成为妖女的朱砂痣   作者:龙吟草   文案   【妖女的追妻火葬场,正文第三人称】   世人都说,桃羽是不折不扣的妖女,薄情冷血,诡计多端   只有我知道,她不是。   是她救了我的命,帮我报了血海深仇   她会在所有人都不知道的时候,温柔对我笑   她会偷偷折一朵花哄我开心   她会在我耳边说最动听的情话   我坚信,世上没有比她更好的人了   直到那天,她亲手将我押入敌营   她最后看我一眼,笑得轻鄙   我这时才知道,原来我和她的宏图大业相比,不值一提。   几日过后,魔教和正道交战,江湖动荡   我最终没有死在敌人手中,她脸上带着一贯的浅笑,朝我伸出一只手   “回家吧。”她说。   我笑着后退一步,第一次没有听她的话   “桃羽,你爱我吗?”我问。   她古怪地笑了笑:“你在说什么?我当然……”   我已经知道答案了。   不等她说完,我仰头,毫不犹豫跌入万丈悬崖   再见了啊,桃羽。   再也不见。   -   最开始桃羽认为,白芒离不开她,   只要她等,白芒迟早会哭着回到她身边,跪在身前求她原谅   然而桃羽等啊等……   等到白芒在茫茫人海中,不会再看她一眼   等到白芒和别的姑娘携手言欢,笑意轻快   等到白芒杀到魔教门口,提剑指向她的心口。   -   桃羽曾经以为,白芒是她床前的一抹白月光,随手可以抹去   直到那一天,白芒温柔笑着跳入万丈深渊,决绝离她而去   她才惊觉   白芒不是她的白月光   是刻在心尖的朱砂痣   从此,她没有一刻不在心痛。   【温柔小太阳x她的妖女】   ——彼时的妖女怎么也想不到,自己会心甘情愿,被她驯服。   注:   1.慢热半剧情流,非常慢热   2.架空中武世界,武功和世界观我说了算(纯虚构!架空!)   3.养成•古早狗血•成长治愈•相爱相杀•有一丢丢种田元素•HE   内容标签:强强情有独钟破镜重圆种田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白芒,桃羽┃配角:┃其它:百合,追妻火葬场,武侠   一句话简介:妖女的追妻火葬场   立意:珍惜眼前人,不要等到失去才知道后悔 第1章 月光   昨夜山里落了一场雪,今儿一早整座山都变得灿白,晴朗日光照射下,晃得人眼花。   山腰处有一片小湖,这时才初雪,湖水还没被冻上。白芒静坐在湖边,双手抱着一根细长的鱼竿,面无表情地盯着湖面,神情很专注,又有点像在发呆。   她穿着一身鹅黄撒花裙,裙摆在雪上散开,远远看去,像是盛开在雪中的一朵小花儿。   湖面安安静静,清晰倒映着蓝天白雪,没有一丝漾开的波澜。山里也很安静,没有风吹雪落。白芒静坐在湖边一动不动,和周围一片静谧融为一体,小小年纪,竟给人一种老僧入定的错觉。   “姐姐姐姐!”直到一道稚嫩的童声响起,打断湖边的平静。   一个虎头虎脑的小男孩急哄哄从远处跑来,大口喘着气,小脸被累得通红。   白芒听到声音,目光柔和地看过去,无声朝他比了一个“嘘”的手势,另一只手稳稳握着鱼竿,一动未动。   小男孩本来还想说什么,又不敢打扰姐姐钓鱼,生动地朝她挤眉弄眼:“姐,爹娘有事儿找你!急事儿!”   白芒看懂了,手臂往上一甩,轻巧收起鱼竿。   小男孩呆呆眨了眨眼,白芒身子骨纤细柔弱,但她收鱼竿的动作很利落,透着股英气。他不管看多少次,都会被自家姐姐惊艳到。小男孩愣愣地问:“姐,这么冷的天,湖里还、还有鱼儿吗?”   “有啊。”白芒声音很轻,宠溺地摸了摸小男孩的脑袋,指向旁边的小桶。   小男孩跑过去,惊奇地睁大双眼,“哇”了一声。白芒早起到湖边钓鱼,不过小半个时辰,竟然还真钓上一条肥美的鱼儿。   他懂事地抱起鱼桶,和白芒一块儿往家里走。   他们住在山腰的九莲村中,村子很小,不过十来户人家,这时还差两月就到年节,村子上下一片红火热闹的气氛。白家正好相反,今天清闲着。   白父坐在火炉边捧着一卷书,时不时给药庐添添火,他是村里的教书先生,一身温文儒雅的书生气,很受村里村外人敬重。不过村里小孩本来就少,现在临近年节,他们也读不进书,白父暂时就闲了下来。   “阿芒回来了。”白父放下书,温和笑着招呼一声。   旁边整理药材的白母听见声音,拿起几包药,急躁地走过来:“阿芒,今儿大雪封山,只能麻烦你跑一趟了。这几包药,劳烦你送到山下小镇包子铺的王爷爷手上,好吗?”   白母是村里的大夫,医术不错,费用也比镇里医馆便宜不少,因此就算是山下小镇里,也有不少人宁愿爬山,也要找她医治。   王爷爷染了风寒,他年纪大,不能久等。白芒想也不想就点头:“娘,不麻烦的。”   “阿芒,路上一定小心。”白母欣慰地笑,叮嘱道。   她家白芒身子看着纤弱,平日里也没什么力气,家里什么重活都舍不得让她做。但她偏偏跑得很快,在雪中就像是一只灵活的小鹿,又很熟悉山里七拐八拐的各处小道,之前几年大雪封山时,都是由她去山下送药、顺道采买些东西回家。白母一向对她很放心。   白芒没走几步,白母又从家里追出来,拎着一件红棉袄:“阿芒,你等等!”   小男孩也蹒跚地跑在雪地上,抱在母亲腿后,眨巴眼睛看着白芒:“姐——!”   白芒折返回去。   “阿芒,怎么又穿这么薄?别着凉了。”白母把红棉袄往白芒身上套,白芒轻声说“不冷”,才张口,就被白母给瞪回去,不得不乖乖站着不动,让白母帮她套好棉袄。   “本命年,要穿红的。”白母埋汰地说着,眼底却是浓浓的关切。   白芒乖乖点头,心里暖暖的。过了这个年,她就十二了,再过三年,就是可以嫁人的年纪,不再是小孩子了。   套好棉袄,白母又摸出几块油纸包往白芒手里塞:“路上饿了,就吃些东西填肚子。”   里边包着的都是些糖果和糕点,不便宜,平日里家里都舍不得拿出来吃,看得小男孩眼睛都瞪直了,口水差点儿流下来。   白芒就要拆开,给弟弟喂一颗,白母拍她的手,看起来动作粗暴,拍到手上却一点儿也不疼。白母恶狠狠道:“你自己吃!可不许给他!浪费银钱呢这不是?”   白芒知道母亲的性格,没有反驳,无奈地轻笑。   “我、我没想吃……我就是想和姐姐一块儿下山。”小男孩可怜兮兮地埋下脑袋。   白母用力打小男孩的脑袋:“就知道给你姐拖后腿!等你哪天跑得过你姐再说。”   “哦……”小男孩委屈得快哭出来。   白芒蹲下身子,熟稔地揉揉他的脑袋,温声道:“乖乖在家帮娘干活,等姐姐回来,很快的。四个……不,三个半时辰就好。明天姐姐带你去山里玩,好不好?”   小男孩抬起头,眼睛瞬间闪起亮晶晶的光,不哭了,用力点头:“好!”   白芒走远了,白母还站在原地朝她挥手,大声喊:“路上一定小心啊!”   白芒回头,看见身子孱弱的父亲也靠在家门边,远远对她笑。   一路上,不少村民向白芒打招呼,见她要进山,还有人给她塞了不少吃食。直到村口小桥处,一个瘸腿老乞丐靠在桥边,一看见她,就不屑“啧”一声,转开视线。   白芒也不知道瘸子是什么时候出现在九莲村的,好像很多很多年了,他瘸了一只腿,也不干活,每天就躺在桥头,全靠村民好心接济他才活下来。   瘸子一向不喜欢白芒,白芒无意间听别人说过,瘸子说她是妖女,长大了一定会成祸国殃民的祸水。瘸子还说她长得太精致,和她父母一点儿不像,一定不是亲生的,也不知道是白父白母从哪儿捡来的野种。   不过村里也没人信瘸子的话就是了。   十二岁的白芒五官正一点点长开,温柔似水的杏眸中波光漾开,樱唇精致小巧,鼻梁是挺的,皮肤也白皙柔嫩,黑发如墨。身姿是纤细匀称的,小小年纪,身子骨就有高挑的趋势。   在九莲村这一方小山村里,白芒的确漂亮得不像话。不过除了瘸子,村里别人提起白芒的长相,都是骄傲得不得了,尤其是白母,每次在镇上遇到熟人,都能炫耀好一阵。   白芒想,爹娘对她那么好,她又怎么会不是亲生的呢?   瘸子没家,没有亲人,什么都没有。她从来没对瘸子心存芥蒂,只真心觉得他可怜。父亲从小教她,要与人为善、宽怀大度,白芒也的确养成了这般温柔的性子。   弟弟曾经指着天上的太阳,天真地对她笑着说:“姐姐就像是一轮小太阳一样!永远都是暖洋洋的,可是呢,又一点儿也不烫!不会伤着人。”   “叔。”白芒招呼一声,瘸子恹恹的没理她。   白芒余光瞥见瘸子一身破烂衣裳,大雪天的,脚骨露在外边,被冻得青黑,他也感觉不到疼似的。白芒把怀中热乎乎的红薯扔给他:“叔,张婶刚给我的,我不饿,你吃吧。”   瘸子接过红薯,诡异地笑一声。   “我下山去了。”白芒最后招呼一声,正要走,发现瘸子破天荒地用正眼看她。不对,不是在看她,是在看她脖子上挂的玉坠。   玉坠是白父白母给她的护身之宝,她戴了十二年,从未有一天摘下过。   白芒疑惑地喊了声:“叔?”   “这年头山里不太平,到处都是山匪,你那玉坠子值钱,你把它藏着些,可别被山匪盯上了。”瘸子一脸不悦道。   山匪?   白芒在山里上蹿下跳这么些年,可从来没遇见过山匪。她觉得山里才没有山匪,不过她知道瘸子是在拐弯抹角地关心她,还是认真谢过瘸子,把玉佩藏进了衣衫最里层。   其实瘸子人也不坏。白芒想着,灵巧地跃过小桥,身影很快消失在白茫茫的山中。   到镇上时不过午时,白芒把药送到张爷爷家,张爷爷硬是要热情地留她吃顿午饭,白芒推辞不过,午后再返程回去。   白母人缘好,小镇上也有不少人拉着白芒说闲话,给她塞东西。白芒来时中带了几包药,回程时背着小背篼,装得满满当当。   在小镇上耽搁一会儿时间,回程的山路也走得更慢,白芒回到九莲村时,已经傍晚了。   今天的晚霞,像血一样红,又像是火光,染红漫山遍野的雪景。   白芒无意间抬头看见,觉得真美。   她怔怔看了会儿,提起精神继续走,再转个弯儿,就到村子里了。前面不远处有块巨石,以前她每回进山,回村时,弟弟都趴在巨石上等她,一看见她就雀跃着蹦起来,奔进她的怀中,小嘴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隔着老远,就能闻到村里飘来的菜香。尤其是冬日里,勾得人肚子叫。   可是今天山林里安静得有些诡异,巨石旁没有人,白芒喊了一声,也没有听到回应,弟弟没有来接她。   可能是家里忙,白芒没有多想,绕过巨石。没走几步,一阵山风吹来,裹挟着一丝焦糊的气息,还有……血的味道。   白芒怔了怔,心跳加快,莫名感觉不安。她双手握紧肩上的背篓绳,加快步伐,想要快点回家。   转过最后一道弯,再过桥,就是九莲村了。   白芒只往村子的方向看了一眼,整个人就僵在雪地中,漆黑的瞳孔茫然扩大,寒意从脊背往全身上下蔓延,牙齿都在抖。   桥对面小村里燃起熊熊烈火,村口的房屋已经被烧焦了,不远处雪地上浸满深红的血迹,零散杂乱的血脚印向四周蔓延。   染红天际的不是晚霞,是火光。   今天早晨给白芒送红薯的张婶正躺在桥边,背上插着一把长刀。   “哐咚”一声,白芒没有握住绳索,背篓从她身上掉下去,里面的东西洒了一地。她用力奔过去,脚步蹒跚一下,摔倒在雪地里。   白芒双手撑在雪中,往前一跃,用尽全身力气奔过桥:“张婶——!张婶!”   张婶的身体被雪冻得僵硬,白芒半跪在雪地里,将她揽进怀里,鼓起勇气用手指去探了探,没有呼吸。一瞬间,她整个人都在抖,精致的小脸惨白,嘴唇都没了丁点儿血色。   白芒抬头往四周看去,她这时才发现,除了张婶,还有不少熟悉的身影,安静躺在雪地中……   一片狼藉。   爹娘,还有弟弟呢?   她颤抖着起身,拖着僵硬的腿脚,一步步往自己家的方向走去。   ……   不远处,白芒钓鱼的湖边,一队山匪正坐在湖边。有人把刀放进湖水中清洗,血色在清澈湖水中漾开,在夕阳照耀下,一圈圈涟漪是金红色的,很美。   山匪头领清点完今天抢来的玩意儿,不屑道:“九莲村怎么穷成这样?这点儿破烂玩意儿,害兄弟们白跑一趟。”   另一人道:“还不是没捉到那妮子,真他娘的邪门儿,村子上下每个角落我们都搜了,连她影子都没看到。”   领头的重重哼一声,若不是上个月他们无意间在山里看见那个还未长开,却已经美得惊人的小丫头,才不会在大雪封山的日子,来九莲村这破地方。以那丫头的姿色,要是卖进楼子,能够他们一年……不,两年衣食无忧!   “你们今儿都看仔细了?真没杀错人?”山匪头子阴恻恻地问。   “没有!老大你都检查过的!”有人说。   “活生生一个人,还能长翅膀飞了不成?”头领用力甩开长刀,脸色阴沉到了极致。   一时间没人敢答他的话,周围气氛变得压抑无比。好一会儿,才有人弱弱说:“老大,这人肯定是不会长翅膀飞的……你说会不会是那丫头白天有事儿耽搁了不在家,晚上才回去?我们要不回村看看?”   “大雪封山,她一个小丫头还能去哪儿!”山匪头领说是这样说,拎着刀站起身,一挥手,领着十来人折返回去。   与此同时,九莲村的火光已经快熄灭了。   白芒跪倒在几乎烧成灰烬的家门口,怀中抱着的,是弟弟冰冷的身体。她死死盯着一片焦黑的房屋,黑漆漆的瞳孔里没有一丝神采,眼泪无声地往下落。   作者有话要说:   开文了!   我超喜欢这种古早狗血的调调QWQ~   -   对了这本会从养成开始写,会养很久!【真的很久很久!文案大概要等到三四十万字的时候了QAQ】   排雷差不多在文案都写了,在这里复制一遍:   1.白芒武功很高,不是跳崖自杀   2.架空中武世界,武功和世界观我说了算(纯虚构!架空!)。半剧情流。   3.【养成•古早狗血•成长治愈•相爱相杀•有一丢丢种田元素•HE(这一行划重点hhhhhhh)】   - 第2章 月光   山匪们赶回九莲村时,远远就看见白芒跪在一片狼藉的家门口,肩膀是耷拉着的,明明全身都没了力气,脊背却挺得很直。小小的身子跪在那儿,像一棵孤零零的劲松,有种说不出的气势。   只可惜无人欣赏。   山匪们脸都笑开花儿了,因为太激动,说话都在结巴。   “哈哈哈哈哈老大……老大,她、她、她真的回来了!”   直到后脖颈被拎起,怀中弟弟的身体向下滑落,白芒才回过神来,慌乱地想要捉住弟弟的手。她没有抓住,整个人被拎在半空中,眼睁睁看着弟弟摔在地上,脸着地。   又一行泪水无声滑落,眼前一切变得朦胧,喉咙疼得几乎发不出声音。   山匪们围过来,有人就在旁边生了一堆火,借着火光打量着白芒,眼睛几乎在发光。   “啧啧,这小丫头长得果然标致……”   “就是这身子骨看起来也太脆了,稍微碰一碰就得没命。卖出去之前可得好生照顾着,别弄伤弄残了。”   “小丫头,听见没?你要是敢跑,老子把你打残扔去喂狗。”山匪头领拿刀拍拍她的脸颊。   刀尖是冰凉的,上面反射着摇曳的火光。白芒瞟到火堆的倒影,脑海里一下子回想起刚回村时,火光漫天的惨象,身体不自觉颤抖起来。   山匪们以为她是被吓到了,笑得更欢畅。   山匪头领大笑着把白芒扔回雪地上,她跪久了,腿没有知觉,一下跌倒在地。   白芒余光看见山匪头领收起刀,他腰间除了长刀,还挂着一个小巧的匕首。这时他正满脸笑容,和周围别的山匪说着话,白芒没听见他们在说什么,她耳边是阵阵痛苦的嗡鸣声。   但白芒大概知道了,是这群山匪烧了九莲村,杀了村里的那些人,她的父母、她的弟弟。只因为……   因为她。   白芒的目光不知不觉黏在匕首上,那些山匪没有注意到,也丝毫没把她当回事儿。   山匪头领和旁人说着说着,忽然蹲下身子,去拎白芒的头发,让她被迫仰起头。视线与他的笑容相对的那一瞬,白芒感觉胃里一阵翻天覆地,从未有过的恶心感涌上心头,想要干呕。   “是你们……做的?”白芒启唇,终于能发出点儿声音,喉咙仍然很疼很疼。   少女的声音很细很软,稍稍有一点儿风就吹散了。   山匪头子没听清,没想到这小姑娘还有胆子说话,厉声训斥周围的山匪:“吵什么吵?都安静些!”又转过头笑盈盈问白芒:“小丫头,你刚刚说啥?”   “我说……”她目光转向四周,艰难地重复道,“是你们做的吗?”   这回所有人都听清了。   周围哄然爆发出一阵笑,有人笑得捂住肚子。   山匪头子大笑着说:“废话,不然呢?不是我们,还能是……”   “谁”字还没说出口,就随着“噗嗤”一声硬生生被吞入腹中。山匪头子不可置信地睁大眼,感觉到腹部一阵刺痛传来,他低头看,小丫头握着匕首,整个没入他的腹部。   “*娘的小贱货——!”山匪头子眼睛瞪大,一脚向白芒身上踢去。   还没踢到,一个黑影不知从哪儿蹿出来,拉起白芒的肩膀就往人群外冲。白芒被黑影拉走,手里还牢牢握着山匪的匕首。   白芒双腿还没有知觉,几乎是被黑影扯着,往黑暗的山林中狂奔。她听见后面山匪一阵凶狠的骂骂咧咧,紧紧追着他们不放。   “操,老子就说你他娘的是个祸水!”黑影一边跑,大口喘着气粗,还哑着嗓子骂人。   白芒听出来了,是瘸子老乞丐的声音,无神的眼睛终于亮了点儿,声音在抖:“叔……?”   村里还有人活着……   还有人活着……真是太好了。   热泪打湿眼眶,白芒差点没哭出声来。   白芒以前从来不知道,瘸子居然能跑这么快,带着她一块儿,在山里跑得像兔子一样。后面的山匪被甩开一段距离,眼看就要追不上了。   然而没多久,瘸子就慢下来,步履明显变得蹒跚。黑暗中,白芒没看见,他的腿脚被磨出了血。   “操。”瘸子差点被石头绊一跤,白芒扶住他,他彻底跑不动了,用力一把将白芒拎到旁边的树干后挡住。他靠着树干坐下,用力喘气,埋头咳嗽,咳得肺都在疼。   白芒靠过去帮瘸子拍背,被他推开。   月光下,白芒看见瘸子脸色惨白,阴沉沉地看着她,神色很复杂:“我跑不动了,这儿不安全,那些人迟早会追上来。”   “我扶着你……”白芒立刻道。   “你别说话,”瘸子打断白芒的话,哑着嗓子说,“你听我说。”   “我瘸了一只腿,一身经脉数十年前就断了,刚才拉着你从九莲村逃出来,已是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瘸子埋头种种咳一声,嘴角渗出血丝,脸上却勾出一丝笑,看起来尤其狰狞,“没想到我在江湖里漂泊一辈子,最后竟然会死在一群不入流的山匪手中,哈,哈哈哈……”   白芒慌乱掏出手帕,替他擦血,瘸子嘴角的血却越来越多,怎么也止不住。白芒动作幅度太大,一不注意,脖子上的玉坠从棉袄中跌出来,晃啊晃。   不远处,山匪们的声音逐渐接近,就要追上来了。   “白芒,待会儿那些人追上来,你沿着山路一直跑,往镇里跑。放心,你的轻功……那些人追不上你!”瘸子目光停在玉坠上,笑得愈加癫狂:“我就说你是祸水,迟早会害了身边人……!还好,还好,那些人是冲着你的脸来的,若是为了这块玉而来,你我今日,都要命丧于此!”   白芒戴了整整十二年的绯色玉佩,此时在月光照耀下,里层显露出一圈圈复杂的纹路。   “玉坠……是爹娘给我的……”白芒下意识握住玉佩,怔怔地眨眼,不懂瘸子在说什么。   但她听懂了,是她害了村子里的所有人。   白芒喉咙痉挛得厉害,心脏一抽一抽地疼。   瘸子大笑:“你爹娘?你爹不过是一个普通的教书先生,你娘只是山野大夫,哪儿弄得到这么块宝玉?白芒,你傻不傻,这是你亲生爹娘留给你的。”   白芒没有回应,瘸子就自顾自继续说:“说起来,还真是天道轮回,可笑啊可笑!当年全因为你亲生爹娘,我才经脉尽毁断了一只腿,只能隐退江湖,随意找了座小村混日子。谁想到今日竟因为你,我一条烂命也保不住了!”   “白芒,你记住,你爹娘是——”   瘸子说着,看向白芒的脸颊,皎洁月光下,白芒脸色白得吓人,目光迷茫,神色惶然。她紧紧抿着唇,嘴唇被咬得发白,小小的身体轻微颤抖着。她的发丝被雪水沾湿,凌乱贴在脸颊边。   这么漂亮的小美人惶然不知所措的模样,论谁看了,都会心生恻隐。   “罢了罢了,你爹娘早死了……”瘸子摇摇头,长叹口气,厉声道,“白芒,你记住,逃出这座山后,将你脖子上的玉坠扔掉!埋掉!埋得越深越好,不要让任何人瞧见它!”   “至于你这张祸国殃民的脸,就自求多福吧……”   身后那队山匪的声音嘈杂,已然接近:“老大!人找着了!就在前面!”   瘸子最后长笑一声,也不管自己说的那些话,白芒听懂没。他把地上落下的匕首塞到白芒手中,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将她往前一推:“跑!沿着山路一直跑下山!不要停!他们追不上你!”   白芒被推得踉跄往前几步,她站稳了回头,瘸子已经没了动静。   他靠着树干,脑袋无力地垂下,闭着眼,脸上还挂着诡异的笑。忽然刮来一阵大风,瘸子的身体往旁边一栽,倒进雪地里,姿势都没有一丝改变。   他死了。   白芒嘴唇颤抖地张开,没有发出声音,也没有眼泪。   山匪们举着火把追上来,就在不远处。白芒眸中染上跳跃的火光,她毫不犹豫地转身,紧紧握着匕首,拼命地跑。   作者有话要说:   QAQ嗷   -   感谢在2021-12-0607:38:16~2021-12-0708:19:5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一只慵懒的猫1个;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一只慵懒的猫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一只慵懒的猫3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景寒60瓶;受人以妤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章 月光   白芒感觉,自己做了一场痛苦的噩梦。   梦中,父母还有弟弟,九莲村所有的村民,都被山匪害死在村里。只有瘸子带着她拼命地逃,然而没多久,瘸子就倒在她的面前,再也不会醒来,只剩她一个人往前跑。   她步履蹒跚地跑啊跑,在雪地中摔倒好几次,被山匪追上,脊背重重地被刀砍中,疼得要命。她挣扎爬起身继续跑,没命地跑,全身上下都在疼,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要跑去哪儿。   直到最后,晕倒在茫茫雪地中。   “唔……!”白芒喉咙痛苦地痉挛一下,她睁开眼,猛地坐起身,背上立刻传来一阵撕裂的疼。   映入眼帘的,是一间陌生的小屋,她坐在床上,被窝松软舒适,炉火很暖。旁边是一张木桌,上边摆着一把匕首,尽管匕首上的血迹已经被洗干净,白芒还是立刻认出来,那是她从山匪手中抢来的匕首!   直到昏迷,她都一直把匕首握在手中。   而此时,她之前的衣物已经被换下来,现在穿着宽松的里衣,低头往下看,能看见肌肤上包裹的层层绷带,背上的伤也还在疼。   白芒哆嗦一下,呼吸都变得急促。不是梦,不是噩梦……梦里的一切都是真的。她茫然地睁大眼睛,想哭,却一滴泪都流不出来。   房门“嘎吱”一声被推开。   白芒顾不上脊背的伤,下意识抱着被子怯怯地往床角缩了缩,警惕地看过去。   推门而入的不是山匪,而是一个约莫十五六岁的少女,身姿纤细娇小。她穿着一身似火的红裙,发髻上绑着红发带,精致小巧的瓜子脸,一双灵动的琥珀色眸子在长睫毛遮掩下眸光微闪,明眸皓齿,宛若流光。   白芒自小在山里长大,还从未见过,长得如此漂亮的姑娘。   但用“美若倾城”一类的词来形容她并不合适,少女的美要更稚嫩、更灵巧一些。   偏偏少女那双杏眸微微眯起,带着浅笑,却又透着股很浅很浅的寒意,让白芒感觉害怕。而她左眼眼角长着颗黑色泪痣,更显她气质近妖。   与少女对视的那一瞬,一阵细微的麻痒感从白芒脊背蔓延到全身。甚至面对山匪时,她都没这么怕。   “呀,你醒了。”少女端着一碗药,随手将药扔到桌上,没有一滴溅出来。   她眉眼饶有兴趣地弯起,径直走到床边,打量白芒。   白芒却更怕了些,她感觉少女看她的眼神,就像在看一个有趣的小玩意儿。   她蜷在被窝中,往后躲,身子轻微地抖。   还没躲开,下巴一下子被捉住了,很用力,根本挣不开。白芒稍微动一动,就感觉下颌被捏得很疼。   少女身上有一股很浅很浅的异香,是很蛊人的气息,让白芒想到书本中看见的身姿妖娆、勾人心魄的异域胡姬。   “呜……”她不敢动了,喉咙里发出一声可怜的嘤咛。   白芒被迫仰起头,和少女对视,眼睛无措地轻轻眨着,眼眶红了,眸中覆盖上一片朦胧雾气。   “这么怕我呢?”少女笑出了声,手上动作更用力了些,在白芒娇弱的脸上留下红色的指印,“真是小白眼狼,我可救了你的命。”   少女的声音很清脆,像是银铃一样悦耳,只是她的语气,总让人觉得怕。   少女笑着打量白芒,继续道:“我看你晕倒在雪地中,废了九牛二虎之力,好不容易才将你搬到客栈里来,给你包扎伤口。还四处找大夫给你开药,没日没夜地守着你,给你煎药喝,整整守了三天三夜。”   “结果呢?你一醒来,对我就这态度,可真是让我伤心呢。”少女脸上,却看不出半分伤心的情绪,只有戏谑的笑。   她笑起来很好看。   “我……”白芒想张口说话,可是下巴被捏得很紧,只艰难发出一个音节。   少女猝不及防放开她,白芒埋头,不适应地咳嗽好几声。再抬头时,少女已经把药碗递到她面前,苦涩的药香四溢,闻着就让人反胃。   白芒母亲是做大夫的,白芒知道良药苦口的道理,她接过药碗,双手捧住,声音细弱蚊蝇:“……谢谢姐姐。”   “我叫桃羽。”少女轻佻笑着说。   白芒颤抖一下:“谢谢桃姑娘。”   “啧。”   还是刚才那声软绵绵的姐姐才好听,桃羽笑容古怪,不再出声。   白芒埋头安静抿着药,她看着药碗里自己的倒影,注意力从少女身上移开,目光一点点失去神采。思绪一停下来,她就不自觉回想起村里的惨状,胃里随之翻江倒海得疼。   桃羽坐在桌旁,轻笑着打量白芒。   眼前的小家伙瑟缩地抱着药碗,不知道回想起了什么,双手发发抖,眼里也满是朦胧水汽,看上去要多可怜有多可怜。可是,又偏偏没有一滴泪落下来。   其实桃羽大概猜得到,白芒身上发生了什么。   她是在三日前的夜晚看见白芒的。   一片漆黑的山林中,白芒穿着一身鹅黄撒花裙,在月光覆盖的皑皑白雪上拼命奔跑,就像是一颗轻盈跳跃的光点。那么惹眼,想不注意到都难。   白芒有内力在身,又会轻功,估摸着是哪个小门派的弟子,被仇家追杀。   至于她脖子上挂着的那块玉坠,上边刻着暗纹,只有在月光下才看得清。白芒昏迷的这几日,桃羽无聊时将玉坠拿在手中仔细观察过,暗纹刻的是地图,暗纹指向的地方,很有可能藏了门派的秘籍宝物。   武林正派之间,为了秘宝大打出手甚至灭门之事,桃羽见得多了。   那些自诩正派的江湖人士,表满满口仁义道德、江湖信义,暗地里烧杀掳掠、背信弃义的事儿做得可不少。   “呵,虚伪。”桃羽轻飘飘地笑。   她捡到白芒时,小家伙都昏迷了,还紧紧握着一把沾满血的匕首。桃羽仔细检查过白芒身上的伤,是被砍刀砍伤的,想必匕首上边,沾的是仇家的血。   桃羽也说不清自己为什么会救下这小家伙,或许是当时觉着有趣,顺手就将她拎回来了。   毕竟小家伙长得好看,放在身边看几日,也足够养眼。   ……   白芒毫无知觉似的,硬生生小口小口地喝完一大碗药,表情都没变过,呆滞到麻木。   “小家伙,你叫什么?”桃羽伸手抢过药碗,随手往旁边一扔,手指不经意般捏了捏白芒的脸颊,把白芒从六神无主的状态中唤回来。   白芒回过神来,抱紧膝盖:“白芒。”   小家伙声音软得可怜。   “白天的白,光芒的芒?”   “……嗯。”   “不错的名字。”   桃羽兴趣来了,捏着白芒脸颊的手指一用力,把她疼得软糯糯呜咽一声。   桃羽松开手时,白芒脸上多了一块红印。白芒皮肤本就娇嫩,刚才下巴上的红痕还没彻底消散,她的表情也是怯生生的,尤其引人怜惜。   桃羽却没有一丝半点儿怜悯之心似的,眉眼弯得更盛,笑着问:   “小白芒,你是哪个门派的弟子?”   她的手指掠过白芒纤细的脖颈,停留一瞬。桃羽下意识想,只要她稍稍一用力,就能轻易捏段她的脖颈。   明明桃羽什么都没说,小家伙敏锐察觉到她想法似的,可怜兮兮地哆嗦一下,脖颈间细嫩的皮肤变得冰凉。   下一秒,桃羽指尖离开她的皮肤,勾起吊着玉坠的细绳,将绯色玉坠抛进手中,细细把玩。   “这玉坠,是你师父给你的吧?”   白芒怔怔眨眼,摇头。   桃羽见她否认,还以为自己猜对了,继续轻笑道:“你的轻功步法轻巧,犹如走在云端,看似随意,实则每一步都踩在五行八卦阵法上,有些类似于武当的流云步,但又不完全一样。”   “至于你小小年纪就有四重内力,手上却没有刀茧剑茧。”说着,桃羽扔开玉坠,去牵白芒的手,翻开手心。   白芒小小的手掌张开,她年纪小,骨架还没长开,手指已经有了修长纤细的趋势,宛若青葱。手掌上边有伤,是前几日白芒摔倒在雪地里蹭到的,忽视伤口,能看出她皮肤白皙如雪,娇嫩得仿佛一碰就会碎。别说茧子了,连干过一点儿活的痕迹都找不到。   白芒看着自己的手,还有覆在她手上,桃羽的手指——同样的修长漂亮。   她听不懂桃羽在说什么,只是怔怔地想,桃羽的手很暖,不像她,是冰凉的。   桃羽继续道:“你修的应该是内功,目前从未接触过外功功法。这一点,也和武当八卦拳法一脉相同。”   “所以,让我猜猜,你的师父应当是武当弃徒吧?”桃羽拉长声音,慢悠悠道,“你师父脱离武当后,自个儿开宗立派,没想到遇到昔日仇家找来,宗门陷入灭门危机里,不得不把最后的希望寄托于你身上,让你戴着玉坠逃跑。”   桃羽单手勾起桌上茶壶,懒散给自己倒杯茶。   她自信猜得八九不离十,正等着小家伙用惊诧又崇拜的眼神看她,等了好一会儿,却只等来一声无比迷茫的:   “……啊?”   白芒睁着眼,睫毛迷惑地上下颤啊颤,漂亮的小脸蛋上写满了不解。   作者有话要说:   妖女出场了!   -   感谢在2021-12-0708:19:56~2021-12-0808:57:3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一只慵懒的猫2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blink小王2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章 月光   桃羽不着痕迹地蹙眉:“不是吗?”   她仔细打量白芒的神情,小家伙迷惑的表情,不像是装出来的。   难道小家伙师门不是武当弃徒?或者灭她宗门的仇家并非是为了玉佩,而是出于别的什么原因?   正当桃羽思索自己哪儿猜错了时,就听见白芒软绵绵地问:“什么是轻功……?”   白芒听不懂桃羽在说什么,但她记得,瘸子死前,也曾哑声笑着对她说:“你的轻功……那些人追不上你!”   白芒抿着唇,声音很弱:“内力……又是什么?”   房间里安静片刻,桃羽的表情一下子变了,她狐疑地蹙起眉头,手指挑起白芒的下巴,直视她的眼眸:“你不知道?”   “不、不知道……”白芒被桃羽看得有些怕,慌乱摇头,“我、我不知道什么内力、轻功,也没有什么师父,我、我、我一直住在山里,九、九莲村……”   或许是因为桃羽无形的威压,她这时再想起九莲村的惨状,全身都开始抖,干涸的眼角似乎快要渗出泪滴,呼吸变得急促,话都说不利索。   桃羽撤开手指,喝一口茶,表情温和一些,示意她继续说。   白芒闭上嘴,埋头抱紧膝盖,小小的身躯蜷成一团,不停地发抖。   桃羽安静等了会儿,白芒仍然保持着蜷缩的动作,像是一只受到惊吓惴惴不安的小兽。   “……啧。”桃羽心烦地揉揉眉心,毫无预兆地起身,离开房间。   房门“砰”一声关上,房间里只剩白芒一个人。白芒脸颊埋在膝盖上,睁着眼,什么也看不见,脑海里却一遍遍闪过九莲村的火光,还有、还有……   满地血迹,横尸遍地,被烧得模样都看不清的爹娘……还有弟弟僵硬的身躯,从她怀中摔到地上时,很轻很轻“咚”的一声……还有,还有瘸子无声倒在雪地里,嘴角还挂着笑……   安静得近乎死寂的房间里,白芒听见自己惊惶的心跳声,她张着嘴,大口喘|息,从喉咙、连带着胸腹都在痉挛地疼。背上的伤口也在疼,只是对比起来,仿佛都不算是什么。想要哭,眼睛却干涩地流不出一滴眼泪。   过了不知多久。   房门突然被推开。   白芒还保持着刚才的姿势轻轻颤抖着,只是累了,没有再痉挛着喘气。被膝盖遮住的双眼眼白处,被血丝覆盖。   桃羽将手中抱着的狐裘披肩往前一扔,落到白芒身上,将她整个遮住。   小家伙可怜兮兮的样子看得她心烦,这几日她一直在照顾昏迷的小家伙,没时间给她置办衣物,刚才正好出门采买一趟。   白狐裘,红披肩,倒是挺配这小家伙的脸。   现在白芒整个人都被披肩遮住了,桃羽乐得清静,在一旁优哉游哉地煮茶。   ……   狐裘披肩盖上来,披肩布料很软,暖绒绒的,还带着一丝浅浅的异香,很好闻,是从桃羽身上沾来的。   白芒身体僵硬一瞬,思绪从九莲村的惨状中抽离出来。眼前一片黑暗,被披风遮住,白芒什么都看不见,茫然地眨眨眼,身体的颤抖逐渐止住。   忽然白芒感觉,一只柔软的手掌落在她的脑袋上,隔着一层厚厚的披肩布料,轻轻抚过。   白芒鼻尖倏地酸涩起来,莫大的委屈感涌上心头,再也控制不住地抽噎出声,眼泪顺着脸颊不断往下滑。   终于放声哭出来了。   白芒哭了许久,直到呼吸有些不畅,眼睛也干涩地疼,才止住抽噎。   她小心翼翼地掀开披肩,往桃羽的方向望过去,视线还很朦胧。她隐约看见,桃羽烧好一壶新茶,正在品茶,感觉到她的视线,桃羽随意投来一瞥。   白芒知道,自己现在的样子一定狼狈极了,满脸都是泪水,甚至……鼻涕,眼睛红肿得难看。   桃羽不但没一点儿关心她,没有一丝替她擦拭泪水的意思,目光仍然是戏谑带着笑的,像在看一个有趣的玩物。   白芒却不觉得怕了,她从被窝中钻出来,光着脚踩到地上。动作幅度有点儿大,背上的伤口被扯到,疼得她“呜”一声,扶着床才站稳。   她不敢迈大步了,只敢小步小步往前面蹦。   桃羽抿着茶,眉眼微微弯起,饶有兴趣地看白芒蹦到房间角落的洗漱盆边,拿起木架上的软帕,仔细擦脸。   白芒背后的刀伤太长了,她手臂稍稍抬高一点儿,就会牵扯到。因此她动作得很轻很轻,擦脸都擦出了小心翼翼的感觉。   “呵。”桃羽轻轻笑了一声。   有点可爱。   擦完脸,白芒抱起脸盆,往门口走。   桃羽叫住她:“你要做什么?”   “我……”和桃羽说话时,白芒还是止不住紧张,怯怯道,“烧水……洗、洗脸。”   桃羽蹙眉,起身从她手里抢过铜盆,开门把店小二叫来,让他烧好水再送过来。   桃羽又拉白芒的手,把她扔到床上趴着。   白芒摔在床上的那一下,疼得表情都变了,咬着唇,没发出声音。   “趴好。”桃羽把软枕扔到她面前,命令道,“抱着。”   白芒乖乖抱好,感觉背上一凉,桃羽在扒她衣服!宽大的里衣被轻轻一扯就和她分开,落在旁边床上。   还好下边穿着里裤,她趴着,抱紧软枕,也就脊背露在外边,还被密密麻麻的绷带缠着。   谁知道桃羽竟开始拆她的绷带,软软的绷带掠过脊背皮肤,很痒。   “……啊!”白芒慌张出声,想躲又不知道能往哪儿躲,只能维持着原本的姿势,窘迫地眨眼,“桃……桃姐姐,你做什么?”   “上药。”桃羽声音不悦,“别乱动。”   “……嗯。”白芒就不敢动了,乖乖趴好,配合地撩开散在身后的长发。   她昏迷的这几天,应该都是桃羽在帮她上药,衣服也是桃羽帮她换的。   白芒止不住地脸红。虽说都是女子,可她从小就独立,从记事起,母亲就没再帮她换过衣物,都是她自己来。   被桃羽看了个遍,白芒自然觉得羞耻。   这时想起母亲,难过的感觉又涌上心头,她长长地睫毛垂下,脑袋耷拉着搁在软枕上,乖乖一动不动。   桃羽察觉到白芒情绪变化,眉头烦躁地轻挑一下。   白芒很乖地趴在床上,脊背完全|裸|露在空气中,白皙细嫩的皮肤上两道骇人的棕红伤口,从肩膀一路延伸到腰窝,触目惊心。白芒感觉,这时乖乖趴着的白芒,就像是一个毫无生机的死物。   看着心烦。   桃羽掏出两瓶祛伤膏,月白色瓶装的药性温和,前几日她给白芒上药都用的它。但今天,桃羽想了想,却打开另一瓶绯色陶瓷瓶,刺鼻的药香立刻飘出来。   这瓶去痕生肌膏药效极好,只是药性太烈,沾在皮肤上都会有烧灼的刺痛感,更别说用在伤口处了。   桃羽原本是想等白芒的伤口愈合了,再用它祛疤的,现在却忽然改了主意。   她用中指挑起一抹药膏,沿着白芒伤口边缘处,不客气地涂抹上去,轻轻摁压,让药膏完全浸到伤口中。   “唔……”身下小家伙脊背立刻紧绷,被疼得呜咽一声。   白芒下意识转头看桃羽,不过一丁点儿药,她无神的眼中就聚起泪光。药膏带来的灼痛感,比伤口本身撕裂般的疼,还要疼千倍万倍……   疼得白芒脊背都在抖。   “疼吗?”桃羽唇角勾起,笑得潋滟,“忍着。”   又是一抹药。   白芒咬紧牙关,没有发出声音,脊背剧烈的颤抖却出卖了她。她闭着眼,脸颊埋在软枕上,眼角被泪水浸得发涩,她极力克制着喉咙里的呜咽。   桃羽继续帮她涂药,笑容更盛。   比起死物一般毫无神采的小家伙,还是强忍着疼痛不肯哭出声,疼得全身都在抖的可怜小家伙,要可爱一些。   上药的时候,桃羽又仔细观察了一会儿,她没看错,白芒呼吸吐纳也与常人不同。她的呼吸清浅无声,气息沉淀在腹部,沿着经脉游走一轮,又缓缓吐出浊气。每四个呼吸为一组,不断循环,期间节奏长长短短各不相同。   像是某些门派的内力心法。   大概白芒的四重内力,就是在一呼一吸间,不知不觉攒下的。桃羽对白芒更好奇了些。   终于上完药,白芒几乎瘫在床上,只剩下喘气的力气。明明她才大哭一场,现在软枕又被她的泪浸湿一大片,眼睛都疼得睁不开。   桃羽帮她包扎好绷带,再套好里衣,店小二正好将热水送来。桃羽想让白芒自己把脸给洗干净,看她可怜兮兮趴着喘|息的模样,轻笑一声,把人捞过来,亲自帮她抹了把脸。   用热水洗过脸,白芒眼周的红肿稍稍消退一点儿,她艰难睁眼:“谢谢桃姐姐……”   桃羽没回她的话,拎着她的衣领让她坐正了,靠在软枕上。   “现在总可以告诉我,你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儿了吧?”桃羽打个哈欠,问。   白芒埋头,手指不自觉捏紧一下,很轻地点头:“……嗯。”   “我自小在山里九莲村长大,村子里不过十来户人家,我爹是村里的教书先生,娘是大夫……”白芒细细回忆道。   桃羽没兴趣听白芒说什么家长里短、村里的那些破事儿,她起身叫店小二准备饭菜,又坐回来百无聊赖地听。反正平日里也没人陪她说话,就当听故事了。   等白芒终于讲完,天已经黑了。   桃羽伸个懒腰:“所以……因着你这张漂亮的小脸蛋被山匪给盯上,全村人的性命都没了?”   “是我……都是我害了他们……”白芒声音很低,痛彻心扉。   她还没说完,脑袋就被桃羽重重打了一下,打断她的思绪。   “傻。”   桃羽不悦地哼一声,又继续问:“若不是那个经脉尽断,退隐江湖的瘸子,你也逃不出来?”   白芒咬紧唇,点头。   她不明白瘸子说的话是什么意思,刚才干脆就全部复述给桃羽听了一遍。   “桃姐姐,我真的不知道什么是内力,也不懂轻功。”白芒低声道。   “你多大?”桃羽忽然问。   白芒不知道桃羽为什么要问她年龄,却还是乖乖道:“年后就满十二了。”   “十二岁……”桃羽轻轻念叨,只觉得有趣极了,不过看着小家伙可怜兮兮的样子,忍着没露出笑。   小小年纪就有四重内力,呼吸吐纳时分明日夜无休地修习内力,轻功步法也熟稔无比,放在任何一个大门派中,她都能算得上不可多得的天才。要知道江湖上,六重内力就能算得上高手,七重往上便有真气护体,脱于常人范畴。   可白芒这样的天才,竟会被一群普普通通的山匪追得毫无还手之力?竟然丝毫不知内力为何物?   有趣,真是有趣。   桃羽拿起白芒脖子上的玉坠,轻轻一扯,挂绳就断开,绯色玉坠安静躺在她手心,月光下,里边的纹路清晰显现出来。桃羽垂眸看了会儿,问:“白芒,你那瘸子叔叔说,这玉佩是你亲生父母留给你的?”   白芒点点头,神色很迷茫。   理智上,白芒信瘸子的话,瘸子临死前没必要骗她,更何况她心里也清楚,自己越是长大,相貌的确和爹娘差得越多。   但是感情上,白芒一时接受不了。她被爹娘养大,整整十二年,他们对她悉心照顾,平日里连一点儿家务农活都舍不得让她干,她从未想过自己竟不是他们的亲女儿。从未想过自己的“亲生父母”早已离世,只留了一块玉坠给她。   不止是玉坠……还有什么莫名其妙的轻功和内力……   她已经十二了,不算是小孩子了,可是却好像什么都不懂,对这个世界……甚至对自己,都一无所知。   白芒从未如此迷茫过。   作者有话要说:   心疼阿芒QAQ   -   感谢在2021-12-0808:57:36~2021-12-0908:29:4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一只慵懒的猫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一只慵懒的猫3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章 月光   桃羽双指拎着挂绳,轻轻晃动玉坠,玉坠在月光下折射出浅绯色的光,很美。玉坠外围是极不规则的椭圆形,被打磨得很光滑,没有丁点儿棱角,乍一看有些像一座山。   桃羽忽然很好奇,白芒的逝去的亲生父母究竟是什么人,玉坠中的纹路又藏着什么样的秘密。   白芒也茫然盯着玉坠,玉坠前后晃一下,她眼睫毛就跟着呆呆地眨一下。   直到桃羽将玉坠往上一飘,轻巧接住它,将它握在手里。白芒看不见玉坠,回过神来,听见桃羽对她说:“你在雪地中奔跑时的步伐,就是轻功,如果我没看错,应该是武当流云步的简化版。”   白芒听不太懂:“嗯……”   “至于内力……”   桃羽手指往白芒肩上轻轻一摁,白芒立刻感觉到好像有一股气息沿着经脉往身体各处延展,所过之处麻痒痒暖洋洋的,还有种经脉被异物侵入带来的恐惧感。   桃羽的内力霸道诡谲,仿佛在她经脉里上蹿下跳。   白芒跟母亲学过针灸,细针落到穴位上细细碾搓时,也会有类似的感觉,被称之为“得气”。不过桃羽这一丝内力带来的异样感,可比得气强烈太多。   白芒差点软下去,狼狈地用双手撑着床,大口呼吸。   桃羽很快撤开手指,白芒体内那股内力很快散去。桃羽打个哈欠,继续解释道:“这就是内力。”   “你运转轻功时,之所以能跑那么轻巧灵敏,就是因为有内力支撑。”   白芒仔细回想了一下,她每次在雪地中奔跑时,身体里的确有股很弱很弱的气息流转。可是,她不知道自己的内力是从何而来,也不知道该怎么使用它。   还有轻功步法,也从未有人教过她。   不,等等,她好像……好像记起来一些……!   “内力来源于你的呼吸吐纳,”桃羽注意到白芒的走神,捏起她的下巴,虚起眼眸与她对视,继续道,“你看,你呼吸时两轻两重,长长缓缓,极具规律。”   “你每次呼吸,从鼻腔吸入的气息在肺部转化为清气,再沿着经脉流转过全身,转为内力后淌过丹田,向奇经八脉而去,最后再将剩余的浊气排出。”   桃羽手指沿着白芒下颌,指尖划过她的皮肤,掠过脖颈,一点点往下,直到小腹处。   白芒似懂非懂地点头。   “你每次呼吸,都是在修习内力。你呼吸吐纳的法子,应当是某个门派的内功心法。而且能让你不知不觉间将内力修至四重,这心法绝对不差。”   桃羽呵出一口气,压低声音缓缓问:“所以你想想,是谁把这呼吸的法子,还有轻功步法教给你的?那个人,就是你内力和轻功的来源。”   “我……”白芒刚才还有点不确定,桃羽这么一说,她彻底回想起来了。   “小时候……大概四岁那年冬天,我在山里一位叔叔向我问路。”白芒对那时的记忆已经很模糊了,只隐约记得,那位叔叔有着一双潋滟的桃花眼,笑起来尤其好看,声音也是异常温柔的。   白芒指路过后,第二天又在九莲村旁的湖边遇见那位叔叔,他握着一根鱼竿,穿着一身薄衣静坐在雪地中钓鱼。   白芒好奇地凑上去,问他不冷吗?他便温声说不冷,让她观察他静坐钓鱼时呼吸起伏,说只要她学会了,日后冬天也不会再觉得冷。白芒当时觉得有趣,跟着他的动作学,在湖边一坐就是一整日。   那几日接近年节,白父白母都忙得不可开交。白芒几乎每天都在山里跟那位叔叔一起玩,他带她钓鱼,在山野中上蹿下跳。   白芒身体纤弱,走路走不了多久都会累得走不动,唯独跟着他的步伐跑遍小半座山,都不会觉得累。   之后……   白芒不记得他是什么时候离开九莲村的,也不太记得和他相处了多久,一周?一月?   只记得后来许多年,她再也没见过那人。   这时回想起来,对他的记忆都是陌生的。   桃羽笑着总结道:“所以便是那人教你轻功,传你内力心法。他定是与你的亲生父母有关,或者……说不定他就是你的亲生父亲呢。”   “可我不知道他的姓名,也不太记得他的具体长相……”白芒抱着膝盖,迷惘地咬了咬唇,埋下脑袋,“而且瘸子叔叔说,我的亲生父母已经离世了……”   桃羽回想片刻,这几年江湖上过世的有头有脸的大人物,不说上百也有数十人,至于各个小门派则更是数不胜数。单凭这点儿信息,就要找到白芒亲生父母,着实太难了些。   桃羽把玉佩扔回给白芒,绯色玉坠从半空跌落的那一瞬,不等白芒伸手,桃羽又将它捉回手心。   白芒父母人是找不到了,不过玉坠嘛……   她都救了白芒一命,哪儿有不收些报酬的道理?   毕竟桃羽也很好奇玉坠中,究竟藏着什么秘密。   白芒仍然埋着头,没有看见桃羽的动作。再抬头时,她看见桃羽正细细把玩她的玉坠,四目相对,桃羽轻笑着问她:“小家伙,伤好了之后,你准备去哪儿?”   白芒下意识张口,想要说“不知道”,话到嘴边,她又改口道:“我想回村子里……”   回去再见村里人一面,给他们……   收尸。   白芒抱紧膝盖,心惴惴地跳。   “行。”桃羽褪去外衫,只留里衣钻进被窝中,白芒来不及往里退,桃羽身子便从侧边贴了过来,很暖。桃羽伸个懒腰,说:“那你快些养好伤,我带你回村。之后,我们便分道扬镳。”   桃羽正好也想去探探,那村子是否真像白芒说的那般平平无奇,她好奇着呢。   她随手一弹,桌上的烛火便无声地熄灭,房间里只剩黯淡月光。   “嗯……”白芒蜷缩着侧躺在被窝中,声音很弱,“谢谢桃姐姐。”   白芒身上还有伤,身子弱得撑不住,很快就坠入梦乡。   桃羽只稍稍躺了会儿,便在一旁打坐入定,浑厚的内力在体内流转,浅淡月光下,甚至能隐约看见磅礴真气绕在她身侧,收放自如,一点儿没影响到一旁睡着的白芒。   真气在体内运行完一个大周天后,桃羽睁眼,长长吐口浊气。   耳边传来微弱的呜咽声。   桃羽偏头,看见白芒小小的身子蜷缩在被窝里,发着抖。桃羽看不见她埋在被窝上的脸,只清晰地听见她在哭,哭得楚楚可怜。桃羽用手指摸了摸,她的眼眶是湿的,应该是做噩梦了。   麻烦。   “白芒。”桃羽毫无情绪地喊她,伸手推她肩膀,想将她推醒。   手指触到白芒肩头时,桃羽忽然听见,她细弱的呜咽声:   “爹,娘……”   桃羽一下子收了力,手掌轻轻搭在白芒肩上。   她突然想起了,多年前的自己。那时的她也如白芒一般,山庄上下被屠了个遍,只有她侥幸活下来。那时她不到四岁,话都说不流利的年纪,一个人跌在泥地中,绝望哭着喊“爹娘”却怎么都无人应答,直到嗓子哑得发不出一丝声音。   白芒还在轻轻地哭。   桃羽放在她肩上的手一用力,用巧劲儿将她拖进怀中,白芒没醒,两人在暖暖的被窝里依偎着。   桃羽没出声,她握住白芒的小手,是冰凉的,被她一点点捂暖。   白芒的呜咽声越来越弱,最后被匀称绵长的呼吸声取代,身体不再颤抖,不经意地往桃羽怀中靠了靠。桃羽轻轻去摸她的脸,眼泪还没有彻底干掉,沾湿了她的手指。   桃羽鬼使神差地,将指尖送到唇边,轻轻舔了舔。   苦的。   作者有话要说:   注:作者没练过武,更没修过啥真气(废话!),所以都是瞎编的瞎编的瞎编的!(有一丢丢参考《中医学》,但主要还是瞎编瞎编瞎编!没有科学依据的!)   -   感谢在2021-12-0908:29:43~2021-12-1008:22:1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一只慵懒的猫2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章 月光   一周后,白芒背上的伤口终于结痂,桃羽按照约定,送她回九莲村。   山上接连下了好几场雪,风一吹,就能听见树枝上哗哗落雪声。两人安静走在雪地里,白芒在前边裹着一身厚厚的红披肩,桃羽跟在后面,一身红裙似火。   到村子外时,隔着桥远远看过去,一切都被白雪覆盖得差不多了,只剩下房屋焦黑的火后余烬。   村子房屋被烧得破破烂烂,这些天屋子里也积了不少雪。   白芒站在桥边,单手撑在桥栏上,上边已经结了一层薄冰,她手掌被冻得通红,却像感觉不到似的,她一动不动怔怔望着桥那边。已经过去十天了,那日漫天火光下的惨状仍然历历在目。   白芒小小的身躯又开始抖。   桃羽等了会儿,直接不耐烦地拎起白芒后衣领,轻功跃过桥面,像捉小猫似的把白芒捉过去,扔到雪地上。   “到了。”桃羽拍拍手,“我再陪你一上午,正午过后,我们便在此分别。”   桃羽说是要陪白芒,说完身影便消失不见,在村中各处探查。   白芒怔怔地在原地站了会儿,拖着僵硬的身躯一步步走回曾经的家门口,跪在雪地上,用手挖开雪面,麻木地一捧一捧地将雪往外挖。   后山里有一大片空地,是九莲村的坟地。白芒用一上午时间,终于将弟弟和爹娘埋进去,小小的三个雪堆上,歪歪扭扭地立着三根小树枝,她的手早已冻得没了知觉。   桃羽在村子逛了一圈儿,顺带把村子周围也给探查一遍,有点失望。九莲村真的只是一座再普通不过的小山村而已,没有武功秘籍,也没有什么隐居的世外高人,无趣极了。   正午时分,桃羽回到白芒身边,小家伙还在麻木地挖雪,将人往坟地上搬。   桃羽轻功掠过屋檐,无声地落在白芒身后,嗤道:“再挖下去,你的手会烂掉。”   白芒被突然出现的声音吓得怔了一下,回头,看见桃羽高高地站在断掉的墙垣上俯视着她。日光刚好落在桃羽头顶,晃得白芒眼花。   桃羽接着说:“我要走了。”   “桃姐姐,我……”   桃羽刚转身,就被白芒喊住。白芒蹒跚追上来:“多谢桃姐姐救命之恩,我、我不知道能怎样报答,也没有什么能够报答你的东西……如果你不嫌弃的话,我、我替你做顿饭,吃过午饭再走,好吗?”   桃羽心动地挑了挑眉,她一向不喜欢自己动手处理吃食,九莲村荒郊野岭的,附近也找不到饭馆,让白芒来伺候她是不错。   可最后,桃羽轻笑着摇头:“不好。”   她才不要白芒搬了一上午尸体的手来替她做饭,她嫌脏。   “可是,桃姐姐,我……”白芒慌乱向前一步。   桃羽打断她的话:“小家伙,报酬你已经给我了。”   “什么?”白芒怔怔眨眼。   桃羽掏出怀中玉坠,在白芒眼前晃了晃,戏谑笑着说:“我救你的命,你把这玩意儿送给我,很公平不是吗?”   养伤这些天,玉坠一直由桃羽保管,白芒都快忘了它的存在。   白芒咬牙,摇摇头:“不、不行……!”   桃羽挑眉:“为什么?”   “当初我答应了瘸子叔叔,要将玉坠扔进无人的山野里……这是他的临终遗命。”白芒认真道。   桃羽的脸色倏地冷下去。   白芒明明很怕,依然倔强仰着脑袋,和她对视。   沉默片刻,桃羽跳下墙垣,冷淡地逼近白芒,眸中有戾气溢出。白芒被她的气势吓到,后退一步,脊背被身后的枯树抵住,退不了了,目光仍然与桃羽相对,没有移开。   只是一双漂亮杏眸中的慌张,藏都藏不住。   桃羽笑着还好,可一旦冷下脸,身上那股近乎妖孽的邪气,让人本能的觉着怕。   “桃姐姐……”白芒声音在抖。   桃羽伸手,看似要捏白芒的脖子,最后却停在下巴处,轻轻挑起。面前的小家伙分明怕得要命,牙齿都在抖,还不肯移开视线。桃羽忽然笑出声。   “傻不傻。”桃羽挠挠她的下巴,笑着说,“你那位瘸子叔叔,要你把玉坠扔了,是怕你因为玉坠而惹上祸端。他的临终遗命不是要你扔了玉坠,是要你不被玉坠卷入纷争之中。”   “你把玉坠给我,从此你和它再无关联,和扔了它又有何区别?”   白芒觉得桃羽说得有道理,却还是下意识反驳:“可是……”   “没有可是。”桃羽打断她的话,后退一小步,将玉坠挂绳勾在指尖,给白芒看一样,“说得就好像我要抢你玉坠,你还能从我手中抢回来似的。”   “你说是不是,小,家,伙——?”桃羽一字一字,笑得潋滟。   白芒没想到桃羽会这样说,整个人都愣住了。   别说从桃羽手中抢玉坠了,桃羽若是不愿意,她连她的衣角都碰不到。   “好啦。”桃羽笑一声,将玉坠收起来,“一个玉坠换一条命,我们都不亏。小家伙,我们就此别过!”   一身张扬红衣,就此消失在白芒的视野中。   冷风吹过,山间只剩一片白茫茫。忽然又下雪了。白芒一人站在风雪中,望着桃羽消失的方向,茫然地咬了咬唇,她低头,看自己被冻得红肿的手,忽然很想哭。   白芒没哭,她继续跪在雪地中,寻找下一具尸体。   身后突然传来重物落地的声音,白芒回头,看见一把铁铲滚落在她身后。她环顾四周,没再看见桃羽的影子。白芒将铁铲抱进怀中,歪着脑袋,眨了眨眼,脸上勾起一个浅浅的笑。   ……   桃羽离开九莲村后,一点儿也不吝啬内力,直接运起轻功赶往最近的一座小镇,在酒楼里点满一整桌菜。   等她吃饱喝足,已经是傍晚了。   桃羽要了一间上房,进房间是窗子是开着的,正对着山林,窗外夕阳正好。她和白芒相处一周,每天这个时候,小家伙都趴在窗边,安安静静看夕阳落山。   “白……”   桃羽一开口才想起,白芒已经不在她身边了。   “……呵。”桃羽坐到茶炉旁,烧火煮茶。   没人帮她递茶壶茶杯,也没人睁着那双小鹿似的水灵灵的漂亮眸子,趴在一旁乖乖地偷看她。   待会儿睡觉时,怀中也没有香软可人的小暖炉可以抱着。晨起时,没有人将粥端到她面前,没人将热腾腾的擦脸软帕递给她,没人在一旁伺候她更衣……   说起来,这一周时间,明明是白芒在养伤,桃羽照顾白芒才对才对。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成白芒在伺候她了呢?   桃羽发现,自己想不起来。   她烦躁地揉揉眉心。   从十二岁回到中原开始,桃羽独行四年,不过与白芒相处一周时间,忽然离了她,她竟然感觉有点不习惯。   茶煮好了。   桃羽端起茶盏起身,站到窗边看最后一丝夕阳,走动时,玉坠从她怀中滑出,“咚”一声落地。桃羽顺手将它捡起来,黯淡夕阳下,玉坠上光泽也是黯淡的,像是凝固的血液,毫无生机。   桃羽一下就回想起了,今天自己离开时,白芒跪在雪地中用手指挖雪的模样。那么漂亮的一张小脸蛋,表情麻木僵硬,像是死人一样。   一个玉坠,换白芒的一条命。   现在玉坠桃羽已经拿走了,可白芒一个人留在九莲村,她那样,真的……活得下来吗?   窗外夕阳彻底黯下去。   桃羽垂眸,琥珀色的瞳孔中折射出骇人幽光。   手中茶盏无声碎成齑粉,滚烫的茶水溅了一地。敞开的木窗忽然晃了晃,像是有风吹过。   客栈楼下的小摊老板狐疑地抬头,他感觉刚才一道红影从二楼客栈窗户闪过,他揉揉眼睛,却什么都没看见。   “见了鬼了……”   作者有话要说:   心疼阿芒QAQ   -   感谢在2021-12-1008:22:15~2021-12-1108:37:0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一只慵懒的猫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一只慵懒的猫3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章 月光   桃羽终于回到九莲村时,天已经黑透了。   山中一片寂静,只有雪花被风吹落的簌簌声,反而更显死寂。   桃羽在村里找了一圈,没看见人。她轻巧跃到一株松树树顶,单脚而立,眉头轻轻蹙着思索。   片刻后,桃羽毫不犹豫从树上跃下,一抹红影直向后山掠去。   后山坟地地势开阔,没有树木遮掩,皎洁月光洒满整片空地。桃羽一眼就看见,那个蜷缩在坟地旁一动未动的小身影。白芒仍然穿着桃羽买给她的那件红披肩,下午落了雪,她的肩头、发丝上已经被一层薄薄的白雪盖住。   桃羽差点没被气得笑出声。   她一把捞起白芒,拎着她衣服后领。白芒眸光涣散,被拎起来的一下,眼睛茫然地眨了眨,找不到焦点。   很好,还活着。   桃羽把白芒抱进怀里,几乎感觉不到温度,除了眼睛眨了一下,白芒也没有任何反应,双手软软地垂着。桃羽往她背上一拍,将内力渡给她,好歹先保住她的经脉。   磅礴内力淌过身体各处,白芒不适地睁大眼,眼中终于恢复一丁点儿神采。   桃羽抱着她离开坟地,回到村里随处找了个还能避风的房屋,点上火堆。等温度稍稍升上来一些,桃羽把白芒扔在火堆边。   白芒一离开她的怀抱,就本能地抱着膝盖,蜷缩成一团,盯着火焰发呆。   桃羽抓起白芒的手,探了探脉搏,很弱。   白芒手掌冰得厉害,桃羽将她的小手捏着打量,今早还纤细漂亮的手指,这时已经肿得不像样,好几处肌肤已经裂开。   桃羽心底涌上一股戾气,差点想折断这双丑不拉几的小手。   她捏着白芒手腕的力度太大,白芒终于有了点儿反应,手臂下意识往回缩了一下。桃羽感觉到她的挣扎,松手,将她的手掌甩回去。   白芒怔怔地朝她看过来,目光逐渐找到焦点,落在她的脸上。她微弱地启唇,喃喃道:   “桃姐姐……你回来了?”   桃羽冷笑,眸中戾气压都压不住:“废话。”   桃羽随手给火堆添了点儿柴,再抬头就看见,白芒目光仍然没有从她脸上移开。   小家伙被她凶了,却没有害怕,只是安静看着她,那双水灵灵的杏眸,看得她心里某处抽痛一下。白芒眼中突然弥漫起雾气,她咬着唇,呢喃自语一般:   “桃姐姐,我没有家了……”   桃羽没有吭声。周围很安静,只剩木柴在火堆里噼里啪啦炸开的声音。   桃羽清晰听见白芒继续说:   “我不知道自己能去哪儿……不知道自己该做些什么……桃姐姐,我不知道……”   白芒的声音很细、很软,像是在呜咽,又没有哭腔。   她抱着腿,如瀑一般的黑发遮住小半边脸,愈加显得脸上肌肤白皙如雪,整个人精致得像个瓷娃娃,一碰就碎。   桃羽又一次想起幼时的自己。   无处可去,无家可归,无人可依。弱小到什么事都做不了,亦不知该做什么,能去往何处。就像是无根浮萍,随水漂泊,轻轻被风一吹就找不着北。   看在玉坠的份上,就再帮她一个忙好了。   反正,这些年,自己也无事可做。   桃羽倾下身子靠近白芒,伸手捧住她的脸颊,拇指轻柔地摩挲。白芒喃喃的话音顿住,茫然与桃羽对视,她们离得很近很近,桃羽的呼吸温柔洒在她鼻尖,像是羽毛挠过。   白芒清晰的看见,桃羽琥珀色的眸中笑意潋滟:   “小家伙,你想报仇吗?”   白芒一怔。   桃羽接着说:“既然收了你的玉坠,我自不能让你吃亏——我带你报仇,杀了那群山匪,你说如何?”   “杀、杀了他们?”白芒软糯糯地问,黑瞳中闪过一丝慌乱。   “对。”桃羽笑着点头。   桃羽的笑容戏谑,可白芒能察觉出来,桃羽是认真的。   白芒无措地张开唇,没有说话,长长地睫毛上下动了动。火光映在她的眼里,很美。   桃羽手指往下,撩开白芒的披肩,从里边挑出一把匕首,正是白芒从山匪头领那儿顺来的匕首。   这几日,白芒将匕首用布裹住,一直挂在腰间。   “小家伙,我在雪中捡到你的那日,这把刀上沾满了血。”桃羽舌尖轻轻舔过唇角,樱桃色的唇染上一层浸润的水渍,她笑着,肯定道,“上边沾的不是你的血,是山匪的血。”   桃羽手指轻巧地一动,裹在匕首上的布条就被挑落在地,火光照耀下,匕首泛着寒芒。   “怎么,不敢啊?你都敢拿刀捅山匪,怎么我说去杀掉他们,你就怕了?”桃羽问。   冰凉的金属表面蹭过白芒的脸,她没有躲,只是下意识抿紧了唇。   “他们人很多……”   白芒有点怕。不是怕桃羽,是怕那些杀人不眨眼的山匪。   白芒脑海中闪过山匪头领脸上骇人的刀疤,还有他们身上被血沾黑的衣物,一靠近就能闻到的腥臭味,手中锋利的砍刀……   她哆嗦一下。   全村人的性命都没了,她当然想报仇,可她太弱小了,能从山匪手中逃出来已经很幸运了。她不想连累桃羽。   “人多又如何?不过是一群不会武的废物罢了。”桃羽将匕首刀面贴紧白芒的脸颊,又松手,看似随意地将匕首往旁边轻轻一甩。白芒清晰看见,刀柄整根没入墙中。   白芒一直知道桃羽很强,知道桃羽内力很强,轻功步伐快得像影子一般,她看都看不清。可是和那些人高马大的凶恶山匪相比,再怎么看,桃羽都只是一个娇滴滴的十六岁小姑娘。   安静片刻。   桃羽最后一丝耐心被消磨完了,她起身嗤笑一声,居高临下看着白芒:“白芒,我只问你想不想报仇?”   “你若想,我明日便带你去灭了匪寨。你若不想,那好,我们从现在开始分道扬镳,我再不会回头一次!”   白芒慌张抬头,逆着火光看向桃羽,少女笑得轻鄙,气势张狂,一身红衣在火光下鲜艳得刺眼。风一吹,她的长发红裙都向后飘起,火光在她锋利的下颌线上,勾出一层绯红轮廓。   白芒忽然想到了一个词——   鲜衣怒马。   也不过如此。   白芒自幼在山中长大,没闯过武林,没见过别的习武之人。十二岁的她根本无法想象江湖有多浩瀚,无法想象有人能徒手攀上万丈绝壁,无法想象有人一苇渡长江,无法想象有人一人一剑便可挡住千军万马,独守一座城。   亦无法想象,一个不过大她四岁的少女,能轻而易举覆灭整座匪寨。   她只知道,此时站在她面前的桃羽,比火焰还要耀眼千倍万倍。   桃羽用这样的神色,无论说什么,白芒都信。   在桃羽神色彻底冷下去,就要转身离开之前,白芒用力往前一扑,抓住她的裙边,仰头认真地看她:“我想……!桃姐姐,我想报仇!”   作者有话要说:   嗷   -   感谢在2021-12-1108:37:04~2021-12-1208:35:4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一只慵懒的猫2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透明质酸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章 月光   白芒扑过来的一瞬间,桃羽已经迈出一小步,她又偏过头,目光含笑。   此时此刻,白芒那双一贯温柔可怜的黑瞳中,好像燃着熊熊烈火。小姑娘脸上神色很认真,捏着她衣摆的力度也很大。桃羽眯起眼,笑意稍稍柔和一些,刚想坐回去,就听见“咕咕”的一声。   然后,又一声:   “咕——”   还拖了长音。   白芒僵硬地眨眨眼,手指从她衣摆上滑开,往后退了几步。没想到一个没稳住,腿一软,她直接摔坐在地上。白芒在雪中坐了半个晚上,刚才那一扑,已经用尽她所有力气了。   桃羽翘起唇角,笑出了声。   白芒弱弱道:“我、我饿了……”   桃羽继续笑。   白芒可怜地咬咬唇:“没力气了……”   她眉眼耷拉着,只有那双漆黑的眼珠可怜兮兮地往上抬,去看桃羽的脸,她低声喊:“桃姐姐。”   “中午没吃东西?”桃羽收敛笑容,问。   “……嗯。”白芒小幅度地点头。   “下午也没?”桃羽又问。   白芒回应的力度更小了:“嗯。”   “活该。”桃羽嗤笑着骂一句,却转身往外走,“乖乖在这儿等着,不许乱动。”   过一会儿,桃羽捉着一只兔子回来,还拿着几个碗,还有些许调味料,不知道是从谁家捡的。白芒抱着双腿蜷在火焰旁,姿势和桃羽今天在坟地中找到她时一模一样,一动不动,不同的是,那双漆黑的瞳孔中,终于有了光。   桃羽将装满雪的大碗甲在火堆上烤,又嫌弃地拎起兔耳朵,皱了皱眉。桃羽本来想把兔子扔给白芒处理,看看小家伙饿得半死不活的样子,不悦地皱眉:   “……麻烦。”   她忍着恶心,自己把兔子扒皮处理干净,切成小块,和调味料一块儿扔进碗里煮。   另一只小碗也盛上雪水烤化后,桃羽将它塞进白芒怀中:“小口抿着喝。”   桃羽又出去一趟,在雪地中刨些野菜回来。碗里的水已经开了,咕哝咕哝冒着泡,热气腾腾的,周围已经能闻到兔肉鲜美的香味。   再煮一小会儿,桃羽盛起一小碗,白芒饿了一整天,目光被她的动作吸引,看着碗里的肉偷偷咽口水。桃羽简直被小家伙的馋样儿逗笑,等碗里兔肉稍微凉一些才递给她:   “慢点儿吃,不然肚子会疼。”   “嗯……!”白芒乖乖捧着碗,眉眼不自觉地弯起,点头,“谢谢桃姐姐。”   小家伙本来就生得漂亮,眉眼弯弯的模样,更是惹人喜欢。   白芒将碗送到嘴边,她饿坏了,仅仅闻着味道就感觉胃里在一蹦一蹦地疼,迫不及待想要吃点儿东西。白芒却没有立刻埋头喝汤,双手捧着碗,到桃羽面前。   桃羽错愕一瞬:“嗯?”   “桃姐姐,你先吃。”白芒歪了歪脑袋,认真道。   桃羽不答,白芒就维持着双手捧碗的姿势,一动不动,眼神很乖地看着桃羽。因为没有力气,她的手还在轻轻抖动。   桃羽早知白芒贴心,相处的一周时间里,小家伙事事以她为先,把她伺候得舒舒服服,甚至有些时候,她才更像是那个养伤的。不过桃羽着实没想到,小家伙都饿成这样,还要把第一口留给她吃。   上一次……有人用这么乖顺信任的眼神看着自己,是在什么时候呢?   桃羽忽然回想起一双与白芒如出一辙的水汪汪大眼睛,以及……漫天血色。   上一个这么看她的人,已经死了。   因她而死。   心脏烦躁地抽痛一下。   房屋外面不知何时起风了,大雪簌簌地往下落。   “不用,我不饿。”桃羽起身,快步走进风雪中,仰头望着漆黑夜幕出神。   白芒呆呆看着她的背影,风雪中一抹鲜艳红衣,却给人一种……说不出的孤寂感。   白芒想追出去,却没有力气起身,还差点摔了手中的碗。她紧紧抱着碗,不敢乱动了,埋头喝一大口肉汤,闻着那么鲜美的气味,喝到嘴里却感觉苦。肉也是苦的。   她努力喝完一碗汤,身子终于从里到外暖和起来。   桃羽还在看雪。   白芒小步跑出去,从后面抱住她,脸颊贴在她的后脖颈边:“桃姐姐,外边冷……”   桃羽没理她,白芒也不觉得尴尬害怕,就那么紧紧抱着她,双手环在她腰间。冷风一吹,她们的发丝就搅到一起。   不知过了多久,桃羽忽然握住白芒被风吹得冰凉的手,将它捂暖,桃羽的手好像永远都是暖的。   “知道外边冷,你还出来?”桃羽冷笑着问。   “抱着桃姐姐……不冷。”白芒气息温热,洒在桃羽颈侧。   “呵。”桃羽笑着摇摇头,又问,“吃饱了吗?”   “吃饱了。”白芒乖巧道。   “那就早早睡觉。”桃羽拎起白芒的衣领,一起回到火堆边,“明天天一亮,我就带你去找山匪窝。”   白芒眼中闪着星光,重重点头:“嗯!”   ……   九莲村所在的山头地势并不险峻,登高望远几乎将整座山一览无余,桃羽昨天上午无聊时,便草草扫了一遍,并没有发现山匪窝的痕迹。   因此翌日一早,桃羽直接带着白芒到九莲村后的湖边,沿着分流出湖水,一路翻过九莲山,深入后面延绵不绝的太白山脉。   九莲山向来风平浪静,从未有过山匪,或是巨型野兽。但白芒很小的时候,父母就告诫过她,太白山脉人迹罕至,野兽遍地,千万不可靠近。   走进陌生的山野里,白芒有些紧张:“桃姐姐,我们不会迷路吗?”   “不会。”桃羽摇头。   白芒抱紧了她的手臂,有点怕:“可是我并不知道匪寨在哪儿。”   “我说了今日之内带你找到匪寨,便一定能找到。”桃羽满不在乎打个哈欠,看小家伙一脸怯生生的表情,明明很怕,又无比乖顺地跟着她走,桃羽心软了一下,解释道,“沿着水流走,就一定能找到山匪窝。你想想,茫茫大山,那些山匪是怎么找到九莲村的?”   “因为……”白芒想了想,立刻明白桃羽的意思,“他们也是沿着水!”   “啧,还不算太傻。”   桃羽猜测,山匪应当是无意间在太白山脉周边游走,无意间看见九莲山中的白芒,就记挂上了她那张脸。只是白芒有轻功,山匪当时没捉着人,这才沿着水一路找到九莲村。   山匪建寨,除了离不开水源,还一定是建在山腰地势最险峻,最隐蔽,最易守难攻处。   若是别的人,可能走进到山寨门口了,都发觉不了。但桃羽自十二岁起,便一人在江湖中流离,从西域沙漠一路过岷山,至秦岭,不知翻越多少座高山,顺手剿过多少匪寨——   她对匡扶正义一类的事儿没兴趣,只是每次无意间碰上了,那些山匪总要主动招惹她,她能怎么办?   只能杀了呗。   剿匪剿得多了,自然便有了经验。   ……   两人跟着小溪走到尽头,离开树林,眼前豁然开朗,又是一片广阔湖水。今天天气晴朗,水面泛着湛蓝的光,倒映着蓝天白云,以及一排排被雪覆盖的松树林。   微风吹过,水面上涟漪一圈圈漾开。视线往上,银装素裹的山腰上,缭绕着浅浅云雾。   白芒抬头环视一圈,没有看见山匪的影子。   “就在这儿附近,”桃羽拍拍她的脑袋,“等着。”   说完,桃羽脚尖点地,轻巧腾空而起往高处掠去,红衣飘飞,像是一朵盛开在雪地中的彼岸花,又很快无声消失在白芒视野中。   白芒安静坐在湖边,等桃羽回来。她埋着脑袋,湖中自己的倒影很清晰,她看见自己用力抿着唇,心紧张得怦怦跳。   她伸出一根手指,伸入雪地里,今天一觉醒来,她的手指被冻裂开了,很疼。白芒咬着唇,缓缓在雪地中写下两个字:   “报仇。”   报仇……吗?   紧张,期待,又害怕。   身后突然传来重重的脚步声,白芒下意思起身,乖巧笑着喊:“桃姐姐……!”   看清来人后,白芒脸上笑容倏地凝固,垂在身侧的指尖不自觉颤抖起来。   来人不是桃羽,而是提着刀的山匪,刀尖上还淌着血,像是才杀了人。山匪看清白芒的脸后,愣了一下,凶恶的脸上露出猥琐的笑容,狂喜道:   “操……!老子找了你这小娘皮两天没找到人,你倒自己送上门来了,哈哈哈哈哈……”   他拎着刀往前走,白芒看见他刀上的血滴在地上,在雪面上印出一朵朵红梅。白芒颤抖着往后退一步。   “桃姐姐呢?”白芒目光始终在刀尖的血迹上,颤声问。   “什么桃不桃的?”山匪咕哝一声,注意到白芒的目光,突然意识到白芒身边似乎还有一人,他面不改色地狞笑,“啧,刚才老子一不小心,把人给砍死了。小丫头,你一个人,怎么也逃不出爷的手掌心。”   桃姐姐……死了?   白芒瞳孔惊愕地放大,不敢相信,又不可抑止地觉得怕,心脏像被一双手紧紧捏住一般疼,眼白处甚至渗出血丝。她的手不自觉往披肩里伸,紧紧握住里边的匕首,金属刀柄硌得她手疼。   山匪拿刀逼近一步。   白芒又转头,看一眼身后湖水,她的披肩尾巴已经浸在水里,波纹将镜面般的湖水搅散。   跳吗?她在想。   山匪看出她的想法似的,笑得更猖狂:“小娘皮你还想跳湖不成?水里都快结冰了,你要跳下去,不到一盏茶的时间就见阎王去咯。你要乖乖跟爷走,好歹还能活……咳咳!”   山匪话还没说完,声音突然变得喑哑难听,嘶吼般地沙哑咳嗽出声。   “咳咳……咳!”有血咳出来。   一颗小石子儿无声穿过他的喉咙,落在雪地上滚了滚。   他不可置信地瞪大眼,本能地去捂喉咙,已经来不及了。   红色雾气在空中散开。   白芒身体本就紧绷,这时被眼前景象吓到,下意识后退一步,一不小心踩空往后跌,身体一下子失重。湖水冰凉的气息朝她涌来,像是有无数只手扯着她往水中跌倒。   她恐慌地闭上眼——   然后心脏错愕地砰砰直跳。   她没有跌入冰冷的湖水中,而是落入一个温暖怀抱里,浅浅的异香扑鼻。   是桃羽的味道。   白芒刚才面对山匪血淋淋的砍刀时,都没有想哭,这时鼻尖却一下变得酸涩,喉咙哽咽地上下动了动。   作者有话要说:   嗷~   -   感谢在2021-12-1208:35:40~2021-12-1308:41:4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一只慵懒的猫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一只慵懒的猫3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一只慵懒的猫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章 月光   “桃姐姐!”白芒睁眼,看清桃羽侧颜的那一瞬,没有哭出来,眸中原本聚积起的雾气反而散了,像是雨后初晴一般澄澈。   心里依然很怕很怕,怕得全身都在抖,白芒却抿起一个特别甜的笑,她用力抱紧桃羽的脖颈,劫后余生般大口喘气,软绵绵地又喊了一声:“桃姐姐……”   桃羽本来想骂麻烦,感觉到怀中小家伙轻轻地抖,听着她又软又甜喊姐姐的声音,又硬生生将话给憋了回去。她一手揽住白芒后脑勺,手指探进发丝间,揉了揉。   “……麻烦。”她还是轻声抱怨一下。   桃羽抱着白芒轻巧一跃,离开湖边。   白芒紧紧抱着她,小小的身躯抖得厉害,整张脸都埋在她脖颈处,急促的呼吸洒在她肌肤上。桃羽等了片刻,白芒没有主动退开,她就拎着后衣领把人给拎开,扔到地上。   白芒一时没站稳,下意识抱住桃羽的手臂,仰头用那双澄澈干净的眼眸看着桃羽。   “这么怕?”桃羽不由得嗤笑。   “我、我刚刚还以为……”白芒刚才看见山匪刀尖上的血,还以为桃羽出事儿了,才怕得慌了神儿,她以为再也见不到桃羽了。但现在看着桃羽轻狂的笑,她鬼使神差地改口道:“我还以为……自己要死了。”   “没出息。”桃羽重重拍她脑袋,拎着她拐进一条山间小路,“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都四处在杀山匪取乐了。”   “桃姐姐,你找到匪寨了吗?”白芒身体的颤抖逐渐止住,心跳也恢复正常,她跟着桃羽的步伐,一边问,一边回头看了一眼。刚才那个山匪直挺挺躺在雪中,眼睛都没闭上,周围一片红。   “找着了。”桃羽注意到白芒的动作,问,“你看什么?”   “没、没什么!”白芒摇摇头,慌忙收回视线。   匪寨离湖并不远,就在旁边一片松树林遮挡后,寨口垒起一排石砖,被白茫茫的雪花盖住,正好挡住视线,难怪在湖边看不见。   现在接近正午,匪寨里很热闹,白芒远远就闻到一股肉香……还有酒香。   “那些蠢货刚杀完一头野猪,才下锅呢。”桃羽解释道,她笑着补充道,“正好我也饿了,我们倒省下做饭的功夫。”   白芒点头。原来刚才那个山匪刀上沾的是猪血,他是去湖边洗刀的。   很快两人就走到石墙边,里边山匪还没有察觉到她们的靠近。白芒捏紧了桃羽的袖口,想问她就这么直接走进去吗?然后呢,该怎么做才好?   她会不会拖累桃羽?   桃羽今天将头发束起,侧颜轮廓完全露在空气中,英气十足,乍一看,有点像是个清俊的小少年。她神色如常,唇边带着浅浅的笑,没有一丝紧张,不像是潜入山匪窝,反而像是大摇大摆走进自家大门。   白芒只看了一眼,就把想问的话都咽了下去。   她相信桃羽。   既然她什么都做不到,那就乖乖跟在桃羽身后,听桃羽的话就是了。   两人无声拐过石墙,前面是一条小小的坡道,十尺开外则是一小块平坦的坡地,山匪们正在那儿烧水煮肉,有人已经抱着酒喝得酩酊大醉,根本没人注意到山寨里多了两个人。   “小家伙,你看看,是他们吗?”桃羽笑着问。   她声音不大,但也没刻意掩盖,上边山匪听见了,已经有人警惕地望过来。   白芒盯着石墙边一株桃树走神片刻,明明是寒冬,离桃花盛开的时节还差两个月,这株桃花却开得艳丽。白芒注意到,有蜿蜒血迹从小坡上淌下来,一直流到桃树树根处,应该是野猪的血,她却莫名打个寒颤。   听见桃羽的声音,白芒回过神来,抬头望向那些山匪。   一张张刻在心底、一辈子都忘不了的脸映入眼帘,白芒忍住恐惧,用力点头:“是。”   “那就行。”桃羽勾起一个浅笑,不等白芒反应过来,一身红裙已经掠进人群中。   山匪们表情各异,不过看清白芒后,他们脸上还是惊喜更多一些。他们本来都对捉到白芒不报期待了,谁能想到这丫头竟然自个儿闯进贼窝来了?怕不是在山里迷路,误打误撞找过来的。   来都来了,她一个小姑娘,还能逃得出去不成?   白芒安静站在原地,目光很淡地看着他们,身体没有再抖,心跳也没有再加快。   她看着山匪们对她露出猥琐的笑,然后笑意凝固,变成惊恐的表情,眼中被吓得渗出血丝。红影游刃有余地穿过人群,她走过的地方,一朵朵血雾在空气中散开。   “鬼……鬼啊!”有人惊惧地转身逃窜,没能迈出一步,就重伤倒地,喉咙里发出沙哑的咳嗽声。   一瞬间,小小的一片空地惨叫声不断,伴随着腥气,殷红液体洒了满地,像是人间炼狱。   白芒不自觉微微启唇,没有害怕,亦没有怜悯。她知道这些山匪杀人无数,死有余辜,她的家人,九莲村中所有人,都死在他们的刀下。她不会对他们有一丝同情。   她只是觉得眼前的一切,就像一场梦一样。   她信桃羽,可是直到亲眼看见,才知道原来……原来真的可以,原来比她大不了多少的娇滴滴的少女,真的可以不费吹灰之力覆灭整个山匪窝。   原来身负武功内力,真的能强大到,普通人无法想象的程度。   好像有一颗种子落入白芒心房,迅速破土发芽,枝叶繁茂地不断生长。垂在她身侧的手指,倏地捏紧了,指甲嵌进肉里,有血丝渗出来。   白芒像是感觉不到疼似的,紧紧盯着桃羽的身影,呼吸变得急促。   是不是如果她也能像桃羽那么强,她就能保护好村里人……?是不是就能在山匪面前,保护好自己……?是不是就可以在山匪第一次注意到她的时候,就发现山匪的踪迹,根本不给他们找到九莲村的机会……?   至少不会像现在这样,除了狼狈逃跑,什么都做不到。   她太弱小了。   心里有个声音告诉她,想要变强。   那十来个山匪在桃羽手中,根本没有一丝抵抗的能力,很快就倒了一片。血沿着坡道流下来,灌进桃木根处。白芒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她感觉桃花开得似乎更艳了些。   “扑通”一声,山匪头领被扔到白芒面前,他奄奄一息地想往前爬,还没动,桃羽就一脚踹在他背上。   桃羽一脚踩在山匪头领脊背上,一边拎起他的头发,让他不得不仰头看着白芒。   “喏,小家伙,你自己动手。”桃羽笑着挑眉。   作者有话要说:   嗷~   -   感谢在2021-12-1308:41:43~2021-12-1408:56:2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一只慵懒的猫2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琴阳2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0章 月光   白芒回想起十天前的夜晚,山匪头子拎着她的后颈,笑容猖狂又恶心,一开口嘴里就有股恶心的腥臭味。不像现在,他伤得脸都花掉了,眼睛都有些睁不开,无力地张开唇发出“嘶嘶”声,像一条死鱼。   后边小空地上,只剩一片死寂,无人生还。   桃羽笑意清浅地打个哈欠,掏出手帕,觉得山匪们脏了她手似的嫌恶地擦了擦。   白芒居高临下地看着山匪头领,眸中情绪很淡很淡,像两汪波澜不惊的清泉。   桃羽帮她报了仇,她心里却没有一丝快意,反而……有点迷茫,有些想哭。她握紧怀中的匕首,在山匪面前蹲下,和他对视。桃羽又踹山匪一脚,他咳出一口血,眼睛勉强睁开一条缝。   白芒从他眼里,看出了痛苦和悔恨。   她从怀中拿出匕首,握在手心,手掌在轻轻地抖。   杀人然后被杀,很有趣吗?毁了不知道多少人的家庭和后半生,然后最终自己也落到这般下场,很有趣吗?作恶多端,罪有应得,很有趣吗?   ……有意义吗?   白芒忽然感觉自己有很多话、很多问题,想要和眼前的山匪说。可是十二岁的她终究是阅历不够,眼界太浅,走过的路太短,读过的书太少,见过的人也不过尔尔。她只觉得脑袋里一片浆糊似的,迷茫得要命,什么都问不出来,鼻尖酸涩地想哭。   “怎么,不敢动手?”桃羽注意到白芒的走神,不悦地问了声。   “桃姐姐……”白芒抬头,迷惘眨眼,长长的睫毛颤了颤,一行泪滴沿着左眼滑下,她的声音很低,“……爹娘他们,村子里的大家,已经回不来了。”   桃羽听懂了白芒整句话的意思:就算杀了山匪,村子里的人也再回不来了。   桃羽脸上情绪一下就变了,她生平最厌恶类似的说辞——口口声声说什么就算报仇也于事无补,所以就放仇人一命。说到底还不是心软,假好心,连给家人报仇的勇气都没有。还不如大大方方直接说不敢。   桃羽知道白芒虽然年纪小,性子却尤其聪慧,白芒不可能不明白,要是今天放过这山匪,等他伤好了,只会去祸害更多无辜百姓。九莲村没了,还会有下一个、下下个遭他毒手的村子。   明知如此,还用报仇也于事无补的借口放他一命,不是假好心是什么?   蠢得要命。   不过既然自己已经答应了要帮她报仇,自然会做到,这之后,她便真与她分道扬镳,再不相见。桃羽嗤笑着,刚要一脚踹断山匪的脖颈,白芒手中的匕首已经落了下去。   桃羽错愕一瞬。   她看见白芒还是先前那副迷惘的表情,脸颊上可怜兮兮地挂着眼泪,身子颤巍巍地发抖,握着匕首的双手却很用力,没有半点儿留情。   不仅是桃羽,山匪的眼睛也错愕地瞪大,眼白被血丝覆盖。   直到山匪彻底咽了气,白芒才咬紧唇,低头,温和地替他合上眼皮。   “桃姐姐,”再扬起脑袋时,白芒迷茫的神色已经彻底看不见了,脸上只剩下一行泪渍,她半跪在雪地中,认真对桃羽道,“谢谢桃姐姐救命之恩,带我复仇之恩,白芒一辈子都不会忘。”   “哈,哈哈哈哈……”桃羽诧异的情绪消去,忽然笑出来,觉得小家伙果然有趣极了。   等桃羽笑声止住,白芒双膝跪地,绕开面前的山匪,在桃羽面前脊背挺得笔直,接着说:“桃姐姐,白芒还有话想和你说。”   “嗯?”桃羽眸子虚起,小家伙第一次如此严肃地和她说话,她好奇地蹲下,平视白芒的眼睛,“什么事儿?”   “我……我有两个请求!希望桃姐姐能、能听我说……”白芒很紧张,吐字却十分清晰,眸中也好似发着光。   桃羽饶有兴趣地笑:“说。”   “第一个请求……”白芒认真道,“桃姐姐可否收我为徒,教我武功?我、我会……”   白芒话还没说完,就被桃羽打断:   “哦?如今你已经报了仇,为何还想要学武?”   “因为我、我想变强一点!”   “我想拥有保护好自己的力量!不再受人欺凌,连还手之力都没有!虽然我现在孤身一人,无家可归,但我、我不想要往后,再护不住身边重要的人!”   桃羽还是第一次,在白芒那么温柔可怜的一双眼眸中,看见如此灼灼的光。   她靠近,笑容戏谑地与白芒对视,手指轻佻勾她下巴,玩弄似的。她的表情,就像是在对白芒的话嗤之以鼻,将白芒当做有趣的玩物一般摆弄。   白芒垂在身侧的手,紧张地握成拳头。只是那双黑色杏眸中的光点,依旧没有熄灭,倔强又认真地与桃羽对视。   “要我教你武功,也不是不行。”桃羽慢悠悠地开口,白芒眼睛瞬间更亮了些,期待地盯着她。   “只是……”桃羽呵出一口气,“你刚才也看见了,我武功很厉害的,江湖上好些大门派的长老,都不一定比得过我呢。你想从我这里学武功,总得有点儿报酬吧?你能拿出什么打动我?”   她笑眯眯地说:“你好像什么都拿不出来呢,小家伙。”   “我、我知道。”白芒声音弱下去一点儿,她咬咬唇,窘迫道,“我……桃姐姐,我可以跟在你身边,照顾你的饮食起居,替你生火做饭,更衣洗漱,替你跑腿做事儿。你要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桃姐姐,我、我很乖很听话的。”   桃羽心动地挑了挑眉,白芒养伤的那一周,的确把她伺候得很舒服,忽然没了白芒,她还觉得有点不习惯。   白芒又说:“桃姐姐,俗话说一日为师终生为父,我……”   她的话再次被桃羽打断。   桃羽起身,顺带拎起白芒的后脖颈,把她也拎起来,往小坡上的平地走。   “闭嘴,先吃饭。”   野猪肉煮好了,红烧猪肉香气四溢,勾人极了。桃羽杀山匪时,特意让他们离火堆有一段距离,因此锅边干干净净,丝毫没受影响。   桃羽把白芒扔到地上,自个儿在火堆边坐下,闲适地打个哈欠。   白芒只楞了片刻,立马很上道地在烧水锅中打热水,送到桃羽面前替她洗手,顺便把旁边的碗筷都洗一遍。然后白芒揭开煮锅锅盖,盛起一碗红烧肉,碗里肉汁鲜嫩香浓,白芒靠近吹了吹,确定不烫了,才给桃羽。   桃羽吃肉时,白芒又跑去不远处蒸饭锅里打两碗米饭回来,一来一回,身影灵巧极了。   桃羽挺满意的。   她孑然一身惯了,从幼时山庄被灭门起,她就再没与谁亲近过了。但如今她忽然觉得……或许,身边多个听话的小家伙,也还不错?不说别的,光是那张漂亮的小脸蛋,以后长大了定会倾国倾城,足够养眼,怎么都不亏。   能生出小家伙这么漂亮的脸,她父母的相貌一定也极其出众。   桃羽又开始好奇,小家伙生父生母究竟是江湖上哪号人物?   她忽然想要,给自己浑浑噩噩无所事事的生活,找一点儿乐子。   吃饱喝足,桃羽又对上白芒满是期冀的目光,她轻轻笑:“白芒,我可以教你,可以让你跟着我。”   “谢谢桃姐姐……不,谢谢师父!”白芒立马跪直了身子,要给她磕头,却被桃羽拦住了。   “我还没说完呢。”桃羽接着说,轻飘飘的,“小家伙,你刚才说的那些话,可不像是要拜我为师,更像是……要奉我为主呢。”   白芒呆呆地眨眼:“那些话……我可以改……!”   “不用你改。”桃羽笑道,“我呢,也不想收徒。不过你要愿意奉我为主,叫我一声主人,跟在我身边好生伺候着,我便教你武功。只要你跟我一天,我便教你一天,护你一天。”   “你看如何?”桃羽稍稍拖长声音,尾音上挑。   白芒张了张唇,怔怔的,没说出话来。   桃羽也不急,就在一旁悠闲地眯眼晒太阳,没想到,小家伙竟然还真靠过来,小心翼翼拉她衣袖,声音弱得几乎听不见:“主人……”   桃羽诧异挑眉,看见白芒跪在她面前,埋着脑袋看不清表情,不过耳朵脖子倒是红了个透彻。   一副傻乎乎的样子。   刚才还那么精明有骨气,怎么忽然就变呆变傻了呢?   桃羽没忍住笑:“你叫我什么?”   白芒咬牙:“主、主人……”   “多叫几声。”桃羽莞尔。   白芒还真启唇,及时被桃羽叫住:“别了别了,小傻子,逗你玩呢,还是叫姐姐好听。”   白芒立马抬头,眼睛亮闪闪地看她:“……姐姐!”   声音又甜又脆。   “真乖。”桃羽拍拍她的脑袋,这才认真道,“刚才我说我教你武功,护着你的那些话,我会做到。我不要徒弟,也不要什么丫鬟,但你得按你说的那般,把我伺候开心了,不然哪天我心情不好,就把你扔掉。”   “嗯……!我会做到的!”白芒重重点头。   桃羽从怀中掏出绯色玉坠,在白芒眼前晃了晃,继续道:“还有一点,我把你带在身边,并不是图你照顾我、伺候我,而是好奇玉坠背后藏着的秘密。”   “可是……”白芒喃喃道,“玉坠,不是已经归姐姐你了吗?”   “玉坠是归我了,可玉坠里藏着的秘密,无非是金银珠宝、武林秘籍、神兵利器一类的死物,我纵然觉得好奇,只是我更好奇的,是你的身份。”桃羽说。   “我的身份……?”   “玉坠嘛,可比不过你一个活生生的人。”桃羽笑。   白芒要的是她的武功,而她要的是白芒身份的秘密,两人各取所需,谁也不亏。   白芒似懂非懂地点头。   “还有一个请求呢?”桃羽接着问。   “姐姐,我们能否在这里多呆半日?”白芒看了看不远处一地狼藉,小小的眉头微微皱起,“我想……把这里收拾干净。”   “一个山匪窝罢了,有什么可收拾的?”桃羽不屑地摇摇头,看白芒小脸上纠结的表情,忽然反应过来,“你想给他们收尸?”   “……是。”白芒点头。   桃羽不解:“说你心软呢,你看我杀山匪的时候,又没有半点儿不适。让你自己动手,你也没留情。他们死前,你分明是恨他们的。可说你冷血无情呢,我又没从你身上感觉到太多杀意,如今他们死光了,你对他们的恨意也消散完了,甚至想帮他们收尸。小家伙,你究竟是怎么想的?”   “我大概觉得……这些山匪生前作恶多端,自然该死,但他们死都死了,我的仇也报了。他们生前做了什么,都和死后无关了……总归是要入土为安的。”白芒轻声解释道。   “入土为安?”桃羽笑,“你觉得他们配吗?”   白芒一怔,低头,声音更低了些:“或者……一把火烧干净也好。总之,不能就这么放着。”   这个年纪的她,还不能完整地说明白“为什么”,或许她自己心里都不清楚。她只是本能地觉得,应该这样做。   白芒再抬头时,桃羽已经走远了,她焦急追上去,却看见桃羽慢悠悠砍断匪寨门口那株浸着血的桃花树,又慢悠悠走回来坐下,从怀中掏出一把小刀,埋头在树干上雕琢。   桃羽这是同意了。   白芒愣了片刻,眸中漾起星光:“谢谢姐姐……!”   作者有话要说:   白芒:一日为师终生为父   桃羽:?(立马打断)   -   白芒的性格……杀伐果断,有原则,以后会很勇敢,骨子里又是温柔的(不过还是有缺陷的,得慢慢成长嘛)。我还是第一次写这种性格的主角,感觉好喜欢嘿嘿~   -   感谢在2021-12-1408:56:22~2021-12-1508:45:3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一只慵懒的猫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一只慵懒的猫3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渡渡鸟10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1章 月光   白芒到山寨后边的房子里找铲子时,一推开最偏僻的一间房房门,就闻到扑鼻的腥味。   有个人影倒在房间里,惨不忍睹,墙上很脏,血手印重重叠叠。不知有多少人被困在这个小房间里,一直到死都没能离开。   白芒扶着门框的手在抖,眸中情绪很沉,说不出是觉得悲,还是气。   那些山匪已经死了。   还好他们已经死了。   白芒站在房门口,怔了很久很久,最终艰难地将那人抱到山寨外一处山清水秀处,堆一座小小的坟岗。   至于山寨,还是一把火烧了。   倒在山寨里的山匪,还有湖边那人,都一块儿烧得干干净净。   白芒烧得很仔细,不像那些山匪在九莲村留下的一片狼藉。她和桃羽离开匪寨时,寨里光秃秃的,什么都不剩。堆在地上的灰烬,风一吹就散了。   那根桃木暂时被桃羽雕琢成一根约三尺长的木棍,背在白芒背上。   两人在夜色中离开匪寨,没有再回九莲山的方向,而是沿着太白山脉一路前行,最后停在山边一座小镇里。   桃羽找了家客栈歇息,白芒已经很累了,几乎沾床就睡。   白芒第二天醒来时,天色已经大亮,明媚的阳光从窗缝里洒进来。白芒迷糊揉了揉眼睛,撑着床坐起,眼睛一下警惕地睁大了,她没在昨晚的客栈里!   这是一间装潢质朴的小房间,窗子是漏风的,嘎吱嘎吱地响。   白芒一个人坐在床上,另一半被窝是凉的。   她穿着昨晚睡前穿的那身白色寝衣,别的衣物整齐搭在床头,白芒目光扫一圈,没有看见桃羽的痕迹。她慌乱跳下床,光着脚往外跑,一把推开房间门:“桃姐姐……!”   冷风裹挟着雪花灌进房间里来。   外边是一座小院,桃羽正坐在小院中央,细细打磨桃木棍。听见声音,桃羽轻轻瞥她一眼:“醒了?”   桃羽今天穿得很随意,一席绯色简装,长发如瀑般倾泻下来。她抬眸时,发丝遮住小半张脸,眼角泪痣若隐若现,更显妖冶。   “嗯……”白芒松一口气,看得呆呆的,她小声道,“姐姐,早上好。”   “不早了,再睡就得正午了。”桃羽目光落在白芒的脚丫上,白皙的小脚裸|露在空气中,脚踝线条十分纤细,她一只脚丫踩在房间里,另一只已经跨出来,踩在雪上,脚上皮肤白得像雪一样。   还挺好看。   反观小家伙的双手,肿得不成样,不知什么时候才能恢复,丑死了。   桃羽蹙眉,呵斥道:“在门口愣着干嘛?还不回去穿好衣服。”   “啊……哦!”白芒回过神来,立马折返回床边,又想起自己忘关门了,慌乱地“砰”一声将门关上。桃羽在外边看见她慌乱无措的模样,看笑了。   白芒穿好衣服,再走到院子里,桃羽这次头也没抬,专心打磨桃木棍,只吩咐道:“你披肩里拴着一块荷包,里边有钱,你去安排中饭。”   白芒刚才没注意,现在一摸,果然从披肩里摸出一块荷包,她打开看,里边装着碎银。   “姐姐,这里是?”白芒环视一圈小院,小心翼翼问。   “我租的院子。我们先在这儿住一段时间,你不是想学武吗?正好给你打下基本功。”桃羽将桃木棍举起,在阳光下仔细打量,木棍已经看得出长剑的轮廓,再细细雕琢一段时间,一把桃木剑就做好了。   桃羽漫不经心道:“离中饭还有一段时间,你自个儿在镇上逛逛,熟悉一下环境。我等你。”   等了片刻,桃羽没听见白芒的回应,才抬头看她。白芒用手擦过眼角的湿润,用力点头:“好!”   白芒已经没了家人,也没了可以回的家。   这座小小的院子,还有坐在院子里散漫和她讲话,说“等她回来”的桃羽,是她人生重新开始的起始点。   白芒想,从今往后,桃羽在哪儿,哪儿就是她的家。   白芒小步离开院子,走远了,又回头看几眼。小院在镇子边缘,周围已经是山野了,小院被重重叠叠的树丛挡住,环境清幽。院子外还有一小片荒废的田地,等雪化掉,就可以种上菜苗。白芒看着,不自觉勾起唇角,浅浅地笑了。   “家……”她的舌尖抵过上颚,轻声喃喃。   小小的身影灵巧地穿过树丛,很快到了镇上。这座小镇比她常去的九莲镇要大不少,现在接近年节,镇上一片红火热闹。   和桃羽相处一段时间,白芒大概知道,桃羽不差钱。于是白芒直接打听到镇上最好的酒楼,订一小桌席面让小二送到小院去——她爹娘以前说过,乔迁第一天,得吃席面庆祝庆祝才好。   她和桃羽第一天搬进来,也算是乔迁吧?   想到爹娘,白芒怔了怔,目光黯下去。离酒楼的席面做好还有一段时间,她无神地沿着路往前走,最后停在一条小溪边。   岸边的雪被扫干净了,白芒坐下,随手捡一根树枝,枝头放进水中,有涟漪一圈圈扩散开。   白芒看着涟漪发呆。   有了新的开始,不代表能够忘记过去。只要一想起爹娘,想起过去,她的心里仍然是空落落的,不知道要多久才能走出来。   白芒呆呆坐了会儿,直到一朵红艳艳的“花朵”出现在她面前。   “小姑娘,我看你在这儿坐了好半天,这都要到正午了,怎么不回家吃饭?坐着吹冷风干嘛?”   白芒这时才看见,她身旁的空地不知何时多了一个小摊,摆放着各种春联、红灯笼,还有一些小孩子喜欢的物件。   摆摊的奶奶拿着一个红绳编织成的小花,送到她面前,和蔼地对她笑。   “来,小姑娘,这个送给你,快回家吃饭了啊。”老妇笑得温柔。   不等白芒拒绝,她就把小花塞给她,转身去招呼别的买主。   白芒怔怔地眨眼,低头看着手心的小红花,是用五股绳结编的,有些粗糙,她眉眼柔和地弯起,小心翼翼把它别在腰间。再抬头时,她黯淡的神色已经消失了,笑容轻快。   嗯,回家。   她和桃姐姐的家。   白芒本来还想在小摊上买些灯笼、对联回去装饰小院,不过想了想还是算了。等下回和桃羽一起出来逛街时,再买。她们两人的家,当然得她们一起布置。   白芒回到小院时,酒楼的席面也正好送过去。   菜品是白芒选的,小菜酸酸甜甜,都符合桃羽的口味。   吃过午餐,桃羽仍在打磨那把桃木棍,没空搭理她。白芒便自己将小院里里外外打扫干净,又出门给自己和桃羽都添一件过冬的衣裳,顺带把晚食给置办好。   入夜,白芒点一盏灯,双手捧着下巴,安静坐在桃羽身边,看桃木剑在她手中逐渐成型。   等夜深了,桃羽最后用软帕擦了擦,将它拿在手里认真打量。   白芒也抬起头,杏眸亮闪闪的盯着桃木剑,一点儿也不舍得移开目光。桃羽没说,但她知道,这把剑应该是桃羽送给她的礼物。   她很喜欢。   桃木剑长约三尺,倒是不重,只是这株长在山匪窝里,被血水浸染长大的桃木,成色仿佛比别的桃木艳丽不少,没丁点儿辟邪纳福的庄重,反而显得妖冶。   现在木剑刚打磨成型,还得再泡煮一段时间(注1)。   按照明湖山庄的规矩,泡煮这一步得徒弟亲自来,等木剑彻底风干,再交给师父细细雕琢。   桃羽有些走神,她在想,都多少年了,自己竟然还记得山庄里收徒的规矩。   虽然她说,她和白芒不是师徒关系,但白芒真要跟了她学武,日日陪伴在她身侧,和师徒又有什么区别?   她将桃木剑递给白芒,对上白芒澄澈的双眸,又垂眸,难得犹豫了一下。十二年过去,她始终记得,上一个用这种眼神看自己的人,死状有多凄惨。   那时她不过才四岁,路都走不稳、话都说不利索的年纪。   桃羽这一生,目前十来年过得实在算不上好,日后估计也好不到哪儿去。   白芒跟她没有目的地漂泊流离,势必会吃苦,甚至可能没了性命。   桃羽当日答应白芒时,纯粹是觉得有趣,想给自己无趣的生活找点儿乐子,压根没将她的命放在心上。但现在,她竟有点后悔了。   要不……把这小家伙随手扔掉吧?   作者有话要说:   不许扔!   -   注1:桃木剑制作需要经过浸水、煮烫、烘干、风干、雕刻等多项工艺。剧情需要,制作流程和实际有出入。   -   感谢在2021-12-1508:45:31~2021-12-1610:48:5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一只慵懒的猫2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498322173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2章 月光   一阵风吹来,烛火突然熄灭,院子里只剩月光。   白芒的角度,正好能看见桃羽左眼眼角的那颗泪痣。皎洁月光洒在桃羽脸颊上,衬得她皮肤愈加白皙,那颗痣也就愈加显眼,可是这时,却并不显得妖孽,反而很沉静。   桃羽垂眸认真思索的模样,和平日里戏谑轻佻的神色截然不同。   白芒却莫名觉得心慌,她小声喊了喊:“姐姐……桃姐姐,怎么了?”   桃羽回过神来,再次与白芒对视。   小家伙的眼瞳仍然澄澈得像清潭一般,只是潭中漾起波纹,聚起雾气,仍然是美的,就是显得可怜。一副怕被她丢下的可怜模样。   桃羽笑着呵出一口气,不再犹豫了。   小家伙长着这么一张脸,又什么本事都不会,就算不跟着她,一个人恐怕也活不下去。小家伙可是自个儿要跟在她身边的,日后如果真的因她而死,那也是小家伙自己选的路。   再说了,她已经再也不是十二年前那个,什么都做不到,就连逃命都只能被人推着走的桃家小女儿了。   桃羽觉得,自己总不会连个傻乎乎呆愣楞的小家伙,都护不住。   “没什么。”桃羽摇头,恢复轻佻的笑容,将木剑扔给白芒,“只是这剑,缺个剑穗。”   白芒手忙脚乱,抱紧了木剑,又从怀中掏出红色小花:“这朵花儿可以吗?”   桃羽只扫一眼:“行。”   她随口问:“哪儿来的?”   白芒眉眼弯弯,笑得很甜:“今天中午我坐在小溪边发呆时,一位老婆婆送我的,我、我很喜欢……”   桃羽并不是很感兴趣,打断白芒的话,懒散点头:“哦。”,说完便拎起白芒披肩领口,带着她往房间里走。   “来,教你武功。”   白芒没有觉得失落,她紧紧抱着桃木剑,快步跟上桃羽的步伐,心里很是雀跃期待。   今天已经很晚了,桃羽首先教白芒内功。   “你的那套呼吸吐纳的心法不差,只是太过基础,适用于打下内功基础。如今你已有四重内力,若不辅以其他内功心法,日后进步会十分缓慢。”   “所以今日,我教你另一套内功心法。”   两人在木床上相对而坐,窗子打开一条缝,将月光透进房间里。   桃羽教白芒调整好坐姿,先念一遍心经:   “?。   ?。   ?。   ……   ……”   心经很长,音节断句都和平时说话完全不同,不像是中原文字。   白芒听得呆愣楞的:“……?”   桃羽又念一遍,问她:“听懂了吗?”   桃羽神情很自然,好像白芒理所当然能听懂一样。   “我……”白芒有点怯生生地咬着唇。她想是不是自己读过的书太少,才听不懂心经的意思。她自幼在山里长大,父亲虽然是教书先生,却也说过,她自幼读过的书,是远远比不上城里大户人家子弟的。   她羞愧难堪地埋下脑袋,弱弱道:“姐姐,白芒不懂。”   桃羽没有说话,白芒紧张极了,咬着唇的力度越来越大,正当她以为桃羽要眯起眼眸,不悦地说她“这都不会”时,桃羽却轻轻笑了。   少女的笑声如银铃般清脆。   白芒诧异抬眸,桃羽笑着揉她的脑袋:“逗你的,这是西域古语,能听懂就怪了。”   白芒松口气,脸颊嘟起一些,缓缓吐出一口气。   她在想,桃羽总爱逗她。她又不敢逗回去。   桃羽戳一戳白芒软绵绵的脸颊,继续道:“心经翻译过来的意思是:圣火昭昭,圣光耀耀。生亦何欢,死亦何苦。熊熊圣火,焚我残躯……(注1)”   “你背下心经读音,以及每一句话的意思,再按照我方才教你的法子静坐,心里默念心经,便可引导内力在奇经八脉中流淌。等你日渐熟悉了,便可在识海中感知到内力流向和经脉分布。”   “我今日教你的内功心法,与别的心法不同之处在于,别的大多引导内力在经脉中正练,但此心法却是逆练。每次内力流淌,你都会感觉经脉中烧灼似的疼,此时一定记住心经内容,忍下来就是。内力每走完一个大小周天,都会浑厚一些,并且在日积月累的逆练雕琢中,它也会逐渐变得霸道诡谲,威力极强。”   “内力逆行一旦过度,便会对身体带来损伤。因此每日修习此心经的次数不可过多,目前来看,你一天修习一个大周天便可。”桃羽敲敲白芒的脑袋,“记住了吗?”   “白芒记住了。”白芒认真点头。   “大多数人只能练一种内功心法,否则会受到反噬甚至走火入魔。但小家伙,你运气好,你那呼吸吐纳的法子虽然只是基础,却也是极上品的法门。日后你平时继续用你那吐纳的法子,每晚睡前,再用我教你的心经引导内力逆练。”   桃羽并未告诉白芒,她教她的是何门何派的心法,心经名是什么,来源于哪儿。反正小家伙记下心经内容和原理就好,也没必要知道更多。   白芒乖乖点头,也不多问。   桃羽又念了几遍心法,白芒集中精力,努力地去背下心经内容。   白芒自幼记忆力便不差,听到第五遍时,就将心法完完整整背了一遍。桃羽惊喜挑眉,夸她:“还算有天赋。”   白芒的小脸染上浅红,心脏雀跃地跳。   接下来,桃羽让白芒闭眼,默念心经,让内力在体内逆行一圈。桃羽也正好闭眼修习,两人相对而坐,桃羽那边内力磅礴,白芒那边却一点儿动静都没。   桃羽感觉到了,却没分神去照顾白芒。   内力在体内逆练一个周天后,桃羽睁眼,白芒也同时睁开眼。   “怎么样?”桃羽问。   白芒迷茫道:“……没有感觉。”   说着她慌乱地眨眼,轻扯桃羽衣袖:“姐、姐姐……是不是我念错了?”   “背一遍给我听。”桃羽说。   白芒背一遍心经,一字不差。桃羽便安抚似的拍拍她的肩膀:“没出错。你第一次修习,找不到窍门是难免的。不过你本身就有内力傍身,天赋又不差,最多一周时间便可。”   这是桃羽第二次夸白芒有天赋了,白芒眼睛亮晶晶的,又忍不住轻声问:   “姐姐,我真的……有学武的天赋吗?”   以前她在家里,身子骨那么弱,连干活都干不好。更别说像话本子中的江湖人士一样舞刀弄剑,她连刀剑都拿不稳。   白芒想要学武,想要变强,心底其实又很害怕,怕自己学不会。   “有。”桃羽肯定道。   小小年纪就身负四重内力,只听几遍就能完整背下明教的焚天心经,她若是没天赋,还有谁算得上有天赋?   白芒笑容变得甜甜的,她又小声问:“姐姐,如果我努力学的话,可以变得和你一样强吗?”   “哈?”   桃羽笑出了声,对上小家伙怯生生、又满是期许的眼神,她漫不经心伸个懒腰,起身离开白芒房间。   走到房门口时,桃羽再回头看白芒,她戏谑的笑容收敛几分,语气仍然是散漫的:“小家伙,那你得好好努力了。”   作者有话要说:   注1:改动自《倚天屠龙记》明教口号,上面是波斯语。   -   对啦崽崽们,关于更新时间:   如果我成功早起就九点更,没起得来就十二点更qwq   -   感谢在2021-12-1610:48:50~2021-12-1710:45:3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一只慵懒的猫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一只慵懒的猫3个;肆意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深夜三点半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3章 月光   白芒半夜醒过一次。   旁边被窝是空的,小院一共有两间房,桃羽回自己的房间睡了。   前些天,白芒已经习惯和桃羽睡在一个被窝中。就算睡着了,她也能迷迷糊糊地感觉到,桃羽会靠近她,将她抱在怀里。   整个夜晚都是温暖柔软的,鼻尖缭绕的全是那股浅浅的香味。   而现在房间里一片漆黑,炉火早已熄灭,只剩惨淡月光。   白芒坐起身,抱着膝盖,脑袋迷茫地歪着,觉得有点冷。心里很冷。   她看见桌上的那把桃木剑,被血浸染长大的桃木,在夜间阴气沉沉。白芒眼睛却倏的亮起来,一点儿也不觉得怕,将它拿过来抱在怀中,再度回到被窝里。   白芒脸颊蹭过木剑剑柄,终于安心地闭上眼。她抱着桃木剑睡了一整晚,清晨出门置办早食时,还将它背在背上。   白芒买了热气腾腾的肉粥和包子,回到小院时,桃羽也正好从房间里出来。   “姐姐!”白芒雀跃迎上去。   桃羽瞟向她背后的桃木剑:“很喜欢?”   “嗯!”白芒用力点头,“因为是姐姐送我的第一个礼物,也是姐姐亲手打磨出来的,我很喜欢很喜欢。”   白芒本身是很安静的小孩,说话声音也总是软糯糯的,再怎么雀跃欢欣,动作幅度其实都不大。只有那双明眸,总是亮晶晶的,不显得过度活泼,而是怎么看怎么乖巧。   桃羽伸手揉过白芒的脑袋,带她走进后厨,指了指角落的大水缸:“把剑扔进去。”   “啊……?”白芒有点不舍,将桃木剑从背上取下来,小心翼翼抱在怀中,往水缸那儿走两步,又回头眼巴巴地看桃羽。   桃羽这才解释道:“剑还没做好,接下来得再浸泡、蒸煮、风干后,最后再交由我细细雕琢剑上纹路,才算制作完成。”   白芒不知道这是明湖山庄师父给弟子赠剑的规矩,但她知道桃羽的意思,是让她自己进行浸泡等过程。   这剑一半由桃羽制作,另一半由她。   白芒忽然感觉怀中木剑有千斤重。   她收敛表情,暂时将剑穗拆下,无比认真地盯着剑身,缓缓将木剑放进水中。   桃木往水下沉了沉,又缓缓飘到水面,周围折射出歪歪扭扭的波纹,逐渐归于平静。白芒在水面上看见了自己的脸,表情庄重严肃,把她自己都吓了一跳。   白芒戳戳自己的脸颊,直到看见水面中倒影露出一个浅浅的笑,手指才垂到一边。   桃羽早已不在后厨了,白芒发现之后,立刻想要追出去,犹豫一下又折返回来,很小声,又很认真地对桃木剑说:“我、我一定会好好珍惜你,一直将你带在身边的!”   说完白芒拿手捂了捂微烫的脸颊,用力摇摇头——   都多大了还和死物说话,幼不幼稚!   白芒捏着剑穗追出后厨,桃羽正背手站在小院中央,抬头望着不远处山野。白茫茫雪中,她一身红裙格外耀眼,唇边勾着一抹淡淡的嘲弄般的笑,不知在笑谁。   白芒看着,却没有感觉到她平日里的张狂,反而感觉孤寂。   就像九莲村那个雪夜。   小院太冷清了。   “姐姐……!”白芒看一眼手中红艳艳的剑穗,小步跑到桃羽身侧,轻轻扯一扯她的衣袖,“再过半月就是年节了,我们一起去镇上买些年货放在家里,顺带再装点装点院子,好吗?”   她想把小院装点得红红火火的,然后,和桃羽一起,她们两人一起过一个热热闹闹的新年。   桃羽回过神来,低头就看见白芒亮晶晶的眸子,灿若繁星。   她刚才在想,怎样教白芒练武,尤其是外功。   没人正经教过桃羽外功,一定要说的话,她是被师父打大的,打着打着,身上的伤好了又裂开,裂开又恢复,逐渐就学会了。   那时的桃羽经常在半夜被伤口疼醒,她蜷在毛毯中,窗外就是大漠的繁星明月。每次她看着月亮,都恶狠狠地想,等自己武功大成,一定要狠狠打回去,把那老不死的扔下明教的万丈圣崖,让他尸骨无存!   谁知道没等到那一天,老不死的就自个儿归天了。   ……为了护她而死。   他一身浑厚内力,都在临死前传给了她。只是她不够争气,内功基础太差,最终只保留下七成功力。   最后还是桃羽帮他收了尸,埋在大漠深处,她亲手立了碑。   那时她十二岁,一人从大漠回到中原,从此漫无目的在山野中游荡,浑浑噩噩,不知归处,一晃就是四年。   直到遇见白芒。   作者有话要说:   嗷   -   感谢在2021-12-1710:45:30~2021-12-1809:44:1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一只慵懒的猫、兔角2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4章 月光   “姐姐……桃姐姐,好不好?”白芒又问了一次。   桃羽看她的时候,脸上嘲弄的笑还没有收敛,纤长的睫毛是微微耷拉着的,幽凉的视线跃过白芒,像是透过她在看别的什么。   白芒觉得自己脊背都被桃羽看得发凉,很害怕,所以声音又细又软。只有那双杏眸,一直认真看着桃羽的眼睛,眸中光点始终没有散去。   “你说什么?”桃羽目光一点点从虚空中抽离出来,视线聚焦在白芒脸上。   白芒乖巧重复一遍:“我想和姐姐一起买年货,好不好呀?”   “好。”   好一会儿,桃羽终于散漫点头。脸上笑容也不再是方才冰凉的嘲笑,而是平日里戏谑轻佻,仿若什么都不放在眼里的笑。   白芒这才松一口气,笑容很甜地点头,眼睛弯成月牙。   她小心翼翼地伸手想和桃羽拉钩,桃羽没看懂她的意思,手掌再自然不过地落在她脑袋上:“不过得等你学会武功再说。”   “怎样才算学会?”白芒期许地眨眨眼,小声问。   桃羽想了想:“你睡前静坐时,能够引导内力在奇经八脉中逆练一个大周天,就行。”   白芒用力点头:“我会很努力很努力的!”   接下来,桃羽开始教白芒外功。她没正经学过,但她大概知道该怎样正经地教别人。   外功基础是从下半身开始练的,下盘足够扎实,稳得住,再练上身的功夫。至于武功招式,等一段时间,基础彻底打下来了再说。   首先是扎马步。   “双腿与肩同宽,脚尖微微向前打开,双手握拳……下蹲时气沉丹田,引导内力沿阴跷、阳跷两脉向下蔓延,稳住下盘。”   白芒今日束着头发,穿一身素色劲装站在雪地中。桃羽说一句,她便听话地动一下,脊背挺得笔直,看似纤弱的身姿,竟有几分江湖少年的英气。   桃羽本以为,白芒本身有四重内力,轻功也不差,腿上基本功应当是扎实的,蹲个一天半天应该没问题。   一开始,白芒也对自己信心满满。   扎好马步后,白芒闭上眼,跟着桃羽所说细细感知内力在经脉中的流向,气沉丹田。片刻后,她茫然睁眼,感觉不到内力的存在,也找不到丹田在哪儿。   内力……   白芒努力回想,在山林中奔跑起来时,那种气息沿着全身经脉流转的感觉。除了奔跑时,她以前坐在湖边专注钓鱼,一呼一吸间,也能感觉到微弱的气息淌过,小腹——或者说丹田上下,会变得暖暖的。   白芒努力专注呼吸,眼睛闭得很紧,却怎么也感觉不到。   不过半柱香的时间,她额头上就浸出汗水,手臂也开始抖。累得全身上下都开始发疼,风一吹,就感觉到刺骨的凉意。   体力就要耗尽了,她都没能找到气沉丹田的感觉。   白芒用力抿紧嘴唇,原本红润的小唇被她抿得发紫,却丝毫不起作用,身子摇晃颤抖得更加厉害。   不过,她倒是一直维持着桃羽要求的姿势,一动也未动。   桃羽皱眉,伸手帮她巩固姿势,手指才碰上去呢,白芒身子一软,直接往前一跌——   软糯糯地跌进她的怀中。   “怎么回事儿?”桃羽一把拎起白芒,看小家伙一副孱弱的模样,皱紧了眉头。   “这才小半柱香时间,四五岁的孩童都不至于累成这样,更何况你还有内力傍身。”桃羽狐疑道。   杀山匪那天,白芒跟着她在山里奔波小半天,都能勉强更上她的步伐,气都不带喘一口的,怎么今儿蹲个马步就丢掉小半条命似的?   桃羽一放开拎着白芒衣领的手,小家伙就软软地落到地上,大口喘气。   好一会儿,白芒才缓过来,低声道:“我、我感觉不到内力,也不知道该怎样引导,丹田好像是空的一样。”   桃羽眉头稍微舒展一些,白芒虽然从小就在修习内功心法,但直到前几天才知道内力为何物,一时使不出来也正常。   更何况,小家伙本就体弱,没有内力护体的情况下,能蹲好马步就怪了。   桃羽让白芒重新站好,将手指指向白芒丹田处,又沿着下身经脉往下指,引导着白芒。   白芒睁着眼,跟着桃羽手指移动方向,细细感知。她知道每条经脉、气海丹田的位置,知道内力流淌时是怎样的感觉,可她就是捉不住。   丹田、经脉,乃至整个身体好像都是空的,虚弱得厉害。   不多时,白芒又蹲得小脸煞白,狼狈地大口喘气。   她抬头看桃羽,下意识想出声喊“姐姐”,可她又不知道能说些什么,嘴唇紧紧地闭着,一个字都没说出来。   桃羽蹙着眉,安静看她一会儿。   白芒咬唇,觉得自己没用极了。情绪低落下去的同时,她听见桃羽淡淡的声音:   “白芒,你记住,你是有天赋的。”   白芒撑在雪地上的手,一下握得很紧很紧。   过了会儿,等白芒再站起身,桃羽平静道:“再来。”   白芒双腿已经软得没有一丝力气,还很疼,像是从骨头里传来的疼。她倔强咬咬牙,努力挺直脊背,再次往下蹲。   不多时,白芒又一次跌倒在雪地中。   ……   转眼小半个月过去。   桃木剑在水里泡了十来天,又经过蒸煮、烘干后,最后再自然风干一月的时间,就能够交于桃羽细细雕琢了。泡过水的木剑颜色比原来要深一些,上边纹路也更明显,在阳光下几乎泛着红,显得愈发妖冶。   白芒倒是很喜欢,每天清晨起床,都要去看一眼。   只是,眼看她的桃木剑就要一点点完工,年节也越来越近,她的武功内力,却仍然没有一丝长进。   不管是每晚睡前默念桃羽教她的心经,还是白天扎马步练外功,白芒都始终感觉不到一丝内力流淌。   就算桃羽将真气注入她的丹田内,引导着她细细感知,都不行。   白芒明显感觉到,桃羽看她练武时的眼神一点点变化——   刚开始几天是不耐,因为她太笨而生气。后来慢慢就变成无奈,心平气和地看着她练。再后来,就变成了毫不在意,白芒找不找得到内力,都和她无关似的。   桃羽越是不在意,白芒反而越能感觉到她的失望,心里针扎似的疼。   桃羽最开始对她的天赋抱有多大期望,现在就有多失望。   作者有话要说:   嗷   -   感谢在2021-12-1809:44:18~2021-12-1909:22:1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一只慵懒的猫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一只慵懒的猫3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渡渡鸟103瓶;卡蹦卡蹦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5章 月光   这几日天寒地冻,天黑得越来越早。   傍晚,余晖都是黯淡的。桃羽从窗缝往外看,白芒刚扎完马步,从井里打了一桶水,小小的身躯艰难拎着木桶,往后厨的方向走,在准备晚食。   桃羽目光落在小家伙的手上,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   白芒每日都有乖乖往手上抹药,干裂的伤痕早就愈合了,只是红肿一直没有消散,原本纤细漂亮的手指肿得跟萝卜似的。   桃羽原本还想,等白芒学会怎么使用内力,疏导过手指经脉,红肿就能慢慢消下去,现在看来,暂时是等不到那天了。   桃羽最近几乎没管过白芒,只是偶尔看一眼过去,每次都看见小家伙站在雪地里,一遍遍地练习基本功。有些时候白芒累得没力气,跌进雪里,又咬牙站起来。   白芒很努力很努力,可不管怎么努力,都没有一丁点儿进步。   桃羽能教的都教了,白芒始终摸不到门路,她也没办法,总不能像老不死的以前打她一样打白芒。小家伙身娇体弱的,不得被打个半死?   桃羽其实并不觉得失望,只是可惜。可惜了小家伙四重内功基础,还有她记忆力的天赋,当真是浪费。   “白芒,”桃羽推门而出,径直走向后厨,懒散靠着门框打个哈欠,唤她,“别做饭了,今晚我们出去吃。”   白芒正努力抱起水桶,往大铁锅中倒水,听见桃羽的声音,她怔了一下,水桶差点从她怀中掉下来。白芒放下水桶,擦擦额上的汗水,捏出一个乖巧的笑:“嗯!”   桃羽没注意到,白芒笑容中,藏着一丝怯怯的味道。   白芒跑到桃羽身边,下意识想牵桃羽的手,犹豫了一下,最后只牵在袖口,跟着桃羽一起往小院外走。她的手太冷了,怕桃羽不喜欢。   一路上,白芒始终埋着脑袋,没敢抬头看桃羽的脸。   白芒不怕桃羽生气骂她笨,不怕桃羽对她不耐烦。桃羽不怪她、不骂她、不在意她,她反而觉得怕,感觉身上被压得沉甸甸的。   她让桃羽失望了,她对不起桃羽的期待。   也对不起自己。   明明那么想要学武,想要变强,可是怎么就连最基础的内力,都感知不到呢?怎么就这么笨呢?   想着想着,白芒脑袋又埋得低了些,无声抽抽鼻子。   直到街上热闹的声音将她扯回神来,白芒往旁边看,才发现漆黑夜空下,街上一片张灯结彩,人来人往,热闹非凡。几个小孩拿着火红的花灯从她们身侧跑过,叽叽喳喳地笑着闹着。   “就要过年啦!”一个小孩激动地喊着。   白芒这时才想起,明晚就是除夕了。   不远处,送她剑穗那位老婆婆正摆着小摊,人很多,大多是一起来买年货的一家人,丈夫牵着妻子,妻子牵着小孩,神色温柔地弯腰细细挑选。红色暖光洒在他们脸颊上,整条街的气氛都是暖的。   白芒低落的心情忽然雀跃地往上蹦一下,不自觉想,姐姐今天突然带她出门,是要来买年货的吗?   她终于鼓起勇气,偷偷抬头打量桃羽的脸色。   桃羽没有看她,也压根没注意街边热闹的小摊,神色浅淡,仿佛周围一切都与她无关。   白芒眼中的小光点黯下去。   也对,桃羽许诺她的是,等她学会一点儿武功,能感知到内力了,再陪她买年货。没想到整整半个月过去,她都没学会。于是院子里一直是冷冷清清的,甚至比她们刚搬进去时,更冷清了些,没有一丝烟火气。   点完菜,桃羽终于注意到白芒的走神,浅浅问她:“在想什么?”   白芒启唇,犹豫了一下,很缓地摇摇头:“没什么。”   她在想,自己太没用了。   白芒很快调整好情绪,眉眼弯起,捏出一个甜软的笑:“桃姐姐,我们今天为什么出来吃饭呀?”   “自然是你做的饭菜难以入口。”桃羽打个哈欠。   “啊……”白芒呆呆地眨眼,睫毛可怜地往下耷拉。她做菜的确算不上美味佳肴,可也不难吃吧……?   “逗你的。”桃羽轻笑,拉起白芒的一只手,让她将手指搭在自己手心上,把玩似的,“你这小手,再干活又得裂开,还是好生养一养才行。”   桃羽仍然是漫不经心的语气,对白芒的关心却是实打实的。只是白芒眼底的光还没来得及绽放出,就听见桃羽继续道:“从明日起,你也别练武了。”   白芒垂眸,眼皮颤了颤。   桃羽不甚在意道:“虽说江湖上外功高手不少,但你身子骨太弱,若是使不出内力,再怎么练外功也是白搭。继续练下去,只会伤了身体,不如直接放弃。反正我说过,你跟着我一天,我便护你一天,你又何必自己受苦练武呢?”   “等桃木剑风干完成,我们便离开太白山,一路往南找个暖和的地方,将你的手指养好再说。”   “姐姐……你不是说,我们在这儿住上一段时日再离开吗?”白芒声音很弱。   “原本是这样打算的。”桃羽不紧不慢道,“当时我只是想找个地儿,让你好好练武,打下基础再跟着我四处漂泊。可既然你学不会,那就没必要继续呆在这儿。”   这半个月以来,白芒不是没想过放弃,相反,每一次累得跌倒,每一个被风吹得冷得发抖,她都在想,她不想学武了,她想放弃。   练武太难了。   每次想要放弃,她都倔强地坚持下来。只是越到后面,那丝倔强就越来越弱,她快要坚持不下去了。   到现在,桃羽都彻底放弃她了。白芒本以为,自己会顺着桃羽的话选择放弃的,可是她却怎么也点不了头,喉咙干涩地疼,发不出声音。   直到这时白芒才发现,她一点儿、一点儿也不想放弃啊……!   想要变得像桃羽一样强大,想要拥有保护自己的能力。想要快点学会桃羽教她的内功心法,然后和桃羽一起逛集市,买年货,将冷清的小院装点得红红火火,想和桃羽一起,过……   崭新的一年,也是一个崭新的开始。   才不要就此放弃。   回到小院,入睡前,白芒照旧按照桃羽教她的方法静坐好,紧紧闭着眼,心底默念心经经法,一遍、两遍、三遍……   白芒累了一天,平时这个时候早困得不行,念一遍就倒头睡了,今日却念了整整五遍。   已经到了夜半时分,可能是因为除夕前夜的缘故,不远处的街道上,竟然还能听见些许声音,爆竹噼里啪啦间断地响着。   白芒已经很困了,她用力推开窗,满月的月光洒进来,伴随着冬末的刺骨寒风,将她吹得清醒一些。白芒咬牙,坐在窗边,寒风下开始默念第六遍。   “圣火昭昭……生亦何欢,死亦何苦。熊熊圣火,焚我残躯……”   这一遍,白芒忽然感觉丹田处聚起一股微弱的暖流,像光一样想要向四周扩散,却又被无形的屏障挡住,消弭在丹田中,只剩下些许灼人的感觉。   “呼……!”白芒猛地睁眼,身体不受控制向前跌倒,她扶着床大口喘气,心跳被灼得很快。   她感觉到了……!   虽然很微弱,但她感觉到了!   作者有话要说:   嗷!   -   感谢在2021-12-1909:22:10~2021-12-2009:42:1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一只慵懒的猫2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橙子气泡水39瓶;渡渡鸟10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6章 月光   丹田处的灼痛感还没有消散,往上蔓延到胃壁,疼得有点想吐,白芒眼睛却亮晶晶地弯成月牙,灿烂地笑了。   她甚至想雀跃地跳起身,到雪地中快步跑几圈,她终于、终于感觉到内力的存在了!刚才那一瞬间,气海丹田终于不再是空荡荡的了!   虽然那一丝内力很快就消散了,但白芒已经很满足。   白芒调整好呼吸,吹着寒风,等心跳慢下去,灼痛的感觉也渐渐消失,又一次静坐闭眼,再念一遍心经。   这回,丹田处那一股聚积的暖流更明显,白芒清晰地感觉到,心经催动下,内力听话地往旁边经脉逆行。闭上眼仔细探查,能看见识海中浅浅金色脉络。   然而一离开丹田,内力就像被屏障挡住似的,很快又消散在气海中,只剩下恐怖的灼烫感。心经才念到一半,白芒就一下睁开眼,大口喘气呼吸。   丹田处灼人的感觉不断向上蔓延,淌过五脏六腑,心跳加快的同时,还刺得她胃里翻江倒海。   像是有无数根尖锐的银针在体内乱窜,用力往外刺,每个脏腑都痛得要命。   白芒痛苦地皱紧眉头,小手用力捂着嘴,好一会儿,才缓过来。   “呼……”   她眼中没有一点儿痛苦之色,反而亮得惊人,漂亮的小脸上又绽出一个笑。   小院外还能隐约听见爆竹的声音,白芒现在彻底睡不着了,她想起桃羽教她心经时的警告,没有再重复一遍心经,而是换上衣服走进院中。   白芒深吸一口气,摆出扎马步的姿势,闭上眼,趁着方才的感觉还没散去,用心去寻找丹田里那股微弱的气流。   桃羽说过,马步虽然是外功基础,但身体下蹲时气沉丹田,亦是初学者巩固内力的绝佳方法。   没了内功心经的引导,白芒明显察觉到,丹田内一下子空了似的,怎么都找不到那股“气”的存在。   夜里气温很低,风呼啸地刮着,还带着雪粒,打在脸上生疼。   白芒调整好呼吸,不去管外界风雪如何,只闭眼在空荡荡的体内专心寻找,就像她每次坐在九莲村湖边钓鱼时,那般专注忘我的状态。   与此同时,另一个房间里的桃羽睁眼,透过窗缝朝外边瞟一眼,饶有兴趣地挑挑眉。又很快收回目光,仰头困倦地打个哈欠,翻身睡去。   不知过了多久,白芒终于感觉丹田一点点充盈起来,她正要捉住那丝感觉,引导着内力向经脉中扩散,一个不注意,充盈的感觉又消失了,只剩下一片空洞。   白芒怔了怔,睁眼,忽然感觉到好冷好冷,手臂和下蹲的双腿都剧烈地抖动起来,随之而来的是筋肉和骨头剧烈的痛。   她没有回房间里休息,倔强地一咬牙,再度闭上眼,细细感知。   今夜的雪越来越大,鸡鸣声响,遥远的天边终于泛起一丝鱼肚白。   天就要亮了。   桃羽推开窗,在朦胧天光下,看见白芒蹲在院子里一动不动小小的身影。   一夜过去,白芒竟然还蹲在原地。她脑袋和肩膀,甚至手臂上已经积了雪,脚上也被埋了浅浅一层。   简直不要命。   听见木窗被吱嘎推开的声音,白芒忽然睁眼,一下子从入定的状态中回过神来,朝桃羽看过去。   她们的目光在半空相遇。   白芒刚从入定中醒来,眼睛无神地呆了呆,才聚焦在桃羽脸上。看清后,她的眼睛倏地亮起来,脸上勾起一个浅浅的、甜甜的笑:“姐姐,我感觉到了……”   她的话音戛然而止。   眸光绽放到一半便熄灭,甜软的笑容也变得虚弱无力。   白芒虚弱地闭上眼,无力地软软朝旁边栽倒。一席红影无声掠出窗外,带起一阵风,在白芒落地之前,稳稳地将她接住。   桃羽抱着浑身冰凉的小家伙,埋头看她毫无血色的脸,良久,忽然不明情绪地笑出了声。   作者有话要说:   嗷!   -   感谢在2021-12-2009:42:16~2021-12-2111:05:2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一只慵懒的猫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一只慵懒的猫3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狼狒狒是废废6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7章 月光   红影无声从窗户处掠出房间,又很快掠回来,木窗被风吹得“哐”一声关上。   桃羽将怀中白芒裹进被窝里,小家伙脑袋软趴趴地往一边倒,彻底失去意识。   桃羽随手探探她的鼻息,白芒体温很凉很凉,但呼吸还是匀称规律的,不像上回在坟地中捡到她时,随时可能断气一样。   不过,还是得先让白芒体温恢复正常,不然别说她那双手了,脚丫子都会被冻坏。   想到小家伙漂亮白皙的小脚也被冻成红肿的萝卜,桃羽忍不住想笑。   “麻烦。”   桃羽垂眸思索片刻,自己也钻进被窝中,将白芒贴近抱进怀里,手指触向她背后的穴位,渡入一丝内力。   等白芒体温逐渐恢复,桃羽一手揽着她坐起,另一只手指撩开衣摆,探向她的丹田处,再次注入一丝真气。   指尖停在穴位上,细细感知。   先前桃羽为了教白芒将内力使出来,也向她丹田注入过微量的真气,但她当时旨在引导,并未探查过。   丹田为内力本源,经脉受损还有复原的可能,一旦丹田受损,体内再聚集不起一丝内力。因此对于武者来说,丹田乃最私密、最重要之处,就算是最亲密的夫妻之间,除非修的是双修之法,否则绝不会用内力探查对方丹田。   若不是小家伙的情况实在不对劲,桃羽也不会如此。   白芒在雪地中蹲了一夜马步,分明就是入定了。入定原本是少林僧人的修行方法,近百年来,也逐渐在江湖中流传开来。   武者入定时全身内力汇于气海,神识游离于经脉之间,与肉身剥离开,这时感觉不到疼痛、疲倦,甚至察觉不到时间流逝。譬如武当掌门岳凌天五年前就闭关入定,到现在还没出关,他入定前内力已有九重,江湖上不少传言说,他一旦出关,内力必将突破十重,拿下天下第一的名号。   但对大多人来说,入定并不容易,像白芒这样仅仅四重内力,便可入定一整夜的,更是少见。   桃羽没看错,白芒的确是个练武的胚子,她天赋绝对不低。可她偏偏感知不到内力,始终无法气沉丹田,除非是因为……   她的经脉有问题。   桃羽用真气细细探查一番后,果然发现不对劲,狭长的眉毛轻轻蹙起。   那一丝真气淌过丹田,在她手指的引导下,向四周扩散,在经脉相接处,却像是忽然碰到什么阻碍一般,被挡在那儿。只能一丝一丝、尤其微弱缓慢地往任督二脉中渗透。   内力沿着任督二脉,流淌至三阴、三阳经附近时,反而像是终于被疏通了似的,一股脑涌进去。   桃羽表情越来越复杂。   正常来说,武者内力都是在奇经八脉中流淌,小家伙倒好,奇经八脉竟然是堵塞的,内力难以流通,反而渗进供气血流淌的十二经脉中。难怪正常情况下,她怎么也使不出内力。   而白芒之所以能攒下四重内力,则是因为一呼一吸间内力流转本就如流丝,刚好可以在堵塞的奇经八脉中流淌,最后化作元、宗、营、卫四气涌入十二经脉里,日积月累。   同样,白芒的轻功步法也是残缺版的,根本用不上多少内力便能驱动。   “难怪。”桃羽不自觉叹一声,又勾起一丝笑,“啧……有趣。”   桃羽很难不怀疑,当初教白芒轻功的那人,是不是在她身上做了什么手脚。   不过更有趣的还是小家伙本人,就为了找到一丝内力,竟然不要命地在雪地里站了整晚。   桃羽小时候,都没她这么疯……   不,还是有的。不仅有,她可比小家伙狠多了。   那时的自己,一心想着给父兄、给山庄中每一个冤魂复仇,她甘愿每日被师父打得半死不活,甘愿从陡峭山巅跃进大漠冰潭中,冷得刺骨,浑身湿透,又攀着砂石,在寒潭瀑布冲刷下一路回到山顶,一遍一遍重复。有些时候夜里被身上的伤疼得睡不着,就到藏书阁中捧一卷书,逼着自己看进去,直到天亮。   桃羽对自己狠得近乎疯狂。   直到十二岁那年,明教突生变故,她一人从西域回到中原,却再没了那股狠劲儿。每日没有目的地吃喝玩乐,随意练练武功,遇到山匪就杀了解闷,浑浑噩噩地随处游荡。   不知归处,孑然一身,无事可做,她什么也没有了。   桃羽盯着窗户缝隙发呆,她的脸上难得出现属于这个年纪少女才有的迷茫情绪。桃羽低头看一眼怀中白芒,小家伙睡颜都是清丽漂亮的,清晨的阳光透过窗缝洒在她脸颊上,小小的脸蛋一看就很软,桃羽伸手捏了捏。   白芒在睡梦中,可怜地皱起眉头,喉咙里软糯呜咽一声。   桃羽笑着移开目光,安静看窗缝外的雪,不一会儿,她脸上的笑又变得嘲弄,目光阴沉下去。   ……   天光大亮,桃羽离开房间,没有耽搁时间,径直去小镇上买了些药,又孤身进山一趟。桃羽回到小院时还不到正午,背着一筐从雪里挖来的药材。   桃羽在西域的那几年读过不少书,其中一本医术里,正好有经脉堵塞的治疗方法。   她将几味药材一齐倒入砂锅中缓缓熬制,另一边大锅中也烧上清水,倒进她们这些天洗浴的木桶中,等药材熬好,再一并倒进去。浓稠的墨色在清水中漾开,药香扑鼻。   桃羽嫌弃地扇了扇鼻尖的气息,她不喜欢这股药味,太苦了,干脆封闭气门,将木桶搬进房间里,再点上炉火。   小家伙还睡着在。   桃羽直接拎起白芒的衣领,三两下将她身上衣服扒光,扔进浴桶中。眼看白芒就要栽进水里,她不耐地伸手,将人捞出来,让她靠在桶边。   要治疗堵塞的奇经八脉,说难也不难,几位药材都是常用的舒筋活血药物,就算缺了一两种,也能轻易找到替代。可说简单也不简单,患者每十日就需要进行一次药浴,在水中浸泡一个时辰。没有准确的疗程数目,直到患者经脉恢复正常,方可停止药浴。   就小家伙堵塞的情况来看,至少泡个两三年才能恢复。   桃羽又骂一声:“麻烦。”   桃羽皱着眉,浴桶中小家伙紧紧闭着的双眼,她睡得正熟,一脸安宁,丝毫不知道自己给桃羽带来怎样的麻烦。桃羽看了会儿,忽然扒下自己的衣服,随手扔到一旁,轻巧跃入水中。   这些药材本就是疏通经脉的,就算奇经八脉没有堵塞,进去泡一会儿,也有益于内功修习。虽然效果可能不大好,但桃羽在想,自己花那么大力气找药煮药,之后还得伺候小家伙两三年呢,不泡白不泡。   药水温暖的感觉浸透全身,桃羽松弛下来,懒散半趴在浴桶另一头,闭目休息。   桃羽腿脚伸直了,轻轻踹在白芒腿上。就算和小家伙共浴,桃羽也不会委屈自己将腿脚缩起来,反正小家伙还睡得昏沉,被踹到就被踹到吧。   桃羽满不在乎地伸个懒腰,一睁眼就看见,白芒不知什么时候醒了,一双眼睛雾蒙蒙地看她。   白芒还有点懵,连今天早晨的记忆都有些不清楚,只记得昨晚自己摸索出了丁点儿内力的感觉,她眼底闪过光亮,雀跃地站起身:“姐姐!”   “桃姐姐,我感觉到内力了!我学会了……!”   说完白芒就感觉到不对劲儿,虽然房间里点着炉火,冷倒是不冷,但上身空荡荡的感觉却很明显,还有水滴沿着发丝、肌肤往下花落,最后嘀嗒落入浴桶中。她的鼻尖微微耸了下,闻到的是刺鼻药味。   白芒意识到自己正站在浴桶中,不着寸缕。   她呆呆地往下看,视线沿着墨色的药水往前,再往前,桃羽就坐在浴桶另一边,与她共浴。听见她的声音,桃羽懒散抬眸看过来,打个哈欠。   “啊……!”   白芒脸颊本就被温水浸得泛红,这时更是红个透彻,她慌张坐回水里。   然后,白芒清晰听见,桃羽轻轻“嘶……”的一声。   ……她刚刚动作幅度太大,一不小心踩到桃羽的脚,没站稳又一下子跌坐下去,正好压在桃羽脚上,几乎将她的脚背往前压平。   作者有话要说:   嗷   -   对啦明天的下午再更   -   感谢在2021-12-2111:05:29~2021-12-2208:47:5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一只慵懒的猫2个;兔角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8章 月光   “我……”白芒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只能半蹲在水中,可怜兮兮朝桃羽道歉,“桃姐姐,对不起……我、我刚刚没注意……”   白芒身体贴着木桶边缘,恨不得把自己挤出去似的,手指在水中摸索,小心翼翼摸到桃羽脚踝,轻轻地揉。   “姐姐,你没事儿吧?我、我有没有把你的脚压疼了?”白芒小声地问。   她下巴都浸入热水中,呼吸被水汽熏得有点不畅,因此小脸上愈加绯红,就连耳尖,都红得要滴血似的。   水中,桃羽感觉到白芒手指落在她脚踝的力道,轻轻柔柔的,还有点儿痒,挺舒服。   至于疼……   方才她毫无防备,脚踝被白芒压了一下,疼倒是真的,不过对她而言,就像是被蚂蚁咬一口似的,没半点儿影响。   桃羽却不说,只是懒懒看着白芒。   她在想,白芒这双小手,用来按摩定是十分合适的。除了脚踝,以后还可以让小家伙给她摁一摁别的地方。   白芒不敢看桃羽的眼神,慌乱地靠近一些,双手替她摁脚,一点儿声音都不敢再吭。   好一会儿,桃羽被按舒服了,才缓声道:“不疼了。”   “嗯!姐姐不疼了就好!”白芒眼睛一亮,长长地松口气,可很快她的眼神又变得慌乱起来,不知道该往哪儿瞟。   她怎么一醒来就和桃羽在一个浴桶里洗、洗澡呢?   虽说先前她受伤时,都是桃羽替她上药,她也替桃羽更衣过……可是在狭窄的浴桶中丨共浴,身上一件衣服都没有,一不小心就可能碰到对方的肌肤……白芒觉得羞。   就算都是女子,她也从未和别人有过如此亲密的接触。   白芒不习惯,太羞人了。   “姐姐……”白芒咬咬唇,慌张地找话题,“我们怎么、怎么在浴桶里……?”   话一出口,白芒立刻后悔了,她母亲是大夫,她自幼跟着母亲煮药、采药,虽不能说是精通药理,但还是能分辨出一些基础的药物。   比如浴桶中浓郁药香,白芒大抵能辨别出几种,大黄、厚朴、川穹、栀子,应当是用作通气活血的。   白芒醒过来一小会儿,已经迷迷糊糊地记起来,自己早晨晕倒在了雪地中。此时应该是桃羽在帮她药浴,调理身体。   她这是明知故问。   “你说呢?”桃羽泡得很舒坦,懒洋洋反过来问她。   “我……”白芒小声说,“我大概知道的,姐姐是在帮我调理身体。”   “知道就行。”桃羽笑着出声,朝她招招手,“过来。”   白芒慌张眨眨眼,觉得是不是自己听错了:“啊?”   桃羽慵懒打个哈欠,眸中笑意潋滟,她重复道:“坐我这边来。”   桃羽幼时在山庄里是被乳娘带大的,别说洗澡了,就连每日午睡时穿什么,乳娘都要亲自安排才放心,几乎时时刻刻守在她身侧。后来到了大漠,身边也不缺照顾她衣食起居的侍女。所以桃羽不明白,明明同为女子,为何小家伙每次在她面前宽衣解带,都紧张成那模样。   不过小家伙越是紧张,她就越是想逗她,看她脸红无措的可怜样儿。   浴桶那边,白芒犹豫地咬着唇,像是在思索怎么拒绝。桃羽轻笑着哼一声,直接伸手捏住小家伙的后脖颈,把人给拎了过来。   “呜……!”白芒一下失去平衡,往水中跌落,几乎下意识牢牢抱住桃羽的脖颈,下巴埋在她肩上。   白芒几乎侧坐在桃羽腿上,她羞得闭紧眼睛,不愿意睁开。   桃羽眉眼弯起,眼底露出真切笑意,轻轻扬了扬下巴。   桃羽浅浅呼吸一下,这时距离她闭气,已经过去小半个时辰,她内力再强,也得换口气。   呼吸时,除了难闻的药香,桃羽还闻到一丝夹杂在其中的淡淡馨香,有些像奶香,又有些像甜甜的果香,是白芒身上的气息。   她靠近白芒颈边,又轻轻闻了闻,很淡很淡的香甜气息,却几乎盖过药香。   桃羽没有继续闭气,就这样抱着白芒。   别说,小家伙又香又软,这时被药水泡得暖呼呼的,抱着还挺舒服。   桃羽手指自然地探入白芒发丝间,又捧起药水,往她脑袋上浇,反正药浴结束后,也要重新烧水洗干净,现在白芒头发半湿不湿的,她看着不习惯。   谁知道她一动,小家伙也羞敛地呜咽两声,一边推她肩膀,一边用力往后面退,迫不及待想离她远点儿似的。   桃羽:“……”   她脸上始终带着浅浅的笑,等白芒溜远一点儿,长长地松一口的时候,她又笑着一把将人给捉回来,再次摁进怀中。白芒慌乱扑腾一下,水花四溅,她的手扶在桃羽肩膀上,不敢动了,手指尖都在抖。   白芒眼睛再次紧闭,生怕自己看到什么似的。   “白芒,”桃羽冷笑着呵气,念她的名字,“共浴而已,有什么可羞的?我怎么觉着,你是在嫌弃我呢?”   作者有话要说:   桃?小学男生?羽   -   长大之后才会有感情线,前期养成阶段的桃羽除了小学男生一点,一点儿也不狗的。   -   感谢在2021-12-2208:47:59~2021-12-2316:25:3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一只慵懒的猫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一只慵懒的猫3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阿不列颠疯30瓶;清歌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9章 月光   听见桃羽冰冷的问句,白芒慌乱一下,手往下滑,掠过桃羽光滑细腻的肌肤。她立刻慌乱地抬起手,死死抠住浴桶边缘。   “没、没有嫌弃!”白芒努力摇头,“我怎么会嫌弃姐姐,就是、就是害羞而已……”   桃羽挑眉,捏她的下巴玩:“我们都是女子,有什么可害羞的?”   她们离得很近,白芒被迫仰起头与桃羽对视,她清晰看见,桃羽近在咫尺的琥珀色眸中,除了戏谑的笑,还藏着一分迷惑。桃羽是在逗她,也的确是在不解。   白芒莫名松口气,不再紧张,认真解释道:“我从小就没和任何人有过如此亲密的接触,从记事起,就连娘亲也从未与我共浴,所以我、我一时有些不习惯。”   “不习惯么?”桃羽轻声问。   “嗯。”白芒点头。   以前,牵着弟弟的手在山中散步,就是白芒和他人做过最亲近的事了。   白芒眸光黯淡一瞬,她垂眸眨眨眼,将曾经的记忆从脑海中驱逐,又补充道:“可能是性子使然,我从小不喜欢……不习惯与人太过亲近,我会、会觉得很羞,绝对没有嫌弃姐姐的意思。”   白芒说完,桃羽捏着她下巴的手也跟着放开。白芒以为桃羽要放她坐到浴桶另一头去,欢欣地眨了眨眼,正要往后退,后脖颈又被桃羽用力摁住了。   “咳咳……!”白芒脸颊被摁进水里,差点呛到水,她勉强抬头,脸颊埋在桃羽肩上。   “害羞?不习惯?”她听见桃羽轻飘飘的声音,“那就慢慢习惯呗。”   桃羽补了一句:“没良心的小家伙。”   桃羽替她寻药,煮药,浪费整整一上午时间,不过是要和她一同药浴,她却拿一句“不习惯”来搪塞,可不是没良心吗。   白芒自知理亏,没再吭声,乖乖趴在桃羽肩头,脸颊依然是绯红的。好一会儿,她才软绵绵吐出一句:“……谢谢姐姐。”   白芒等了会儿,没等到桃羽的回应,大着胆子抬起头,脑袋在桃羽下颌处轻轻蹭了蹭,撒娇似的。   白芒头发沾了水,但脑袋顶还没被彻底打湿,软软的发丝蹭过下巴,触感很痒。桃羽享受地眯了眼,这才道:“此次药浴,是为了治疗你的经脉堵塞之症。”   “在你昏睡时,我探查了你的丹田,才发现你之所以使不出内力,是因为你的奇经八脉是堵着的,内力难以汇于丹田气海,亦难以在奇经八脉中流淌。日后你每十日便进行一次药浴,直到经脉完全疏通为止。”   白芒一下子抬起头,都不羞了,目光灼灼地抬头看桃羽。   所以她之前感知不到内力,不是因为她笨,而是因为身体的原因……?她、她是可以习武的!   “不怪我吗?”白芒忍不住小声问。   “对,不怪你,不是你的错。”桃羽拖长声音,竟有点宠溺的感觉,手指划过白芒丹田,“是你体内经脉的错。”   桃羽懒懒泡在水里,看着小家伙惊喜的笑颜,难得这么耐心,又细细给白芒讲解她为何能用出轻功,为何能够通过那呼吸法门,积累四重内力。   白芒听不太懂,但她还是点头,认真记下桃羽的话。   桃羽又问:“对了,方才你说你感知到了内力,是怎么一回事?”   “我……”白芒心虚地眨眨眼,桃羽察觉到了,手掌落在她脑袋上,威胁似的前后晃了下。白芒才乖乖说出口:“我昨夜睡不着,念了七遍你教我的心经,第六遍的时候,就感觉到丹田处有些烫……”   “念了七遍?”桃羽声音倏地冷下去。   “嗯……”   桃羽直接冷笑出声:“白芒,我当初教你心经时怎么说的,你还记得?”   “记得的……”白芒声音一下子变弱,“姐姐你说,每日只可念一遍……”   她昨天实在太想感知到内力,所以才逼着自己念了一遍又一遍。白芒埋着脑袋,没有多说,一副乖乖认错随意惩罚的样子。   “记得?记得你还不听话!真不要命了?”桃羽用力戳她脑门,戳得她脑袋不受控制地往旁边偏,桃羽继续问,“你昨晚念心经时,身体可有什么不适?”   “肚子里好像很烫,像被火烧一样,胃里也有点恶心。”白芒回忆道,“姐姐,感觉到不舒服后,我、我就没再念了。”   桃羽冷笑:“算你运气好。内力在经脉中逆练时本就霸道诡谲,一不注意便可能走火入魔,经脉尽毁。就算是我,一天也只敢逆练两个大周天,你倒好,念了整整七遍。若不是你经脉正好堵塞,那一丝内力太弱,今早我见到的,说不定只是一具尸体!”   “姐姐,我错了。”白芒低头,后怕地颤抖一下,小声道,“以后再也不会了,我保证都听你的话。”   白芒看起来柔柔弱弱的,身上却藏着一股倔强的狠劲儿。   桃羽把白芒从怀中推开,转个身,半趴在浴桶边缘。她没有再执着于这个话题,而是懒散地长长吐口气,命令道:“小家伙,帮我摁一摁。基础的穴位、经络走向,你应当是知道一些的吧?”   桃羽白皙圆润的肩膀完*|露在空气中,腰背处一半在水面上,一半被墨色的药水遮住,更衬得她肌肤白皙似雪,脊椎周围线条轮廓,也是勾人的漂亮。   “嗯,娘亲以前教过我。”白芒怔了片刻,才反应过来,桃羽是要她帮她按摩。   白芒注意到,桃羽白皙脊背上,一条条浅浅的疤痕纵横交错,看上去已经有些年头了。   白芒之前帮桃羽更过衣,不过都是埋着头的,不敢看桃羽的脊背,直到今天隔得这么近,她才看见。   桃羽只比她大四岁,在他人眼中,也只是个娇小的少女。白芒很难想象她曾经都经历过什么,才会在背上留下这么多条骇人的长疤。白芒很懂事地压住好奇心,没有多问。即将落在桃羽背上的手,却抖了一下,鼻尖跟着酸涩。   桃羽的祛疤药效果分明很好,白芒偷偷照镜子看过自己背后的伤痕,几乎一点儿痕迹都看不出来了。   桃羽,是从没用过祛疤膏吗?   白芒一不注意,就把心里的想法问出了声。   桃羽声音很淡:“懒得用。”   白芒看着密密麻麻的疤痕,心里跟着抽痛一下,小声道:“姐姐,我、我以后可以帮你上药。”   桃羽不是很在意,只懒散抬了抬眼皮:“行。”   “快摁。”桃羽又催促道。   白芒点头,心里的那点儿羞意不知为何,彻底褪去了。她从桃羽后颈的大椎穴开始,沿着脊椎周边穴位一路往下,细细摁压。她手劲不大,摁起来一点儿力度都没有,只有舒适的痒意。   伴随着药浴,桃羽感觉自己后背经络都顺畅不少,舒服得有些困倦。   桃羽虚起眼睛,不由得想,等小家伙经脉堵塞的症状缓解后,便可用内力帮她按摩,到时候还要舒服许多。啧,用内力来按摩,多奢侈浪费啊,现在的她,也只有这点儿追求了。   白芒乖巧地问:“姐姐,在经脉恢复正常之前,我还要继续练外功吗?”   “继续练吧。”桃羽懒散道,“每晚睡前默念内功心经,白日里继续练习基本功。等你内力能发挥出两成,我便教你一些基础招式。”   白芒眼睛一亮:“那姐姐,我们年后是不是不用搬走了?”   “嗯。”桃羽又转个身,手指探向白芒丹田处,注入一丝内力进去。   今日已经泡了一个时辰,桃羽能感觉到,白芒奇经八脉,尤其是调节脉气的带脉,堵塞稍稍好转一些。等带脉完全畅通,白芒的内力便可发挥两三成,按照今日的进度来算,应当是四个月左右。   “入夏我们再走。”桃羽淡声道。   白芒坐在她怀中,感觉到触在自己丹田外的那只手指,以及沿着丹田向四周扩散的一小股内力带来的麻痒感,呆呆地眨眼,一动也不敢动。   作者有话要说:   嗷   - 第20章 月光   午后,白芒牵着桃羽的手,一起走在小镇街上。白芒步调难得活泼地轻轻蹦跳,轻快地走在桃羽前面,红披肩一摆一摆的。她时不时回头,眸光闪闪地对桃羽笑。   用过午膳后,桃羽就答应陪她一起采买年货了。这是她们一起过的第一个新年,白芒很期待,止不住地欣喜。   “姐姐,院门口贴这幅对联怎么样?”   “这串小灯笼挂在后厨那儿好不好?还有我们房间外,各挂一串好不好?”   白芒拿起两个小风车,用力吹口气,鲜艳的飘带哗啦啦地向后飘:“姐姐你看,你喜欢哪一个?”   白芒叽叽喳喳像只小麻雀似的,认识一月有余,桃羽还是第一次听她说这么多话。不过,桃羽也不讨厌就是了。   两人抱着一堆小玩意儿回家,白芒又在小院里窜来窜去,兴致勃勃地布置小院。到了晚上,原本清冷的院子,已经被装点得红红火火。   白芒将后厨的大锅搬到院子中央,桃羽在她亮晶晶的目光下,勉为其难架好火堆,今晚就在院里煮汤锅吃。不一会儿,浓郁的香味就飘满整个小院,院子外时不时传来炮竹的声响,从入夜开始,噼里啪啦响个不停。   白芒也买了爆竹,不过她不太敢放。   以前每年年节,都是弟弟和娘亲一块儿点燃爆竹,白芒和爹爹坐在房门口,安静地看着外边。她还是第一次自己握着爆竹木柄,想到待会儿噼噼啪啪的声音,她有点怕。   白芒屏气,小心翼翼将火引往前送,点燃爆竹,然后双手不自觉握紧手中的木柄,紧紧闭上眼。   想象中震耳欲聋的声音并没有来,桃羽走到她身后,双手捂住她的耳朵。桃羽的手掌很暖,一下将她和外面的世界隔绝开,爆竹声变得遥远。   白芒睁眼,绚烂火光填满她的视野,晃得她眼花。   眼前的一切都变得不真实起来,她好像在跳跃的火光中看见曾经的九莲村,看见自家的小院子,爹娘抱着弟弟站在院子里,笑着朝她招手。   白芒眼眶变得湿润,爆竹终于燃尽,她仰头看桃羽,对她露出一个灿烂如朝阳的笑:   “桃姐姐,新年快乐。”   新的一年开始了。   ……   自从搬进小院,白芒和桃羽晚上都是分开睡的,今夜不知怎么回事,白芒自然而然就跟着桃羽,走进她的房间。又一块儿在床上相对而坐,默念一遍心经,一同睁眼。   对视间,白芒乖巧地眨眨眼,然后再自然不过地掀开被子一脚,钻了进去。   “姐姐,”等桃羽也躺进被窝,白芒翻个身侧躺着,正对桃羽,她的小手在被窝中摸索,轻轻牵住桃羽的手,“这是我们一起过的第一个新年。”   桃羽浅浅“嗯”一声,她很多年没有过年了,从四岁山庄被灭门那天起,就再也无人与她共新年,白芒是第一个。   白芒看着桃羽的脸,有些紧张地舔舔唇角,很小声、但又很认真地说:“姐姐,以后每年年节,我们都一起过,好不好?”   桃羽有些困倦,漫不经心地说了“好”。   面前的小家伙表情立刻变得欢欣,她唇角甜甜地向上翘起,杏眸中仿佛藏了星辰大海,无数颗星星在里边闪烁不歇。白芒在被窝中捏着桃羽的手,和她拉钩。   “姐姐,我们拉钩了哦。”白芒轻轻说。   桃羽这时只是不甚在意地打个哈欠,推推白芒的肩膀:“睡了。”   直到很多年后,桃羽回想起白芒此时的笑颜,才蓦地感觉……   悔到痛彻心扉。   ……   时间一晃而过,转眼就到了初夏。   冰雪早已消融,小院里一片青葱的绿意,靠墙处摆满一排花盆,开满各色鲜艳的小花。白芒背着包裹站在院门口,有些不舍地最后往里边看了几眼。   四个月过去,她奇经八脉中“带脉”已经被疏通,已经能发挥出两三成内力。经过小半年的积累,她本身的内力也从原本的四重,到现在四重巅峰,很快就能突破至五重。   既然基本功已经练得足够扎实,桃羽便如曾经所说那般,带她搬离小院,去寻找玉坠的秘密。一边四处游荡,桃羽一边教她一些简单的招式。   白芒这时站在小院外,恍然地感觉,过去的四个月就像一场梦一样。   桃羽已经走远了,白芒转头,眼看那抹红影就要消失在树林中,慌忙关上院门,快步追上去:“姐姐……!”   桃羽没刻意等她,只在她靠近之后,熟稔地朝旁边伸出手。白芒牵住她的手,和她并肩而行,她穿着白裙,正好和桃羽身上艳丽的红色相称。   白芒背上背着桃木剑,光影下,剑身几乎呈现出鲜艳的红色纹路,妖冶极了。花朵形状的剑穗随着白芒走动的步伐,一晃一晃的。   一红一白两个身影越走越远,直到被树影遮住,再看不见踪迹。   ……   又小半月过去,她们终于离开郁郁葱葱、渺无人烟的山野,抵达沿途第一座大城——商都。   还没进城,白芒抬头看见不远处高耸的城墙,眼睛惊诧地睁大了。她从小在山里长大,曾经去过最繁华的地方就是山下小镇,就算跟着桃羽游荡半个月,路过许多座城镇,也从未见过如此雄伟的城墙。她之前远远看着,还以为天空中飘着一团乌云。   现在走近了,排成长队等着入城的人,又像是一只只小小的蚂蚁。   “没见识。”桃羽被她的小表情逗笑了,拉着她的后衣领往前走几步。白芒回过神来,赶忙跟上步伐,抱住桃羽的手臂。   “姐姐,世上还有比商都更雄伟的城吗?”白芒小声问。   “有啊。”桃羽打个哈欠,说,“都城长安。”   白芒点点头,记下了。她曾在书里看见,都城长安城墙高耸入云,她以前还不信,现在看见商都城墙,只想有机会一定要去长安看一看。   桃羽没有跟着排队入城的队伍进城,而是绕到侧方人烟稀疏处,拉着小家伙衣领一跃而上,轻巧跃过护城河,站到城墙顶端,又无声掠下去。   等白芒反应过来,她们已经站在城里了。   面前是一片湛蓝湖泊,岸边杨柳青青,随风而飘,风景不比城外差。城郊没什么人,再往里走小半柱香时间,人声就变得鼎沸起来,路边尽是小摊贩的吆喝声。   不远处还能看见迎亲的队伍,唢呐锣鼓声声,周围围着不少讨喜糖的小孩。再往另一边看,还有人摆擂台比武招亲,台上之人打得激烈。角落还有耍猴卖艺的,甚至有人表演胸口碎大石。   白芒抓着桃羽的衣袖,目光新奇地四处瞟,看都看不过来。   她一时没注意到,一阵急切的马蹄声传来,一个穿着艳丽的紫衣女子骑着棕黑骏马,径直闯入人群中,没有半分勒马的意思。   眼看女子就要撞上来,桃羽拎着白芒后退一步,避开马蹄。   白芒只感觉一阵风从身后擦过,她下意识抱紧桃羽的腰,脸颊埋在她肩膀上。白芒听见周围人骂骂咧咧的声音:   “那是翠香楼的红苕吧?啧啧啧,好大的排场,差点就撞人了!”   “不就是一个低贱的妓子,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家大小姐呢!”   “嘘!这话可说不得,谁不知道王员外被红苕迷了魂,要听见有人说红苕坏话,员外不得找上门来?”   “对啊对啊,看她策马而来的方向,红苕正是从员外府离开,赶回翠香楼的吧……”   还是有人不忿地小声道:“一个风尘女子罢了,攀上枝头真当自己是凤凰了……!”   桃羽听力很好,周围各种各样的议论,或大声或小声,她都听得一清二楚。   她一只手轻轻拂过白芒的脑袋,安抚似的在发丝间揉了揉,目光却落在不远处紫衣女子的腰间。直到紫衣女子策马转过街道尽头,身影彻底消失,桃羽才收回目光,浅浅地勾起一抹笑。   紫衣女子腰间挂着一块绯色玉佩,质地与白芒那块玉坠一模一样。   桃羽本以为,玉坠的秘密至少得三五年后,等她们游历遍山川河海,才能找到线索。没想到不过半年,就碰巧给她遇上了,还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   “姐姐?”白芒抬头,注意到桃羽脸上的笑,茫然轻喊一声。   桃羽轻拍一下白芒的脑袋,牵上她的手径直往路边小摊贩走,随手挑一把折扇买下,“哗”一声打开扇了扇。   桃羽眉眼弯起,笑得妖冶:“小家伙,我们先找个地方住下,晚上姐姐带你去好玩的地方。”   作者有话要说:   桃羽口中好玩的地方——逛青楼嘿嘿嘿(露出lsp的微笑)   -   感谢在2021-12-2410:59:50~2021-12-2511:05:3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一只慵懒的猫2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1章 月光   白芒跟着桃羽在城中稍微逛了会儿,最后在城郊一家清净的客栈中歇下。   她们住在一楼,推开窗就是客栈后院,种着花花草草,没什么人,环境十分清幽。   白芒简单将房间收拾一下,桃羽正坐在梳妆台前,慢悠悠地描眉点唇。   桃羽显然不常梳妆,动作稍显稚嫩,但艳红的口脂一点到唇上,她的气质就变了。褪去几分少女的青涩灵动,更显妖娆。白芒看着桃羽的脸,有些呆。   太好看了。   “小家伙,看什么呢?”桃羽瞟她一眼,“没事儿做就去后面院子练剑,练到我喊你为止。”   “……好!”白芒抱着桃木剑,乖乖翻窗而出,站在小院里,正好能看见桃羽认真描眉的侧颜。   她在想,姐姐真好看。   白芒单手握住桃木剑,说是练剑,其实目前桃羽只教了她几个基础的动作——   劈、砍、撩、刺、挑。   桃羽要求白芒每日都将这五个动作各练七百遍,右手练熟后再练左手,直到双手都形成本能的记忆,桃羽再接着教她。   初夏的太阳很毒,白芒站在日光下,感觉不到热似的,一遍又一遍挥舞桃木剑。视野中,只看得见桃羽的侧颜,其他什么都看不见。再过一会儿,桃羽的身影也变得遥远,从她视野中剥离。   桃羽中途出门一趟。   白芒没注意到,完全专注于挥剑的动作,体内真气缓缓流淌,丹田里始终是暖的。   白芒目前只能使出两成内力,她身子太弱,要想完成桃羽给她定的目标,筋肉撑不住,必须靠内力维持。因此时间久了,白芒对那两成内力的驾驭,倒是炉火纯青。每次挥舞桃木剑,没有一丝内力被浪费。   白芒练得忘我,终于被桃羽的喊声惊得回过神来,她才发现,已经快要傍晚了。   “回来吧。”桃羽喊一声,白芒便轻巧跃进房间里。   “姐姐,你……”白芒惊诧地眨眨眼。两个时辰过去,桃羽和方才比,完全变了个样。   她穿着一身男装,是与平时如出一辙的鲜红,中间一条黑色腰带束着,腰带上绣着金色暗纹,一套衣裳穿在她身上,张狂又妖冶。尤其是她还单手执着折扇,折扇在她手中一开一合,轻轻摇晃。   再往上看,桃羽长发束起,呈马尾样的发髻。她的眉边往上挑了些,脸上多一分张狂的少年气,她的唇仍是涂着白芒最开始看见的艳红口脂,可这时却不显得媚,只显得妖。   此时的桃羽,怎么看,都是一个漂亮到妖孽的富家小少爷。   白芒以前也见过桃羽做男装打扮,只是从未见她打扮得如此认真,一时有些看呆了。   “……姐姐,你怎么穿成这样?”白芒呆呆地顿了顿,才接着问。   “说了要带你出去玩,自然得好好打扮一番。”桃羽笑着问,“喏,怎么样,好看吗?”   “嗯!”白芒用力点头,认真道,“姐姐怎样都是极好看的!”   不过……   她没说,她还是更喜欢姐姐平日里的打扮一些。少年打扮好看是好看,可白芒有些看不习惯。   “姐姐,我们去哪儿玩?”白芒好奇地问。   “去了你就知道。”桃羽眉眼虚起,轻笑一声,收起折扇去挑白芒下巴,“出了门可别再叫我姐姐了。”   “那、那怎么叫?”白芒有点懵。   桃羽理所当然道:“富家小公子带着小丫鬟出门逛街,你说丫鬟该怎么称呼她家小主子?”   白芒愣了愣,咬唇,不自在道:“少爷……?”   “对。”桃羽折扇一敲白芒脑袋,转个身,招呼她,“走吧,小聪明。”   白芒下意识抱上桃木剑,却被桃羽给扔回去:“今天不带这玩意儿。”   “哦……”白芒有些不舍。   白芒本就感觉,桃羽男装打扮造孽得勾人,出了客栈才真切地体会到,有多勾人。   白国民风向来开放,尤其是商都一类的大城,街上女子不少。路上不少少女看见桃羽,一下子亮了眼睛,目光移都移不开。甚至她们随意找酒楼吃晚膳时,都有人帮忙结了帐。   吃到一半,更是有一个穿着上好布料,一看就是权贵人家的大小姐,径直坐到她们旁边那桌。   大小姐佯装不经意地往她们这边挪,越挪越近,直到肩膀都快要挨过来。   把她动作都看在眼里的白芒:“……”   桃羽倒是一点儿没注意到似的,随手给白芒夹了菜。   白芒已经快吃饱了,不过桃羽给她夹菜,她还是埋头乖乖继续吃一口。低头时,白芒听见那位大小姐在问:“这位公子不是商都人吧?我看着面生得很。”   桃羽答得很自然,神色像极了娇生惯养的纨绔富家公子:“我是洛都人,近来闲着无事,便带着自家小侍女来商都游玩一番。”   洛都也是黄河沿岸的一座大都城,大小姐一听便认定了,桃羽应当是洛都哪位权贵家的小公子。   大小姐一点儿不嫌弃面前的漂亮少年是个纨绔,她还不是一样!不然,她也不会有胆子当街勾搭人家。   只要长得够漂亮,就行了。大小姐又坐近一些,问桃羽:“公子人生地不熟的,可有找到落脚的地方?我爹是商都员外郎,在城里有不少空置的宅院,公子若是不嫌弃,可否让我来安排住处?”   桃羽不着痕迹地挑挑眉,刚进城的时候,才碰见王员外家养的妓子当街纵马呢,今晚又遇见员外女儿。这员外一家子,也是够大胆,够有趣。   而且桃羽注意到,旁边几桌食客偷偷瞟过来的眼神,都是一副八卦看热闹的样子,一点儿也不觉得惊诧,显然这位大小姐不是第一次当街勾搭好看的公子哥了。   有趣。   白芒已经吃完了桃羽夹给她的菜,却依然埋着脑袋,偷偷停她们说话。她从未见过像这位大小姐一样胆大奔放的姑娘,也很好奇桃羽会如何回答。   是个人都看得出来,这位大小姐哪儿是想邀请桃羽去她家住,分明是看上桃羽这个人了。   “不必了,我们很快就离开商都。”桃羽拒绝得干脆利落,不等大小姐回答,她眉眼忽然弯起,露出一个戏谑的笑,直接问,“这位姑娘,可是看上在下了?”   如果白芒这时抬头,看见桃羽的笑,立刻就会反应过来,这是她逗人时总是会露出的笑容,眸中闪着轻佻的光,好像在说“好玩极了”,坏蔫极了,白芒被她逗过无数次,可之后桃羽再逗她,她仍然会上钩。   大小姐却一点看不出来,她只觉得面前的小少年笑起来更漂亮了,勾得她脸都红了,无措地点头,承认了:“……嗯。”   “这位公子,小女看见你的那一下,就觉得……就觉得倾心于你!”大小姐豁出去了,她表白过不知多少人,还是第一次这么羞。   桃羽轻飘飘笑着,拉长声音说:“那不行,我对你没兴趣呢。”   “为什么?我不够好看吗?”大小姐没想到自己会被拒绝,声音一下子拔高。   白芒更好奇桃羽会怎样回答了,告诉大小姐她们都是女子,还是顺着大小姐的话说下去?   大小姐长得虽不算倾国倾城,但绝对算不上难看。若是在九莲山那种小地方,不知有多少少年得被她勾了魂儿。   正想着,白芒肩膀忽然被揽住,她猝不及防往旁边一跌,跌进桃羽怀中,鼻尖一下被熟悉的异香围绕。   “是呢,你不够好看。”桃羽悠哉悠哉道,她捏起白芒的下巴,挠了挠,“你看,等我家小丫鬟长大了,都能比你好看不少。”   大小姐呆住了,她之前一直没注意到旁边这个埋头吃饭的丫鬟,直到这时才看清白芒的脸。   小姑娘被捏着下巴被迫抬起头,脸颊染上绯红,眸光错愕地闪了闪,眼角似乎浸着水珠,一个小眼神就让她不自主地感觉心疼。桃羽说得不错,她那眉眼长开了以后,不知道比她漂亮多少。   大小姐整个人都呆住了,气得不行,桃羽居然拿她和一个丫鬟比,而她居然还没比过!   “这位姑娘,你既然是商都本地人,一定对这儿很熟悉吧?我正好有事儿想请问你。”桃羽笑容更盛,接着道,“你可知翠香楼在哪儿?”   大小姐整个人都懵了,气得发抖。翠香楼,是商都最出名的青楼之一!   眼前这个漂亮少年拿她和丫鬟比美就算了,还问她青楼的位置!   “你……!”大小姐猛地站起身,指尖发抖地指着桃羽,“你个无耻之徒!登徒子!”   她骂完转身就跑。   那个漂亮小丫鬟跟了这么个主子,真是倒了八辈子霉!   作者有话要说:   大小姐:“mmp,蛇精病啊!”   -   感谢在2021-12-2511:05:36~2021-12-2522:54: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一只慵懒的猫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一只慵懒的猫3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2章 月光   大小姐一走,桃羽就忍不住放声大笑,白芒坐在她怀中,感觉到她肩膀都笑得轻轻地抖。   “姐姐,你……”   好幼稚。   白芒抿抿唇,把剩下三个字吞进腹中。不过平日里,被桃羽逗的那个人都是她,这会儿变成别人被逗了,白芒竟然也觉得有点好玩,脸上绯红散去,露出浅浅的笑。   桃羽笑够了,戳戳她的脑袋:“小家伙,叫我什么呢?”   白芒反应过来,小声道:“少爷。”   “这才对嘛。”桃羽轻轻说,“待会儿到了地方,可别叫错了。”   直到现在,白芒都不知道桃羽要带她去的地方是哪儿。   小半个时辰后,夜幕完全降临,她们停在一片灯光绚烂的小街路口,白芒闻着四周浓浓的脂粉气味,听着一句句魅惑勾人的“公子来呀~”,看着四周一群群穿着艳俗的漂亮姑娘,整个人都怔在原地。   她怎么也没想到,桃羽带她去的好玩地方,竟然会、会是烟花柳巷!   白芒以前只在书上看到过这等地方,她都没敢多看一眼,脸颊很烫地快速把书给翻页。环视四周,来此地的各式各样的男子都有,成群结伴的,独自一人的,还有带着丫鬟同来的富家公子。   难怪桃羽要扮男装,还要她假扮成她的丫鬟!   白芒的脸一下变得通红,她死死拉住桃羽的衣袖,往她身后钻。   “没出息。”桃羽将她往旁边拉,两人站在街道角落里,“待会儿进青楼了,小家伙,可别给你家少爷丢脸。”   白芒捏紧桃羽的衣裳,可怜巴巴地问:“还、还要进去吗?”   “当然。”桃羽挑眉,反问她,“不然你在这儿等我?”   白芒看看街上各色各样的男人,喝醉的、油腻腻的、色|咪|咪的,还有那些丰腴漂亮的女人,慌乱地摇头:“不要!”   “那不就得了。”桃羽拍拍她的脑袋,“跟紧我,不会有人欺负你的,别怕。”   桃羽正说着,后面便有一位漂亮姑娘注意到这边,挥舞着手帕笑道:“这位漂亮小哥是来吧,别紧张呀,来姐姐这儿玩。”   白芒被吓了一跳。   桃羽顺势揽住白芒的肩膀,将她护在怀中,对那位姑娘笑:“姐姐可知道翠香楼在哪儿?”   “沿着路一直走,最里边那家就是。”虽然不是自己的客人,这位姑娘倒也不介意给漂亮少年指路。   白芒便被桃羽揽着,一步步往小巷里边走。白芒本身还很害怕,没想到越往里走,脂粉气就越淡,周围的人也越来越少,甚至能闻到淡淡茶香,有几分清雅的味道。   走到最后,白芒听见一声声琴音从小巷两边传来。左边青楼匾额上“醉红楼”三个大字,右边则是“翠香楼”。两家青楼外部装饰差不了多少,两栋楼又是相对而立,自然形成一种竞争的局面。就好像两边此起彼伏的琴声,都是在互相较劲儿似的。   两家青楼门口站着的也不再是揽客的姑娘老鸨,而是穿着干净的青衫小厮。   桃羽在白芒耳边轻声解释,声音不屑:“虽说都是风月场所,但有钱有权之人,总爱去高雅一点的。就好像能掩盖自己禽兽肮脏的想法似的。”   白芒听懂了,桃羽在骂去这等地方的男人,都是肮脏的垃圾,禽兽!白芒莫名就没那么紧张了。   白芒看向醉红楼那边时,醉红楼小厮正在和一个管事模样的男子说话,男子注意到白芒的目光,朝她看一眼,看清白芒的脸后,男子混浊的眼睛倏的亮起来。   极品啊!   白芒没注意到男子看她的龌蹉眼神,她跟着桃羽,走进另一边的翠香楼中。   男子远远看着,可惜地叹口气,又吩咐小厮:“给我盯好了!一旦那位公子带着那小丫头从翠香楼出来,你们就拦住他们,第一时间通知我!”   这等极品美貌,无论如何他都要买下来,买不下来也要抢到手,献给帮主大人!   作者有话要说:   嗷   -   感谢在2021-12-2522:54:00~2021-12-2708:41:2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一只慵懒的猫2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谢毓欣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3章 月光   翠香楼里满是淡淡茶香,抬头往四周看,一片烟雾缭绕,没走几步,就看见一楼大厅中央,几位穿着白裙、戴着面纱的姑娘,正优雅坐着抚琴奏乐,倒真有几分清雅的感觉。   一位小厮迎上来:“这位小公子,您是来赏曲儿还是观舞?”   桃羽直接扔一块金子给他,小厮眼睛亮起来,点头哈腰的力度都大了不少:“公子,小的带你去雅间!”   桃羽没跟他走,慢条斯理地抬头看了看周围,直接道:“我想见你们的红苕姑娘。”   “这……”小厮为难得皱起眉头,“红苕姑娘她今夜歇息了,不见客。”   桃羽看一眼白芒,白芒立刻明白她的意思,赶忙掏出荷包,从里面拿银票出来。桃羽的钱都是一路从山匪窝中抢来的,就她们从太白山赶来商都的小半个月里,桃羽就随手剿了一窝山匪。   桃羽懒得管钱,因此银票都是由白芒管着的。   一旁小厮诧异地眨了眨眼,逛青楼的富家公子比比皆是,可是一边逛青楼,还一边让自家小丫鬟管钱的公子哥,他就见过眼前这么一个。   白芒递了一大票银票给小厮,小厮收也不是,不收也不是,笑得很为难:“红苕姑娘她真的不见客……要不小公子,您看看我们别的姑娘?鸢尾姑娘舞姿倾城,蜜蜜姑娘嗓音如天籁,您看……”   商都谁不知道红苕是王员外看上的人啊!眼前这位漂亮少年明显是外地人,小厮又不敢明说,只能委婉拒绝。   桃羽拿出怀中的绯色玉坠,打断小厮的话:“既然如此,帮我给红苕传句话便可。你告诉她,有人拿着和她玉佩同样材质的玉坠来找她,她见是不见?”   小厮当然知道,红苕腰间总是挂着一块宝玉,也不知道是谁送她的。那玉光是看看,就知道不是她那种身份能买得起的。   这时桃羽忽然拿出同样质地的玉坠,他当然得好生想想。   小厮转了转眼珠,同意了:“好勒!公子天字一号间请,先观舞歇息一下,小的这就去问红苕姑娘。”   一旁,白芒若有所思地垂下眸子,垂在身侧的手指尖点了点。她大概知道,桃羽为什么要带她来青楼了。   两人跟着小厮上楼,最后停在四楼的观舞雅间。小厮摆上果盘,桃羽低头看一眼新鲜果子,白芒就很自然地捏起一颗葡萄,剥好送到桃羽唇边。   不一会儿,雅间布帘便被推开。一名紫衣女子快步走过来:“愿愿,你来这儿找我做甚!”   看清雅间里坐的并不是她口中的“愿愿”时,红苕眉头一下皱起,警惕后退一步:“这位小公子是?”   既然是正事儿,桃羽便不逗她,也不废话,直接扔出白芒的那块玉坠,问她:“我只是想请问姑娘一个问题,姑娘腰间这块玉佩从何而来?”   桃羽又说:“我这块玉坠是过世的娘亲送我的,我一直想打造一块一模一样的玉坠,放进娘亲的墓穴中,只是这玉的材料太过特殊,我一直找不到相同的材质,唐突之下,不得已来问姑娘。”   桃羽话音一落,还没朝白芒投去眼神,白芒就很默契地掏银票。   没人会和钱过不去,尤其是红苕这种风尘女子。她紧皱的眉头舒展一些,看看钱,又看看桃羽和白芒那两张漂亮到过分的脸,倒没有那么警惕了。   “公子说得不错,这玉佩的确不是凡品。”红苕将自己的玉佩解下,放在桌上,和白芒的玉坠相对比。   两个绯色玉坠都是不规则的椭圆,但轮廓区别很大,完全不一样。材质能看出是同一种玉石,不过白芒的那块更加通透,像绯色的冰层一样,几乎看不见杂质,显然品级要高不少。   桃羽拿起红苕的玉坠,走向雅间的窗边。   “你做什么!”红苕一下红了眼,急切地来抢。桃羽轻易躲开她,推开窗,红苕冲得太过,差点一头栽到窗外,被桃羽一把拉进来,扔到地下坐着。   月光下,红苕的玉佩中果然也显出纹路,刻的是“平安”二字。   桃羽看了一眼,就将玉佩扔还给红苕,红苕慌乱地接住,接连拿手帕擦了好几下,才再次挂回腰间。   “公子你说想要找到这玉的产地,我倒是想帮小公子您,只可惜这玉是别人送我的,我也不知道哪儿能买到。”红苕冷冰冰地说,她起身,拿了银票就往雅间外走。   桃羽的声音却在身后响起,带着丝丝笑意:“‘愿愿’送你的?”   红苕猛地回头,眼睛睁大:“你怎么知道!”   “猜的。”桃羽笑着打个哈欠,问,“愿愿是谁?姑娘可否介绍我们认识认识?”   “愿愿她……”红苕本来想说,愿愿她不喜见到陌生人,随意搪塞一下便推拒掉眼前这个漂亮少年的请求,可对上桃羽那双琥珀色眸子时,她却不自觉后退一步,一股寒意从脊椎蔓延开。   桃羽分明在笑,可她眸子深处,却给人一种极其危险的感觉,杀意无形扩散开来。像红苕这种混迹市井底层的人,对危险有种日积月累形成的本能。   她本能地感觉,少年用的虽然是礼貌的问句,但他压根没有给她拒绝的资格。若是拒绝了,代价不是她能承受得起的。   红苕自己倒是烂命一条,死了活该,可是愿愿……   只要桃羽稍稍打听一下,就能知道王员外家独女王愿小名愿愿,商都城内无人不知。   王员外在商都城里势力很大不错,可愿愿她作为王员外独女,看似被宠得骄纵无比,实则只有红苕知道,愿愿她和她爹关系并不算好,甚至愿愿身边连个护卫都没有。   红苕捏紧了拳头,咬着舌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脸上捏出一个笑:“可以是可以,不过我得先问问愿愿是否愿意,公子可否留个住址,五天后我带她来见您。”   “行。”桃羽答应得爽快,留下客栈位置后就不再多留,牵着白芒起身离开。   红苕看着两人的背影,长长地吐口气,后背早已被冷汗浸湿。   ……   白芒和桃羽才离开翠香楼,对面醉红楼的小厮就立刻迎上来,讨好地朝桃羽笑:“这位小公子可否留步,我们家管事有事想与您商量。”   小厮一边对桃羽笑,目光还一边瞟向她身边的白芒,眼珠来回转溜,闪着猥琐的光。   “没兴趣。”桃羽声音很冷,随手将白芒护在怀里,嗤道,“滚。”   “这……”小厮被桃羽身上的戾气吓退一小步,却不敢再退了。他家管事吩咐了,一定要将人拦下来,他若拦不到人,回去只可能是个死字!   桃羽对红苕有耐心,不代表她对面前这小厮也有耐心,见小厮不肯让开,她笑着虚起眼眸,周围真气缓缓流淌起来。   “这位公子!劳烦稍等一下!”这时,不远处传来一声洪亮的叫声,一个穿着青衫的束发男子快步奔来。小厮松口气,立马后退一步,向他行礼:“管事,您来了。”   男子穿着看着清俊,肤色却是黝黑的,脸上还有一道骇人疤痕,煞气很足。他看上去不像是青楼管事,反倒更像是杀人无数的山匪。   桃羽挑挑眉,无声操控真气探过去,果然在男子体内察觉到内力——   不过两重内力的废物。   小家伙的经脉如果没有堵塞,一个人都能轻轻松松打五个他。   管事礼貌地朝桃羽笑一笑,目光很快就移到白芒身上,他离近了看白芒的脸,越看越是觉得漂亮得要命。这等姿色的小丫头,别说等以后长开了,就现在,帮主见到了,怕是都喜欢得合不拢腿!   管事看白芒的目光,猥琐中还带着些许陶醉。桃羽将他的表情变化看在眼中,脸上戏谑笑意越来越深,琥珀色眸中却没染上半抹笑,冷到眼底。   桃羽怀中白芒自然也察觉到了,白芒没有怕,只是冷静看着管事,和她那天在山匪窝里,看山匪死前的眼神一模一样。白芒悄悄摸到桃羽的手,手指和她的手指相扣,轻轻挠了一下。   桃羽克制住戾气,笑容忽然变得温和。   “小公子,是这样的……”管事终于看向桃羽,双手作揖,又指了指白芒,“这位小姑娘可是您的丫鬟?”   “是。”桃羽笑着说。   “小公子,虽然有些冒昧,但……您可否将她卖给我们?无论什么样的价格,我们醉红楼都承受得起。”管事温声说。他做个手势,身后立刻有小厮搬出一箱箱耀眼的黄金。   管事笑得温和,心里却一阵冷哼。这些富家纨绔,哪个不爱财?一个二个荒唐得很,最好忽悠了!别说是自家小丫鬟了,就连卖老婆的,他们也不是没见过!   他刚才已经找帮里的弟兄草草查过了,眼前这位富家小少爷不是商都人,等他收了钱离开商都城,他们再找个机会把他给做掉,将黄金抢回来。到时候荒郊野岭的随手把尸体一抛,小少爷家里就算再有钱有势,也不可能找到凶手。   见桃羽一时没有回答,管事又温声劝道:“小公子,您若是放心不下您家小丫鬟,那大可不必。您在城里稍稍打听一下就知道,我们醉红楼对姑娘们那叫一个好……”   “你说,你想买我的小家伙?”桃羽打断管事的话,弯着眼眸笑,眼角下泪痣妖冶。   “你还说,无论什么样的价格,你都承受得起?”桃羽紧接着问。   折扇“哗”一声打开,轻轻摇摆,正好挡住白芒的脸。   “对,小公子,如若您对黄金不敢兴趣,我们还有各式珠宝珍品。”管事说着就要叫人搬珠宝来,还往折扇遮挡处瞟,想多看几眼白芒。   桃羽摇头:“不用了。”她朝管事勾勾手指:“你过来一些。”   管事往前一步,还没走到两人身前,忽然感觉到有人在自己背后狠狠踹一脚似的,他猝不及防往前跌倒,一瞬间椎骨上传来钻心的疼,想要惨叫都发不出声,反而嘴里一甜,一口血喷出来。   还没回过神来,桃羽就一脚踩他肩上,将他牢牢踩在地上。她手中折扇一下子收拢,扇骨最边缘死死摁在管事颈骨处,让他动弹不得。   那一刹,杀意滔天。   桃羽原本澄澈干净的琥珀色眸中,渗出恐怖的血丝。   醉红楼的小厮都看傻了,没人注意到,空气中几乎可以看见真气缓缓流淌,几乎扭曲空间。   折扇还没撤开,桃羽拎起管事的头发,强迫他抬起头,看着他的眼睛,脸上勾起一抹再绚烂不过的笑:   “把小家伙卖给你?”   “好啊。”   “用你的命来买,你同意不同意?”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入v,届时三合一肥章送上   -   v前再强调一遍呜呜呜QAQ:这本前期非常非常非常慢热,文案大概得等到30w字左右。   地名武功人名全架空,如有雷同纯属巧合千万不要代入现实QAAAQ   爱你们呜呜呜!   -   感谢在2021-12-2708:41:22~2021-12-2810:24:1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一只慵懒的猫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一只慵懒的猫3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长染6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4章 月光   桃羽出手太快太狠,以至于醉香楼那群小厮都看傻了,呆愣愣站在原地,没一个上前救下自家主子。   桃羽的手压根儿没碰到管事,却还嫌脏似的,嫌恶地拍拍手,她目光浅浅地扫过众人,吓得一群人后背发凉地后退一小步。桃羽漫不经心拎着白芒扬长而去,两人身影混入人群中,在小巷尽头消失不见,醉红楼的人一时都没敢去追。   趴在地上的管事又咳处一口血,艰难转头瞪向后面的人:“咳咳……还、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扶、扶我起来……咳咳……”   管事嘴角挂着血丝,看上去尤其凄惨。   毕竟还有正事儿要做,桃羽懒得惹麻烦,没在众目睽睽之下要了他性命,只在他脊椎上留下一道暗伤,七日过后,他的椎骨断裂,能不能活下来还难说。   终于有小厮反应过来,慌张地上前扶管事起身,手抖得厉害:“大人,您、您没事儿吧?”   “没事儿。”管事说完又感觉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喉咙再次涌起一股腥甜的味道,他硬生生将血给压回去,目光阴狠地抹掉嘴角血痕。   见了鬼了,刚才那小鬼看着是个斯斯文文的小白脸,谁能想到竟然是练家子!踩在他背上那一脚,像是要把他骨头踩断一样!   管事被小厮扶着站稳了,阴狠回头扫视人群,最后目光停留在替他拦住桃羽两人的小厮身上,他哑着嗓子问:“刚才是你踢我?”   小厮脸色一下变得青白,双腿一软直接跪在地上,猛地摇头:“没有!大人我怎么可能踢您!我怎么敢!”   当时他可是亲眼看见,管事莫名其妙就往前一跌,摔倒在地的!   管事狐疑地眯起眼睛,看着小厮的目光俞加阴沉。   小厮自然没推管事,是桃羽操纵真气给他一击。就是那道真气在管事椎骨上留下暗伤,甚至现在还在他体内四处乱窜,让他身体经脉一阵阵地疼,不断有血液涌到嘴边,又被他按下,忍住没吐出来。   管事虽然是个练武的,却压根儿没往真气那儿想。要知道只有七重内力以上的高手,才能将内力凝于体外化作真气。   普天之下,整个江湖,七重高手都是凤毛麟角般的存在!甚至其中大半,都是各大门派中的长老。刚才那少年不过十五六岁的模样,怎么可能拥有那么浑厚的内力?   管事只以为现在自己身体不舒服,全是被那少年狠狠踩一脚的原因。   “所有人听着,一周之内必须给我查到那少年的住址!那小子杀了喂狗都成,他身边的那个小丫鬟,给我抓活的!”管事狠戾道。   “是!”后面传来齐刷刷的声音,人群很快散去。   只有刚才那个被误会的小厮,瑟瑟发抖跪在管事面前,管事低头看他,他立刻抓住管事的衣摆,拼命磕头:“大人我真的没有踢您,您饶我一命吧!求您了!”   管事听着小厮几乎哭出来的声音,冷笑着翘起唇,像是在看一个死人:“明天,把那小丫鬟给我抓到醉红楼来,我若见不到她人,就拿你的肉喂鱼。”   商都城面积广阔,人口繁杂,要在一周以内找到两人住址都已经很困难了,更别说明天之内将人给抓回来。管事就是想要小厮死罢了。   “是、是……!”小厮却感恩戴德,磕头磕得更响了,鼻涕都流出来,“小的一定把人送到您面前!”   ……   商都城没有宵禁,但现在已是深夜,街上几乎看不见人影,路边灯火寥寥。   白芒连她和桃羽踩在青石路上的脚步声,都听得一清二楚,哒、哒、哒的,两人的影子在石板上拉成长长两条。   白芒回想起刚才桃羽教训管事时可怖的神色,下意识抿抿唇,抱紧桃羽的手臂。   “小家伙,被我吓着了?”桃羽从烟柳巷离开后,脸上就一直带着浅浅的笑,察觉到白芒的动作,她讥笑着问。   别说是白芒了,就连她自己,都被自己吓了一大跳。心底翻涌的杀意,到现在还没完全平静下来,甚至想要折返回去,痛痛快快将那群拦路的狗屁玩意儿都杀得精光。   桃羽琥珀色眸中,黯淡红光流动。   “没有!”白芒抬起头,眸中不但没有一丝怯意,还带着星星点点的笑。她不是害怕,反而是,回想起刚才桃羽护在她身前的画面,心血止不住地雀跃澎湃,仿佛全身上下血液流速都加快了似的。不仅不怕,还有些激动。   她第一眼就看出,那管事绝不是好人,管事看她的眼神,和太白山那群山匪一模一样。不,管事的眼神,甚至比山匪还要恶心!   是桃羽挡在她身前,替她阻隔住那种恶心的眼神。   桃羽当时看起来再吓人,那也是对管事的,不是对她,她又怎么可能害怕?   “姐姐护着我,我很开心。”   桃羽低头认真看白芒的眼睛,白芒为了让她看清楚似的,配合地踮起脚尖,眸中笑意很甜。   桃羽脸上讥笑逐渐散去,聚积在心底的戾气也消散一大半。她想要抬手揉揉白芒的脑袋,才忽然发觉半年过去,小家伙别的没变,身高倒是往上蹿了一大截,这会儿踮起脚尖都和她一样高了。   “呵。”桃羽不着痕迹地收回手,牵着白芒继续往前走。   很快拐过一个拐角,接近城郊,街道两边房屋变得稀疏起来,面前是一长片空地,皎洁月光从夜空中洒下,布满整片街道。白芒抬头看,才发现今天是满月。   夜空中一颗星星都没有,只有银盘似的月亮高挂,月华缓缓散开,像是在月亮周围笼罩一层浅浅雾气,美得有些不真实。   桃羽停住脚步,抬头看向月亮。   她还牵着白芒的手,小家伙的手掌今天是暖的,柔柔软软的,手上肌肤也十分细腻,牵着很舒服。桃羽心底最后那点儿戾气,好像就这么散得一干二净。取而代之的,是经脉中翻涌的磅礴内力。   桃羽清晰感觉到,忽然间,内力不断淌过经脉,向气海丹田中涌去。平日里时刻充盈的丹田,此时竟像是无边无际波涛汹涌的大海,内力不断涌进去,又化作海浪猛烈拍打而过。海水中间形成一个巨大的漩涡,迫切地想要更多、更多内力。   她一身内力,在第八重停留整整四年没有变化,这时竟然有了进阶的征兆。   练武之人,尤其是修习内功之人,内功重数积累越多,就越难进阶。六重以前需要的不过是努力和天赋,但六重进阶到第七重开始,除了这两样,还需要武者的“心性”。   心性两字说简单也简单,例如少林的上一位佛子,在第六重内力卡了三十年,直到第三十一年第一天清晨观朝阳时,忽然参破,内力突破第七重,当天傍晚观落日时,他的内力又接连突破,最终到达第十重,不过一日便跨入五大宗师之列。朝闻道而夕入道,说的便是这位佛子。   心性二字说难自然也难,江湖上不知多少人参破不成,反而生出心魔,经脉尽毁不说,人也变得疯疯癫癫。别的门派不说,桃羽知道的,曾经的明湖山庄内,就专门设有一片小山谷,用于照顾参破失败的长老、弟子。还有不少人终其一生无法参破,境界永远也无法提升,死前的眼神都带着遗憾。   桃羽运气好,第六、七、八重内力都是白白捡来的。   她十二岁时,不过五重内力,勉勉强强接近六重。谁能想到明教突生变故,她师父为了保她,在临死前将一生功力尽数传给她。   桃羽的师父,那老不死的,曾经的五大宗师第二,江湖人称西域阎罗。老不死将整整十重内力都传给她,只可惜她不够争气,只吸收七成,内力从原本的五重涨到八重,整整四年没有再变化。   师父死前看着她,寥寥叹口气说:“可惜了。”   她的天资,分明可以吸收九重内力的,却也被心性二字给挡住了。   桃羽心里其实一直清楚结症在哪儿,不是自己天赋悟性不够,而是从明教内乱那一刻开始,她的心就跟着乱了。   她以前一心想要为山庄复仇,老不死的收她为徒的那天,笑着对她说:“等哪天你像我一样强了,管他什么仇人,你用一根手指都能轻轻松松将他们杀个精光!”   桃羽信了,所以之后几年里,她拼命地练武,除了练武什么都顾不上,心里只想着变强,然后复仇。   终有一日,她要杀光所有参与覆灭明湖山庄之人,一个也不剩。   杀、杀、杀……杀了他们!   她是为了杀而练武,她的内力是由来势汹汹的杀意转化而来。   这样的强烈信念,滔天杀意,支撑着她走下去。   直到她十二岁那年,明教内乱,老不死的被护法和教众围攻,受了重伤,最后不得不护着她狼狈逃走。教众那边自然也好不到哪儿去,死伤惨重,没多久明教就分崩离析,彻底解散,消失在茫茫大漠中。   当然,这都是后话了。   那时的桃羽,眼睁睁地看着师父狼狈地不断吐着血,眼睛里一片浑浊,最终脑袋一歪,断了气……天下第二的师父,向来无敌的师父,那老不死的,竟然被一群喽啰耗得没了命!   师父尚且如此,她又怎么可能复得了仇!   ——就凭她,怎么可能!   一直埋藏在心里的杀意也好,复仇的信念也好,一下子就散了,只剩下无边无尽的惶恐和迷茫。   她的人生至此,变得浑噩。   ……   桃羽这四年来,杀过不知多少山匪,但她从未有过曾经那么强的杀意。   杀了就杀了,和碾死一只蚂蚁没有任何区别。   唯独刚才,看见管事对白芒觊觎的目光时,她心里倏地燃起一把熊熊烈火,心血被烧得沸腾,久违的杀意迅速蔓延到四肢百骸,挡都挡不住。   满是杀气的内力在经脉中流淌时,是带着强烈灼痛感的,桃羽不但不厌恶那种感觉,反而很喜欢。   再看天空中那一轮满月,桃羽回想起自己在大漠明月下拼命苦练的时候,那时她心里满是杀意,是为了复仇。这一回,却是为了护着身边的小家伙。   桃羽忽然畅快地大笑。   白芒也正在呆呆看月亮,今晚的月色,是她见过最美的一次了。   “月亮美吗?”桃羽笑过了,问她。   白芒回过神来,认真点头:“嗯……!我从未见过这么圆的月亮,简直像、像个饼一样!”白芒一时没找到合适的形容。   “这算什么。”桃羽被她逗笑了,“以后有机会,我带你去看大漠的月亮,比这儿美千万倍。”   白芒眼睛满是期许地亮了亮。   桃羽感觉,气海丹田中那个漩涡旋转的幅度逐渐变得柔和,她再不抓紧时间,漩涡就要消失了。   “我出城一趟,明晚之前回来,小家伙,你自个儿乖乖待在客栈里等我。”桃羽估算个时间,拍拍白芒的肩膀,转身径直掠向城外无人处。   “姐姐……?”   桃羽轻功很快,等白芒呆呆地喊出声,一袭红衣已经彻底消失在街道尽头。   白芒不知道桃羽要做什么,但她走得那么急,一定有要事要做。先前她们一起住在太白山的小院子里时,桃羽也不是随时陪在她身侧的。   白芒对着桃羽离开的方向,乖巧地点点头:“嗯,姐姐,我等你回来。”   白芒回到客栈后,很快洗漱收拾干净,坐到床上准备修习心经时,才感觉不习惯。从年节开始,她就一直和桃羽睡一间房,每晚抱在一起睡,睡前相对而坐一同修习。   今夜,客栈宽敞的房间里只有她一人,白芒望着窗缝外黑漆漆一片,又抬头看那一轮明月,心脏惴惴地跳起来,莫名有些不安。明明她不怕黑,不怕一个人的呀……白芒狐疑地挠挠脑袋,又跳下床,将桌上的桃木剑放到自己身边。   “呼……”   她长长呼出一口气,盘腿坐正了,屏气凝神,祛除杂念,直到心跳缓下来,才开始默念心经。   第二天天还没亮,尽管桃羽不在,白芒还是到小院里认认真真练完剑,再去大堂里买早食吃。   大厅外传来一阵锣鼓声,人声沸腾,明明客栈的位置是在清幽的城郊,白芒捧着包子,好奇地往外看一眼。   密密麻麻的人群从客栈门口走过,都穿着鲜艳的衣服,热闹非凡。   “小姑娘,别看平时我们这一片冷冷清清的,人都看不到几个,可今天端午节,这儿反而是整座城里最热闹的地方呢!”店小二注意到白芒的神色,笑着介绍道,“你是第一次来商都吧?”   “嗯。”白芒这时才想起,今天就是端午了,“能看到划龙舟吗?”   以前在九莲村里,每到端午,父亲就会拿出家里酿好的咸鸭蛋,分给私塾里的学生。娘亲会亲手系好五彩绳,戴在白芒手腕上。   到了晚膳时,父亲就给她和弟弟讲他曾经在城里看见的龙舟赛:“只见那小舟如游龙如水,来去自如,将别的龙舟甩出百丈远……霎时锣鼓喧天,掌声不歇……”   父亲还说,以后有空了,一定带她和弟弟进城看龙舟。   ……没有以后了。   “嗨,当然能!姑娘你若想离近点儿看,便跟着人群走到湖边,挤到最前边去。若想远远地看,就在我们客栈顶楼往湖边望,嗨呀,整片湖都能看得清清楚楚!”店小二说得手舞足蹈,“除了龙舟,还能看到舞龙舞狮呢!”   “诶诶诶小姑娘你快出去看!舞龙的队伍要来了!”   白芒走出客栈,果然远远看见一队人汉子穿着明黄露肩舞衣,一人握着一长条木柄,木柄尽头连接的是鲜艳的彩龙。他们在人群围绕下往前走,不断变化队形,那龙也像活起来似的舞来舞去,做出各式各样的动作。   跟着人群往前走一会儿,很快就到城郊的湖边。   龙舟赛还没开始,仅仅是听到周围人群的欢闹声,白芒就好像已经看到了,爹爹口中气势磅礴龙舟赛的画面。   她和他们一起看到了。   刚才听周围的人说,上午一场龙舟赛过后,下午还会有一场。如果那时候桃羽回来了,说不定还能和她一起看……!白芒想着想着,整双眼睛都亮起来。   喧闹的人群中,白芒没有注意到,角落中一双阴恻恻的双眼,目光始终落在她身上。   上午的龙舟赛结束,午间人群终于散去一些,不少人回家吃饭。白芒也养客栈走,准备等桃羽回来。   “呜哇……”一个小男孩站在路中间,突然大哭出声,他委屈巴巴地扫了一圈,目光最后落在白芒身上,“姐姐……我、我爹娘不见了!你能不能带我找到爹娘……呜呜呜……”   小男孩跌跌撞撞地跑过来,哭得满脸鼻涕泪水,小手可怜兮兮地扯白芒的裙角。   白芒看着这个浑身脏兮兮,好像在泥里面打过滚儿的小男孩,一下想起了自家弟弟。她温柔蹲在小男孩面前,掏出手帕替他擦了擦脸:“你别哭,告诉姐姐究竟怎么回事儿?姐姐带你回家。”   “呜呜……”小男孩埋头抽噎一下,避开白芒的目光,“刚才我、我突然就和爹娘走散了……”   白芒温声问:“你还记得你家在哪儿吗?”   “呜……记、记得一点点,好像是那个方向,”小男孩指了个方向,哭啼啼说,“可是我、我不记得具体在哪儿了……”   “没关系,姐姐带你慢慢找。”白芒想了想,在路边买了两个包子,和小男孩一人一个,一边吃一边向他指的方向走去。   很快走到拐角处,白芒揉揉小男孩脑袋,耐心等他一会儿,小男孩抬头努力辨认方向,终于又指出一条路。   一个拐角接一个拐角,白芒注意到,他们分明是在从城郊往城中走,周围建筑却越来越破财,人也越来越少。   她迷惑地皱了皱眉,看一眼小男孩破破烂烂的衣服,眉头又舒展开。小男孩一看就不是殷实人家的小孩,住在城中荒败的地方也正常。   小半个时辰过去,小男孩终于停下脚步,仰头对白芒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姐姐,我找到我家在哪儿啦!谢谢你!这个给你……!”   他从怀中掏出一颗糖,递给白芒:“姐姐你快吃了它吧!可好吃了!”   白芒接住那颗红色糖果,在小男孩殷切的目光下,将它放进嘴里。   “很甜,谢谢你。”白芒对小男孩笑。   “那我回家啦!姐姐再见!”小男孩说完就风一般跑开,钻进七拐八拐的小巷里。   小男孩走了,白芒抬头看了看天空,湛蓝清空被周围破财的房屋切割成方形。再往前走,拐弯,抬头看见的天空仍然是一样的。   ……她该怎么回去呢?   白芒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好像也迷路了。来的路上也不知道跟小男孩转了多少个弯,才到这么偏僻的地方。   白芒想了想,决定先走到大一些的街道上,找人问问路。   前面草垛后的阴影忽然动了动,一个人从草垛里走出来,手臂直接挡在白芒面前。   昨晚醉红楼外的小厮,眯起眼睛对白芒笑:“小丫头,我们又见面了。”   小厮完全没有昨晚在管事面前的谄媚样,死死盯着白芒的眼神像是毒蛇,还带着瘆人的笑。   这人明显是跟了她一路!   至于刚才那个小男孩……   白芒没空多想,她后退一步,本能地调动内力,一手去摸背后的桃木剑,一边准备随时逃开。   她现在虽然只能发挥两成内力,但桃羽告诉过她,换算成内力重数,差不多刚好是一重。一重内力,对付一个没练过武的成年男子没问题。   而她的轻功,别说是普通人了,就算身负六七重内力,都不一定能追得上她。   可是,白芒手指还没握住木剑剑柄,脑海中一阵天旋地转,手指无力地松开。眼前小厮的脸也变得晃晃悠悠,她一时没站稳,无力地向前跌去……   “迷药……”   ……   白芒感觉自己昏沉沉地晕了过去,一点儿力气都没有,却还能隐隐约约听到身边的动静,又听不真切。   小厮的说话声,脚步声,吵闹的人声……   无数次想睁眼,却怎么也睁不开,额头烧烫地痛,像是坠入一个无法醒来的噩梦中。   外界的一切离得越来越远,她的意识不断下沉,直到停在一片漆黑的识海中。   她隐隐约约感觉到,带脉中原本连成一条线、不断循环流淌的内力,断成一截一截,连不起来。连带着十二正经中的气血流淌,也变得缓慢。   白芒彻底感觉不到外界的一切,她本能地专注于识海中,试图操控经脉中“断裂”的内力,一点点将它连接起来……   小厮扛着白芒,快步穿行在无人的小巷中,他没有注意到,本该被迷药迷得完全失去意识的白芒,眉头紧紧地皱起,又松开,一遍遍重复,好像在做什么非常吃力的事。   小厮在小巷里东拐西拐,最后拐进一条死胡同里,走到胡同末端,弯腰往铺满茅草的地面一摁,一条暗道缓缓出现在面前。他回头张望一下,确定没人跟着,才小心翼翼走进暗道中。   沿着暗道走了小半个时辰,小厮终于走到出口,他扛着白芒离开暗道,上面不是醉红楼,而是闹市中的一座宅院。   寸土寸金的位置,院子从头到尾一眼看不到尽头,后院种植着各色绿植,拐到前院还可见到池塘假山,随处可见带刀巡逻的守卫,可见院子主人有多豪奢。   小厮走进偏院的一间房,把白芒扔了进去。   守门的看见他,惊诧挑眉:“哟,这才不到一天时间,人还真被你给捉回来了。你这回算是捡回一条命。”   “那是,你可要把这小丫头给守好了,千万别让人逃了出去。”小厮笑着说。   “当然不会,再过两个时辰帮主就回来了,到时候直接把她带到帮主面前,她能跑到哪儿去?”守卫走近一点,仔细打量白芒的脸,“啧啧……这张脸,帮主看了不知有多喜欢。难怪管事大人一眼就看上她,一定要送到帮主面前。”   与此同时,白芒经脉中断断续续的内力,终于被连成了一条线。这条线很细很细,紧紧地绷着,轻轻一碰就可能断掉。   尽管身体还动不了,白芒沉在识海底部的思维,又开始一点一点往上升,直到再次听见外界的声音。   她听见两个男人笑嘻嘻说话的声音:   “诶你看,这丫头背上怎么还背着一把桃木剑?”   “鬼知道呢,扔了就是。”   “等等!先别扔,这木剑雕得不错啊,是上品,我们还是先放着,待会儿呈给帮主看。帮主他不是最喜欢这类玩意儿了吗?”   “也对。”   “你说……这丫头会不会是哪个门派的弟子?昨日她主子把管事大人打得……嗐,今儿大人在床上躺了一整天了。”那人声音颤了颤,“要是惹了不该惹的人,我们会不会出事儿啊?”   “能有什么事儿?整个商都城,还不都是我们帮主的地盘!她总不能是少林弟子吧?少林什么时候要收女弟子了?”小厮说着,把自己都逗笑了,“哈哈哈哈哈!”   另一人点点头:“你说得对……”   江湖上别的大门派离他们实在太遥远了,他们能想到的,也只有离商都不远的少林。   不过守卫说整个商都城都是他们帮主的地盘,就纯粹是在吹牛了。他们侠义帮只占商都城一半的势力,另一半在城西王员外手中,两边向来势均力敌,打得不可开交。   一人又可惜地叹口气:“落到帮主手中,这小丫头细皮嫩肉的,怕是活不过半天。可惜,真是可惜了这张脸。”   说着,他就伸手向白芒而去。旁边那小厮瞪大了眼,立刻去打他的手:“你敢碰帮主的人!活腻了!”   “人自是不能碰的,不过这剑总行吧?”那人手指没落到白芒脸上,而是往后,拿起她背后的桃木剑,“你看这剑可真不错,这纹路,这手感,啧啧啧……”   小姑娘摸不成,摸一摸桃木剑过过手瘾还是可以的。两个男人一边看,手指摸在剑身上,发出很轻的“咻咻”声,白芒听得一清二楚。   姐姐送她的桃木剑……!   白芒眉头一下子皱紧了,本能地想要伸手抢回她的剑,身体却仍然没有知觉。   反而用力之下,识海中刚连成一条细线的真气“咔擦”一下断了。   白芒:“……”   她的意识又昏昏沉沉地往识海深处下沉。   ……   白芒身体终于恢复知觉时,已经接近傍晚了。她眼皮艰难地动了动,眼前是一片恍惚的光影,好一会儿,才变得清晰。   房间里已经没人了,桃木剑孤零零放在桌上。白芒下意识伸手去拿,却发现自己双手被牢牢缚在身后,稍稍动一下,麻绳就硌得她手腕疼。   “唔……”腕部疼痛的刺激下,白芒大脑也逐渐清醒过来。   她记起自己昏迷前,先是跟着那个小男孩到了没人的小巷里,吃下他给的糖果,然后就被醉红楼的小厮抓住,全身无力地昏过去。   真的只是巧合吗?   怎么可能……!   那个小男孩显然和小厮是一伙的,他给她的那颗糖里分明加了迷药。   白芒当时一颗心都系在他身上了,担心他找不到回家的路,一路上都在悉心安慰他。可是他从头到尾只是在骗她,将她推入魔窟……!   这是白芒第一次感受到“背叛”是什么样的滋味,她紧紧咬住唇,心里难过、迷茫、恐惧,种种情绪杂糅在一起,一瞬间难受得想哭。   一不注意,唇角被咬破了,腥甜的味道从舌尖蔓延开。   白芒没有哭,她舔干净唇边的血,漆黑的眸子往上抬,安静观察四周的环境。这间房很狭窄,除了床只放了一张桌子。光线很暗,连窗子都没有,只有一扇门,不用想都知道,那门一定是从外面锁着的。   她不知道外面是哪儿,不知道现在桃羽回城没有,有没有发现她消失了……桃姐姐找不到她,会担心吧?   她必须想办法逃出去。   白芒很快收回目光,她坐到床脚,将麻绳在上边用力摩擦。白芒控制着体内真气,汇聚到手腕处,加快摩擦的速度,也不让自己手腕被擦伤。   在麻绳还有一丝就被磨断时,白芒忽然停下动作。   从经脉逐渐疏通开始,恢复的内力越多,她的听力也就越好,这时她听见房间外,有脚步声朝这边走来,应该是三个人。   白芒往床上一偏,闭上双眼,身后手指悄悄遮住麻绳即将被磨断的地方,时机合适的时候,她只要稍稍用内力挣一下,就能轻易挣脱绳索。   小厮和另外两个守卫打开房门锁,推开房门,看见白芒还像他们离开时一样,虚弱地躺在那儿,一边说笑着就要去搬人。   另一个守卫皱眉:“要不要再加固一下绳索?”   白芒闭着眼,心几乎要提到嗓子眼儿,随时准备挣开绳索,赌自己能不能逃出去——   她的三脚猫功夫打不过三个成年男子,离开房间后,也不知道外面布局如何。而她的轻功虽好,却也只有在拉开距离后才有用,现在三人就在她面前,能逃走的概率实在太低。   “砰、砰……”   白芒几乎听到自己的心跳声,她努力克制着,没有让呼吸变得急促。   好在很快,小厮便笑嘻嘻说:“有什么好加固的?这小丫头至少还要睡大半天呢,再说了,我们是要带她去见帮主的,她在帮主面前,还能逃得走不成?”   他随手就把白芒扛在背上,另一人拿起桃木剑,又上手摸了摸剑身,一副喜欢得不得了的模样。   白芒松口气,偷偷虚起眼睛,观察周围环境。   房间外是一座院落,一路上灌木茂密,打理得很好,每走几步就能看见佩刀护卫——说是护卫,但白芒感觉,他们身上的气息,和山里杀人不偿命的山匪一模一样。   院子面积很大,一条条小路弯弯扭扭看不到尽头。白芒很快就确定,她刚才若是选择逃了,一定是逃不出去的。   但之后呢……?她不逃,之后又该怎么做才好?   白芒有点害怕。   她在心里安慰自己,一定会有办法的。   一行几人又往前走几步,很快拐进前院正厅中。正厅宽阔明亮,墙中间挂着“侠义帮”三个大字。白芒有点想笑,就他们强抢民女的行径,还敢称“侠义”?   “侠义帮”三字面前,一个背影消瘦的男人正背着身子埋头看手串,他旁边站的,正是昨晚青楼外那个管事。   见到三人带着白芒过来了,管事脸上一下子绽放出谄媚的笑容,笑得跟见了主人疯狂摇尾巴的狗一样:“帮主,我给您说那小丫头,我把人给带来了,您瞧瞧?保管合您胃口,咳咳……”   他一边说话,还一边咳嗽,身体的伤还很疼。   管事一转头,看向另外三人,表情一下就变了,高高在上地命令道:“愣着干什么?还不快把人给带到帮主面前来!”   一直背对着房门的帮主终于转身,白芒依然虚着眼睛,透过睫毛间的缝隙偷偷观察他。   她本以为,侠义帮帮主也长得和管事差不多,皮肤黝黑,脸上有个狰狞的疤,她完全没想到,他会是如此的……病弱。他头上别着一根女款发簪,皮肤苍白得几乎病态,整个人也瘦得不成样子,相貌因为太瘦看不出原样,反而显得愈加恐怖。他的眼睛是半眯着的,里面隐约可见猩红血丝,邪气满满。   白芒第一次见到桃羽时,也感觉到一股骇人的邪气,但和今日侠义帮帮主身上的气息。完全不同。   桃羽是几近妖孽的那般“邪”,一边让人恐惧,又一边让人忍不住想要靠近,被勾住心魄似的。可侠义帮帮主却是死气沉沉的“邪”,只让人觉得发自内心的厌恶,本能想要远离他。   白芒努力抑制住情绪波动,没有流露出半分,安静地装晕。   “参见帮主。”三人跪地行了礼,小厮立马把白芒扛过去。   看清白芒脸颊的那一瞬,帮主虚起的眼睛一下子睁大,青黑眼眶上渗出笑来,他一笑,整个人更是像恶鬼一样恐怖。   “果然……果然是极品啊!”   他朝白芒伸出手,手臂也是瘦骨嶙峋的。   白芒胃里一阵恶心,一直软绵绵耷拉在背后的手指,却突然绷紧了。   或许……她知道该怎么逃出去了。   院子里那么多人,她跑是跑不掉的,可若是她趁着所有人不注意,将帮主擒住呢?都说擒贼先擒王,到时候,就用他的性命要挟他们。   侠义帮帮主瘦骨嶙峋的样子,一看就没什么力气,白芒用尽全身内力,擒住他应该没问题。   眼看帮主那双手就要碰到自己身上,白芒倏的睁眼,背后绳索断了一地,她毫不犹豫跃像帮主头顶,去夺那根发簪!   没想到才跃到半空中,白芒就感觉自己身体一下失去重心,喉咙被那根干瘦的手捉住。白芒瞳孔惊愕地扩大一些,抬头,正好看见帮主恶鬼似的笑容。   “有趣,有趣……竟然还有内力,真是天助我也!”吸干这小丫头的血,他的内力能再进一台阶!帮主阴森森笑着,视线和白芒对上,他哑着声音问:“小姑娘,你刚才要做什么?”   帮主看起来瘦弱不堪,手上力气却很大,越收越紧,眼看就要将白芒捏得喘不过气。   “咳……”   白芒艰难咳一声,声音还未扩散开,不过转瞬,捏着她脖颈的力度忽然就消失了。她看着眼前的场景,不再咳嗽,眼睛呆愕地睁大了,死死盯着眼前诡异的一幕。   整个大厅里都一片鸦雀无声,所有人不可置信地惶恐盯着帮主的手臂。   原因很简单,他掐着白芒喉咙的手臂忽然断成两截。   他甚至没有反应过来。   随即,一袭红衣掠进大厅,带起一阵张狂的风。桃羽一手揽住白芒后退一步,嫌恶地一挥衣袖,帮主断掉的半只手臂便狼狈滚到地上。   而桃羽的另一只手,死死掐住了帮主的喉咙,正如他刚才掐白芒一样。   作者有话要说:   嗷!   - 第25章 月光   时间回到一个时辰以前。   桃羽从入定中醒来时,不过申时,她起身走出入定的山洞,外边阳光明媚,天光正好。   桃羽此时的心境也是开阔的,她能明显感觉到,气海丹田内翻涌的内力又浑厚不少。以前闭目往识海中探,只能看见滔滔长河,现在看见的,是无边无际的海洋,波涛汹涌不绝。   九重内力,放眼整个天下,能拥有九重内力者也不过寥寥。   有那么一瞬间,桃羽是想要再拎起复仇大业的,那一刹那,心跳如鼓,呼吸倏地急促起来,因为太急切,从喉咙到肺部都痉挛地疼。但很快,她满是杀意的灼热目光又淡下去。   桃羽回想起师父的死状。   仅仅一个明教,就把她师父逼到绝路。   可她要面对的……曾经灭掉明湖山庄的那些人……尽管那时她年龄还小,却也大概知道……那些人,他们代表的,是一整个江湖啊……!   她又怎么才能复仇?   她怎么可能复仇!   “……呵。”桃羽轻鄙地笑一声,仰头,透过树林中重重树影,看向天上的太阳。今天日光很强,刺得她睁不开眼。桃羽抬手在眼角抹了一把,手心染上丁点儿湿意,像是被日光刺出的泪花,须臾间就消失不见。   再低头时,桃羽脸上已经是一贯的戏谑浅笑,她朝着商都城的方向掠去,快得几乎看不见影子。   都已经第二天下午了,不知道小家伙一个人在城里,等得着不着急。   暖风吹过,伴随着草木摇曳声,桃羽的心境再度开阔起来。   ……   今天是端午节,城郊热闹非凡。百姓们聚在湖边,为龙舟赛选手助威的声音响彻天际。   没有人注意到,一抹红影无声穿过人群,与川流不息的人群逆行而过。他人再怎么热闹,都和桃羽无关。   桃羽到客栈外时,一个穿着破烂的四五岁小男孩蹲在门口,怯生生看向她,好像有话要和她说。   桃羽没理会他,走回房间才发现,自家小家伙不在房间里。   桃木剑也不在,不知道小家伙背着去哪儿玩了。   桃羽本想泡杯茶,等白芒回来。一壶热茶煮好,她抿几口茶,下意识往窗外望,几次没看见白芒的身影,竟觉着心里说不出的烦躁。   她搁下只喝了一半的茶盏,起身推门而出,准备去问问店小二。刚才那个怯生生盯着她看的小男孩,竟然溜进酒楼走廊,躲在尽头看她。   桃羽冷冷瞥过去一眼,小男孩瑟缩一下,一咬牙,径直朝她冲过来:“姐姐!漂亮姐姐,你是不是和另一个白衣服的漂亮姐姐是一起的……!”   小男孩的表情很慌张,还藏着一丝心虚,桃羽一眼就看出来。桃羽挑了挑眉,分明还在笑,却让人感觉冷。   “是。”桃羽说。   小男孩停在原地,离桃羽有一段距离。   “漂亮姐姐……!白衣服的姐姐被侠义帮的人抓走了!你快去报官吧!”小男孩鼓起勇气说完这些话,转身就跑。他常年在城郊这一带流浪讨饭,白芒和桃羽第一天住进客栈时,他就注意到她们了,两个漂亮姐姐实在是太惹眼了。   还没跑出半步,他就被桃羽拎起,四只手脚在空中乱划。   “你说什么?”桃羽的声音落在他耳边,轻飘飘甜丝丝的,像是在浅笑,却让他全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差点被吓出尿,一动也不敢乱动。   桃羽握着的不是他的衣领,而是他的后脖颈,他感觉她轻轻一捏,就能把他脖子捏断。   “侠,义,帮?”桃羽声音凉下去,“什么玩意儿?”   小男孩抖得厉害:“他们就是、是一帮拐子……!坏人!我听别人说,很多女孩被他们抓走后,就消失了……姐姐你你、你快去报官救那个姐姐吧!”   “你怎么知道白芒被他们捉了?”桃羽挑眉问。   “我无意间看见的!”小男孩想也不想就撒谎道。他当时也是迫不得已,要是他不听侠义帮那个叔叔的话,他当时就没命了!但如果给面前的红衣姐姐说出实情,恐怕也好不到哪儿去。   桃羽又问:“你什么时候看见的?”   “正午!”小男孩生怕自己被桃羽一下掐死,飞快道,“就在正午,我看见侠义帮的人,把那个姐姐骗进一条小巷里,然后姐姐昏了过去,那人扛着她走了。他走得很快,我没能跟上……!”这句是实话。   小男孩又慌张地补充一句:“姐姐,我怕那个姐姐出事,在客栈门口等你一下午了,你快去报官救她吧!”   桃羽温柔地笑:“你倒是好心。”   “唔……”小男孩眨眨眼,以为桃羽要放开他了,小声说,“那个漂亮姐姐是好人,我、我不想她出事儿。”他说着,还对桃羽露出一个讨好的笑,四五岁的小孩子,笑起来尤其乖巧。   谁知道桃羽不但没松开他,捏着他的手反而更用力一些,一下疼得他眼泪花都出来了:“呃……”   被师父带回大漠明教前,桃羽曾在街头流落两年,看过太多类似的笑。小男孩笑得乖是乖,但太假了。她小时候,都能笑得比他真一些。   桃羽笑容轻鄙,拎着小男孩走到客栈大堂处。店小二看见了,还以为是小乞丐溜进客栈里,惊扰了客人,立马瞪大眼,赔笑着跑到面前:“这位姑娘,是小的看店不周,让这混蛋闯进店里来了。我这就把他赶出去。”   桃羽把小男孩扔到店小二面前:“我有事儿要出去办一趟,回来之前你帮我把人看好了,可别让他跑掉了。”   “这是?”店小二依言死死摁住小男孩。   小男孩倒是想跑,可他被桃羽扔出去之前,后颈被用力捏了一下,随即全身上下都散架了似的疼,现在一动也动不了。   “他偷了我的钱。”桃羽淡淡道,扔一把银子转身离开。   “我没有!唔——”小男孩瞪大了眼,可店小二哪儿听他解释啊,一把捂住他的嘴,生怕他惹这位有钱的姑娘不开心了,连忙点头:“姑娘您放心,小的帮您把人看好了!”   桃羽一走,店小二就拿牛筋绳把小男孩牢牢绑起来,锁进柴房里。   ……   离开客栈时,桃羽脸上笑容彻底收敛,手中仍然拿着昨天买的折扇,此时却没有打开,只是将扇柄拿在指间把玩。   她不过出城一天,她的小家伙就被人拐走了。   好……很好!   桃羽随手将折扇一扔,身影消失在人群中。过了一会儿,旁边摆摊的小贩才注意到:“诶?哪位公子的折扇丢了!”   小贩弯腰去捡,手一碰上去,折扇就“哗啦”一声碎开,风一吹,纸片木尘漫天飞扬。   在商都要打听到侠义帮的消息并不难,桃羽到昨夜的烟花柳巷,现在还不到傍晚,姑娘家大多在两边房屋里休息,只隐约看得见几个人影。有一家青楼的老鸨见桃羽一个姑娘来这儿,还以为她是来卖身的,一看清她的脸,就笑着迎上去了。   桃羽仍穿着男装,只是三千青丝披散下来,随风妖冶地飘。发丝往后飘,露出她白皙精致的侧颜,他人一眼就能看出,眼前是个极美的小姑娘。   桃羽将一块金子直接扔她脸上,老鸨脸被砸青了一块,知道这姑娘身份不凡,她忍着痛,笑容立马又变成另一种讨好。   “侠义帮是什么来头?”桃羽直接问。   老鸨嘴角抽了抽,眸底闪过一丝恐惧,正犹豫时,就看见桃羽那双染上红色的眸子,杀意流转。她立马转头看向小巷最里边的醉红楼,给桃羽指了个方向。   桃羽猜得不错,醉红楼果然和侠义帮有关系。昨夜离开时,她压根没把醉红楼的人放在眼里,谁知道她一时疏忽大意,却忘了小家伙。   “这位姑、姑娘……”桃羽没走几步,老鸨豁出去了,抱着那一锭金子,好心提醒一句,“侠义帮在商都是地头蛇,官府都、都不敢插手与它相关的事儿,姑娘还是小心为上。”   桃羽杀意这么重,老鸨一眼就看出她是来寻仇的。侠义帮树敌太多,这些年来寻仇的人不少,但大多都有来无回。   桃羽没谢她,身影消失了小巷里。   官府都不敢插手的么?那不正好。   越往小巷里走,周围环境就越安静,只听见醉红楼和翠香楼两边隐约传来几缕琴音。桃羽只瞟一眼右边的翠香楼,便径直走进醉红楼的方向。   守门的小厮是昨夜那群人之一,看见一个漂亮姑娘朝醉红楼走来,他一下咧出一个笑容上前招呼,走近了,又怔在原地:“你是昨天那个……”   话还没说完,他就感觉胸前被狠狠一推,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向后面砸过去,醉红楼大门被砸开,他直接被摔到大堂楼梯上,木质楼梯断开几截,伴随着胸骨断裂的声音,他“呕”一声吐出一口鲜血。   楼里跟着响起阵阵恐惧的尖叫声,桃羽迈步走进去,十来个小厮已经举起小弩,对准她的方向。   白国唯有军中可装配弩|箭,私藏弩|箭可是要杀头的大罪,小小一个侠义帮竟敢给帮众配弓|弩,可见它有多嚣张。不过白国皇帝年迈,近年来愈加昏庸,一心只求长生之道,商都这一类地方天高皇帝远,官府还真不一定抵不过地头蛇。   短箭齐发。   桃羽唇边勾起一丝笑,手指轻轻地动了下,箭支叮叮当当落了一地,   ……   对面的翠香楼里,不少人听到动静后,纷纷从窗户里冒出头来看热闹,还有人嗑起了瓜子儿。   翠香楼向来和醉红楼不对付,翠香楼看不起醉红楼尽做些逼良为娼的肮脏事儿,醉红楼也早想将翠香楼赶出商都占为己有。商都城内,这两座规模最大的青楼,醉红楼背后撑腰的是侠义帮,翠香楼背后也有王员外做靠山,两边这才“相安无事”多年。   不过每次对面青楼一出什么事儿,两边都不介意幸灾乐祸地看看热闹。   “这回醉红楼是踢到铁板上了。”红苕优哉游哉抿口茶,看戏似的轻声道。直到现在,想起昨夜桃羽看她的眼神,她仍觉得浑身发凉。   昨夜接待桃羽的小厮正好听见红苕这话,担心道:“昨夜那位公……那位姑娘确实气度不凡,可醉红楼那边人多势众,红苕姑娘您就不担心?”   小厮还以为红苕和桃羽二人认识。   “担心她?”担心自己还差不多。   红苕垂眸思索片刻,不由得想,有了今日的意外,不知她们的五日之约还算不算数。她起身道:“我去员外府一趟。”   红苕打算去见一见王员外,侠义帮出事,想必他是愿意插一手的。   ……   醉红楼中凄厉的惨叫声不断,翠香楼这边看不见里边情况,光是听着声音,都感觉脊背上窜出一股寒意。   而此时醉红楼内,更是一片狼藉,各处摆件隔断被砸得稀巴烂,沾着星星点点的血沫。   桃羽长相小巧可人,忽视她身上那一分邪气,乍一看就是个稚嫩的小少女。然而她动手杀人时,却尤其原始暴力,甚至动作有几分粗俗,她没有武器,也很少动用真气,她喜欢直接用手、用脚,以至于整个醉红楼中血色横飞。   看上去,似乎她是在享受这个过程。   有血沿着桃羽指尖滴落,或是凝固在上边,她纤细的手指上绯色蜿蜿蜒蜒,有一种妖冶的美。   那些小厮都死得差不多了,最后一人惊慌失措地往大厅后逃,慌忙摁开木质书柜旁的暗道开关,一道双环扣石门出现在眼前,他踉跄去拉石门上黄铜扣,双手颤抖着拉了好几次,终于将石门拉开半人宽的缝隙。   他还没走进去,后颈就被捉住了,有什么凉丝丝的液体,沿着桃羽指尖,落在他颈上。   “呃……”他身体一下变得僵硬,头也不敢回。   “这条密道,通向那什么侠义帮?”他听见少女幽幽的声音,藏着笑。   “是、是……”他几乎下意识点了头。   下一刻,桃羽捏着他的脖颈,将他狠狠往石门上一撞,施施然放开手,由他在石门从上往下缓缓拖出一条痕迹。然后她最后看一眼醉红楼内,对那些快要被吓哭的姑娘们温柔一笑,转身消失在密道中,仿佛醉红楼中狼藉,与她浑然无关似的。   桃羽穿过密道,抵达侠义帮宅院时,正好远远看见正厅里,她的小家伙想要抢发簪杀人,却被那丑八怪捏住喉咙。   桃羽脸上的笑倏地消失,院里有人拿刀拦她,她都没再动手,周围真气流转,无声无息就要人性命。   这下倒没有醉红楼中那么恶心的场面,但院子里别的护卫看见自己人莫名其妙就没了呼吸,更觉诡异恐怖,一个二个吓得屁滚尿流。   桃羽掠进大厅中,真气斩断帮主手臂,夺过他手中的小家伙,一把掐住他的喉咙。   桃羽单手掐着帮主的脖子,手指一点点收紧,指尖凹陷进去,几乎掐进肉里。   帮主本就难看的脸色越来越黑,一双布满血丝的眼中满是恐惧,喉咙里发出微弱的“咯咯”声,连饶命两字都说不出来。   刚才他甚至没看清,自己的手是怎样断的!   眼前这少女分明武器都没带在身上,却隔着一长段距离斩断他的手臂,除非是……是真气!帮主不像管事那样没见识,他立刻就意识到,桃羽的内力强度,根本不是他们更惹得起的!   他本以为,能捉到白芒那样的极品用于采阴补阳的双修之法,他的功力定能大增,他是走了多大的运气啊。可现在看来,哪儿是什么走运,分明是倒霉,倒大霉了!他还不想死……   绝望之下,帮主竟然被吓得屁滚尿流,一阵难闻的气味在正厅里扩散开。   桃羽嫌弃地皱紧眉头,手指又捏紧一些。   她随时能将帮主杀死。   澄澈的琥珀色眸中,杀意一圈圈荡开,如树叶飘入清潭时周围漾起的涟漪。很美,却让人发自内心地感到恐惧,谁也不知道深不见底的冰凉潭水中,藏着什么东西。   只差一点,她的小家伙脖子上,就要被这个丑八怪帮主掐出痕迹了。   他的那双脏手,也配碰白芒?   也配碰她的小家伙?   桃羽不仅想杀他,还想把他剁碎了喂狗。   她的眸子染上血一般的红。   厅里另外几人也看傻了,尤其是刚才想逃出去叫人的管事,整个人都吓呆了,外面一整院的守卫,被杀得寥寥无几,剩下的伤的伤,残的残,就没剩几个完整的人。   管事怎么都没想到,昨天踹他一脚的那个富家小少爷,竟然是个女子……!而自家帮主武功那么高强,在桃羽面前,竟然被吓得狼狈至极,连挣扎的机会都没有!   他们帮主曾受到吸血谷高手的指点,修炼的是也是吸血谷的邪功,所以面色才青黑得像骇人的恶鬼一样,尤其是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平日里根本没人敢和他对视!可桃羽此时,竟显得比他要恐怖好几倍,不,千倍万倍!   少女如墨的长发披散着向后飘,发丝凌乱地沾上血迹,凝成几缕。鲜红的衣裙上,染着更深的红,斑驳一片,就像从地狱中走出来。   少女长得是极美的,她唇角微微向上勾起,带着散漫的笑,左眼下一颗泪痣点缀,更显皮肤白皙似玉。五官眉眼精致漂亮到了极致,又略显青涩稚嫩,但她的青涩和白芒那种未长开的青涩是完全不同的,她是生来就如此。而这丝青涩感,反而更衬得她气质近妖。   “妖、妖女啊……!”小厮一边往后爬,不小心没忍住喊出口,一出声他就后悔了,恐惧地捂住自己的嘴,眼睛瞪得很大。   桃羽目光从帮主脸上移开,扫过大厅一圈,看见几人像见了鬼一样的恐惧神色,唇角翘起的幅度又大一些。   最后她看向怀中的白芒,也就只有小家伙不怕她,一双澄澈的眼睛睁得很大,瞳孔黑漆漆的,认真抬头看着她。小家伙眼睛上聚起一层雾,雾气底下又埋着光,乖巧得要命。她抿着唇,一声不吭,桃羽觉得她一定被吓惨了。   直到她们目光对上,小家伙才软绵绵喊了一声“姐姐”,劫后余生似的。仅仅听她的声音,桃羽心窝好像就被戳了一下,软得一塌糊涂。   白芒捉紧了她的衣袖,桃羽察觉得出来,小家伙很用力,手抖得很厉害。   桃羽心里戾气倏地更盛,眸中杀意几乎翻涌。   她手中,侠义帮帮主的呼吸似乎已经断了。   再稍稍用一丁点力,他就彻底没了命。   桃羽却忽然放了手,将他往墙上重重一摔,帮主吐出一口血,微弱地喘|息,没有死。   她原本是想要杀了帮主,将他碎尸万段的,不仅是他,他那劳什子侠义帮中的所有人,都得死个干净。可忽然之间,她又不想杀了。   她想要等小家伙长大一些,自己来。   桃羽眸中杀意褪去,她牵着白芒转身离开。白芒跟着走几步,弱弱拉她的衣袖。   “嗯?”桃羽垂眸。   “姐姐……桃木剑……”她的桃木剑,还在其中一个守卫手里,她话音一落,不等桃羽动手,守卫就将桃木剑扔还给她,跪在地上不断向她们磕头求饶,抖得不行。   白芒捡起桃木剑,跟着桃羽往外走,一边走一边用手帕用力擦擦剑身,她的剑被那些人摸过了。   桃羽挑眉:“嫌脏?”   “嗯……”白芒点头。   桃羽从她手中拿回剑柄,毫无征兆地转身,一剑刺向刚才那个抱着剑的守卫。   守卫还以为她们要走了,刚松一口气,下一刻心脏就被木剑洞穿。桃羽利落拔|出木剑,随手一甩,血液溅了满地,像是一朵朵漂亮的梅花。另外几人被吓得更惨了,还有一人当场吐出来,又害怕被注意到,只能用力掐自己的嘴甚至脖颈,场面看起来滑稽极了。   桃木剑剑身很光滑,没有沾上一丝血。   “洗干净了。”桃羽将剑递给白芒。   心头血洗刷过的剑,能不干净吗?   白芒怔怔接住桃木剑,将它背在背上。   作者有话要说:   好帅!   -   感谢在2021-12-2810:43:02~2021-12-3010:37:5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一只慵懒的猫1个;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一只慵懒的猫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一只慵懒的猫5个;柠檬特好吃、兔角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4825007717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6章 月光   走出正厅,周围一片惨状,白芒只淡淡扫一眼,回想起半年前山贼窝的情况,眸中没有丁点儿波澜。   前院凿除一片水池,流水潺潺,清澈见底。   桃羽打个哈欠,弯腰将手伸进清澈池水中,优雅地洗净上边血渍,再捧一瓢水浇过发丝,将纠缠在一起的头发分开。   这时已经接近天黑,黯淡夕阳洒过来,白芒忽然注意到,水池中似乎藏着什么东西,在阳光下呈方形轮廓,很大一块。   仔细往上边看,还能隐约看见几行字。   白芒努力地睁眼看了好一会儿,只认出“白魔令”三字。桃羽却像是没看见似的,洗干净手,拎起白芒衣领,轻功跨过水池:“走了,小家伙。”   白芒正要开口,看看桃羽带着浅笑的侧颜,很乖地将想问的话咽了下去。   她都注意到了水池里有东西,姐姐不可能没注意到。既然姐姐只字不提,那她也不许说。   白芒不知道的是,正厅中奄奄一息的侠义帮帮主,见她们并未发现池中异常,这才彻底松口气,倒头就晕了过去。   一高一矮两个身影,并肩走出侠义帮的宅院,院内还活着的那些人,看见她们唯恐避之而不及,根本没人敢出手。桃羽也像是没看见似的,放他们一马。   院子外就是人来人往的闹市,这时天刚黑,华灯初上,小贩吆喝声此起彼伏,粥香、糕点香、各类小食的香气飘满整条街,一切都和平时没有任何区别。没有人知道这座闹市最中间的院落是侠义帮的据点,更没有人注意到,今天这座院子里,发生了什么。   “姐姐,你刚才为什么……”走远了,白芒才斟酌着问,“为什么没有杀了剩下那些人?”   “怎么?”桃羽瞟她一眼,“你希望他们死个干净?”   “我……”白芒慌张摇摇头,又点点头,一时不知道该怎样说。   白芒杀山匪头领时没有一丝犹豫,但她并非弑杀的性格,相反,她不喜欢打打杀杀,她学武是为了变强,为了保护自己和重要的人,不是为了杀人。如果可以,她一辈子也不想再杀人。   但假若侠义帮那些人全部都死在桃羽手下,白芒也不会觉得同情。从昨夜的醉红楼,到今日的侠义帮据点里,白芒大概知道他们是怎样的“侠义”法,她差点就死在帮主手里,在这之前,恐怕也有不少无辜之人惨死,侠义帮中的人都死有余辜。   可桃羽方才分明就是杀红了眼,白芒想知道,她为什么在最后关头停了下来。   总之……绝不可能是同情心。   那玩意儿桃羽压根没有。   桃羽轻轻笑了一声,反过来问她:“小家伙,你猜猜呢?”   白芒摇头,很诚实道:“我猜不到。”   桃羽没有急着解答,又问白芒:“小家伙,你是不是还想问我,刚才院中水池底下藏的,是什么东西?”   方才白芒往水池里看了好几眼,眸中好奇地闪着光,她在想些什么,桃羽一眼就看出来。   “嗯!”白芒乖巧点头,既然桃羽开口,那就是可以问的意思了,“姐姐,水底下是什么?”   “一块石碑。”桃羽答得很简洁。   “我看见上边刻着‘白魔令’三个字,别的字很潦草,我一时没看清。”白芒回忆着,“姐姐,白魔令是什么?”   “前武林盟主白天行死前留下的令牌,据说得令牌者,可得神功秘籍、神兵利器若干,金银财宝数之不尽。得之,可得江湖。”桃羽解释道。   白芒慌张地拉她衣袖:“那侠义帮有了白魔令,岂不是江湖都要遭殃?”   “傻不傻。”桃羽用力敲一敲白芒脑袋,小家伙平日里那么聪慧机敏,怎么这时候就犯傻呢?   “侠义帮里那玩意儿是假的。”桃羽漫不经心道,“若是真的,侠义帮还能被我杀得毫无还手之力?”   “前武林盟主白天行过世已有七八年,这期间江湖上自称见过白魔令踪迹的,不说上千也有上百人,没一个是真的。这玩意儿啊,傻子才信。”   就连桃羽那老不死的师父,也曾去中原寻过一次白魔令,最终无功而返。除他以外,五大宗师哪个没寻过白魔令,哪个又找到了?   桃羽握住怀中绯色玉坠,在掌心中细细摩擦,忽然想,小家伙该不会是那位前武林盟主,白天行的后裔吧?该不会绯色玉坠中,藏着的秘密是白魔令?   桃羽也只是想了一瞬而已,且不说白是国姓,天下姓白之人千千万,哪儿有那么碰巧的事。而且在桃羽看来,白魔令,不过是个传说罢了。   江湖中各大门派,也从未将其当真,也只有一些不入流的小门小派,才会深信不疑。   再者,若是得白魔令者真能得江湖,白天行当年哪儿至于被仇家追杀而死?   见白芒表情还是有点懵,不过乖倒是很乖的,桃羽便接着解释道:“他们显然是无法搬走那石碑,才将它藏在水中。以便自己时刻观摩破译,也不容易被外人发现。”   白芒点头,若不是方才桃羽停下来洗手,她压根不会注意到水中异常。   “我没有杀光侠义帮中那些人,但他们今日损失惨重,那个丑八怪帮主的经脉更是被我毁了大半,之后很长一段时间,他们怕是要在城里东躲西藏,不得安生,每日惶恐害怕我什么时候会杀回去。”   “而我假装没有看见那块石碑,则是给他们一块定心丸,让他们逃也逃不了多远,始终惦记着院里的石碑。等我们半年后再回来,便轻易能找着他们。”   白芒抓住了桃羽话中重点:“半年后回来?”   “啧,”桃羽眼眸眯起笑,继续道,“留他们一命,自然是为了等你内力再恢复一两成后,自个儿亲自杀回来。”   “这期间,我带你离开商都,找个地方好生练武。”   侠义帮帮主练的是采阴补阳的吸血邪功,也不知道他从哪儿学的。他底子太差,又没有练武的天赋,内力不过勉强四重。再加上这功法不过下品,明显对身体有损。方才桃羽断了他几条经脉,半年之内他不得不卧床休养,是别想再祸害别的小姑娘了。   而半年后,就算他经脉恢复,内力也最多回复到两重,到时候白芒都能轻松将他击杀。   至于侠义帮中别的喽啰,更是不在话下。   白芒听得怔怔的,想要说什么,才张嘴,桃羽就打断她的话:“你自己的仇,自然你自己来报。”   看侠义帮那些丑八怪在自己手下求饶颤抖有什么意思啊?   让小家伙自己去,那群蠢货看见半年前捉来的小丫头,都能轻易杀死他们的帮主时,表情一定很精彩吧?看见小家伙那么柔柔弱弱,表情那么温柔可人,杀人却眼睛都不眨的样子,他们又会被吓成什么样?   让小家伙自己来,才足够有趣嘛。   “我……”   桃羽没给她多说的机会,拎着她到路边小摊,埋头挑选摊上的首饰。白芒瞟到桃羽眸中因为兴奋而闪烁的幽幽光点,不再多说。   自己来,那就自己来吧。   不过白芒觉得,桃羽说得不对的是,她不是要报仇。   侠义帮的那些人根本没来得及对她做什么,只是把她给抓了回去,她亲手对付他们,充其量叫做报复。可白芒不是想报复侠义帮,她是想、想、想……   白芒咬着唇想了很久,最后脑袋里浮现出四个字:   行侠仗义。   她想试一试,用自己的方法。   白芒认真地想着,都没有注意到,桃羽在小摊上挑出一根漂亮的银质短链,拿在手中认真打量会儿,买下了,还叫小贩配上两颗银铃,响声清脆。   桃羽买完了,白芒还站在原地发呆,桃羽用力扯她腰带,将小家伙带入怀中。一路上,她们各有心事,都没再说话。   回到客栈时,店小二坐在大堂里,正昏沉沉打着瞌睡。桃羽手指在桌上一敲,店小二抬头看见两人,立马露出一个笑:   “两位姑娘回来啦?”   不等桃羽出声问,店小二就起身引着她们往后院走:“姑娘您放心,人我给您看着在呢,就关在后边柴房中。”   他说着,又笑嘻嘻问白芒:“姑娘,今天端午龙舟好玩吧?”   “嗯。”白芒点点头,又好奇后院里关了什么人,她偏头去看桃羽的神色,桃羽感觉到她的目光,浅笑着看她一眼,不知为何,白芒感觉桃羽笑容有点冷,就不敢问了。   柴房打开后,店小二点燃壁灯就退下了。   暖黄火光下,白芒看清柴房里的情形后,嘴唇惊诧地张开一些。   今天中午找她带路的那个小男孩,被结结实实捆在柴房里……!他脸上还有淤青,显然是被人打过。   白芒下意识看桃羽一眼,桃羽不在意地打个哈欠,她可没打那小屁孩,不然他早就没命了。估摸着是店小二嫌他不听话,狠狠揍过他几次,啧,活该。   小男孩从昏睡中醒来,看见眼前的两人,先是被桃羽吓得惊悚地后退两步,回过神来,看清白芒的脸,发现她竟活着回来了,小眼睛亮起来,又立刻哑着嗓子朝白芒喊:“姐姐……姐姐救我!”   眼看小家伙的眼神从最初的诧异,到茫然,最后竟然还夹杂着那么一丢丢本能的心疼怜悯,唯独没有一丝的快意,桃羽笑容凉下去,她冷冷一扫小男孩,他便一个字不敢再说。   桃羽轻踹白芒一脚,让她往踉跄跌一步,才冷着声音问:“说吧,怎么回事。”   “我上午看完龙舟赛,回客栈的路上遇见这个小孩,他哭着说找不着回家的路,我便带他四处找路。”   白芒刚知晓自己信任被辜负时,原本是很难受的,可这时再回想起来,面对着小男孩,她的情绪反而很平静:“他带着我走到一处无人的小巷,将迷药说成糖丸骗我吃下,所以……我才被侠义帮的人抓去。”   白芒蹲下身子,去摸小男孩的脑袋,情绪没有丁点儿起伏,动作却是温柔的。   桃羽嗤笑道:“今日我一回客栈,这小屁孩便缠上来,说亲眼目睹你被侠义帮的人捉走,要我去报官。”   白芒动作顿了顿,没想到竟是他找到姐姐求救。若是姐姐今日来迟一点儿,她恐怕都性命难保。   可自己被侠义帮捉去,也是因为这小男孩。   小男孩不敢看白芒的眼睛,他垂下眸子,苍惶地喊:“姐姐我、我错了!当时若不那样做,我也会死的!我我我、我只是为了保命!两位漂亮姐姐,求你们放过我吧!”   桃羽只是抱着手臂,靠着墙壁冷笑。白芒半蹲着,转过头来,仰头看她,她们目光交错一瞬,桃羽率先移开目光。   白芒目光淡淡转向小男孩,声音清晰道:“若不是姐姐及时救我出来,我已经死了。”   小男孩哆嗦一下,咬紧了唇——他当然知道!可是、可是……   他是为了保命啊!   白芒问他:“为了保命,就可以牺牲无辜之人的性命吗?”   小男孩想也不想就点头,这当然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可对上白芒那双澄澈的眸子,他又犹豫了。他承认,他会内疚难过。这么温柔这么好看的人因他而死,他会内疚很久很久的。   “我当时愿意相信你,愿意对你好,一是因为你年岁尚幼,二是因为你和我逝去的弟弟一般大,我觉着你们相像。可现在我才发觉,你们一点儿也不像,他绝不会做出这般恶劣之事。”   小男孩低垂着脑袋没答话,白芒浅笑着呵出一口气,音调竟和桃羽的笑一模一样,只是声音是温柔的。   白芒继续道:“如果我死了,桃姐姐不会放过你的,你也会死。”   温柔的声音下,语气却是冰冷的。   小男孩被吓得打个哆嗦,一时间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   旁边,桃羽诧异地挑眉笑,果然,每次她差点以为小家伙要让她失望时,却都能给她带来新的惊喜。   白芒轻轻地拎起小男孩头发,让他和她对视,小男孩目光慌张地闪躲。   若不是她的动作太轻、太温柔,笑容也是柔柔的,还真有几分桃羽拎人头发时的气势。   “你是不是在想,”白芒看着小男孩的眼睛,问,“早知道,就不向我姐姐报信了?”   男孩瞳孔一下子瞪大,他刚才的确是这样想的!如果不是好心报信,他压根不会被抓住!   白芒浅笑着说:“如果你没有向桃姐姐报信,而我又死在了侠义帮手中,那你依然会死的。姐姐她会找到你,让你死的很惨很惨的。”   白芒声音依然是轻柔的,没有情绪起伏的,但小男孩却感觉浑身上下凉了个透彻,原因很简单,他感觉得出来,白芒说的是实话。   她用平铺直叙的冷淡语气、一贯的温柔声音讲出来,甚至比掐着他的脖子威胁他,还要让他感到恐惧。   好像透过她的声音,他已经看到了自己的死亡。   小男孩一下恐惧地哭了出来。   桃羽靠着墙,脸上始终带着淡淡笑。   白芒等小男孩哭声渐缓,接着道:“以前爹爹教我,种下什么样的因,就会得到什么样的果。你把我骗到侠义帮手中,而你被姐姐抓住,就是你种下的因果。我若死了,那么你也会死。你不该骗我的。”   “我、我我……”小男孩哭得快要崩溃了,“可是侠义帮……是他们要害你,我、我不想害你的!姐姐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呜呜呜……不是我……我不会做坏事,我不想……”   “我知道。”白芒轻声道,“所以以后,侠义帮不会在城里为非作歹了。”   事情的源头不在小男孩,在侠义帮。只要侠义帮存在一日,类似的事情便层出不穷。小男孩只是普通人,没有他,还会有另一个、无数个普通人在侠义帮的威胁下,成为恶人。   不过桃姐姐说了,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侠义帮都自顾不暇,没法作恶。等半年后,她们返回商都,侠义帮便再也不会存在了。   “呜呜呜……”小男孩还在哭,反应过来白芒说的什么后,一下子愣住,惊诧地抬起头。   白芒已经解开他身上的绳索,起身走到桃羽面前了。   “这就完了?”桃羽挑眉问。   “嗯。”白芒点头,去捉桃羽的衣袖,撒娇似的,她很紧张,自己刚才的那些话,有没有说服桃羽,“姐姐,我若死了,那他死了活该。可既然我没事儿,他被关在柴房里饿了一天,又被人打过,我觉得……他受到的教训,已经足够了。”   桃羽没有出声,她忽然一把拎起小男孩的后衣领,身影消失在客栈外。   白芒立马追上去,运起轻功,脚尖点地,才察觉到刚才右小腿上被桃羽踹到的地方在疼,她踉跄一下,被桃羽甩出一大段距离。   只见桃羽轻巧掠水而过,到城郊的湖中心时,将小男孩扔到湖里,便转身回到岸边。   小男孩钻进水里,过一会儿,脑袋从几丈外冒出来,小小的身子往岸边游。他从小在城郊的湖边长大,水性好得很,不会被淹死。桃羽只是多给他一个教训。   白芒便不再追,站在原地,仰着脑袋安静等桃羽过来。   等桃羽靠近了,白芒一下子扑上去,落入她的怀中。   小家伙比半年前长高了不少,但始终是软绵绵的。桃羽等她抱了会儿,才将人推开。   “姐姐,”白芒抱着她的手臂,跟着她一块儿走回客栈,“谢谢姐姐替白芒出气。”   “你还知道气呢?”桃羽笑着瞥她。   白芒点头:“不仅生气,知道自己被骗时,还很委屈难过。”   桃羽看了眼,小家伙贴在她手臂边,眼尾泛起绯红,像是勾了一条线似的,看起来的确委屈巴巴的。   “刚才你讲那些因果道理时,我可没看出来。”桃羽啧道。   “我忍着在。”白芒咬唇,害羞地埋了埋脑袋,小声说,“生气也好、委屈也好、难过也好,才没有必要让别人看出来。”   “我看出来就行?”桃羽问。   “嗯。”白芒咬着唇说,“因为我只想对姐姐……”   “……撒娇。”   最后两个字,她说得很小声很小声,自己都几乎听不见。   桃羽听清了。   白芒脑袋往下,几乎埋在她肩膀前,她稍稍曲起手臂,手掌正好摸到白芒的脑袋。一天下来,白芒发丝乱糟糟的,桃羽手指顺势揉了揉,揉得更乱了些。   “白芒,我虽然放了那小屁孩一命,但并不代表我觉得你方才那些话说得对。”桃羽最后揉两下,放开手,“我只是觉得有趣而已。”   白芒站直了,离开桃羽怀抱,跟在她身后:“姐姐请说。”   “小家伙,你说你会被他骗,一是因为他年纪小,二是因为他像你弟弟。但第三……你没有说到的,也是最重要的一点,是因为你自己。”桃羽背着手,严厉道。   “因为你蠢,因为你没有防备心,轻易就被人骗得团团转,差点丢了性命。”桃羽转身,面对着白芒,手指用力戳她的脑门。   白芒乖乖受着:“我知道的。日后绝不会了。”   一次险些丧命的教训,已经足够了,绝不会再有下一次。   桃羽看着白芒乖顺听话的模样,心头刚起的那股无名火,渐渐又被灭下去。   “行。”桃羽牵上白芒的手。   安静走几步,她又嗤笑着说:“也怪我。”   白芒不解地“嗯?”一声。   桃羽笑。怪她丝毫没把侠义帮当回事儿,忘了小家伙那张极其容易惹麻烦的脸,也忘了小家伙难以自保的三脚猫功夫,还忘了小家伙从未离开过九莲村、没经历过多少人世纠纷,养成了如今这单纯好欺的性子。   桃羽没说出口,但白芒明白了,她反握住桃羽的手,手指探入指缝中,与她相扣。   许久,桃羽说:“小家伙,你说得对,日后绝不会了。”   绝不会,让她有第二次遇险。   白芒重重点头,一时间,整颗心都暖得发烫,在胸腔中咚咚直撞。   她在想,除了这条命,她还有什么,能够报答桃羽呢?   作者有话要说:   现在的少女期桃羽:绝不让小家伙遇险   多年后的狗桃羽:面不改色把白芒往火坑里推   (叹口气)   -   感谢在2021-12-3010:37:57~2021-12-3111:09:5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一只慵懒的猫2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我愿逆流而上8瓶;打分:2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7章 月光   两人回到客栈时,店小二掐着点,正好将烧好的热水送过来。   桃羽轻巧跃进浴桶中,优雅洗尽身上沾到的血丝,她优雅地半趴在桶边,轻轻喊一声:“小家伙,进来一起洗。”   “嗯……!”白芒点头,背对着桃羽,迅速一件件褪去衣衫。她已经慢慢习惯了和桃羽一块儿泡澡,但正对着桃羽换衣服,她还是会觉得羞。   桃羽目光往下,扫过白芒的小腿时,眉头一下子蹙起。白芒的右腿后腿肚上,有一块很明显的淤青,她皮肤本来就白,又十分细嫩,衬得那块青紫色痕迹尤其明显,甚至有几分骇人。   “小……”桃羽刚想张口问小家伙腿上淤青哪儿来的,是不是被侠义帮那群人打着了,还没说出口呢,就想起刚才在柴房里,自己心情不好,踹了她一脚。   分明一点儿没有用力,谁知道小家伙皮肤这么嫩,稍微碰一下就留下淤青。   怎么这么娇弱?   桃羽移开目光,难得觉得有些心虚。   白芒脱下衣服,扶着浴桶壁跃进来。桃羽余光扫到,她右腿伸进热水时,明显被烫得拐了一下。白芒下意识用手扶住桶壁,又放开,佯装一点儿感觉都没有似的,在浴桶中坐好。   桃羽:“……”   更心虚了。   桃羽隔壁撑在桶壁上,下巴搁在上边,长长的睫毛往下耷拉,似是懒散地闭目休息,耳朵却一直在听着小家伙的动静。   白芒正乖乖地往身上浇水,能听见水声滴滴答地滴落,再没有别的声音了。桃羽偶尔虚起眼眸,朝白芒看过去,她也是满脸乖巧,认认真真地梳洗着。   桃羽终于忍不住,在水下轻踹白芒一下。这回真的很轻很轻,一点儿力都没用,更像是轻轻蹭过她的腿。   “疼吗?”桃羽语气满不在乎。   “……啊?”白芒怔了怔,她感觉桃羽的脚心再度划过她的小腿,在水下触感十分细腻。桃羽又问一遍:“我说你的腿,疼吗?”   白芒诚实道:“有点疼的。”   “既然疼,你怎么不说?”桃羽问。   “因为……”白芒张张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好像下意识,就忽视了腿上的痛,不想让姐姐察觉到。   桃羽摆摆手,让她不用回答了:“待会儿我帮你上药。”   桃羽翻个身,将肩背露出来,白芒熟稔地凑上去,替她按摩。   接连擦过几次药之后,桃羽背上交错的长疤越来越淡,到现在,几乎已经看不出痕迹。她光滑白皙的脊背上,肩骨、脊骨线条轮廓分明,却并不过分瘦削,暖色火光洒下,她的腰窝若隐若现,很美。   桃羽不说话了,白芒摁着摁着,却忽然好奇地问:“姐姐当时为何踹我?”   桃羽原本都要被摁得睡着了,听见白芒的问句,她眼睛一下睁开,琥珀色眸中光点虚虚地晃悠一下,她语气不耐道:“心情不好,踹便踹了。”   她身后,白芒憋着笑,眉眼弯成小小的月牙。   白芒知道桃羽当时为何踹她,也知道桃羽现在不是不耐烦,姐姐分明是……心虚愧疚,还有心疼她,被她这么一问,不知道该怎样回答,竟然恼羞成怒了。   恼羞成怒的姐姐,不仅一点儿不可怕,竟然还有点可爱。   ……   从浴桶中出来后,白芒换上寝衣,乖乖趴在床上,撩开右小腿的衣服,将那一块淤青露在外边。   桃羽替她上药时,用的是药性温良的白色药膏,凉丝丝的药膏涂上去,在肌肤上划开,疼痛的感觉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阵轻微的酥|痒感。   听见桃羽收起药瓶的声音,白芒小腿向上翘起晃了晃,正撑着手臂坐起身,右脚脚踝又被桃羽捉住了。   “唔……!”白芒一下子跌到在床上,脸颊摔进软软的被窝里。   她感觉桃羽将什么细细的东西缠绕在自己脚踝上,缠了两圈,蹭得她踝骨痒痒的。她一动,就能听见“叮叮”的清脆铃声。   白芒把脑袋撑起来一些,回头看一眼,桃羽往她脚踝上缠的,是一条银质脚链。   银链很细,不到米粒大小的一截一截连在一起,打磨得十分光滑,上边挂着一颗一颗星星形状的小挂饰,在火光下闪着光,还有两颗精致的小铃铛。   这时白芒光着脚,银链挂在她白皙纤细的脚踝上,有一种脆弱的美感。   尤其是,她的脚腕还被桃羽捏在手中。   白芒莫名觉得羞,脸颊染上绯红,脚腕试着向前挣了挣,却被桃羽捏得更紧了。   “别动。”桃羽轻轻蹙眉,目光停在银质脚链上,细细打量。   她第一次看见小家伙光着脚丫站在雪中时,就觉着那么漂亮的脚踝上,似乎缺了些什么。现在添上这条银链,正好合适。   桃羽一放开手,白芒就立刻缩回脚,几乎蜷缩着把腿藏进被窝里,扭捏得不行。   她这么一动,银铃“叮当当”地清脆响了好几声。   白芒脸更红了,把脑袋埋进被窝好一会儿,才想起今天离开侠义帮据点后,桃羽在小摊上挑选许久才买下了什么,没想到竟是这一条银链。   白芒又小心翼翼抬头,乖巧地看桃羽:“姐姐,这是你送给我的礼物吗?”   “是。”桃羽点头。   白芒眼睛亮了亮,对桃羽露出甜丝丝的笑,她掀开被子再看一眼脚链,的确是非常好看的,只是她一时看不习惯,才觉得羞。   “谢谢姐姐,白芒很喜欢!我会一直将它戴着的!只是、只是……”白芒声音扭捏起来。   桃羽淡淡瞥她一眼,叫她有话快说的意思。   白芒伸手轻扯桃羽的袖口,声音细软地撒娇道:“姐姐,能不能将这铃铛堵了呀?”   桃羽没答话,戏谑笑着挑挑眉。   白芒熟悉桃羽这时的表情,她是想逗她。   她们刚认识的时候,桃羽逗她,还要说几句话,把她逗得团团转。如今一起生活半年,桃羽想逗她玩儿时,都不用再说话,她就主动送上去让桃羽逗。   “姐姐,听着铃铛的响声,我觉得很羞很羞。”白芒很配合地双手撑在床上,仰头乖乖看桃羽的眼睛,杏眸干净澄澈如两汪清潭,火光映在上边,摇摇曳曳,十分惹人怜惜。   桃羽依旧不说话,白芒分明是主动凑上去给她逗,脸颊还是不争气地变得微烫。   “姐姐……”白芒抿了抿唇,继续软软道,“我动一下,铃铛它响一下,就好像……就好像我是你养的小狗小猫似的,真的很羞人。”   她说话时,桃羽伸手勾起她的下巴挠了挠,白芒配合地,喉咙里发出软糯的咕哝声。   “不像吗?”桃羽轻笑问。   “唔……不、不像。”白芒艰难地舔舔唇,小巧的舌尖轻微地颤,摇头。   直到桃羽不再挠她,她才问:“所以姐姐……把铃铛堵了好不好?”   “不好。”桃羽一口回绝。   白芒眼角失落地耷拉下去,桃羽淡淡说一声“静坐修炼”,便不再理她,盘膝而坐手心向上,闭眼默念焚天心经。   白芒呵出一口气,暂时不去想铃铛的事儿,在桃羽面前坐正,和她一同修炼心经。   半年过去,白芒经脉疏通一些过后,她已经能明显感觉到内力在带脉中逆流时,腰腹间缓缓流淌过的灼痛感了。   疼痛感很轻,像是蚂蚁咬过一样,可偏偏那些蚂蚁咬一口还不够,一定要在经脉中停留着咬千口万口才罢休,疼过去了,就痒得要命。腰腹间的灼感久久没有消失,气海往下,又蔓延出两股烧灼感。   带脉疏通过后,便是阴阳两跷脉,如今内力正往两脉中一丝一丝地逆流,连带着两只腿都在酸痛。   白芒努力忍着,继续默念心经,不敢有丝毫停歇,眉头皱成一团。   终于念完一遍心经,白芒睁眼,长长地吐一口气。桃羽以往都是和她一同睁眼,今天却破天荒地还在打坐。白芒没有打扰桃羽。   白芒乖乖坐在一旁,看着桃羽,她几乎能够看见桃羽身边有真气流淌,扭曲空气的痕迹。而且今天,白芒似乎感觉到……桃羽周围真气带来的压迫感,比之前还要强了不少。   白芒猜测,桃姐姐昨晚突然离开商都城,是闭关进阶去了。她想着,埋头又看了看自己脚上的银链,她红着脸,小心翼翼地运起轻功走下床,弯腰用手捂住铃铛,一丝声音都没有发出。   她想趁着桃羽还在打坐,偷偷找东西把小铃铛给堵起来。以桃羽的性格,见她已经把铃铛堵了,估计也不会多说什么,最多、最多……拎着她狠狠骂一顿。   想到桃羽恶狠狠骂人的样子,白芒打个寒颤,心虚起来,找东西的动作瞬间更快了。   桃羽一睁眼,就看见小家伙做贼似的在行李兜里翻啊翻,还抬起脚踝,将手上的东西拿近了比划比划。   “啧。”   下一刻,白芒就感觉自己腰间被什么缠住,桃羽轻轻一扯,她就被扯回到床上,一下子跌进桃羽怀中。   “找什么呢?”桃羽轻轻呵气,问,“小,家,伙。”   “没,没什么!”白芒慌乱摇头,她低头看,发现缠在自己腰间的,是桃羽的一条腰带,她急忙去解,桃羽那边暗暗发动内力,白芒不但没能解开,腰带反而越缠越紧,把她一双手都给缠了进去,绑在腰间。   “姐姐……”白芒两只手动不了,可怜兮兮地抬头,眼眶一下子变红了。   桃羽撑开被窝躺进去,又一把将白芒给拉进怀里,下巴枕着她的脑袋,像抱着一个软糯的布娃娃一样,紧紧抱着她,看样子是不打算解开了。   “叫你不听话。”桃羽抱得更紧一些。   白芒小小地呜咽一声:“姐姐我错了……”   “错哪儿了?”   “不该、不该偷偷想把铃铛堵上,不该不听姐姐的话。”   桃羽轻飘飘哼一声,接着道:“小家伙,你要敢把这玩意儿堵上,或是偷偷解下,我打断你的腿。”   白芒哆嗦一下,很乖道:“不敢了。”   房间里安静下来,桃羽内力高强,呼吸声浅到几乎听不见,白芒只听见被窝里一阵窸窸窣窣。   她的手被放开,但腰间缠着的腰带仍没有解开,另一头系在桃羽腰间。白芒手指被握住了,桃羽的手,很暖。   “小家伙,听着声音,我就不会再把你弄丢了。”   她听见桃羽温柔的声音。   桃羽第一次,用这样柔软又认真的语气,在她耳边轻声说话,温暖的气息呵过耳畔,有点痒。白芒眼睛怔怔地睁大,从窗缝往外,看着外边一轮明月,忽然感觉暖流从耳畔传遍全身,蔓延开来。   桃羽继续说:“等你经脉再恢复一些,内力再高一些,轻易便可控制那铃铛不发出声音……”   白芒似乎没有听清她在说什么,又好像将她的话刻在了心里,这时整颗心都暖得不行,心跳由快变缓,血液流淌的感觉都变得清晰无比。   鼻尖酸涩,有些想哭。   她回想起今日在侠义帮,桃羽杀红了眼,却依旧温柔将她护在怀中的模样。   那时所有人都吓得发抖,眼神动作,无一不是在害怕桃羽,心里无不在惊恐大骂她“妖女”。   只有白芒一点儿也不怕。   桃羽才不是妖女,是黑暗中白芒看见的唯一的那束光。   桃羽一次次救她的命,替她报了血海深仇,将她牢牢护在身边……   白芒又一次想,除过这条命,自己还有什么能给桃羽,能够报答桃羽?   好像什么都没有。   往后岁月,唯有生死相随。   ……   第二天天不亮,白芒还在梦乡里,就被桃羽一把拎起换衣洗漱。她迷迷糊糊地揉揉眼睛,发现腰间拴着的带子已经不见了。   “小家伙,买早食去。”桃羽招呼一声,才发现小家伙软绵绵半坐在床上,歪着脑袋打哈欠,衣服倒是换好了,头发还是乱糟糟的,眼神也朦朦胧胧,压根儿没睡醒。   白芒练武很是用功,也向来习惯早起,只是昨天一天她受到的惊吓太大,入夜后终于彻底松懈下来,在桃羽怀中睡得很熟。这会儿她突然被叫醒,一时半会儿没从睡梦中缓过神来。   “呜……”白芒转头,迷茫地看桃羽一眼。像只茫然的小团子。   桃羽:“……”   她叹口气:“算了,我去买。”   等桃羽拎着两兜包子热浆回来,白芒已经收拾妥帖,抱着桃木剑,乖巧坐在客栈门口的台阶上等她回来。   包子摊离客栈只有短短十来丈距离,白芒看见桃羽从黯淡晨光中走来的那一瞬,眼睛还是倏地亮起来,起身朝她奔去:   “姐姐!”停在桃羽身前。   “快点吃完,我们便出城。”桃羽将白芒的那份吃食扔给她,白芒手忙脚乱地接着,没让热浆洒出来。   白芒像个小尾巴一样,一边吃东西,一边紧紧跟在桃羽身后,回房取了行李。   两人带着行李离开客栈,一路走到城墙下,白芒才意识到,桃羽是要直接带她出城。   “姐姐,我们不和红苕姑娘见面了吗?”白芒轻声问。   “不见了。”桃羽无所谓道,“半年后再回来也不迟。”   亲眼看着小家伙报仇,才是桃羽现在觉得最有趣,最想做的事儿。反正半年后再回到商都城,红苕和那位“愿愿”总不会明白无故消失。   一出城,桃羽就一路往山野里钻,白芒本来还有些困,逐渐就被冷风吹得彻底清醒。   天色渐明,晨光熹微,雄伟的城池离她们越来越远,直到再也看不见。   桃羽和白芒在山林中悄无声息地穿梭,一前一后,隔着数十丈距离。   白芒轻功步法倒是足够娴熟,脚尖每一次点地,都借力轻巧跃出一大段距离,在山林树木间,身形飘忽如踩在云端。也正因这套步法的特点,桃羽当初一眼就看出,这是武当的“流云步”。但白芒的流云步毕竟是残缺版,不需太多内力就能催动,她再娴熟,也跟不上桃羽的步伐。   她们间隔着这么长距离,已经是桃羽放慢脚步刻意等她了,不然桃羽立刻能将她甩得没影儿。   进山一炷香时间后,她们已经抵达山间人迹罕至处,桃羽停下脚步靠在树边懒散打个哈欠,等着她。白芒急忙提速赶过去,停在桃羽面前,弯腰小口喘气。   以前她们在山间赶路,都是桃羽随着白芒的步伐走,有些时候她还会拎着小家伙走一截。唯有方才那么十几里路,都是让白芒跟着她,白芒一停下来,就感觉双腿酸痛得厉害,气海丹田周围传来阵阵绞痛感,累得一时说不出话。   桃羽食指指尖摁向白芒大椎穴,一股内力渡过去,在十二正经中游走开来,白芒才稍稍恢复一些。   “谢谢姐姐。”白芒直起腰来,左右前后都只看得见参天大树,隐约能听见不远处狼嚎的声音。再往里走,山野里就彻底没了人类到过的痕迹。白芒轻声问:“姐姐,我们到了吗?”   桃羽只说要带她离开商都城,找个清净的地方专心练武,却没说去哪儿。白芒乖乖跟着桃羽走就是了,到现在才问。   “还早呢。”桃羽轻笑一声,“你这速度,得猴年马月去了。你的轻功的确是上品,只是残缺版上限太低,遇上六重内力以下的倒是无人可及,与六重内力以上之人相比,则毫无胜算。”   白芒挠挠脑袋,甜甜地对桃羽笑:“所以姐姐今天要教我轻功?”   “是。”桃羽满意地挑挑眉,小家伙聪慧不是一天两天了,她还没说什么,她就能立刻明白她的意思,“如今你的经脉疏通一条,内力恢复两成,基本功也打得足够扎实,是时候开始学一些招式了,我便从轻功教起。”   就像教白芒内功心法时那般,桃羽并未将轻功名称、出处告诉白芒,只教她原理与如何使用。   “我接下来教你的轻功步法,分为‘日’、‘月’两部分,其中‘日’这一部分着重大开大合,如日光灼灼,主要用于赶路或是逃命,远离敌人追逐。‘月’则着重于一个静字,就如月光无声洒过,难以被人察觉,主要用于潜行杀敌之时。但日月两部分合在一起,融会贯通,才是这套步法的精髓所在。”   白芒认真点头,记下桃羽所说,桃羽才接着讲。桃羽自己都没察觉,比起半年前,她教人的耐心好了不止一星半点儿。   “注意我的步伐。”教完原理,桃羽运功往前迈出一步,又问她,“看明白了吗?”   白芒点点头,桃羽平时动用轻功时来去如风,白芒还真没怎么看清过,今天她只用一成内力,白芒才终于看清她脚下动作。   白芒所会的流云步,每一步落脚时身子都是微微倾斜的,借力便轻松迈出下一步,变幻的步伐之间,一丝一缕的内力也在经脉中缓缓流淌。但桃羽这时走的“日”字步,则全然相反,由浑厚内力注入足三阳经作为驱动,向前掠出一大步,直来直去,没有半点倾斜。   “日”字步纯粹依托于内力,内力越浑厚,向前掠出的那一步便越快、越远。   桃羽满意地点点头,又道:“我的确是将内力灌注于足三阳经,但并非以此作为驱动。小家伙,现在不依托于内功心法,你可否将让内力在经脉中逆练?”   “可以的。”白芒答道。   只是内力在经脉中逆练本就十分凶险,桃羽叮嘱过白芒,没有心法辅助的情况下,绝不可贸然让内力逆行。   “而这套轻功步伐,恰好与我教你的内功心法相辅相成。内力灌注于足三阳经后,再逆流回气海丹田中,这才是该步法真正的驱动。”桃羽饭。   白芒思索道:“那内力由足三阳经逆练时,是不是仍需要默念心经?若不念,便有经脉损毁,走火入魔的风险……?”   “对。”桃羽赞赏地看她一眼,“所以这套步伐看似简单,却不怕被外人偷学了去。”   白芒静下心来,将内力由丹田引至带脉,由腰间往下缓缓渡入足三阳经中,再引导内力逆行,同时默念心经,一股灼痛倏的从脚底蹿起,直到腰间!白芒还没反应过来,腿脚就被那股灼痛推得往前蹿出一大步,足足一丈六七尺。   白芒惊喜抬头,望向桃羽,脸上露出一个惊喜的笑:“姐姐!”   桃羽嗤笑的一声“啧”都到喉咙口了,对上小家伙明眸皓齿,蓦地又咽了回去,换成一声:“还不错。”   虽远不及她,但第一次就能一步接近两丈,的确不错。   白芒眉眼弯弯,笑容像是盛开的小花儿,浑身上下充满了干劲儿。她又连着往前跑几步,逐渐熟悉了内力由气海灌注到足三阳经、又逆行回丹田中的过程。   桃羽在一旁引着白芒,继续向深山中而去。   行过百丈距离后,白芒就感觉丹田内变得空虚,她调整好呼吸,让全身精气尽快化为内力,在丹田中聚拢,才得以继续行进。内力每次由三阳经逆流回丹田后,又隐隐厚实几分,积累在其中。   白芒专注于内力一次次流淌逆练,若不是额头被桃羽重重弹了一下,她才回过神来,都没注意到时间过得飞快,已经到了正午。   她的肚子“咕咕”叫了一声,在寂静在山林中尤其清晰,白芒脸颊一红,下意识捂住肚子:“……姐姐,我好像饿了。”   桃羽手上正拿着一颗鲜红的果子,也不知是在哪儿摘到的,她啃一口,果肉声音十分清脆。白芒就在她身边,甚至闻到了一丝甜甜的果香。   “饿了?”桃羽忽然转头笑眯眯看向白芒,把果子拿到白芒眼前晃晃,“想吃?”   白色的果肉和鲜红果皮相衬,果皮上还残留着清澈的山泉水渍,十分诱人,果香也是淡淡的,飘过白芒鼻尖。白芒小巧的鼻尖下意识耸了耸,肚子也再次小声咕咕叫。   白芒诚实地点头,很乖:“嗯,想吃。”   “不给你吃。”桃羽却一下拿回果子,又大口啃一下,在白芒呆愣楞的目光下,她一把拎起白芒的后衣领,往前掠出一小段距离,将白芒放到地上,慢悠悠地道,“小家伙,自己捉兔子吃啊。”   白芒:“……?”   白芒缓缓蹲下,离得近了,才看见脚边有一个一个极不显眼的兔子洞,被低矮的灌木覆盖着,旁边木枝有被踩过的痕迹,显然是有野兔出入过。   “姐姐……”白芒才出声,偏头往旁边看,连桃羽的影子都没再看见。寂静山林里,就只剩她一人,和一个隐蔽的兔子洞。   ……可她不会捉兔子呀!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新年快乐呀!   -   感谢在2021-12-3111:09:50~2022-01-0110:33:2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一只慵懒的猫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一只慵懒的猫3个;兔角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无聊10瓶;晓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8章 月光   意识到桃羽是认真的过后,白芒苦恼地对着兔子洞歪了歪脑袋,眉头皱成一团。   她没有过抓野兔的经验,以前都是桃羽自个儿进山抓回来,杀了之后再交给她处理。在九莲村的时候就更别说了,爹娘都不善农作、不善养殖,家里连只小狗都没养,家里的菜和肉,都是村里各家各户送来的。   白芒思考会儿,埋头找树枝做陷阱,一颗小石子儿从不远处砸过来,打在她手上。   “呜……”白芒吃痛,扔开树枝。   白芒抬头,没看见桃羽人在哪儿,却听见她慢悠悠的声音:“小家伙,不许用工具,自己用手捉。”   “是。”白芒怔了片刻,很快明白桃羽的用意。   要在茫茫山林里捉到一只兔子并不容易,就算面前就有一个兔子洞,可狡兔三窟,看不见的树林地下,兔洞走向错综复杂,除非是极其熟悉这一带的猎人,根本猜不到兔洞延展向何处。   白芒脚踝上还系着铃铛,稍稍动一下就会有响声,她目前的内力还不足以压住铃铛声,便没法追着野兔跑。   桃羽要她捉兔子,不是要她去学怎么做陷阱,不是要她分辨兔子洞延展方向,更不是要她去观察兔子的行为习性将野兔追到,那是山里的猎户该学的。桃羽是要白芒学会,怎样使用内力。   怎样利用内力的流转,将呼吸声压下去,不被他人察觉,又怎样驱动内力,在兔子警惕地从洞中探出头东张西望时,迅速出手将它捉住,不让它有缩回去的机会。   看似简单,但白芒体内能用的内力本就不多,一丝一毫都不能被浪费,必须用到极致。   白芒屏气凝神,死死盯着兔子洞,半蹲在那儿不动了。   此时虽是初夏,但深山中树木参天,挡住大半的阳光,土地上涌起阵阵潮湿感,吹来的风都是冰凉凉带着水汽的。   动起来还好,一旦停下来,就会感觉刺骨的凉。   白芒专心盯了一会儿着兔子洞,分明一动未动,身体却是暖的。暖意从丹田沿着奇经八脉扩散开,再到十二正经,蔓延到全身上下。她的手指半搭在面前一根枯树枝上,枯枝轻轻一碰就会往下跌开,她的指尖搭在上边,却稳得连一丝颤抖都没有。   这是她钓鱼时养成的习惯,轻易就能全神贯注,手臂,尤其是握着鱼竿的手指特别稳。   另一边,高高的树枝上,桃羽满意地勾出一丝笑。小家伙专注盯着兔子洞的样子,就像是捕猎的小兽,绷紧身体无声匍匐在树丛中,只有那双眼睛一直是亮的。   小家伙天赋很高,桃羽都不禁期待,等她经脉彻底恢复后,能成长到什么程度。   正午就要过去,太阳西斜,洒进林中的阳光越来越少,光线变得暗淡。兔子洞口的野草终于小幅度晃动一下,随即,一只灰色的野兔从里边探出头来。   白芒自己都没察觉到,但桃羽看得很清楚,在野兔出现的那一瞬,白芒的眼中倏地亮起锐利的光。   野兔警惕地左右看了看,确定没有危险后,才放松地往前蹦——   还没蹦出一步,白芒伸手,一下捉住它的耳朵,将它拎起来。   野兔甚至还没反应过来,以为自己在平地上,往前蹦了蹦才发现不对劲,挣扎的幅度一下子变大。   “姐姐!”白芒单手拎着小兔子,几乎从地上蹦起来,她这时才发现腿蹲麻了,又急忙弯腰一只手扶在膝盖上,运起内力疏通经脉。她一动,脚链上的银铃就清脆地响着。   桃羽正好从树上一跃而下,懒散打个哈欠。   白芒弯着腰抬头看桃羽,眸中亮晶晶地闪着,不是刚才看见野兔时那种锐利的光,是小孩一般天真雀跃的光点。白芒笑得很甜,除了可爱,竟然还有些小得意,像是在求夸夸。   白芒年龄虽小,桃羽还是第一次在她脸上,看见这么幼稚的表情。   “小家伙。”桃羽轻笑着喊一声,没有给她骄傲的机会,便转身往一旁走。白芒没等到夸奖,也不觉得气馁失落,跟在桃羽身后,一路上眼睛都弯成月牙。   到旁边一处平地,桃羽点上火堆,又教白芒:“你自己把它杀了,不许用刀。”   白芒拎起野兔,看向它的脖颈,眉头纠结地皱了起来。   野兔感受到她的视线,仿佛知道她想杀它似的,挣扎的幅度一下变得剧烈起来,爪子差点踢伤白芒的手腕。   “桃姐姐,我不会……”白芒小声道。   她不是不会杀兔子,她不会的是……在不用刀的情况下,一击杀死它。   ……   白芒小时候,有一次新年,村里人聚在一起摆宴席,一群人聚在村中空地上当场宰一头猪。小白芒第一次看见杀生的场面,一边哭着往娘亲怀里躲,一边软绵绵地小声问她:“能不能放过那头小猪啊?”   娘亲是大咧咧的性子,只是大笑摇头,捂着白芒眼睛要她别看。   站在身后的爹爹很温柔地摸她脑袋,说:“阿芒平时吃的肉,都是这么来的哦。”   小白芒一愣,反应过来后,“哇”地一声哭出声,惹得娘亲恶狠狠瞪爹爹一眼,骂他:“你和小孩子说这些作甚!”   爹爹温和地摇摇头,将白芒抱进怀里,温声说:“山野里的野兽,有些靠吃草木果肉为生,不过大多数,还是要吃别的生灵,才能维持生命。小阿芒,你知道吗?”   白芒点点头,她当然是知道的,只是第一次看见杀生的场面,觉得心里好难受。   “譬如野兔吃野草,赤狐吃野兔,野狼吃赤狐,灰熊杀野狼。最后灰熊死后化作尘埃,又滋生出一茬一茬新的野草,循环往复,不曾更改。”   爹爹有时说着说着话,就突然变得文绉绉的,小时候的白芒不大听得懂,但她总是认真地记在心里。等长大了再回想,总能明白几分。   爹爹继续说:“我们也是一样的,我们要活下去,就要吃草木蔬果,吃别的生灵的肉。我们离世后,又化作大地的养料。这是大自然的规律,小阿芒,你只要记得一点就好——”   白芒扬起脑袋,小手擦擦眼角泪花,泪眼朦胧地认真看父亲的脸,等他接下来的话。   他说:“杀生不可耻,可耻的是不为饱腹,只为心里的畅快就虐杀生灵。这样的人是可耻的,阿芒你……”   “我、我不会!”白芒急匆匆地打断父亲的话。   “我们小阿芒当然不会。”爹爹笑着摸摸她的脑袋,继续道,“我是说,我们阿芒不要和这种人来往,他们是坏人。”   “嗯!”白芒重重点头。   爹爹又说:“所以阿芒你看,村里的叔叔阿姨虽然在杀猪,但是不是十分干脆利落,只有那么一下?”   白芒小心地转头去看了一眼,又立马害怕地捂住眼,小幅度点点头。   她记住了,为饱腹而杀生不可耻,可耻的是虐杀生灵,以此取乐。   ……   说完“不会”后,白芒又抿抿唇,小声地问:“姐姐,你能不能教教我啊?”   “麻烦。”桃羽说是这样说,却直接伸手从白芒手中拿过野兔。在白芒手中拼命挣扎的野兔,到了桃羽手里,一下就怕得跟鹌鹑似的缩起来一动不动,一双红彤彤的小眼睛里写满了恐惧。   桃羽把野兔拎在手里掂了掂,却不急着动手,而是问白芒:“小家伙,知道我为何要叫你捉兔子杀兔子吗?”   白芒乖乖道:“为了练武。”   “是。”桃羽点头道,“你的基本功练得差不多了,按照原来的计划,除了剑招,我也该教你一些别的招式。但带你到山野里来,要你亲手捕猎,并不在我原本的计划中。”   白芒轻轻“嗯”了一声,反正,无论姐姐怎么安排,她都乖乖听话就好了。   “我想通过此法,教会你格杀之术。”桃羽眯起眼睛,说出那个“杀”字时,周围气息凛冽一瞬。   “格……杀?”白芒咬了咬唇。   “贴身格杀之法,若是学得精通了,甚至不需要体力作支撑,不需要丁点儿内力,便可在无形间取人性命。”桃羽笑着问她,“小家伙,昨天我赶到侠义帮时,你是想抢走帮主那狗东西的发簪捅他喉咙的吧?”   白芒点点头,又轻轻摇头,她那时的确想夺帮主发簪戳他喉咙,以作要挟,但她没想过杀了他。   桃羽笑着敲她脑袋一下,又接着问:“那小家伙,你知道自己当时为什么被发现了吗?”   白芒回想一下,轻声问:“因为侠义帮帮主内力高强,感知到了我的动作?”   当时她操控着全身每一丝内力,伸手夺发簪时,速度甚至比方才捉野兔还要快,可她还是立刻就被帮主捉住喉咙。   “不是。他不过四重内力,能感知到什么?”桃羽不屑地笑一声,接着说,“与内力无关,他能察觉到,只因为你杀气太浓。像他那种混迹江湖的老狐狸,你心思刚动,他就有所防备。”   白芒不解,浑然感觉不到,自己身上竟会有杀气存在。   桃羽把野兔递给白芒,白芒乖乖捉住,前一刻还在装死的野兔,到了白芒手中,又剧烈挣扎起来。   “小家伙,你看。”桃羽说,“就连你手上的畜生,都能感觉到你的杀意。”   白芒静下心来认真观察,很快发现,每当她将目光移向野兔头顶、脖颈附近,野兔的挣扎就尤其剧烈,但她一旦移开目光,野兔挣扎幅度又会变小一些。   桃羽说得没错,白芒感觉不到,但她身上的杀气是的的确确存在着的。   桃羽笑着说:“可偏偏你的杀意又不够浓烈,小家伙,你看那只畜生在我手上一动不动,是因为我没一点儿杀意吗?自然不是,是因为我身上杀意太重,它压根儿就不敢动。”   别说兔子了,就连白芒都能感觉到,桃羽身上那股令人恐惧的凉意。   白芒盯着不断挣扎的野兔,若有所思。   她做不到像桃羽那样,将浓烈的杀气外放,所以便只能学会收敛杀意,不被察觉。   桃羽伸手,手指摸到毛茸茸的兔脑袋上,指尖往下,掠过野兔的脖颈处,顺着动脉的纹路轻轻一挑,又往后,在它椎骨处去轻轻一捏,野兔瞬间又被吓得一动不动,一身灰毛紧紧贴在身上,只有尾巴是炸开的。   “除了杀意,格杀一术最讲究一击必杀,不仅需要你出手快、准、狠,还得挑它最薄弱处下手。若是用刀,则直击动脉,若是不能用刀,便瞄准它的颈椎出手,内力汇于掌心。”   桃羽忽然捉住野兔的脑袋,看似轻松地往后一折,“咔擦”一声,野兔甚至还没意识到,就已经没了命。   “看。”桃羽说。   白芒也看得怔怔的,一不小心把手松开,眼看野兔就要掉在地上,她手忙脚乱地接住。野兔已经没了气,脑袋歪着,身上没有一丝血。   “今天算是我教你,明天开始你自己动手。首先学会用好你的一双手,从赤手空拳开始,再学刀、学针、学别的暗器。小家伙,你记住,对野兔是如此,对人也是如此。”   白芒点头。   桃羽拍拍手,到一旁的小池塘洗手去了:“快把兔肉收拾出来煮了,小家伙,我快饿死了——”   桃羽说话时稍稍拖长了声音,原本就是微甜的语调,这时更是像在撒娇一样。   白芒这时才注意到,已经快到申时了,桃羽先前好歹吃了几个野果,她却什么都没吃。可白芒这时反倒感觉不到饿了,她从怀中掏出小刀,动作利落地处理野兔,她只是下意识地……   想让姐姐快些吃到。   白芒将野兔收拾干净,架到火堆上烤的同时,一个东西正好落进她怀中,白芒低头一看,发现是桃羽中午吃的那种野果,红灿灿的表皮在阳光下,尤其诱人。   桃羽漫不经心走到火堆边坐下,像是什么都没发生。   白芒抱着野果,眼睛里灿若星辰:“谢谢姐姐!”   ……   吃饱喝足,白芒跟着桃羽,继续往山林更深处去。白芒仍然用的是桃羽教她的“日”字步轻功,但她还不够熟练,速度比起她自己的流云步残缺版,反而还慢了不少。   桃羽也不催她,轻功本就是熟能生巧的事儿,急不来的。更何况小家伙的天赋本就远超常人,需要的只是时间而已。   白芒专注起来便不知外界如何,只知道追着桃羽的身影,不断凝内力于足三阳经,再一次次让内力逆行回丹田中,越发熟练。   等桃羽将白芒从专注中叫醒,她回过神来,才发现皓月当空,已是接近四更天。   而四周树木环绕渺无人烟,周围空气越来越潮湿,气息吸进鼻腔中,都是微甜的。风一吹,四周就响起草木哗哗声,隐约能听见远处幽幽狼嚎。   白芒往前迈一步,双腿不但没有酸痛感,反而能隐隐感觉到精气血液流淌时细微的冲刷感,双腿经脉都舒展开来,十分畅快。   桃羽真气一动,地下落叶灰尘便向四周散开,挪出一小块平整的地面。   桃羽过去静坐好了,白芒还在一旁兴致勃勃环视周围,苦练一晚后,小家伙眼睛比起之前,还更亮了些。   “还不过来坐下,练一轮内功便准备睡了。”直到桃羽淡淡出声,白芒才彻底回过神来,窜到她面前。   “哦……”白芒坐好,很快收敛心神。   二人在山野间露宿一晚,清晨天一亮,又继续向山野更深处行去。   今天白芒的脚力,比起昨日进步不少,已经超过她原本用“残缺流云步”时的速度。   快到正午时,桃羽终于停下脚步,她带着白芒转个弯儿,离开树丛,景色豁然开朗。   一小片湖泊跃然眼前,上边冒着缕缕轻烟,竟是一处天然温泉湖。湖水深深浅浅,湖中怪石嶙峋,石头表面超出水面,乍一看就像一条歪歪扭扭的线,沿着岩石往前看,温泉湖末端竟是一片断崖,湖水哗啦啦往下落,响声清脆,雾气至上青天。   桃羽踏石而过,须臾间便站在湖水尽头,衣裳末端未沾上一滴水。   风一吹,她一席红衣向后飘起,犹若云中仙子。   白芒慌忙地跟上去,没想到岩石表面很光滑,她脚踩上去身子一晃,差点滑到水里,双手伸直维持平衡,摇摇晃晃地跟到桃羽身后。   白芒裙角湿了一片,和桃羽此时的鹤立惊鸿相比,她显得狼狈极了。   桃羽稍稍一回头,就看见小家伙慌乱低着脑袋,双手拢起裙角,脚尖垫着不知道该往哪儿放,纤细的身姿摇摇晃晃,像是随时可能跌进水中一样。   因为惊慌,小家伙眼尾泛着浅红,像是往上勾起了一条桃花线。   桃羽也说不清为何,往后很多年,她想到白芒时,脑海中第一时间浮现出的,总是她这时笨拙青稚、惹人怜惜的模样。   以至于后来,白芒逐渐成长,一点点褪去青涩,浑身上下都散发着那么耀眼的光辉时,所有人都看见了。只有她,从不曾注意到。   ……   此时桃羽只是被白芒惊慌的模样逗笑了,她轻轻扶一下白芒,等她站稳了,说一句“跟着我”,便向瀑布下面掠去。   白芒眼睛都瞪大一下,很快松口气,瀑布周围轻烟漫天,看起来吓人,但其实只有两三丈高。下面仍是一小潭温泉水,桃羽不过一步,便跃过潭水轻巧站在岸上,朝她勾勾手指。   “我……”白芒有点怕。   桃羽只弯着眼睛,说一个字:“跳。”   白芒一咬唇,身上筋肉绷紧了,运起轻功向下一跃——   她没能像桃羽那般轻巧跃到岸上,反而“扑通”落进温泉池中。白芒只觉脸颊、胸腹都被砸得生痛,温热的泉水咕哝咕哝往耳朵里冒,一时难受得厉害。   白芒是会水的,只是在温热泉水中,全身上下好像突然失了力一般,她慌乱拍水,越拍,却往下沉得更厉害。   热水用力扯着她的衣物、发丝、四肢似的,让她根本无力抬起头。睁眼看见的是一片青蓝色的波浪,其余什么都没有,眼睛被温泉水刺得很疼,窒息的恐惧之下,白芒差点哭出来。   “唔……咳咳……!”白芒被桃羽拎着腰带,从水中捞起来,接连咳嗽好几声。   她的眼眶更红了些,小小的身子劫后余生般一抽一抽。   白芒从来不知道,溺水的感觉竟这么可怕。   “没出息。”桃羽骂了声。   白芒很小声地嘤咛:“嗯……”   桃羽又骂:“小傻子。”   白芒耸耸红彤彤的鼻尖,几乎抽噎:“嗯……”   桃羽拎着人,没将她放下来,白芒就乖乖一动不动,双手双脚软绵绵地垂下,像只落水的大猫咪,水滴不断从她身上滴落。   白芒艰难睁眼,被热水糊住的视线渐渐清晰。   桃羽站在岸边,忽然拎着她的腰带,将她往热水那儿送,只要一松手,她就会再度跌进水里。   白芒的身子肉眼可见地颤了起来。   桃羽收回手,白芒又被拎到岸上,不再颤抖。   桃羽再次把白芒拎到水上,白芒又可怜兮兮地颤啊颤,一声不吭,就是抖得厉害。桃羽来回几遍,把自己逗笑了。   白芒听见桃羽的笑声,软糯糯地喊:“姐姐……”   “害怕啊?”桃羽一边问,一边又一次将她拎到水上。   白芒紧紧闭上眼,声音都在抖:“……怕。”   她感觉拎着自己腰带的手突然就松了,失重感一瞬就填满全身,身子又一次坠向水面,她全身倏地绷直了。   下一刻,一只手揽过她的腰,另一边揽过腿弯,将她打横抱起。白芒睁眼,看见的是桃羽白皙的侧颜肌肤,近在咫尺。   白芒身上滴答答的水,沾了桃羽一身。   那一瞬,白芒脑海中仿佛有烟花炸开,轰鸣不断。她本能地用力揽住桃羽脖颈,凑上去,将脑袋埋在她肩上蹭啊蹭,撒娇般无声呜咽。   桃羽温柔揉揉她的脑袋,白芒没忍住,委屈地呜咽出声。   然而桃羽的下一句话,就让她声音一下止住,身体也跟着变得僵硬。   桃羽浅浅笑着说:“害怕啊?小家伙。”   “那么从明天开始,你从瀑布下攀爬而上,再一跃而下至池水中,每日重复十次,可好?”   白芒:“……”   她……能说“不好”吗?   ——自然不能。   作者有话要说:   嗷   -   感谢在2022-01-0110:33:25~2022-01-0210:48:5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一只慵懒的猫2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兔角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zvgxdgv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9章 月光   桃羽抱着白芒,沿崖壁往前走一段距离,拐个弯儿,崖壁前端遮挡处,竟然正好形成一个遮风挡雨的山洞。   白芒从桃羽怀中探出头来,安静睁着黑漆漆的大眼睛,往山洞里望。   山洞中间摆着燃尽的黑色火堆,再往里看,角落的巨石上铺着稻草,被当做一张天然石床,竟有人曾经生活过的痕迹。   桃羽将白芒扔到石床上,又将行李扔她怀中。   两人一起换下湿淋淋的衣裳,白芒十分懂事地抱着衣服到山洞外,找个通风处晾好了,再回山洞里。   桃羽正背手站在石床面前,看着山壁,似是在发呆。   白芒这时才看见,石床旁的山壁上,挂着一把小巧玲珑的短刀,不过一尺长,刀柄刀鞘漆黑锃亮,浑然一体,没有一丝多余的纹路。   桃羽看的,便是那柄刀。   “这是姐姐的刀吗?”白芒走近,轻声问。   “嗯。”桃羽点头,声音很淡,听不出情绪。   白芒又好奇地问:“姐姐曾在这里住过一段时日?”   “住过小半个月。”桃羽说。   白芒又问:“那姐姐为何不常住?”   “没人伺候,嫌麻烦。”桃羽简短道。   “哦……”白芒点点头,轻轻笑一下。姐姐其实是很挑剔的性子,而且还有点懒……嗯,只有那么一点点。要她自己一人打扫山洞、收纳整理,做饭洗衣,她还能在无人的深山中坚持住上小半个月,已经很不错了。   “小家伙,你笑什么?”桃羽看似不悦地问出声,唇角却浅浅翘起一些。   “没、没笑!”白芒摇摇头,又随着桃羽的目光,一齐看向那柄短刀。   桃羽伸手将短刀取下,拇指轻轻一扣,刀刃便从刀柄中分离而出。刀刃依然是墨黑色的,表面光滑如镜,没有一丝纹路。桃羽将刀拎在手中晃了晃,刀锋处闪过一丝冷冽寒芒。   白芒仅仅在旁边看着,都本能地感觉脊背微凉,不自觉往后缩了缩。   桃羽手指一动,短刀归鞘,又被她扔回山壁上挂着。   白芒倚着桃羽的手臂,小声问:“姐姐又为何将刀留在这儿?”   她从未见过桃羽使用武器,也不知这把一看就削铁如泥的短刀,被孤零零在山洞里挂了多久。   “问题怎么这么多?”桃羽瞥她一眼,脸上笑容收敛,戳她脑袋,“什么时候了,还不快去捉兔子!小家伙,你想饿死姐姐?”   “我这就去……!”白芒不多问了,转身向山洞外跑去,脚上的小铃铛叮叮当当清脆地响着。   山洞里只剩桃羽一人,她再度看向墙上挂着的短刀,眉眼低垂。   这把刀叫“不语”,是她拜那老不死的为师那天,老不死亲手赠与她的。   不语刀削铁如泥不假,但它更适合用于杀人。   老不死赠刀之时,笑呵呵地拍她脑袋说:“日后你遇上昔日仇人,就拿这把不语刀,将他们纷纷杀了便是!”   之后的日子里,桃羽练武累得练不进去时,只要看一眼不语刀,眸中便再度燃起幽幽复仇之火。   直到再后来,她一手握着不语刀,一边扶着重伤的师父,两人狼狈逃出明教。   所以前些年,桃羽看着这把刀,总觉着心烦,便干脆找个地方放着,眼不见为净。直到现在再见,心烦的感觉才稍稍消退一些。   ……   翌日清晨,天才朦朦胧,白芒就被桃羽拎到温泉池边。   她昨天花一下午时间,将山洞整理干净,到晚上又被桃羽盯着练剑到夜半三更,才睡不到三个时辰又被叫醒,现在正朦胧着,眼睛都有点睁不开。   “唔……”白芒揉揉眼睛,桃羽忽然拎起她的腰带,将她往温泉水的方向一送,白芒被眼前冒着雾气的温泉水吓得哆嗦一下,立马清醒过来。   她看看烟雾缭绕的温泉瀑布,接近三丈高,站在水潭边仰头去看,冒着热气的水流哗啦啦地拍下来,要是砸到身上,不知道得有多疼。   “姐姐,真的要沿着山壁爬上去吗?”白芒咬着唇,退缩地问。   ?桃羽白她一眼,意思是“废话”,见白芒不动,桃羽眯起眼睛:“自己跳下去,还是我踹你下去?”   “我……”白芒瑟缩一下,脑海里不自觉就想起,昨天差点在池中窒息的画面,恐惧感沿着脊椎蔓延到全身上下,藏在身侧的指尖都在微微哆嗦。   桃羽不耐烦往前轻踹一脚,眼看就要踹到白芒小腿上,想起上边的淤青,硬生生收了力气,改为用手推她。还没伸手,小家伙竟然往前一跃——   “扑通”一声坠入温泉池中。   桃羽欣赏地笑了一声,小家伙明明那么怕,却还是说跳就跳,丁点儿都不带犹豫。白芒在这一点上,倒是和曾经的她一模一样。   在温泉水中换气闷得厉害,因此白芒跃进水中之前,就深吸一口气,直接游到瀑布下方。穿过瀑布,抵达岩壁的那一瞬,巨大的水压拍在身上,脊背像是被钝刀狠狠砍过似的疼。   她半跪在山壁前的岩石上,用膝盖撑着,艰难起身,长长地换口气。瀑布就在她身后不到一尺,水花噼里啪啦地溅到她身上。   白芒抬头往岩壁上看,眼睛也被溅到水,几乎睁不开。她伸手,用力攀住嶙峋石壁,石壁很滑,她一用力往上,几乎抠不住,双脚也要用尽全力,才能保证不往下滑。   白芒艰难往上爬了一丈距离,便失了力气,手指酸软得厉害,一个不注意,便被瀑布打入水中。   “唔……”   热水又一次咕哝哝往耳朵里灌。   下一瞬,她就被桃羽拎起,扔到岸上。白芒坐在岸边咳嗽几声,皱眉盯着瀑布的方向,一边咳一边思索怎么爬上去,这回不等桃羽说什么,她呼吸一缓过来,就一头扎进水中,一口气游到瀑布边。   像她刚才那样用力攀着石壁往上,一是太慢了,一天时间都不够她跳十次的。二是她手臂、腿部力量太弱,根本不能支撑身体攀在上边。   既然不能用蛮力,那么需要的一定是……内力和轻功!   白芒虚着眼睛抬头往上看,在雾气中,盯准了位置之后,便催动内力沿足三阳、三阴经往下至足间,再迅速向丹田逆流,她顺着那股力道,脚尖轻轻一点,一跃至瞄准的位置。同时她伸手,再催动内力往手三阳、三阴经蔓延,以借力再度往上攀。   桃羽从未教过她向手上经脉灌注内力,她倒是无师自通,只是第一次不太熟练,白芒用力太大,又一次跌进水中。   这回她没有再呛水,不等桃羽捞她起来,她便自己游回瀑布边,借着“日”字轻功,轻巧往上攀。   小小的身影一次次沿着石壁往上,又一次次跌入水中,不知疲倦似的不断重复。   白芒终于第一次攀上瀑布,已经是正午了,她转身从瀑布一跃而下,笔直落进水中,几乎没有击起水花。别说溺水了,温泉中她的身影像一条灵巧的鱼,一晃便到了岸边,一跃离开水中,用力甩了甩脑袋。   水珠落了满地。   “姐姐,我成功了!”白芒眼睛亮晶晶的,扑向一旁的桃羽。   桃羽一把推住白芒肩膀,躲开她的拥抱,免得身上被沾上水。白芒也不失落,只是对她笑,眸中光点闪烁不歇,攀了一上午,她也不觉着累。   桃羽再一次想到曾经在大漠的日子。   跳瀑布是她师父教她的,攀岩而上再一跃而下的过程中可锻炼轻功、巩固内力,她在大漠时跳过千遍万遍,不过那时她跳的是冰冷刺骨的寒潭。白芒跳的温泉,于小家伙而言,对疏通经脉亦有奇效。   那时桃羽一遍遍跃入寒潭之中,眼睛从始至终也是亮着的。不过和白芒眼中雀跃的光点不同,她眸中闪烁的,是满是杀意的幽光。那时,她练武,只为复仇。   白芒又往瀑布那儿跃去,还没跳进水中,就被桃羽捉住腰带。   “换身干净衣服,捉只山鸡做饭去。”身后响起桃羽淡淡的声音。   “哦……”白芒乖乖点头,成功攀上瀑布的兴奋感褪去之后,没等到桃羽的夸奖,她心里还是有点儿失落的,眸中光点消失,委屈地眨了眨眼。   白芒慢悠悠往山洞的方向走几步,忽然听见桃羽轻飘飘地说:   “不错。”   “嗯!”白芒步伐一下雀跃起来,几乎蹦回去。   ……   转眼半年过去,又是一年冬。   初雪一过,雪花就飘飘洒洒落个不停,不过几天时间,漫山遍野都变成白皑皑一片,银装素裹。   接近正午,白芒和桃羽居住的山洞里却找不着人,山洞角落的石床上上,原本铺着的一层稻草,变成了厚实的黑熊皮,搭在地上,一看就很暖和。   沿着山洞外的峡谷,一直向更深处走去,很快就到了尽头的山崖下。冬天,温泉池不但没降一丁点儿温,热气反而更盛,烟雾弥漫在整个水潭上,连瀑布都看不真切,只听得哗哗水声。   泉水旁有一处天然的小坑,桃羽在两边挖出坑道,便用作白芒的药浴池。   这时药浴池中灌满了温泉水,再浇上熬好的药,整个池子都是墨色的,硫磺味被浓郁的药味掩盖。   白芒和桃羽各坐在池子一边,冬天里泡温泉,热气浸透全身上下,很是舒坦。白芒懒散闭着眼睛,脸颊被水汽熏得微红,半趴在池边,一动也不想动。   直到水下,桃羽轻踹她一脚,懒懒地说:“饿了。”   “……嗯!这就去!”   白芒猛地睁开眼,一跃进旁边的温泉池中,站在瀑布下冲干净身上沾的药渣。瀑布哗啦啦重重打在她肩上,她像是感觉不到似的,甩甩脑袋,轻巧跃出水面,三两下穿好衣服,背起桃木剑,将银链系在脚踝上,灵巧地往旁边跑。   银铃的声音滴滴答答。   桃羽还趴在水池边,懒散半睁开眼眸,看着白芒越来越远的背影。   长发散在身后,随着她跑动的幅度一摆一摆,丝丝缕缕湿哒哒地沾在一起。   半年过去,小家伙又长高不少,都快和她一样高了。白芒身姿仍然是纤细瘦弱的,但仔细看,能看见她小腿、手臂上流畅的筋肉线条轮廓,很浅很浅,给她添了一分少年的活力。   一个月以前,白芒便能借力一跃上瀑布顶端,再折回来往下跃至岸边。   白芒还做不到像桃羽那般,一步便在岸上站稳,她还需在水上借力一下,一来一回,裙摆、衣间难免被沾湿,不过再不会像以前那样,狼狈跌落在潭水中。   或许是每日都要被温泉水冲刷许久的缘故,小家伙在山里野了半年,皮肤不但没被晒黑,反而被养得愈加白皙细腻,唯独手心、手指上几处,因为练剑和攀瀑留下了茧子。   不过手指倒是愈发纤细如青葱,去年小家伙的手指长冻疮,肿得不像样,到夏天才勉强恢复,今年是不会再长的了,往后应该也不会。   现在白芒内力突破五重,奇经八脉中的阴阳两跷脉也疏通一半,基本可发挥出四五成,算下来也就是两重内力往上。对付侠义帮那群废物,已是绰绰有余。   是时候回商都了。   桃羽慢悠悠地伸个懒腰,站起身,长发柔顺地散在身后,水滴噼里啪啦地往水里落。她走进一旁温泉池,在水中洗干净了,再踩到岸上。她每走一步,内力在体内流淌,身上水珠不断蒸发,雾气向周围蔓延。   如同从云雾缭绕幻境中走出的仙子。   倒是桃羽她,和半年前相比,没有任何变化。   ……   白芒在附近的森林中晃悠一会儿,拎着一只断了气的山鸡回到山洞外,动作熟练地收拾干净,切块扔进一锅热水中。拿着小刀在鸡身上挥舞时,她的手指灵巧动得飞快,几乎只看得到残影。   桃羽教她的格杀之术,手指的功夫是最基本的,怎样用一只手指轻易取人性命,或是将人制住,又怎样让内力凝于指尖,轻巧操纵手中工具。   看似容易,白芒却练了整整三个月,才开始练刀——一套由石头磨出的小刀,可以藏在衣袖里,手指间,甚至发丝间。白芒空下来的时候,就喜欢将小刀拿在手里把玩。   刚开始的时候,白芒手指还被割伤了好几处,到现在,她已经将这一小套石刀,使得很熟了。   白芒专注玩刀时,稚嫩的小脸上竟透着几分英气。   一锅鸡肉煮好,桃羽也正好慢悠悠从峡谷那头走过来。   “吃过中食,我们就回商都。”桃羽道。   “都听姐姐的。”白芒替桃羽盛好肉汤,自己也埋头尝了口,抿着唇轻轻笑。   等了整整半年,终于要回商都,这半年过得太快,好像跟着姐姐离开侠义帮,心里想着“匡扶正义、为民除害”的时候,还是昨日。如今终于要实现了,白芒心里止不住激动。   喝完一碗肉汤,白芒心中激动消退一些,有些不舍地问:“姐姐,我们以后还会回这儿来吗?”   白芒毕竟年龄还小,幼时又一直生活在九莲村一个小小的村子里,从未长时间有过漂泊的日子。一旦在哪儿安定久了,她就不太愿意彻底离开。   白芒性子本就静得下来,只有她和桃羽两人在山中的日子,她也不觉着孤寂。   桃羽倒没有多少留恋:“有机会再看吧。”   “嗯。”白芒乖乖点头,她看懂了,桃羽的意思,以后大抵是不会再回来了。   走的时候,白芒还是从山洞中抱上两条狐裘,准备到城里找裁缝,做成围巾,她和姐姐一人一条。   半年里她们吃得最多的是兔子和山鸡,但偶尔也会遇到别的动物送上门来,譬如狐狸和狼。若不是有真气护体,白芒左手还差点被一匹黑狼咬断,她手腕上留下四个血淋淋的小洞,涂了好几个月的药膏,痕迹才淡下去。   还有一次遇见一头灰色巨熊,白芒跃到熊背上,全力往它的鼻尖打一拳,它却像是丁点儿感觉不到疼似的,疯了似的要把白芒甩下来。最后白芒撑不住,跌落在地,棕熊暴怒地向她扑去,眼看尖利的前爪就要扇到她头上,棕熊忽然没了气,朝她倒下来。   白芒被压在棕熊软乎乎暖绒绒的肚皮下,艰难地从里面钻出去,桃羽站在面前,明明一点儿表情都没有,白芒却觉得,她在对她笑,那种看起来戏谑轻鄙,实则很温柔的笑。   一点一滴的记忆,都是白芒觉得不舍的。   白芒又捡了根狼牙,往包裹中塞,她环视整个山洞,想看看还有什么能带走的。   最后,白芒的目光落在石床边挂着的那柄短刀上。   半年来,她没有一次碰过那柄刀,桃羽也没有——至少在白芒能看见的时候,没有。   但白芒好几次注意到,桃羽空下来发呆时,目光总是不经意落在刀上,好像透过那柄刀,在看什么很遥远的东西。白芒看不懂。   白芒不知道桃羽的过去是什么样的,只知道她从大漠来到中原,孤身一人。从桃羽不经意的三言两语中,从她脊背上纵横交错的浅浅伤疤中,白芒几乎能推测出,桃羽过去……过的是怎样艰难的生活。   而这柄刀……一定在桃羽的过去,占据很重要的一部分。   白芒一咬牙,忽然做了一个大胆的决定。   她快步跑到刀边,在桃羽的注视下,伸手毫不犹豫将刀取了下来。玄铁刀身冰凉刺骨,整把刀不过七两重,手感却很扎实,白芒将它握紧了。   桃羽看她的目光倏地阴沉下去,眉毛往上挑了挑,声音很凉:“白芒,你干嘛?”   白芒松口气,桃羽没叫她把刀放回去。   白芒握着刀,快步跑到桃羽面前,双手将刀递给她。   “姐姐有东西忘拿了。”白芒眸光清澈,声音也是脆的,听不出一丝惧意。桃羽冷冷看着她,没说话,她便接着说:“姐姐,这柄刀……我觉得留它一个人,呸!一把刀,孤零零地在这儿,怪可怜的。”   白芒佯装委委屈屈说话的样子,把桃羽逗笑了些。   白芒分明长着一双杏眸,可眼尾又有些像桃花眼,挑起时微翘,垂眸时轻轻往下耷拉出一个弧度,眼尾周围晕着浅浅粉晕。   她这样一张脸,装起可怜来,那是真柔弱到了骨子里。好像轻轻碰一下她,随口骂一句,她眼里就能聚起水花,雾气朦胧地哭出来似的。   半年来,小家伙不是在攀瀑布,就是拎着桃木剑劈砍撩刺,桃羽已经很久,没仔细看过她的脸了。   如今与白芒对视着,桃羽竟有些受不住。   “你今年多大?”桃羽视线往下,最终落在不语刀上,随口问。   墨色短刀被白芒握在手中,更衬得她手指白皙。白芒自己可能都没发现,她握将刀握得很紧,手骨微微凸出。小家伙装得委屈巴巴,可分明是很紧张的。   白芒没想到桃羽忽然问她年龄,愣了一瞬,随即乖巧道:“过完年就十三了。”   “啧。”桃羽笑一声。   才十三岁,就长得这般漂亮,等以后长大了,不得勾走多少人的魂。   白芒紧张地眨眼,在想,如果桃羽不拿刀,那她就将刀给带上。若是桃羽要她把刀放回去,她试着挣扎一下,实在不行便算了……   正想着,桃羽忽然伸手将刀给握住了,随手挂在腰间:“走了。”   白芒眼睛一亮,她赶忙抱紧地上的包裹,跟上桃羽步伐。她走在桃羽身侧,往旁边看,墨黑色玄铁短刀与一袭妖冶红裙,正好相衬,为桃羽添了一分凛冽侠气。   “喜欢么?”桃羽淡声问。   “嗯!”白芒用力点头,“这柄刀挂在姐姐腰间……很好看。”   桃羽手指无意间抚过刀身时,原本稳重的墨黑色刀身,又忽而只剩下冷,裹挟着杀意的寒芒凛然。   这是一把杀人之刃。   白芒下意识去牵住桃羽的手,将她手指从刀上移开,杀气消失了。白芒松口气,手指和桃羽的手指自然而然扣在一起。   她听见桃羽说:“这柄刀叫不语。”   ……   抵达商都城时,暮色已深。   她们在城郊随意找家客栈住下,正巧是半年前住过的那家,店小二竟然还记得她们,惊喜笑着招呼:“两位姑娘好久不见,上回你们只在商都玩了几天就走了,这回可得好好玩一玩,这冬天的商都,又是不一样的景致,只是……”   桃羽只说一句“聒噪”便回了房,白芒许久没听过别人说话,倒是好奇地歪着脑袋问:“只是什么?”   “只是今年时机有些不巧……”店小二挠挠脑袋,他本该给店里揽生意的,两个姑娘当然住得越久越好,可城里不太平,他总不能害了她们,他纠结着说,“王员外前些日子去了,头七才刚过呢。”   白芒对王员外印象不深,迷茫地眨眨眼。店小二见她不明白,压低声音,接着解释道:“姑娘有所不知,这商都城看着安稳,可暗地里,其实一直有两股势力相互制衡着,一边是城西的王员外,另一边是城东的侠义帮。”   “那侠义帮是*掳掠无恶不作,只是半年前不知怎么回事,突然收敛了不少,我猜应当是王员外的功劳。”店小二环顾一周,确定周围没有人,才接着道,“可这下王员外突然过世,员外府上下正乱着呢,就连员外家独女都……”   店小二顿了一下,白芒接着他的话问下去:“都什么?”   “没、没什么!”店小二摇摇头,纠结地说,“这话我不太好说,毕竟是做生意的,说错了话是要得罪人的。姑娘你明儿上街随便打听打听,就知道了。”   “……唔。”白芒点点头,倒不是很好奇。   “如今侠义帮没了对手,怕是会再出来作妖……”店小二叹口气,“总之,两位姑娘还是小心些为上。”   “多谢小哥提醒。”   白芒和店小二到过谢,回到房间里。桃羽正坐在桌边,悠闲喝口茶,这点儿距离,店小二说什么,她都听得一清二楚。   “明日一早,我们便去寻侠义帮的踪迹。”桃羽伸个懒腰。   桃羽推测,有那块刻着“白魔令”三字的石碑藏在院中,半年前一事发生后,侠义帮剩下的人就算在城里东躲西藏,也躲不到多远。如今半年过去,城中与之抗衡的王员外还刚好过世,要找着他们就更容易了。   白芒小步走到桃羽身边,桃羽正好喝完一杯茶,她便乖巧帮她又倒一小杯。白芒坐到桃羽身侧,身子往前倾一些,仰头很乖地看她,软软地问:“姐姐,明日若是找着侠义帮之后,我们要怎样做?”   桃羽漫不经心道:“自是像先前说的那般,你自己去报仇。”   白芒接着问:“姐姐一点儿也不插手?”   “当然。”若是桃羽插手,那和半年前有什么区别?那便不够有趣了,桃羽打个哈欠,以为小家伙是觉着害怕,接着道,“小家伙,你放心,我会在一旁看着,保你性命无忧。”   “不过若是侠义帮那群废物玩意儿,你都对付不了,”桃羽手指用力,弹一弹白芒的脑袋,“那也太丢我的脸了,该罚。”   “姐姐放心,我应该能……”   桃羽稍稍白她一眼,白芒就立刻改口道:“我肯定能对付他们!不过……”小家伙稍微埋下头,眼珠转了转,又抬头看桃羽的眼睛,眸中带着些许讨好的笑意,清澈明亮,让人心软,她接着道,“不过姐姐说好了,不要插手哦。”   “好。”桃羽捏捏她的脸,没有多想。   ……   第二日一早,天还是黑沉沉的,沿着青石街道一路往前,只偶尔看得见几个正在准备早点的小贩,一缕缕热气从蒸笼中钻出来,很快被冷风吹散。   街边房屋中逐渐亮起一盏盏灯,整座城却还是寂静的。   两个人影无声走在街道中央,走得很快,径直向城中心掠去。侠义帮曾经的据点,便在城中一处宅院。   桃羽本以为,侠义帮好歹会躲藏在城中别处,派人盯着那处宅院便成了,她们得稍稍费些功夫,才捉得到侠义帮如今的据点。没想到大早上的,宅院里已经点上摇曳的灯火,桃羽耳力好,甚至能听见院中洗漱收拾的声音。   她掠上旁边屋顶看一眼,宅院里人虽然不多,但大多都是半年前,被她杀剩下的那些人——   桃羽自然不记得那群喽啰的长相,反正那股猥琐恶心的气质,总归是一样的。   “去吧,小家伙。”桃羽折返回地面上,打个哈欠,倚在旁边柱子上,轻推白芒一把。   ……   寂静的院中忽然变得嘈杂,小厮们困倦地从房中出来,没精打采地拎着扫把,埋头打扫院子。   一个穿着藏青色衣袍的男子站在院中,趾高气扬地环视一圈,将手中长鞭抽得“噼啪”作响。   “一个二个干什么吃的!干活利落一些!帮主大人今天中午就要醒了,你们必须在他醒来之前,将院子打扫干净了!”   青袍男子原本不过是侠义帮中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帮众,谁知半年前那场变故过后,侠义帮中元老死的死伤的伤,就连管事都突然暴毙,他当时正好在帮主身边,便捡了便宜,被任命为新一任的管事。   侠义帮这半年的日子很不好过,首先是帮主重伤,一周七天,他有六天都只能卧在床榻上休养。没了帮主坐镇,侠义帮其余人不是任由王员外欺负?   其次是半年前那个妖女,害得侠义帮很长一段时间,都只敢在城中过街老鼠似的东躲西藏。   如今整整半年过去,那妖女再没在商都城中露过面,想来是早已走远了。王员外也正好死了,王府上下乱作一团,他们帮主的伤也终于养好,再闭关一次便可痊愈,可以说是好事连连。   于是帮主最后一次闭关之前,便要求他们将侠义帮据点搬回宅院中来,再在他醒来之前抓一个漂亮小丫头,供他采阴补阳。帮主卧病在床,半年没能练一次邪功,可把他憋坏了。   管事颐指气使巡视一圈,宅院正门忽然被敲响了,很缓很缓的“笃、笃、笃”三声,却很厚重,响透整个宅院。   “大早上的,谁不长眼来敲门?”管事抱怨一声,戾气横生地去开门。   推开木门,他一下子怔住了。   面前站着的,是一个身穿鹅黄小裙的小姑娘,外边披着件雪白狐裘围领,毛茸茸的,将她整个人都衬得小巧可人,毫无攻击性。   小姑娘仰头看着他,目若星辰,眼尾周边泛着浅浅桃色,好像在对他柔软地笑。她樱色的唇、小巧的鼻尖,无不是精致的。小姑娘还未完全长开,却已经足够清丽漂亮,惹人注目。   管事脸上的怒气一下就消了,他正愁哪儿去给帮主找个漂亮小丫头呢,这不就送上门来了吗!   这张脸,极品啊……!   只是这丫头看起来有些眼熟,也不知道哪儿见过。   然而下一刻,他的笑容就凝固住了,变得僵硬无比。   他看清白芒手中抱着的那柄桃木剑。   他这一生,就只见过两次颜色如此鲜艳的桃木剑,上一回见,是在半年前……那妖女当着他的面,提剑刺穿他身旁那人的心脏,血溅了他一脸。   他一辈子都忘不了那柄剑。   管事的手哆嗦起来,他再看白芒的脸,白芒正好与他对视,杏眸中浮现出浅浅的清丽笑意。记忆中,那张青稚漂亮的过分的脸,逐渐与眼前的小姑娘重合。   “你……你是……”管事眼中倏地只剩下恐惧,嘴皮都泛起白。 第30章 月光   白芒忽然向前伸手,她的手指和手臂都是纤细的,看起来一丝力量都没有,不仅不会让人防备,甚至根本不会引起人注意。   管事的确没注意到白芒的手,他惊恐看着白芒的眼睛,话还没说完,就感觉脖子上某处被重重敲了一下,眼前一黑,就失去了知觉。   管事倒在地上。   天还是黑的,他又是往院子外的方向倒,被院门遮住,院中竟没人注意到,从门外若不仔细看,也休息不到。   白芒绕过管事,无声往宅院里走,几步过后,她小小的身影隐匿在黑暗中。   这半年多时间里,除了轻功步法中直来直去、用于赶路的“日”字步,用于隐匿身形、潜行暗杀的“月”字步,桃羽自然也教了她。   白芒的内力还不能完完全全控制住脚链上银铃的声响,但至少在运功催动“月”字步轻功时,不会发出声响。   桃羽一个翻身,径直跃到侠义帮正厅的房顶上,单手懒散撑着下巴,无一人发现她。白芒的轻功还太嫩,她一眼就能看出她在哪儿,不过应付院子里的一群草包,倒是绰绰有余。   桃羽看着小家伙藏在阴影中鬼鬼祟祟的影子,轻笑一声,目光落在院门处,变得冰冷。   管事安静躺在那儿,气息跟均匀,他没死,只是被打晕了。   白芒现在的内力如何,桃羽再清楚不过。小家伙不是没能力杀了那人,她是故意的,故意留他一命。   桃羽这时才想起,昨晚小家伙笑着对她说的那句“不要插手”是什么意思。   原来打的这主意,怕她大开杀戒?   无趣。   但这回,桃羽却不觉得有多生气。小家伙心善是一回事,可之前几次,白芒处理问题的方法,的确让她挑不出刺,至少发不出火来。她倒想看看,这回,小家伙又会给她怎样的惊喜。   在山中不知昼夜历练整整半年,白芒的进步是非常明显的。不多时,便挨个敲晕宅院中的侠义帮帮众。   刚开始那群废物没发现,后来人越来越少,还以为闹鬼了,惊惶地在院子里上蹿下跳。有人吓得往院子外跑,被桃羽给拎着扔回去,直接摔个半死。   她是答应了小家伙不插手,可人都快要逃走了,她帮忙抓回来也是应该的吧?   解决完院中之人,白芒摸进帮主的房间里,侠义帮帮主安静躺在床上,脸色是病态的惨白,像是昏迷在床。   但白芒用手指轻轻一探就感觉出来,他没有昏迷,有内力在他经脉中流淌,他分明是在闭关入定。   白芒安静站在他身侧,垂眸看他。   比起半年前,帮主的脸色更惨白,嘴唇却是青黑色的,瘦得脱相,脸上骨头凸起,看起来不知恐怖了多少。   白芒自然就想起,他捏住自己喉咙的那一个瞬间。   当时她是很怕的,以为自己会死在他手中,然而不到一瞬,姐姐就赶了过来,将她牢牢护在怀中。   白芒的睫毛颤了颤,波澜不惊的眸中,闪过一丝光。   她伸手,内力凝聚于指尖。   这回,她没有像打晕其他人那样,击打脖子上的血管,而是将手指摁向另一处——   气海丹田。   她直接毁了帮主的丹田,就算之后他侥幸活了下来,此生都再不能练武,更别说修炼邪功。没了内力,他这具破败的身体,从此就是个废物。   白芒第一次毁人丹田,动作有点不熟,指尖却很稳。   她跟着桃羽逆练一年多的内功,按理说,她的内力也应该像桃羽那般霸道逼人。   可是没有。   或许是白芒平日里,仍然用着以往的呼吸功法的缘故,一呼一吸之间攒下的内力细微,在未疏通的经脉中流淌无比缓慢,但也因此显得厚重。   两种内功配合起来相得益彰,白芒奇经八脉如今已疏通一小半,她的内力不但没一点儿横冲直撞的霸道感,反而温和如涓涓细流。   可一旦溪流聚成大江大河,便会变得汹涌、厚重。   此时,正是这股似温和似汹涌的内力,沿着白芒指尖,涌入帮主丹田中,在里面钝钝地炸开。   “噗——!”   入定修炼的帮主一下睁开眼,吐出一口鲜血,脸上表情被疼得扭曲。   他清晰感觉到自己丹田被毁,一股不属于自己的厚实内力沿着经脉奔腾,将他全身经脉毁个透彻。剧烈的疼痛感蔓延遍身体各处,没了内力支撑,他病弱的身躯甚至没有力气转头,看一眼是谁做的。   “咳咳咳……”就连咳嗽都是虚弱无比的,血沫从他嘴角渗出。   他的眼睛睁得很大,无神看着天花板,眼白里布满血丝。   白芒母亲是大夫,她曾经跟着母亲去镇上医馆买药时,见过许许多多濒死之人。那些人的神色表情,和面前侠义帮帮主一模一样。   白芒知道,他快要死了。而且,应当是很痛苦地死去。   她无心杀他,但他……   罪有应得。   白芒脸上仍然看不出什么表情,情绪淡淡的,她转身离开房间,在宅院中四处摸索。   桃羽仍然懒懒半趴在屋顶上,将白芒的一举一动看在眼里。白芒方才毫不犹豫直接毁人气海丹田,倒是让她觉得有趣极了,眉眼弯弯地笑出了声。   她更期待小家伙接下来,会怎么做了。   只见白芒在院子中四处摸索一会儿,很快从柴房中拿出几捆麻绳,将七零八落晕倒在院中的帮众,牢牢捆在一块儿。   她用的山里捆猪的手法,那些人醒来后别说挣脱了,说不定手都得被捆废掉。   这时天已经快亮了,桃羽忽然察觉到不远处有什么动静,一道苍老的男声和另一道相对稚嫩的少年声音,正低声说着什么“白魔令”、“侠义帮”。   桃羽朝着声音来源看过去一眼,眉毛诧异地轻微向上挑一下,身影轻轻往旁边一掠,便消失在房顶。   白芒认认真真将侠义帮中所有人捆好了,再度回到院落中,抬头寻找桃羽的踪迹。   她在山中练武、捕猎时,桃羽便喜欢在高处的树梢上远远看着她。所以白芒下意识,就往屋顶上瞧。   “姐……”白芒的声音一下子止住。   屋顶上没有桃羽的身影,反倒是一个戴着黑色斗笠,长纱遮面,一手握着长棍,一手立掌于胸前的男子。   男子身姿修长挺拔,隔着斗笠外的那层黑纱,白芒看不清他的面目如何,只隐约看见黑纱遮挡下,他穿的似乎是僧袍。   “阿弥陀佛。”听声音,竟是一个年轻的小和尚。   两人的目光隔着一层黑纱,在半空中相碰。   ……侠义帮的外援?   不等白芒反应过来,那青年和尚便从房顶一跃而下,一言不发改为双手执棍,长棍直直向她而来!   白芒脑子还有些错愕,身体却本能向旁边一躲,轻易避开长棍的攻势。   “嘭——!”长棍落地,雪尘漫天。   白芒身子往后掠出一丈的同时,手指握紧桃木剑,直指年青和尚脑门。   半年间没日没夜的苦练,除了轻功和格杀之术,别的武功桃羽也没少拆分成剑招,再喂给她。白芒从不问桃羽教了她什么,桃羽教,她乖乖学便是。   整整半年过去,白芒学会的武功招式不说上百种,也有数十种了。   “你是?”白芒声音很脆,这时在内力加持下,尤其清冽。   那和尚也不说话,只握紧长棍,在空中甩一个棍花,再度朝她袭来。年轻和尚来势汹汹,长棍力度十足,只是轻功却略显笨拙。白芒轻易往旁边踱出一步,又一次躲过他的攻击。   “嗬!”和尚执棍的手换了个手势,压低手臂单手横扫而过,长棍末端扫过雪面。   雪尘向四周散开,如一朵白色巨扇在地面打开。不说别的,棍中大开大合之势就让人下意识退缩。   白芒第一次与持棍的和尚交手,这时却隐隐感觉,他的棍法有些熟悉。白芒没时间多想,雪尘即将溅到她脸上的那一瞬,她本能往后一个空翻躲开横扫,剑尖点地一下,随即借力跃至和尚面前!   桃木剑往上挥砍,直打和尚侧脑!   剑风带起斗笠,不过须臾,遮面黑纱和斗笠便一同向后飞起,落在雪地上。小和尚的一张脸露出来,唇红齿白,竟然不过十五六岁的模样,比白芒大不了多少。   白芒凝聚于手心的内力方向一转,连带着桃木剑也往下,她没打小和尚的脸,转而朝他肩膀打去。   和尚长棍还在地上扫着,力道一时收不回来,眼看就要被白芒打中,他慌张往后一仰,桃木剑擦着他的鼻尖而过。   这一击过后,白芒立刻退开。小和尚也赶忙稳住身形,长棍在雪地上重重一拍,才撑着站稳。   冬日,商都城落了几场雪之后,侠义帮院中的小水塘表面早已结冰,又被厚厚的雪花盖住,他们一时没注意到。和尚这一棍正好打在冰面前,内力沿着长棍像冰面四处漾开,下面立刻传来哗啦啦的碎裂声,冰层一下裂开。   白芒脚尖借力,轻巧往旁边一飘,在岸上站稳了。她身上滴水未沾,只有桃木剑尖轻轻点过水面。   倒是那和尚差点没稳住掉入水中,僧袍边缘明显沾上水。   和尚内力是高于白芒的,却接连在她手下吃亏,他明显变得急躁起来,白净的小脸变得通红,愤愤盯着白芒,拎着棍子便朝她冲来。这时他已全然忘记招式步法,纯粹是一通乱打,几招过后,他不仅没打中人,自己反倒挨了几剑。   钝钝的桃木剑砍在身上,虽没有外伤,但体内淤伤带来的,也是实打实的疼。渐渐的,小和尚眼睛都红了。   白芒倒是越战越勇,出山后第一次和人打架……不,生来第一次和人打架,就明显地占了上风,她还觉得挺有成就感的。刚开始她还以为,小和尚是侠义帮的外援,但打着打着,她就逐渐发现了不同。因为她所学的格杀之术,她对杀意尤其敏感,小和尚虽然来势汹汹,却没有一丝杀意。   就像是,只是和她切磋一样。   既然是切磋,白芒也就收敛招式,既没有用格杀之术,也不打他的头、颈、丹田等致命部位,只照着肩膀、手臂、腿关节等地方打。不过小和尚要是再不能掰回一招,接着打下去,怕是会被桃木剑打得走不动路。   “阿弥陀佛。”院中不知何处,突然传来一声幽幽的叹息,声音苍老慈悲,在空旷的院子中扩散,“认输吧。”   白芒找不到声音来源,只将手中桃木剑握得更紧,另一只手指间,悄无声息捏住石刀刀片。   那小和尚站在几步外,看她的眼神仍是愤愤的,他不服气地哼一声,却还是单手立掌于胸前,朝白芒微微鞠一躬:“这位小施主武功了得,是小僧技不如人。”   小和尚说完就转身跃出院子,在地上留下两个重重的脚印。他的轻功如他的棍法一般,大开大合,厚实有力,不过他显然不太熟练,反而显得笨拙。   小和尚就这样走了,而刚才那发出声音的老僧,也没有露一次面。   白芒抬头环绕院子四周,静悄悄一片,什么都没有。姐姐也不在。   院外已经响起嘈杂人声,商都城已经从睡梦中苏醒,小贩行人来来往往,有包子馒头的香味飘进院中。   白芒启唇轻轻唤一声“姐姐”,还未发出声音,一颗石子儿忽然落在她面前,蹦哒一下。   白芒眼珠轻轻转了转,直起身子,便不再出声。   之前在山林中时,姐姐懒得说话,也会扔石子儿示意她接下来该怎么做。一颗石子儿的意思是,要她按照原本所想的,去做就是了。   于是白芒不再去想刚才那个奇奇怪怪的小和尚,她回到侠义帮正厅中检查一遍,确定自己把所有人都捆好了,才转身离开院子。   白芒买一杯热浆、一个包子,抱在怀中慢悠悠地吃,缓步穿过闹市,径直走向衙门的方向。   路上白芒隐隐感觉,始终有两道视线落在她背上,不属于姐姐的视线。她压下心中怪异的感觉,佯装没有察觉到。   商都城是大城,官府也修得十分奢华,整整三层楼高,顶阁左右两边各凸出一个观景小亭,雕栏画柱,富丽堂皇。   可白芒走近了,却从这等富丽的建筑中,看出了一丝凋零的感觉。   衙门门口一个衙役也看不见,木柱上原本精美无比的雕花早已褪色,显然多年没有人维护过。而一旁鸣冤鼓上,早已落满灰尘。白芒用指尖摸了下,手指上沾满厚厚一层灰。用布带吊在旁边的木鼓槌,因为太久无人使用,已有腐朽的痕迹。   附近街道也是清冷的,少有人来。   白芒曾经只在话本子上看过,还有从爹爹口中听过衙门是什么样的——   府门外站着两排威武的执刀衙役,报案者击鼓鸣冤,立刻有衙役将冤情呈报给县令大人,报案者进入衙门正厅,陈述冤情,或是与他人对簿公堂,再由县令带领衙役侦破案件,或是将翻案者缉拿归案。衙门周围门庭若市,围观的百姓络绎不绝,人声鼎沸。   白芒从头到尾没有想杀光侠义帮的人“报仇”,她想像爹爹曾经教她的那般,将那些人交给府衙处置。   可是此时,白芒第一次现在衙门面前,表情是迷茫的。商都城里这么破败清冷的衙门,真的能像爹爹所说那般“为民除害”、“匡扶正义”吗?   白芒只迷茫片刻,小脸上神色变得坚定,她一把握住腐朽的鼓槌,用力往大鼓上一敲。   霎时灰尘四溢。   “咚、咚、咚”的浑厚鼓声响彻整个府衙上下,余音不止。   鼓声一共只响了五下,因为第六下的时候,那股面被白芒砸破了。鼓槌也断在一旁,成了两截木茬。   商都城内,从现任县令上任起,至今已经整整七年未有鼓声响起。   这五声晨鼓响,惊醒了整个衙门。无数飞鸟从屋顶拍翅而起,四散飞开,原本冷清的街道上,竟有不少老百姓闻声赶来,好奇地看看这击响鸣冤鼓的,究竟是什么人。   衙门里,一个衙役困倦地揉揉眼,不情愿地拖着懒散身躯,一步步往外边走去。   奇了怪了,商都城谁不知道,他们县令大人就是个不愿意管事的——说是不愿意,但大家心里都清楚,县令大人那是没能力管,否则也不会被朝廷下放到商都这远离京都、鸟不拉屎的破地方。商都虽是大城,却也不能和真正繁华的大城比。   商都城里,衙门说了不算话,明里王员外说的话才算话,暗地里,就是侠义帮的天下了。   如今王员外虽然死了,可员外府还好好的在那儿呢!奇了怪了,也不知道哪个不长眼睛的,不去找员外府鸣冤,来衙门做甚?   衙役揉着眼睛走到门外,一眼便看见,一个身姿纤弱却挺拔如松的身影站在那儿,背着一把桃木剑。   也不知道是哪家不懂事的小道童?他睁大眼睛,才看清不是道童,是个柔弱漂亮的小姑娘。此时小姑娘笔直站在那儿,眸光清亮朝他看过来。精致漂亮的小脸上,竟带着几分难以形容的英气。   衙役正想张口赶人,又不舍得对这么漂亮惹人怜的小姑娘说重话,斟酌一下才决定委婉劝她走。可才张口,衙役又愣住了,他看到一旁断开的鼓槌,和被击破的鸣冤鼓,鼓面已经烂成一张破皮。   鸣冤鼓虽几年没有人用过,可鼓皮确是结结实实的牛皮,经过数十道工序做成的啊……!哪儿有那么容易被弄破!更别说,敲鼓的鼓槌腐朽到随手就可掰断。   而鼓面,竟是被眼前这个背着桃木剑,身穿一袭清丽小裙的纤弱少女击碎的。   衙役的表情倏的变得呆滞。   然后,他听见白芒不解地问:“你不该问我何事鸣冤,为何击鼓吗?”   不等他回答,小姑娘清亮澄澈的目光便越过他,直直向他身后的公堂中望去。   少女声音清脆,语气认真:“城东侠义帮*掳掠无恶不作,我告的,正是他们。”   此话一出,不仅是衙役脸上表情精彩起来,甚至称得上惊恐,周围百姓也一片哗然。   小姑娘不知商都城的情况,来衙门击鼓鸣冤就算了,竟然还敢告侠义帮?商都县令哪儿敢对侠义帮出手啊!见了侠义帮的人,不夹着尾巴溜走都算好的了!   衙役唇角艰难地抽搐一下,他看看那面破碎的大鼓,再看看白芒挺直的脊背和背上那柄桃木剑,最后对上她清澈的目光。   他竟鬼使神差地,将白芒迎进了衙门。   府门外围上一圈栅栏,将看热闹的百姓拦在外边。   ……   衙门内,县令坐在公堂之上,正中央的位置,旁边站着五六个衙役。   白芒站在公堂中间,将桃木剑抱在怀中,微微皱起眉头。   不仅衙门和她想得不一样,县令大人、衙役们也完全不符合她的想象。   堂上县令大人愁闷地皱眉坐着,时不时埋头喝一口茶,怀中抱着一个暖炉,没半点儿威严的样子。另外几个衙役歪七八扭地站在一旁,有人困得一副没睡醒的样子,还有人脸上贴着白纸条,显然是刚玩过牌,还没来得及收拾,就急匆匆跑公堂里来了。   “这位小姑娘……不,小女侠,你说你要告侠义帮,我们自然知道侠义帮作恶多端,不是我们不想帮忙,可是女侠你看,我们衙门就这么几个人,哪儿敢和侠义帮对上啊?”县令愁苦地叹口气,语气无奈到了极点。   “是啊,女侠你看,侠义帮帮主他一根手指,就能灭了我们所有人,我们哪儿敢啊?”旁边衙役吊儿郎当地帮腔道。   白芒微微张唇,话到嘴边,又被硬生生噎下去,不知该怎样说。   见她要开口,刚才那请她进来的衙役又道:“小姑娘,我看你年纪虽小,却是江湖中人,武功应当是不错的吧?你若是有心,不如亲自去走一趟,将那侠义帮给灭掉,岂不为民除害?何苦专门来衙门跑一趟呢?”   衙役的话音一落,旁边的人便兴冲冲去拿纸笔:“对对对,小女侠,我知道侠义帮据点在哪儿,我这就画给你啊!你若是打得过他们,便去收拾他们一顿,若是打不过,那就趁早逃命,可别栽在他们手里了!”   “女侠若是需要武器兵刃,我们也可借你,不过……”县令捋捋胡子,眯起眼睛,“只需要那么一丢丢报酬。”   “一件兵器一两银子,怎么样?”   白芒几乎目瞪口呆,没想到县令和衙役们能说出如此荒唐的话,惊诧地眨眼。   眼见那衙役真要提笔,将侠义帮据点位置给画出来,白芒终于回过神,出声阻止:“我……侠义帮的那些人,已经被我制住了!”   “什么?”不止是县令,旁边一个二个衙役,也讶异地瞪大双眼盯向白芒,满脸懵然,“你都把他们制住了,还来衙门干嘛?”   白芒:“……”   白芒:“……?”   作者有话要说:   嗷   -   感谢在2022-01-0310:22:39~2022-01-0411:31:5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一只慵懒的猫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一只慵懒的猫3个;兔角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rua20瓶;兔角18瓶;56785325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1章 月光   衙门外不远处,是一个小茶摊。桃羽坐在里边,面前摆着一壶茶、一碗点心,她抬起茶盏喝一口,正巧听见衙门中的声音,没忍住笑出了声。   她被小家伙的天真给逗乐了。   桃羽喝口茶,懒得再继续听下去,她收敛内力,茶摊周围老百姓叽叽喳喳的讨论声,传进她的耳中。   听着听着,桃羽笑容收敛,脸黑下去,纤细的手指在桌面上轻敲一下,冷冷地“啧”一声。   她听见周围老百姓八卦地说着:   王员外过世当天晚上,他的独女王愿,就和翠香楼的妓子红苕一块儿私奔出城了……!现在小半个月过去,天南地北,也不知道两人跑哪儿去了。   “要我说,这王员外还真是惨呐……唯一的女儿不孝顺就算了,还把他情人给拐跑了,这作的是什么孽哟!”   “愿愿姑娘以往作风就荒唐,大家又不是不知道,她邀过不少俊俏小郎君回家过夜。可、可这红苕姑娘是女子啊!还是她父亲的半个内人,她怎可如此荒唐!”   “要我说,说不定王员外,是被愿愿姑娘给气死的!”   “伤风败俗!大逆不道!”   原来昨夜店小二支支吾吾没说完的话,便是这事儿。   桃羽脸色微黑,气场微凉,倒不是觉着那位愿愿姑娘和红苕“伤风败俗”、“大逆不道”,她在明教见过的荒唐事儿多了去了,更何况他人如何,又与她何干?   她心中觉得不悦的是,半年前带着小家伙离开商都时,自己信誓旦旦地说着“红苕和那位愿愿总不能平白消失”,谁知道她们一回商都,那两人还真就跑得不知踪迹。   “啪”一声巨响,茶棚中嘈杂人声停了一瞬,前一刻还叽叽喳喳说这话的人,下意识朝巨响处望过来。   只见角落的茶桌上搁了几块碎银,方才喝茶的那位红衣姑娘已经不见踪迹。碎银的数目别说茶钱,就连买下整张桌子都足够了,店老板心花怒放,笑嘻嘻地前去收拾碎银,才将银子放进兜里,风一吹,那木桌在他眼皮子底下碎成粉末,被风吹了一地。茶棚里的人被呛得一阵咳嗽。   方才还笑意盈盈的茶棚老板:“……”   呵呵,笑早了。   ……   衙门里吵成一团。   说是吵也不对,因为全程就是几个衙役将白芒围在中间,叽叽喳喳说个不停,白芒只有偶尔才插得上一句话。   白芒本就是安静的性格,此时她一张嘴敌不过周围数张嘴,仰头看着身材高大的衙役们,白净的小脸上都急得渗出汗珠。偏偏县令还看热闹不嫌事大一样,不知从哪儿拿来一碗瓜子,抖起腿“咯吱咯吱”地嗑着。   听说侠义帮已经被白芒制服了,衙役们没半点儿欣喜,只是事不关己看热闹般说个不停:   “小姑娘你既然已经将侠义帮的人捆好了,你想怎么处置他们,自个儿去处置便是了,来衙门作甚?”   “怎么,小姑娘你想让我们去收尸啊?可以是可以,不过得给银子。还得等到晚上,夜深人静了,我们褪下官服再偷摸摸地去。”   “对!女侠你不知道,这些年朝廷给的俸禄越来越少,我们的日子也越来越难过啊……你看衙门内外,都破败成什么样了?”   白芒咬咬唇,眉头焦急地皱起,说话语速很快,甚至有些磕碜:“可是按照律法,我没有资格处置他们……他们如何定罪,如何处置,都应该由你们来!”   “律法是律法,怎样实施又是另一回事儿了。小姑娘,你这些话拿到京城里去说还差不多,在商都这鸟不拉屎的地方,天高皇帝远,你看看有谁遵循律法了?”   “别说商都城了,这天下,在你看不见的地方,不知有多少人悄无声息地死去。难不成朝廷能管到每一个人,律法能管到每一件事?”   “我们是朝廷的人不错,可在商都,我们管不了事儿,王员外和侠义帮才能管事。如今王员外过世,侠义帮又被灭了,很快就会有下一个王员外、下一个侠义帮。”   “我们不过每个月领一点朝廷的俸禄混日子,养活自己都难,更别说掺和别人的事儿了。你是江湖中人,一走了之便是,可我们不是,我们生在这儿住在这儿,又不会武功。今儿我们跟你去了侠义帮,将那儿的人给收拾了之后,要是被侠义帮的余孽盯上了怎么办?我们的家人怎么办?”   “小姑娘,我们就是给朝廷做工的,一个月就领那么一丁点儿银钱,和外边摆摊卖茶的,没啥区别。”   “可是……”白芒声音弱下去,才张嘴,就被打断了。   “可是什么?小姑娘你是不是想说,我们有朝廷做靠山?有什么可怕的?”衙役问。   白芒咬着唇,点了点头。   县衙中爆发出一阵笑,几人你看我我看你,挤眉弄眼,心照不宣,又不知该怎样给白芒解释。虽然如今朝廷破败是事实,但他们毕竟是官家人,外边再怎么议论都可,他们自己仍是不太好说出口的。   最后还是县令捋一下胡子,咳嗽一声,衙门中这才安静下来。   “吃一点儿?”县令抓一把瓜子递给白芒,白芒摇摇头,没有收。县令吃个瓜子,喝口茶,压低声音道:“小姑娘,看你年龄小,武功又高强,应当是哪个大门派的弟子出门游历。先前你从未出过山,可能不了解,这朝廷啊……”   他长叹口气,接着道:“是越来越靠不住了。靠近京城,或是江南一带的富庶之地还好一些,可商都这儿……你看,我们哪儿像是有靠山的样子?”   “俗话说长龙压不过地头蛇,可我连长龙都不是,我就是个无能的小官,哪儿敢掺和进侠义帮的事儿哦?”县令摇摇头,目光悠远地望向县衙外,“若这商都县令不是我,是个有手段的大好人,那情形可就不一样了。可是如今天下……哪儿去找有才能又一心为民的好官呐?”   “是啊,我们县令大人已经很不错了,虽然管不了大事,但城中鸡毛蒜皮的小事儿,他哪样不去管?又从未贪过百姓一分一毫。冬日里若有穷苦人家过不下去,或是盛夏遇到旱灾,大人还会从自己的俸禄中抠钱去补贴人家,可大人他的俸禄也不高啊……”衙役说着,声音逐渐低落下去,叹口气。   白芒站在原地,听他们一句一句,不再出声,眉头迷茫地皱成一团。   她听明白了县令和衙役的话,可是,又不太明白。   她不懂,为何官府衙门和爹爹口中所说的不一样,更不懂为何朝廷也和爹爹所说完全不同?   为什么呢?   白芒正迷茫时,门口突然传来一声悠长、沙哑的“阿弥陀佛”。   衙门外分明围着一圈高高的栅栏,一老一少两个僧人却不知怎样翻过栅栏,径直走进大堂中。老和尚走在前面,穿着一身黄色僧衣,披正红袈裟,上边用金线绣出繁杂纹路,单手持一根黄金色禅杖。跟在他身后的,正是先前和白芒切磋的那个小和尚。   白芒好奇地歪歪脑袋。   看见白芒,小和尚眼底又浮现出愤愤的神色,不过立刻被他压下去。他放下长棍,双手合十,向白芒鞠了一躬:“阿弥陀佛,施主,我们又见面了。”   县令比白芒先反应过来,他几乎立刻扔下手中瓜子,笑着迎上去:“两位可是少林的高僧?”   老和尚稍稍点头,便是默认了。   县令眼睛一亮,又紧张地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中原江湖上五大门派,武当、九华山、少林、百花谷、丐帮,自朝廷衰败以来,他们在各地的权势便越来越大,尤其在远离京都之地,几乎算得上是一方土皇帝。   五大门派中,离商都最近的,便是少林寺。   只是恰逢乱世,出山的少林僧人越来越少,也不知这两人突然出现在商都城里,代表着什么?   “敢问两位高僧前来,所为何事?”县令小心翼翼地问。   那老僧暂时没有回答县令的问题,而是在大堂内环视一圈,目光扫过白芒,和蔼道:“方才你们与这位小施主的对话,贫僧都听见了。”   “这……”县令一时拿不准老僧的意思,只卑躬屈膝地问,“高僧有何指教?”   “贫僧能否先和这位小施主交流交流?”老僧笑眯眯看向白芒。   “当然当然!”县令立刻让开,他想到白芒还是个不经世事的小姑娘,还是体贴地向她介绍道,“这位施……呸!这位小姑娘,面前这两位是少林高僧,你们都是江湖中人,有什么事儿直说便是了。”   白芒站直身体,看面前一老一少两人,老僧和蔼,小僧纯直,都让人自然而然地感到亲切,难以升起防备心。但白芒被小男孩骗过一次后,面对只有一面之缘的陌生人,难免有些警惕。   除此,白芒还有点紧张。她虽然听姐姐说过许多次“江湖”,可自己还是第一次与江湖中人打交道,不知所措地想了片刻,才学着话本子中描述的那样,双手握着桃木剑柄,剑尖向下,向二人拱手作揖。   老僧直言道:“小施主和侠义帮,可有什么恩怨?”   白芒没有隐瞒:“半年前我一时疏忽,被侠义帮掳走,差点失了性命。”   “既如此,你清晨不是把那些人都捉住了吗?像衙役说的那般,按照江湖规矩,将他们都杀了便是,何必还来报官呢?”小和尚抢在老僧之前,不解地问出声。   老僧瞥他一眼,他便立刻收敛,唤一声“阿弥陀佛”埋头道:“出家人慈悲为怀,不应该把打打杀杀挂在嘴边。”   小和尚心口不一,倒是有趣。   白芒认真解释道:“我觉得杀人……总归不太好。侠义帮帮主杀人无数,还差点要了我的性命,我杀了他也无妨,可是其他人……侠义帮中那么多人,总不会各个都是手上沾了人命的坏人,我没有资格对他们进行裁决。理应由官府断案,再按照律法惩处他们。”   “我不懂江湖规矩,但我知道……朝廷律法在前,江湖规矩理应在后。既然商都城中有衙门在,我便来报案了。”白芒清亮道。   白芒说完后,老僧没有说话,小僧一时也不敢接嘴,县令等人更不敢发出声音。府衙内一时安静下来。   白芒垂眸,轻轻叹口气,小声迷茫道:“只是……”   “我不仅不懂江湖规矩,也不懂朝廷。”   “所以……”   “我有点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小姑娘抱紧怀中桃木剑,脑袋低垂着,肩膀往下耷拉,一直笔直挺拔着的脊背也耷拉下去。小小的身躯透着股茫然的颓意,很自然地,便勾起人的恻隐之心。   老和尚摇头念一声“阿弥陀佛”,小和尚眸中愤愤的神情彻底消失了,就连一旁的衙役们,都开始反思自己方才说话是不是太重了,伤着小姑娘的心了。   “小施主莫要担心。”沉默片刻,老和尚忽然出声宽慰道,“实不相瞒,贫僧这一趟出山,正是为了侠义帮一事而来。”   “诶……?”白芒诧异抬头。   老和尚接着道:“侠义帮打着侠义的名号四处作恶,危害一方,贫僧在山中听闻后,便一直坐立难安,心系商都百姓安危。思来想去,便决定带着小徒弟出山,亲自来商都一探虚实。若是侠义帮真像传闻中那般不堪,贫僧便破例开一次杀戒,为商都百姓除害。没想到,今早贫僧和小徒弟赶到侠义帮据点时,碰巧遇上了小施主你。”   白芒看着老和尚,余光却瞥到小和尚脸上,他表情明显诧异了一下。白芒装作没看见,认真盯着老和尚,眸光清澈透亮。   “当时贫僧见小施主年龄虽小,武功却不差,便让小徒弟与你切磋一番。小沙弥他在山中见识短浅,性子太傲,总以为自己虽比不过山中的天才弟子,在山外总能出出风头。老僧便借小施主之手,磨磨他的锐气,让他见识见识,什么叫天外有天人外有人”老僧笑呵呵地,话锋一转,问道,“小施主剑招精妙,连老僧都未曾见过,也不知施主出身何门何派?”   老僧说话时,目光无意间瞟过白芒手中桃木剑,又很快移开。   “无门无派。”白芒只说,“我跟着姐姐生活在山中,一身武功也都是姐姐教给我的。”   是真话,不过只说了一半。   老僧下意识便以为,白芒自幼跟着家人在山中隐居练武。五大门派之外,隐居山林的高手并不少,老僧便没有怀疑什么,也不再多问。   “贫僧与小施主也算有缘,既然小施主想按照律法处置侠义帮之人,那么——”老僧目光倏地凛冽起来,看向一旁的县令,“就依小施主的,大人放心去做便是了,一切后果,由少林担着。”   老僧的意思便是,既然商都府衙没有背景,那么从此往后,少林便是他们的背景。   “多谢高僧……!多谢高僧!”县令拉着衙役们连声道谢,有少林庇护,别说小小的商都城了,方圆百里内都没人敢来招惹他们,甚至还能收到江湖上一些小门小派的上供,从此吃喝是不愁了。   白芒安静地看着,县令吩咐衙役们配好武器,前去侠义帮拿人,老少和尚也一同前去。直到他们的身影都消失了县衙中,白芒唇角才抿起一个浅浅的、自得的笑。   侠义帮之事就此告一段落。   白芒走出县衙时,外边阳光正好,一片一片白雪覆盖的屋檐,晃得人眼花。远处一处塔楼上,一袭红衣随风而飘。白芒抬头,一眼就看见。   白芒隔着数百丈距离,与桃羽遥遥对视一眼。她小步朝桃羽的方向跑去,到了那儿时,桃羽已经在塔楼下等着她了。   不过两个时辰没见到桃羽,白芒却感觉这期间遇见了好多好多事,有好多话想要和桃羽说。   白芒还未张口呢,衣领就被桃羽勾住,拎到面前,再一眨眼,下巴就被用力捏住了。白芒一下乖乖咬住唇,睁着眼和桃羽对视,桃羽的手稍微一用力,她就微弱地眨眨眼,泛红的眼尾尤其勾人怜惜。   桃羽笑了,她还什么都没说,小家伙就一副心虚知错的模样。   “啧。”桃羽甩开手。   “姐姐……”白芒立刻往前,软绵绵抱住桃羽手臂,脑海中浮现出一老一少两个和尚的脸,又紧接着想起,她早晨与小和尚切磋时,她几次躲过小和尚的攻击,都是因为,小和尚的棍法招式,说不出的眼熟。   他一动,她几乎就知道他接下来的招式,本能地躲开了。就好像,她对这套棍法无比熟悉,熟悉到只需本能,就知下一招走势如何。   甚至白芒自己也能使出相同的招式,不过武器从长棍变成了桃木剑。   半年间桃羽教过白芒不少剑招,她教导时就说过,世间兵器千千万,唯有剑招千变万化,无论什么招式,用刀、用棍,或是用鞭,最终都能化为剑招。所以桃羽教的是剑招,却又不止剑招。   白芒疑惑道:“姐姐可是教过我少林棍法?”   不等桃羽回答,她就自顾自点了点头,喃喃道:“姐姐曾告诉我,每个门派都有自己的独门功法。所以……我猜,少林棍法想必就是少林的独门功法,姐姐能学会少林的棍法,一定是以前去过少林寺中。所以今天姐姐突然消失,避开少林那两人,便是因为不想被他们认出?”   白芒一本正经地分析完,还抬头朝桃羽轻轻地笑,一副想要被桃羽夸夸的骄傲样儿。   桃羽憋着笑,问道:“你怎知我是刻意避开少林秃驴?”   白芒思索道:“因为今早姐姐消失之时,正是那小和尚出现,找我切磋之时。而姐姐再度现身,也是在那两个和尚离开县衙之后。所以我猜,姐姐是不愿意在他们面前露面。”   “姐姐,我、我猜得对吗?”侠义帮一事解决后,白芒心情大好,声音难得这么甜丝丝的。   “猜对了一半。”   “……诶?”   “我的确不想和少林之人碰面。”   桃羽眼睛微微眯起,眸中闪过一丝戾气,声音也冷下去:“我对少林秃驴,从来都没有什么好感。不过小家伙,另一半你却猜错了,我可不会什么少林棍法。”   白芒听出桃羽声音中的凉意,下意识捏住她的手,安抚似的轻轻晃,语气弱下去:“可为何我和小和尚切磋时,会觉得眼熟?”   桃羽轻蔑笑道:“少林棍法我是不会的,可我会的那套棍法,恰巧与少林六合棍同源而生。两者差别并不大。小家伙,和少林和尚切磋时,你没把那些招式使出来吧?”   “自然没有!”白芒急忙摇头,“我、我又不傻,我长了个心眼儿的,没让他们看出来。”   桃羽轻笑一声,没再说什么。白芒感觉到她情绪起伏,抓紧她的手,紧紧跟在她身侧。   桃羽自然不会少林六合棍,她会的是,明湖棍法——出自十三年前被灭门的明湖山庄。两门棍法之所以相似,只因为百年前,明湖山庄的第一任掌门,正是由少林佛子教养长大。   明湖山庄本就出自少林,两个门派同根同源,历来交好,不过少林寺中都是出家人,明湖山庄却始终行走在尘世间。   桃羽直到现在还记得十二年前那一晚,明湖山庄被灭门那一夜,管家带着她苍惶逃命,对她说过不知道多少次“再等等、小姐您再等等,少林的支援就来了……他们一定会帮我们的!”   “等到少林的人来了……我们就有救了!”   “少林高僧一定会来救我们的……一定!”   于是桃羽听话地等啊等,等到追杀他们的人到了树丛外,放火想将他们逼出来,浓烟呛得人泪流满面,喉咙嗓子嘶哑地疼。等到那群人追到树丛中,管家当着桃羽的面,红着眼将匕首刺入他亲生小女儿的心脏中,再将尸首扔进火海,烧得看不出面貌……   只为了,让桃羽能够逃出去。   再等到管家将她护在怀中,被万箭穿心……她等了整整一夜,直到天明,都没有等到一个少林和尚。   一个人也没有。   甚至后来,桃羽稍稍长大一些,尽管没有任何证据,却总是忍不住地怀疑,那夜灭掉明湖山庄的人中,是不是就混着少林之人?   作者有话要说:   嗷!   -   感谢在2022-01-0411:31:56~2022-01-0510:43:0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一只慵懒的猫2个;兔角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0烟雨倾城O2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2章 月光   走了一会儿,她们走到一条小溪边,溪流还没有冻上,潺潺流淌着。沿着溪流往下走,听着浅浅水声,桃羽眸中冷冽的情绪终于消下去一些。   桃羽停下脚步,白芒就在她身侧乖乖站住。   桃羽冷声道:“少林秃驴一个个把出家人不打诳语挂在嘴边,可那个少林老秃驴,说谎都不打草稿的。”   白芒听出桃羽对少林的成见,也大概猜到,姐姐情绪不佳,也是因为少林的出现,她小声问:“姐姐何出此言?”   “先前你在县衙中和衙役对峙,再和少林秃驴交涉,我虽然不在你身边,却都看见了。”   桃羽嗤笑道:“那老秃驴口口声声说,他是为侠义帮而来,这不假。可他还说,他在山中就听闻侠义帮作恶多端,特意前来为民除害,就完全是诓人的了。那秃驴分明是为了侠义帮院子里那块白魔令石碑而来。啧,倒是落了个好名声。”   少林秃驴,一群道貌岸然的混球罢了,不过是武功高强了些,更爱面子声誉一些,实则和山匪之流没有任何区别。   白芒眼珠转了转,思索道:“侠义帮院中的那块石碑?可姐姐不是说,那是假的吗?”   “不错。”桃羽语气轻鄙,“想必那秃驴不知从哪儿听说,侠义帮有白魔令的线索,才带着徒弟下山探查。这种不入流的小道消息都信,少林是一年不如一年了。”   白芒握紧了桃羽的手,听她这么说,再回想起方才老和尚脸上和蔼、正直的神色,当真看不出一点儿在说谎。白芒心里浮现出一丝微妙的情绪,可又很快消下去,她摇摇头,轻轻笑出了声。   “笑什么呢?”桃羽敲她脑袋。   “姐姐……方才,我也有骗他们。”白芒脸颊上笑意浅浅的,像春日里随风摇曳的小花儿,“我当时埋着脑袋,装出很可怜的神色,骗得他们的同情。”   在那之后,少林老僧才说起,他们是为侠义帮而来,并且主动提出将为此事负责。   桃羽想起方才,小家伙在县衙中,可怜兮兮埋着头,迷茫地低声说“不知道该怎么办”。那时她从外边往里看,都能隐约看见白芒眼尾泛起的浅红,让她的心都颤了一下。   现在小家伙却说,是装出来的?   白芒又道:“姐姐,我当时虽不知道少林之人是满口谎言的坏人,可我下意识感觉……若我不想办法激他一激,他们是不会插手此事的。”   所以后面老和尚主动插手,谎称自己是为民除害,竟是落到白芒的算计之中。   “……你倒是聪明。”桃羽最终只憋出一句。   小家伙像听不懂她话中讽刺意味似的,偏头笑得灿烂。   桃羽伸手,抚过她的耳尖,似是想拧她耳朵,最后却只轻轻摸了一下:“既然那么聪明,今天怎么又傻兮兮地跑到衙门报官?若不是两个少林秃驴横插一手,小家伙,你今儿不就白白让人看了笑话?”   “那不是因为……”白芒低头,头顶发丝漩起一个小小软软的涡,她一手和桃羽牵在一起,另一只手弱弱扯了扯桃羽的袖口,低落道,“姐姐,我是真的不明白……为什么衙门和爹爹曾经和我讲的,完全不是一个样。还有朝廷,爹爹口中的朝廷官府,都是无所不能的……”   “我那时故意装可怜激他们是真,可我口中说的话,没半句假话。姐姐,我真的不明白……”   白芒迷茫地低声问:“为什么呢?”   “因为当今圣上年迈,一心修长生之道,在朝事上愈加昏庸。”其实桃羽也算不上多了解,她对朝堂之事并不感兴趣,只简略道,“于是近些年朝堂上奸臣辈出,有能之人越来越少,西南方战事连绵,中央朝堂更无暇顾及远离京都之地——例如商都。”   “小家伙,商都这地儿都算不错的了,我从大漠回中原,一路上不知经过多少民不聊生之处。”   “律法?京都城中的达官贵人不把它当回事,远离京都的山匪、侠义帮之流不把它当回事,江湖人士更不把它放在眼里。也只有太平盛世,才有人将它当回事儿。”   白芒歪着脑袋,下意识问:“可是姐姐,要怎样……才能迎来太平盛世呢?”   “我怎么知道?”桃羽反问一句,忽然笑了,满不在乎道,“杀了狗皇帝,找个明君登基,不就行了。”   白芒默然点点头,既然知道了缘由,便不再多问了。她连京都城都没去过,她到过最繁华的城市就是商都。不论是太平盛世,还是桃羽口中杀了狗皇帝的玩笑话,离她都太遥远了。   她只要努力练武,努力变得强大一些,直到能保护好自己,保护好身边的人……她的桃羽姐姐。   就好了。   “姐姐……”白芒抱住桃羽的胳膊,脸颊蹭过她的肩膀,小声道,“从今往后,我不会再自作主张,像今天这样行事了……以后无论怎样,我都听姐姐的。”   “知道就好。”桃羽骂一声,“小傻子。”   直到很多年后,长大后的白芒回想起这一天,才蓦地发现。原来从这时起,她心底就埋下一颗种子,直到多年后才生根发出——   她想要的何止是变强保护好自己,她想要的是,这世间再没有山匪横行,再没有侠义帮等草菅人命之流,再没有不将百姓当回事的无能贪官。她要百姓安居乐业、丰衣足食,要世间再无战乱,要江湖安稳。   她想要一个太平盛世。   ……   桃羽带白芒回了客栈,取上行李,径直向商都城南门而去。   眼见走到了城门口,白芒偏着脑袋看了桃羽好几眼,桃羽看出她想说什么,无声翻个白眼,掩盖住心里那一丢丢心虚,若无其事道:“你在府衙中时,我打听到,红苕她和那个愿愿已经离开商都城了。”   方才桃羽四处打探过了,红苕和王愿两人出城后便一路向南,两个不会武功的姑娘家,多半是沿着官道一直走。她们走官道追几日,说不定能将人追上。   如果追不上……那也就算了。   反正她带着小家伙游遍整个江湖,走遍大江南北,大漠雪山,银滩长海,总能再度遇见玉坠相关的线索。桃羽想要找到玉坠和白芒身份的秘密,只是觉着有趣罢了,并未太过放在心上。   桃羽随手将玉坠从怀中掏出看了眼,玉坠在她这儿放了一年,不知是不是她时不时便拿在手中把玩的缘故,上边绯色比曾经鲜艳不少。在阳光照耀下,玉坠折射出艳丽的光。   路上,桃羽买下一黑一白两匹马儿,将白马的缰绳甩给白芒,自己便纵身跃至黑马之上,甩鞭走出几步,回头才看见,小家伙拎着缰绳,正抬头愣愣看着眼前的庞然大物,不知所措地咬着唇。   “不会骑?”桃羽问一句。   “嗯,没有骑过马。”白芒小声说着,却还是捏紧缰绳,模仿刚才桃羽的模样,运转轻功翻身上马。   在山里的这半年里,她连熊都敢骑,更别说马儿了,只是第一次骑马,有些不习惯而已。白芒双脚踩在马镫上,摇摇晃晃好几下,才勉强踩稳,直起腰背。   白芒轻轻晃一下缰绳,白马便提步小步往前走。她立刻紧张地夹紧脚蹬,眼睛下意识盯紧了缰绳处,脊背都绷直了。   “小家伙,过来。”桃羽勒紧缰绳让黑马停下,等着白芒小步靠过来,她伸手,一把将白芒扯进自己怀中。   “啊……!”马鞍前方位置太小,白芒一时没保持住平衡,慌张地挣了一下,差点从上边掉下去。   桃羽伸手扶她肩膀,稍稍用力才扶住。桃羽这时才发现,白芒分明快要和她差不多高了,她看着白芒骑马那怂样,却下意识觉得,小家伙还是一年前那个,她随手就可以拎起的小团子。   “谢谢姐姐。”白芒挣扎着在马鞍上坐稳了,却还是有些紧张。直到身后桃羽自然揽过她的腰,双手执着缰绳,懒散往前靠着她,她才放松下来。   “唔……!”   两匹马儿拴在一块儿,随着白芒的一声惊呼,策马扬鞭,飞驰而去。   风声呼啸,两边景色不断后退,白芒睁着眼新奇地往四处张望,渐渐习惯坐在马背上飞驰的感觉。只是她没看见,身后桃羽的表情,也难得地柔和。   桃羽满足地想,小家伙虽然长大了些,但始终香香软软的,抱在怀中很是舒适。   只是,小家伙现在十三岁,往后几年,应当还会长高一大截。   那她呢?   她应该也是能继续长高的吧……?桃羽脑海中久违地闪过娘亲的身影,记忆中,娘亲似乎是温婉小巧的,个头刚刚到爹爹胸口……   桃羽突然对自己的身高,有那么一点点不确定了。   白芒正新奇地看着四周风景,忽然腰上一紧,被桃羽用力揽到了怀中。桃羽的手臂很用力,揽得她腰腹都有点痛。白芒茫然问:“姐姐,怎么了吗?”   “没什么。”桃羽呵口气,语气是危险的散漫,眉眼也是微微弯起的,“小家伙,我只是突然在想,若是以后有一天,你武功超过了我,长得也比我高了,我管不住你,你反过来欺负我怎么办?”   说完,桃羽自己都觉得好笑,戏谑地笑几声,气息不断洒在白芒耳边。   白芒被桃羽的气息撩得耳尖痒痒的,脊背也跟着发麻,一时有些没反应过来:“嗯……?”   过一会儿,桃羽的笑声止了,揽住白芒腰间的力度也松了,白芒才终于彻底意识到,她在说些什么。   姐姐又在逗她。   分明知道桃羽是在逗她玩,白芒还是往后主动朝桃羽身上靠,偏过头去看桃羽的侧颜,认认真真道:“不会的。”   “我不会欺负姐姐的……怎样都不会。”   “只有姐姐欺负我的份儿。”   白芒目光很认真,语气很认真,唯有白皙脸颊染上轻微的红,又被风吹散。   桃羽笑着问:“那若是你不守信用怎么办?”   “不……”白芒刚用力摇头,剩下半个“会”字还没说出口,腰就被桃羽重重掐了一下,她委屈地咽下即将说出口的话,呜咽一声,乖乖改口,顺着桃羽的意思道:“我若是不守信用,姐姐打我好了。”   桃羽问道:“可你武功都超过我了,都能欺负我了,我怎么打得过你呢?”   白芒睫毛低垂,被风吹得微微颤抖,她认真思考道:“我、我不会还手的……可、可若是姐姐一定要问‘那若是你还手呢?’一类的话,我……”   白芒将桃羽坏蔫蔫的语气模仿个*成,倒是把桃羽逗笑了。   白芒继续道:“那、那姐姐可以等我睡着了,给我灌、灌迷药,等我动不了了,再狠狠地打呀。”   小家伙语气倒是很认真,桃羽漫不经心勾住她的小手指:“说话算话?”   白芒乖顺道:“算话的。”   桃羽终于被哄点头:“这还差不多嘛。”   ……   正午时分,二人在路边一家茶摊歇息。桃羽向店小二点菜时,白芒在一旁骑着她那匹白马儿,慢悠悠地踱步适应着。她一旦适应坐在马背上的感觉,骑起马来倒是有模有样,自己摸索一会儿便会了。   桃羽朝茶馆外投去一撇,小家伙注意到了,便回她一个小太阳似的笑。   点过菜,桃羽顺口一打听,竟然还真从店小二那儿,听到了红苕王愿两人的下落。红苕和王愿长相都是那种很张扬的类型,红苕气质又带着一股媚意,这么漂亮的两个姑娘,店小二很难没有印象。   店小二本来还有些支支吾吾,桃羽扔一块银子过去,他就一口气全说了。   “姑娘,你问我算是问对人了。那两位姑娘沿着管道一路到这儿,就没再继续走下去了,”他指个方向,“姑娘看见东边树林了吗?穿过那片树林有一条小道,沿着小道走百里左右,在分岔路口往西五里距离,能看见一条小溪,沿着小溪一路走下去,尽头处是一座小院,若不出意外,那两位姑娘便住在小院中。”   桃羽喝口茶,笑容微凉:“她们不过路过你的茶摊而已,你又怎么连她们住哪儿,都知道得这么清楚?”   “这……”店小二背上窜出一股凉意,擦擦额上的汗珠道,“实、实不相瞒,那两位姑娘过去一年里,就时不时从商都城那儿,经过我的茶摊,时间久了,我便记住她们了。”   桃羽慢悠悠问:“然后呢?”   “然、然后……!”店小二急忙道,“两位姑娘每次离开茶摊,都是往东南而去,我家村子碰巧便是在那边。三个月前,两位姑娘中年龄小一些的那位,突然一个人去了村子里,委托村里的老人帮她选一个住处,我、我也是无意间听到的。”   “行吧。”桃羽没再多问。   店小二摸不准她的意思,小心翼翼补充道:“今天打听她们去向的,若不是你们两位姑娘,我是绝不可能说出去的。”   用过中食,桃羽和白芒骑着马,向店小二所说的方向而去。   白芒中午稍稍适应了会儿,下午便自个儿骑一匹马,跟在桃羽身后。   沿着店小二指的方向一路往东,果然在暮色时分,便抵达一处分岔路口。路口左边是一座村落,右边是一条小溪,二人在村里吃过晚食,再跟着溪流的方向策马而去,抵达小院时,天色已经完全黑了。   小院里挂着几盏灯笼,借着灯光,远远看见小院小院打理得干净整洁,里边摆着一张石桌,几个小石椅,两个藤椅,旁边是一片枯萎的紫藤凉棚,角落还堆着两个大小相仿的雪人,地上趴着两条大黑狗。屋子里也亮着暖色的光,隐约能看见两个人影。   白芒一夹马肚,勒着缰绳向院子而去,却被桃羽伸手拦下了。   “嘘。”桃羽对她做个噤声的手势,翻身下马。   白芒便也乖乖地收敛声音,跟着桃羽将马儿拴在一旁的树林中,再用“月”字步轻功,没入黑暗中,无声靠近过去。   两只大黑狗瘫在地上懒洋洋地打着哈欠,丝毫没注意到有人走过小院。   白芒紧跟桃羽,从小院往后,无声掠到屋后的树林中。离屋子一丈远处有一块巨石,桃羽停在巨石后,白芒也乖乖停下,站在桃羽身侧。   白芒不知道愿愿便是王员外的那位独女,也不知道她和红苕“私奔”的传闻,她好奇地往屋里张望,想看见那位“愿愿”究竟是什么人。从她们的角度,往房屋里望过去,正好能清晰地看见里边人影。   是两个披散着头发的姑娘,白芒一听见里边说话的声音,就确定了,其中一人正是红苕姑娘,想必另一人便是愿愿了。   两人正在大声争执着什么。   先是愿愿愤愤的声音:“你为何不肯要我?”   她分明是气愤到了极点,却又带着轻微的鼻音,显得很委屈。   白芒下意识觉得愿愿姑娘的声音似乎有点儿耳熟,可一时又想不起在哪儿听过。   紧接着,是红苕慌张道:“我、我没有……!愿愿,我怎么可能不要你呢?”   白芒记得,上回在翠香楼中和红苕见面,她始终是盛气凌人的模样,就算后来被桃羽的威胁给吓着了,也依然保持着傲气。可现在她的语气中,却让人听出一丝卑微的感觉。   “就知道糊弄我!”愿愿重重地哼一声,“你心中分明清楚,我说的不是那个意思!”   桃羽忽然轻笑着哼出一声。白芒注意到身侧的动静,迷惑地歪头看她,秀气的眉头皱起,无声问她:   ——什么要不要的?   白芒听不懂。   桃羽没解释,她对白芒摇摇头,只是笑,笑容中带着些许玩味。   紧接着,白芒便看见,屋子里属于愿愿的人影用力往前一扑,一下扑到红苕面前。   红苕柔柔地“啊”一声,没有站稳,软绵绵倒在榻上。   “别……愿愿,你放开我……”红苕声音彻底软下去,娇柔得带水一般。   愿愿没理会她,一手将她的双手交叉摁在头顶,一手去掐她的下巴:“你是不是嫌我隔三差五勾搭漂亮小公子,为人浪|荡,一点也不、不检点!”   愿愿前半句话还恶狠狠的,下半句却带上可怜的哭腔。   “怎么会!”红苕声音拔高,立刻否定道,“虽然商都城里,人人都说愿愿你行事放荡不羁,可我一直都清楚,不是的。愿愿你不是那样的人。我知道,你从未和那些公子亲近过……”   说着,红苕声音低落下去,她自嘲笑着说:“倒是我,不过是一个身份低贱的妓子罢了……”   “我不许你这么说!你才不是!不是!红苕!”愿愿的声音很急。   红苕幽幽叹口气:“就算愿愿不介意我妓子的身份,可我和你爹……我、我们、我……”   红苕卡了好半天,才接着道:“我也算是你半个后娘,又怎可和你……”   后娘……?红苕不是王员外养的小情人吗?这么说……愿愿是王员外的女儿?再结合她们口中说的“勾搭漂亮小公子”的那些话,白芒脑中立马跃出一个形象。   半年前,在酒楼中上前勾搭桃羽的那个姑娘!原来她、她就是愿愿。   而桃羽抱着手臂,听得津津有味。   此时,仅仅只是听红苕的语气,白芒就能想象到,现在她脸上是何等低落的神色。   平日里高傲惯了的美人,忽然露出失落的脆弱神情,尤其惹人怜惜,让人心疼的同时,又勾起人心中痒痒的征服欲。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和我爹他,从、从未有过夫妻之实!”   在屋子外的白芒都会对此时的红苕心生怜惜,更别说此时此刻,正在红苕面前,与她相拥的愿愿了。   “你算个屁的后娘!”愿愿恶狠狠骂一句脏话,一咬牙贴近过去。   屋外,白芒怔怔看着两个人影越来越近。   红苕刚开始还在推拒,可渐渐的,声音就变成从喉咙中钻出来的嘤咛。   还有很浅的吞咽声。   白芒还没听清,耳朵就被桃羽捂住了。   她呆呆看着屋里两个人影,无声抱在一起,烛火摇曳着熄灭了,人影越来越淡。   白芒:“……?”   她迷惑地睁大眼睛,垂在身侧的手指,不自觉勾紧了。   再然后,白芒就被桃羽一把拉到怀中,让她背对着屋子,再看不见。   白芒被捂着耳朵,除了阵阵轰隆隆的嗡鸣声,什么也听不见,只看着眼前黑漆漆的山野发呆。   “……”   她好像猜到屋中二人,方才在说什么了,又觉得不敢确定,小脑袋懵懵的。   白芒又觉得自己是不是看错了听错了。   可桃羽不许她再听,也不许她继续看,摆明了就是在肯定她的想法。   可是……女子之间,也是可以的吗……?   作者有话要说:   当然可以的可以的非常可以!   -   感谢在2022-01-0510:43:06~2022-01-0610:50:5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一只慵懒的猫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一只慵懒的猫3个;兔角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江城烟雨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3章 月光   白芒不太明白,眼睛茫然地眨啊眨。   桃羽暂时没有拎着小家伙离开。   她本想再听听八卦,没想到屋中两人一发不可收拾,方才红苕还严词拒绝着呢,没多久就笑盈盈主动迎了上去。   而王愿呼吸很急,带着哭腔,断断续续地说:“就算……就算你真的是我后娘……岂不是更、更刺激……”   眼看两人就要有停不下来的趋势,桃羽皱眉摇摇头,叹口气,一把抱起小家伙掠出好长一段距离,确定再也听不见屋中声响,才将她放下来。   “今天来的不是时候。”桃羽伸个懒腰,一点儿也不脸红,“去村里找个地方歇下,我们明日再来见她们。”   “嗯。”白芒埋着脑袋,安静地跟着桃羽走,到林中牵了马。   她们在村中找了家人家借宿,洗漱上床,坐着默念一遍心经,引内力逆流,再躺进被窝中。   从始至终,白芒都是安安静静的。   她一路上都在想,红苕和愿愿说的那些话,还有做的那些事……究竟是不是她想的意思。   其实心里已经有了一个肯定的答案了,只是不敢确定。   而且白芒以前在话本子上,看见男女之间的*,都会觉得羞耻,迅速把那页翻过去。被桃羽拉着去青楼的那一晚,看见四周花枝招展的女子和色丨咪丨咪的男子,她只觉得恶心。   唯有刚才,她一点儿也不觉得恶心,也不是很羞。只是止不住地觉着好奇和不解……   如果不是被桃羽捂住耳朵挡住视线,白芒还想再看看。   桃羽照例从背后抱住白芒,将她拉进怀里,她们早已习惯抱在一起睡,更何况现在是寒冬。两人的身体都暖暖的,温暖的气息不断往对方肌肤上缠,很是舒适。   白芒小心翼翼翻个身,正对着桃羽,因为翻身的动作,她的身子离桃羽稍稍远了一丢丢,没再紧紧地贴着。   月光下,白芒看见桃羽眼睛是闭着的,但白芒知道,她还没睡着。   感觉到白芒远离的动作,桃羽不满地皱了皱眉,揽着她的腰,再度让她贴近过来。   然后,桃羽就听见白芒微弱的问句:“姐姐,今天晚上……红苕和愿愿,她们、她们在干嘛?”   桃羽怔了片刻,她对男欢女爱之事没丁点儿兴趣,本来今天只是乐呵呵想听八卦,没想到那两人直接搞得一发不可收拾……切,浪费人时间。   若是只有桃羽一人在那儿,听了也就听了,听完全程她都无所谓。可偏偏小家伙也在,桃羽莫名就感觉,心里很不爽,她听了也就算了,可是带着小家伙在旁边一起听……像什么样!   就算当时她捂着小家伙的耳朵,确定白芒根本听不到,桃羽也觉得很不悦,或者说……   有一点自己都没察觉到的尴尬。   哪儿有带着自家小家伙听墙角的,偏偏听完小家伙还满脸天真地问她们在做什么?   啧……!烦!   桃羽没好气道:“在打架。”   白芒安静了一会儿,躺在她怀中,长睫毛上上下下地颤着,只差一点儿就扫过桃羽白皙的肩头。   听到桃羽这么咬牙切齿的否认,白芒心里最后一丝疑虑也打消了。她很确定,红苕和愿愿说的情话、后来做的那事儿,就是她想的那般。   只是……   白芒又戳戳桃羽,小声地问:“姐姐……女子之间,也可以行青楼中那种、那种事的吗?”   桃羽轻轻“嘶”了一声,一把将白芒推出怀中,自个儿裹住被窝。   白芒躺在被窝外,冰冷的床板上,茫然睁着眼:“……?”   不到十个数,桃羽又把她拎回来。白芒的小手变凉了些,桃羽很自然地握住,将它暖回来。   桃羽没说话,白芒又继续小声地问:“姐姐……红苕和愿愿,她们是不是相互倾心?女子之间,也是可以……可以爱慕倾心的吗?”   桃羽睁眼看她一眼,小家伙眉头紧紧地皱着,迷惑得不行的样子。当初脱衣共浴,小家伙都会觉得羞得不行,这会儿却没半点害羞,可见是真的丝毫也不懂。   桃羽懂是懂,女子十五岁便及笄,之后就可嫁人。她如今已经十七岁,怎么可能不懂?尤其在明教那几年,她见的多了去了。   沉默片刻,桃羽不耐烦地反问:“女子和女子,为什么不可?”   “因为书中从未这样写过……”白芒懵懵地说,“曾经爹爹也只说,要我长大了,寻一个心怡的男子嫁了……他从未说过女子可以嫁给女子……我也从未看见过……”   “啧。”桃羽轻声嗤道,“那是你见得太少,今日不就见着呢?”   白芒弱弱“哦”一声。   桃羽又说:“书中?书中还写朝廷鼎盛百姓安康呢,你今日不也见着事实如何了?”   白芒垂眸想了想:“姐姐说得对。”   她接着问:“那姐姐……我长大后,也是……是可以喜欢女子的吗?”   桃羽:“……随你。”   “那姐姐呢?”白芒好奇地仰头看她的脸,问道,“姐姐喜欢男子……还是女子?姐姐有心仪的人吗?”   “没有。”桃羽皱眉,心想小家伙平日里都乖得不行,怎么好奇起来,小嘴就叭叭叭地问个不停?   “那以后呢?”白芒继续问。   “以后也没有!”桃羽加重声音,“我对这档子破事儿没兴趣。要八卦明儿你去找那个红苕还有那个愿愿八卦去,现在给我闭嘴。”   说着桃羽就去捏白芒的脸,手指紧紧捏住她两边脸颊,将她即将说出口的话,都给捏成了一声含糊的“呜……”   ……   第二日一早,白芒在树林中练过一遍剑,天大亮了,再和桃羽一块儿到小院那儿去。   两条大黑狗听到马蹄的声音,凶狠叫着扑上来,桃羽只轻轻扫过去一眼,那两只凶狠的狗儿就被吓得被毛从脖颈炸到尾尖,趴在地上动也不敢动,只剩尾巴小幅度地颤着。   “什么人?”红苕听见院子里的动静,推门出来,不知为何,她的声音很哑。   白芒自练武开始,视力便越来越好,隔着一小段距离瞟过去一眼,还是能从打开的门缝中,隐约看见屋里的情况。   现在已是巳时,阳光明媚,屋里却是昏暗一片,衣物狼藉地散了一地。床上有一个懒散坐起身的人影,正困倦揉着眼睛。红苕只简单披着一件灰狐裘,长发披散开来,还没有来得及打理,显然是刚醒不久。   灰狐裘遮掩的脖颈下,似乎还有隐隐约约的红色痕迹……   白芒还没来得及看,就被桃羽挡住视线。   “红苕姑娘,好久不见。”桃羽眉眼弯起,轻飘飘笑着道。   “你是谁?”红苕看见骑在马上的桃羽,她从未见过这个姑娘,只是对上桃羽戏谑的琥珀色眼珠那一瞬,她本能地感到恐惧,脊背倏地绷直了,隐约想起自己曾经在什么地方,有过同样的恐惧感。视线再往后,看见桃羽身后的白芒后,她一下反应过来:   “是、是你们——!”红苕睁大眼睛打量桃羽,惊愕道,“你竟然是、是姑娘家?”   “是呀。”桃羽打个哈欠,翻身下马,随手将马儿拴在栏杆上,“不知红苕姑娘,是否还记得我们半年前的约定?”   “自是记得的。”红苕应道。   桃羽笑着道:“当初侠义帮那群不长眼睛的玩意儿,掳走我家小家伙,结果一不小心,便被我杀个七零八落。我也因此耽搁了些时间,直到现在才来找姑娘你。红苕姑娘,想必屋里的那位,便是你口中的愿愿吧?”   说是耽搁‘一些’时间,结果一耽搁就是整整半年,也是够久的。红苕心里埋怨,脸上却不敢显现出来,只浅笑着说:“是,我这就去向愿愿说明两位姑娘的来意。”   红苕说完就后退一步,关上房门。桃羽也没拦她,自顾自地走到小院角落的茶炉边,想动手烧一壶茶,才伸手,又懒懒地走回院中的藤椅上坐下,招呼白芒:“小家伙,给姐姐烧杯茶。”   白芒乖乖替桃羽烧好茶,捧着茶杯坐在桃羽身侧抿一口,房门也终于打开。   红苕和王愿一同走了出来,她们两人已经换好衣服,简单圈一个发髻,脖颈上围着一圈狐裘,把自己遮得严严实实的。   “你想知道玉坠是从哪儿来的?”王愿的声音也是沙哑的,问完她才注意到桃羽和白芒的长相,一下子愣住了,“你、你们是——!”   红苕没第一时间认出桃羽,是因为她当初本就对男装的桃羽不感兴趣。可王愿对桃羽的记忆,却无比深刻,尤其是桃羽当时拦着自家小侍女,笑眯眯地说王愿丑,又大方地问王愿青楼在哪儿,可把王愿气个半死。   半年未见,桃羽和以前没什么变化,她身边那个小姑娘,倒是逐渐长开,愈加漂亮了。王愿的目光,不自觉多在白芒身上停留一瞬。   桃羽指尖在茶盏上敲两下,笑着道:“又见面了,员外家的大小姐。”   红苕站在王愿身边,牵着她的手,迷惑问:“愿愿,你和她们认识?”   “半年前……”王愿突然想起什么,将想要说的话给咽回去,改口道,“半年前,我在商都城中,有缘和两位姑娘见过一面。没想到正是她们要询问玉坠的来历,真是巧了。”   “是很巧呢。”桃羽笑得狐狸似的,她分明是在和王愿说话,看的却是红苕,“半年前我穿着男装,愿愿姑娘大胆奔放,见色起意,竟当街邀请我去你屋中过夜。”   白芒一听就知道,桃羽又在逗人家玩了。当初王愿是大着胆子当街勾搭她们,可哪儿有邀请桃羽去闺房过夜?   红苕脸色还没什么变化,王愿几乎是一下就瞪大眼,猛地站起身,愤愤指着桃羽鼻子:“你、你血口喷人!我什么时候见色起意了!还、还勾搭你过夜……怎么可能!胡说!”   桃羽自己没回答,反倒似笑非笑地看向白芒,问她:“小家伙,你说是不是?当时我们可被愿愿姑娘吓了一大跳。”   白芒:“……”   唔……幼稚。   石桌下,桃羽轻柔牵起她的手,捏了一下,指尖又挠过她的手心,痒痒的。   白芒才配合地睁大眼睛,乖乖点点头:“姐姐说的是。”   “你们——!”王愿气得跳起来,又去拉红苕的胳膊,“红苕姐姐,你别听这两人血口喷人,我看她们就不安好心!”没想到,红苕正用衣袖掩住脸,没忍住笑了出声。   “红苕!连你也欺负我!”王愿重重喷出一口气,转身就走。   红苕急忙拉住她,揽她腰肢,软绵绵哄道:“愿愿,我的好妹妹……姐姐不和你开玩笑了,这位桃姑娘想知道玉坠来历,一路找到这儿来,你告诉她便是了……”   红苕平日里说话傲气十足,可毕竟常年混迹于风流场所,当真软下声音哄人的时候,听得人骨头都酥了。   红苕比王愿稍稍高一些,将她拉在怀中,朝她耳朵呵气,软软地哄着她。王愿步伐还真慢下来,轻易被红苕拉回来,坐到桃羽面前,她的脸明显地变红了。   “红苕——!你乱喊什么!谁是你妹妹!”就连王愿说话的语气,都变得娇嗔起来,“外人面前你做什么呢?离我远点儿!”   “是。都听愿愿大小姐的。”红苕抿着笑,后退一步。   “姐妹?”   桃羽还偏偏一无所察似的,轻轻弯着眉眼问:“我怎么听说,你们是后娘和女儿的关系?王员外一过世,愿愿姑娘就带着后娘远走高飞,你们母女俩可真是……情深呢。”   这下不仅是王愿,红苕的脸颊上都染起红,表情凝固住了。红苕想起昨夜后半夜,愿愿不知哭着在她耳边叫了多少声“小娘”,娇得她现在回想起来,脸颊都止不住烫。   白芒埋头,忍着笑。   沉默片刻,王愿愤愤一咬牙,起身又要走,红苕没再拉她。桃羽一把拉住她的袖口,把人扯回来坐下,收敛玩味的笑容,将玉坠扔到她面前,认真道:“好了,愿愿姑娘,我们说正事儿,你可知这玉坠来历究竟如何?”   王愿想走,却发现桃羽力气大得吓人,她根本动不了,只下意识抬头和红苕对视一眼,见红苕点头,才用力地哼一声,将桌上玉坠拿起来打量。   红苕也解下自己的玉坠,又替王愿将她的玉坠拿出来,三个坠子一同放在石桌上。   王愿道:“我和红苕的坠子,是两年前,我从一位自昆仑而来的云游商人那儿买到的。”   “这玉外表和和田红玉相似,只是经过细细雕琢之后,玉石表面看似没有任何纹路,只有在月光下,玉石中雕刻的纹路才会散发出幽幽的光。在王公贵族当中,这玉其实算不上稀有,当初那位云游商人,便是带着一箱玉坠自昆仑而来,向京城而去,供给城中权贵。他途径商都时,正是在我家借住的,这才被我捡了空子买走两块玉。”   阳光下,三个绯色玉坠晶莹剔透,光线轻易便穿透整个坠子,尤其是白芒的那块,中间一丝杂质都看不见,犹如雪山下埋藏的绯色冰晶。白芒不懂玉,也能看出来,她的玉坠材质比另外两个玉坠好上太多。   王愿道:“我和红苕的两块玉坠,已经是那一箱中玉质最好的了。像你们的这块玉,玉质如此纯粹,着实少见。恐怕要去玉石的原产地,才能遇见一两个。”   桃羽直接问:“原产地在哪儿?”   “西域以南,昆仑仙山山脉之下,无瑕镇。”王愿道,“玉石在镇上由师傅雕琢好之后,才会交由云游商人,送去中原。据说玉中刻字的手艺,是无瑕村中的独一门,从不外传。”   桃羽指尖轻轻敲了敲,她倒是听过无瑕镇这地方,盛产美玉,和明教据点隔得不远——直线距离是不远,就是中间隔着一座昆仑山罢了。   桃羽曾经自西域横穿大漠到中原,偏偏绕开了昆仑山脉,便从未去过无瑕镇。   “那位云游商人曾告诉我,无瑕镇产出的玉石,不同的轮廓都代表着不同的含义,可能代表的是一个东西,可能是一个地方,也可能是神仙的轮廓……”王愿摆弄一下她和红苕的玉坠,是两个一模一样的不规则椭圆,上边小一些,下边更大,“像我和红苕的,便是观音菩萨的轮廓。”   “可你们这块玉……”王愿皱起眉头,摇摇头,“我看不出来。”   白芒的玉坠边缘凹凸起伏,极不规律,实在难以看出究竟是什么形状。   王愿补充道:“恐怕只有无瑕镇中的雕刻师傅,才知道雕的是什么。”   桃羽将玉坠拿回手中,眸子微微垂下,盯着玉坠思索一瞬,唇角缓缓勾起一抹笑:“是么?多谢愿愿姑娘了。”   她大概知道玉坠的形状代表的是什么了——   是一座山。   桃羽第一眼看见白芒玉坠中的暗纹时,便看出是一张地图。而现在有了王愿的提示,她立刻猜到,这是一张画在山上的地图。只要找到那座山,便能知道谜底所在。   至于怎么找到那座山?   要是靠一双腿走遍大江南北,将途经的山川河水挨个儿找个遍,那不知得找到何年何月去了。自然是前去无瑕镇,拎个雕玉的师傅问一问。既然只有无瑕镇的师傅会这手艺,那么镇上便一定有人知道这玉,是按照什么雕的。   桃羽拉着白芒起身牵马离去,走之前,还不忘笑意盈盈地朝王愿二人说一句:“也多谢愿愿姑娘的这位后娘。”   红苕:“……”   王愿咬牙:“……”   好在她们不知道昨晚桃羽无意间听了墙角的事儿,只当她是真心以为她们是后娘和继女的关系,不然两人之间,气氛不知有多尴尬。   走出小院,白芒终于没忍住,抱着马脖子“噗嗤”一声笑出了声。   桃羽心情很好,马鞭一甩,黑马扬起碎步走在前边。白芒策马跟上去,走在桃羽身侧。   “姐姐,我在想……”白芒想起方才红苕酥声哄王愿的模样,不由得道,“红苕和愿愿两位姑娘相处时,好像和普通的男女夫妻,也没有什么不同的。”   “因为世间情|爱,不都是一个样。”桃羽顿了顿,嗤道,“一样无趣。”   “姐姐经历过吗?”白芒问。   “没有。”桃羽摇头。   “那姐姐怎么知道无趣?”白芒好奇地问。   “反正就是无趣。无趣至极。”   世间恩爱的夫妻,桃羽只见过她爹爹和娘亲二人,可那时她还太小。后来她跟着师父去大漠,一心专研武学,身边便再没见过什么伉俪情深。   不,情字她是没怎么见过。可情|爱之事,她可见得多了。   桃羽好几次深夜在藏书阁看书学习时,都被不远处书架旁嘤咛的声音惊扰到,也不知为何,那些小侍女小侍卫总爱在夜半三更,躲在藏书阁里做那档子破事儿。   还有最让她记忆深刻的,她有一回跳寒潭瀑布时,脑袋刚从水里扎出来,就看见不远处,明教右护法和他的大徒弟裸着身子抱在一起,亲得难舍难分。那一瞬间,六目相对,时间都好像静止了,只剩下瀑布哗哗声。最后她若无其事转身,继续攀瀑而上,再度跃入水中时,那两人已经不见了。   后来她长大一些,到了白芒现在的年龄,十三四岁,本该是情窦初开时,她看见的,又都是山匪奸|淫|掳|掠的情形,恶心至极。   总之,桃羽见的次数越多,便越是觉得这事儿无趣。   “不许再问,烦不烦呢。”在白芒又要张嘴之前,桃羽一甩马鞭,在空中甩出一个响亮的鞭花,止住白芒的声音,“小家伙,从昨夜到现在,你问题怎么这么多?”   白芒乖巧道:“因为我觉得好奇嘛。”   她现在正是情窦初开、懵懵懂懂的年纪,会对情情爱爱的觉得好奇很正常。白芒又轻勒缰绳,让白马靠近桃羽的黑马一点儿,又问:“姐姐像我这般大的时候,就没好奇过吗?”   “没。”   白芒还想再问什么,就对上桃羽刀一般的目光,她立刻抿紧嘴唇,乖乖睁大眼睛,不问了。   “不过姐姐,我昨晚也有想过……”不许再继续问桃羽问题,说些别的总是可以的,白芒紧紧跟在桃羽身后,慢吞吞地道,“姐姐你说,你对情爱之事不感兴趣,以前没有、日后也不会倾心于谁。”   “我想,我也是的。”   “等我长大了之后,才不会倾心于别人,男人也好女子也好,都不会。要喜欢,我只喜欢姐姐。”   作者有话要说:   嗷   -   感谢在2022-01-0610:50:55~2022-01-0710:33:5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一只慵懒的猫2个;兔角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夜无痕Marblue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4章 月光   白芒认认真真地说着,说完了,才发现黑马一骑绝尘,早已跑得只剩一个背影。   “唔……”   她赶忙追上去。   苍茫原野中,马蹄溅起阵阵雪尘,两个身影逐渐消失在天地间。   ……   时光匆匆而过。   白芒桃羽二人自商都平原,沿着黄河一路向西南而行。穿过茂密崇山峻岭,听鸟鸣阵阵,风吹草木。走过苍茫黄土大漠,风沙如霜刮过脸颊。跨过水流奔腾不歇万丈巨瀑高悬的峡谷,看银河落日,烟雾升腾。   白昼时烈日灼灼,夜半星月高悬,寒风凛冽。   赶路以外的时间,白芒还要抓紧练武,时间久了,阳光下的桃木剑柄几乎折射出艳丽光泽。   终于抵达昆仑山下无瑕镇时,已经是两年后了。   大雪延绵,抬头低头东西南北都是白茫茫一片,晃得人眼睛疼。就连远处吹来的风,都夹着刮人的冰粒。   一黑一白两匹马儿并肩而行,从淡粉的暮色中,缓缓走进深邃的黑夜。她们策马走进无瑕镇时,已经很晚了,夜色笼罩整片大地,小镇里只剩寥寥几盏灯火。   镇上早已一片寂静黑暗,唯有小镇角落的客栈里火光通明,男人粗犷沙哑的划拳吵闹声,伴随着浓烈的酒香,飘满整个客栈。   客栈大堂的桌椅上几乎坐满了人,都是从中原来此买玉的江湖人士。无瑕镇产美玉不说,玉雕师傅的雕琢手法更是无人可及。若是运气好,能淘到一块美玉回中原,下半辈子都吃喝不愁了。   也有不少人一辈子也淘不到一块好玉,便整日在客栈中醉生梦死,做着有朝一日能发财的美梦。   客栈店小二远远看见两个旅人从风雪中走来,赶忙殷勤地前去帮忙牵马引路,走进了才发现,竟是两个身姿娇柔的姑娘。不仅是店小二,白芒和桃羽褪去遮风的面纱时,整个客栈大堂都安静一瞬。   前来无瑕镇买玉的,几乎都是五大三粗的江湖汉子,少有女子,更何况是两个身姿纤细的少女。   两个从风雪中走来的少女,因为常年旅途奔波,两人都只拴了个简单的发髻,同样身着雪白狐裘大红羽纱披肩,身高也相差无几,气质却是截然不同的。   一个眉眼微弯,琥珀色的眸中折射出玩味的笑意,左眼下一颗泪痣。少女长相灵动惹眼,五官稍显稚气,却偏偏透着一股说不出的妖孽气质,竟让人看不出确切的年龄,只知是个十来岁的美丽少女。   另一个少女杏眸温柔似水,眸中波光潋滟,她的五官分别都是精致小巧的,组合起来又尤其昳丽,几缕发丝被风雪吹得贴在脸颊边,更显一分柔弱。少女冰肌玉骨,身姿纤弱,却亭亭玉立,身后背着一把红得艳丽的桃木剑。倒是能一眼看出,少女正是十五六岁的年纪。   客栈里的醉汉立刻有人动了心思,想上前勾搭,可是看着桃羽脸上的笑,察觉到那股若有若无的妖孽邪气,一时又无人敢上前。   昆仑本就是远离中原的犄角旮旯之处,一路从中原而来,到无瑕镇的这座客栈,至少也要横穿一片马匪遍地的黄土大漠,再策马走过一小截雪原。他们大多数人都是成群结队而来,路上都要损失不少人马,这两个看似纤弱的姑娘却毫发无损抵达镇上,可见武功了得。   不过不敢勾搭是一回事,看看总是无妨的,他们贪婪的目光几乎黏在二人身上了。   白芒一褪下遮风面纱与兜帽,就感觉到,客栈中几乎所有目光都直勾勾地聚集在她和桃羽脸上。   喝得醉醺醺的男人,几乎掩不住眼底贪婪觊觎的情绪,还有欲|望。白芒眉头不着痕迹地皱了皱,两年游历,她不知被多少男人用这种目光看过。   有路边的醉汉,山里的劫匪,甚至流浪讨食的乞丐。   一路上,桃羽也因此……杀过不少人。   可不管被这样的目光看多少次,白芒永远都习惯不了,总觉得恶心。   桃羽倒是面色不改,唇边始终挂着若有若无的浅浅笑意,拉起白芒的袖口,径直往客栈中走。白芒还在发呆,稍稍趔趄一下,才跟上她的步伐。   没想到才走一步,还真有人敢上前,醉醺醺伸手拦住她们的路:“两个漂亮小姑娘,来、来陪爷喝一杯!”   拦路的男人皮肤黝黑,粗眉吊瞳,面目凶恶得能吓哭小孩子,他手臂和上身裸丨露在空气中,满身结实的腱子肉,健壮得像头熊。   周围划拳一下子安静下来,一双双眼睛嫉妒地盯着那男人,不少人懊恼自己一时忌惮,没有立刻出声勾搭那两个少女,反倒让人抢占先机。这男子人称“黑面阎王”,是五重内力的高手,又嗜血杀人,脾气暴躁,无瑕镇这一带都是他的地盘,少有人敢和他作对。   黑面阎王武功了得,六重内力以下无敌手——至于六重内力以上?那都是少有的高手了,随便在哪个门派周中,或是皇宫贵族家做护卫,都能富贵逍遥一辈子,谁会来昆仑这破地方买玉啊?   黑面阎王看上的女人,别人哪儿敢抢啊?   那些人只敢悻悻地看着。   此时黑面阎王凶狠的吊瞳中,透出几丝色眯眯的猥琐感觉,更让人有种诡异的恶心感,下意识就想远离。桃羽抬眸与他对视,眉眼依旧是弯着的,只是脸上那抹若有若无的笑意变得清晰起来,又异常得冷。   桃羽樱唇轻启,只说了一个字:   “滚。”   少女冰凉的声音,又略带着一丝骄纵,清晰地传遍整个大堂。她的语气自然而然透着股高高在上、不容置疑的感觉,像是压根没把眼前的人放在眼中。   不少人倒吸一口冷气,眼神中悻悻和懊恼没了,反而多出几分看好戏的意味。小姑娘这么狂,想必在中原时必定是千金之躯,也不知道是哪个门派的大小姐。   可她既然孤身到了昆仑这地方来,哪儿还由得她矜贵?只怕不一会儿,就会哭着被黑面阎王打趴下,再过几日,就被折磨得彻底没了今日的骄纵。   矜贵骄纵的千金大小姐,狼狈跌入尘埃,在他人身下苟延残喘哭着求饶,再没有一丝傲意,总是这些人爱看的。满足他们心底某处卑劣的快意。   桃羽说完后,目光扫过人群,最后在白芒脸上停一下,牵着白芒的那只手,也忽然放开。白芒不着痕迹地点点头,手臂绷紧了,随时准备拔出背后背着的那把桃木剑。桃羽的意思是,自己懒得出手,要她去教训眼前这个登徒子。   听见桃羽的话音,黑面阎王醉醺醺的眼睛眯起,眸中闪过一丝戾气,在看见桃羽和白芒两张脸后,又硬生生压了下去。   小美人嘛,脾气坏一些就坏一些,还更有情趣一点儿。   他挥挥手,旁边的喽啰立刻讨好笑着迎上来:“两位姑娘是来无瑕镇买玉的?”   “这好玉可不好买呐,姑娘您不如从了黑面阎王大人,保管什么样的玉,只要您想要,都能随便挑。”   “哦?”桃羽眉毛挑了挑,漫不经心朝黑面阎王投去一瞥,仰头看他的脸,“你叫黑面阎王?”   桃羽身姿娇小,身高不过黑面阎王心口,她抬头看着他,分明是仰视,气势却像是在看一只随时可以被她踩在脚底的蝼蚁。   黑面阎王醉意倏地清醒一些,下意识后退一步,又立刻反应过来,他竟然会怕一个黄毛小丫头!他上前一大步,声音如野兽的嘶吼:“对!”   桃羽抬抬眼皮,懒散地问:“那你可听说过鬼域阎罗?”   大堂中又响起一片骇然的声音,鬼域阎罗?天下何人不知鬼域阎罗?曾经的五大宗师之二,嗜血入骨,不知吸了多少人才练成一双妖冶红瞳,称霸整个西域的鬼域阎罗。   鬼域阎罗过世已有五年,但直到现在,西域大漠至昆仑仙山这一带的人,听见他的名号,还是会下意识吸一口冷气。   反应过来后,又有人没忍住笑出声,看向桃羽的眼神,又变得嘲弄。   这个娇滴滴的大小姐,该不会以为黑面阎王,就是那鬼域阎罗吧!真是笑死个人。   只有白芒察觉到,姐姐的气质忽然间变了。   桃羽先前只是想要白芒去和那黑面阎王过过招,教训教训他便得了,将他当狗溜着玩。可忽然之间,从桃羽听见“黑面阎王”四字开始,白芒就感觉到,桃羽动了杀意。   那股压抑着的杀气,在周围扩散开,烛火都随之摇曳。她上一次感觉到桃羽杀意如此浓烈,还是在两年前,面对侠义帮帮主时。   白芒将桃木剑抱在怀中,一手握紧了剑柄,随时准备出招。   整个大堂的人,没有人注意到,她是何时将木剑从背上的挂绳中拔出的。   黑面阎王愣了一下,醉后的脑子转得很慢,旁边喽啰提醒后,他才想起来:“曾经的天下第二,明教教主鬼域阎罗,我自然是知道的!怎么,姑娘觉得我……”   “咯呕——”他打个酒嗝,才继续说下去,“姑娘觉得我及得上鬼域阎罗?哈哈哈哈哈哈哈!跟了我,让你做阎罗夫人!不过那鬼域阎罗,风光是风光,最后连明教都没守住,不知道死到哪儿去……”   话声戛然而止。   黑面阎王眼睛惊愕地瞪大,甚至没能再发出一丝声音。他嘴角颤抖地往下看,只见自己的一只手,不知何时被桃羽向上掰起,以一个极其诡异的姿势,三指反折过来,洞穿他自己的喉咙。   不是血管,是喉骨。   整个大堂倏地鸦雀无声,只剩下黑面阎王无力的“嘶嘶”声。   无人看见桃羽何时动手,有没有动手,就连一直注意着桃羽神色的白芒,都没来得及出剑。   下一刻,一柄黑色短刀出窍,再回到桃羽腰间。霎时血雾弥漫,黑面阎王一下没了气,那柄短刀却滴血不沾,如一道骇人的黑色闪电。   “啧。”桃羽扔开黑面阎王折掉的手腕,嫌恶地皱起眉,一旁白芒立刻默契地递上手帕,桃羽慢条斯理地擦擦手,才轻轻地笑,“就凭你,也配和他用同一个字?”   说完她目光扫过整个大堂,所有人的视线依然集中在她身上,只是全然不剩一丁点嘲弄或是别的情绪,只剩下一片骇然,甚至在她看过去的那一瞬,有人吓得屁滚尿流,直往桌子下躲。   能在众目睽睽之下,一招杀了黑面阎王,这……这何止六重内力啊!   妖女啊!   不过十来岁的少女,便能拥有七八重内力,不是妖孽是什么?   “一间上房。”桃羽打个哈欠,毫不在意周围人见鬼似的目光,散漫甩给店小二一块金子,牵起白芒的手,往客栈里走。原本拥挤的大堂两边,自然地让出一条宽阔通道。   直到两人的背影消失在楼梯拐角处,才有人趴在桌上大口喘气。   进房间后,桃羽一转头就看见,白芒微微偏着脑袋,那双明眸怔怔看着她,一言不发,眼神却很乖很乖,有点懵,眼底情绪温驯到骨子里。相处三年,很多时候白芒不说话,一个眼神,桃羽就看得出是什么意思。   “鬼域阎罗,是我的师父。”桃羽直接向白芒解释道,声音很淡,“正如方才那个蠢货所说,他死了。”   “五年前死在大漠里。”   “就在我的面前。”   桃羽紧接着,又轻鄙地说:“那个老不死的……若不是为了护着我,他不至于死那么快。”   桃羽的声音很淡,漫不经心,仿佛只是随口提起一件与她毫不相干的小事儿。说完她便侧过身去换衣服,没再看白芒,垂眸时,睫毛遮掩下,眼神黯淡一刹。   直到白芒温暖柔软的身躯,缓缓从后面抱过来,长发蹭着她的脖颈,上边还带着缕缕少女的清香,桃羽闻了三年多,却怎么也不觉得腻。   白芒安安静静,将下巴搁在桃羽肩膀上,手指往前,轻轻勾住桃羽的手,牵在一起。   白芒睫毛是往下耷拉着的,长睫毛轻轻地颤着,掩盖着的眸光也微微闪烁,她一句话不说,什么也没有问,房间里只剩浅浅的均匀呼吸声。   真的只是一件毫无关系的小事儿吗?   不是的。   若是毫不在意,桃羽方才,就不会有那么强的杀气。   更不会用不语刀杀人。   两年来,桃羽杀过不少山匪流氓之辈,却从未用过腰间的那把黑色短刀,今天是唯一一次。   桃羽漫不经心提起自己师父的神色,和现在的白芒偶尔忆起亲人时的神色,一模一样。   白芒听着她淡淡的话音,只觉得心脏都在揪疼。白芒又想起,曾经在桃羽脊背上看见的,那些密密麻麻的疤痕。她闭上眼,紧紧抱着桃羽,忍住没有抽鼻子。   两个身躯温暖地贴在一起。   好一会儿,桃羽轻轻呵出一声,手指揉过白芒脑袋,又往下轻推她的肩膀。   “打坐。”   “嗯。”白芒乖乖退开,摒去杂念默念心经,内力缓缓沿经脉逆流。如今她的奇经八脉中,只剩任督二脉没有疏通。   白芒又努力修习两年后,现在已有六重内力,已经可以发挥出七成。   用桃羽的话来说,现在的小家伙,已经能勉强算是一个江湖高手了。   睡前,她们依旧是亲密抱在一块儿,相拥而眠。   白芒没有立刻睡着,她闭着眼,一遍遍回想方才姐姐说的话。除了止不住的心疼,还有一丝别的情绪,悄悄在心底蔓延开。   白芒以前从未听桃羽说起过她的曾经,只知她是从大漠回到中原;只知她孤身一人,没有任何亲人朋友;只朦胧地猜到,她有一个足以让任何人心疼的过去。   直到今天,白芒才第一次知道,明教教主鬼域阎罗,竟然是桃羽的师父。   游历的这两年间,白芒无意间从他人口中,听说过明教的存在——曾经和中原五大门派齐名的西域圣教,教主更是五大宗师之二,内力高深。整片西域荒漠,都在明教的统治下。   这样一个鼎盛的宗门,却在五年前的某一天,一夜之间销声匿迹。   白芒靠在桃羽怀中,手指和她的手指牵在一块儿,呼吸间萦绕的,尽是桃羽身上浅浅的异香。白芒心里不住地想,她好像离姐姐更近一些了。   这还是姐姐第一次,主动告诉她过去的事儿。   不过,她还有许多许多,不知道的事儿。这两年里,和姐姐相处的时间每多一分,她就越是想要靠近姐姐一些,想要知道姐姐的过去,想要替姐姐分担那些或许苦痛的回忆,想要做姐姐手里最锋利的一把剑,再也不让她受一丝伤害。   白芒想着,下意识往桃羽怀中靠近了些,没想到却将快要睡着的桃羽惊醒,朦朦胧胧地问:“还没睡呢?”   桃羽困倦时,声音也是软绵绵的,有点儿可爱。   白芒乖乖道:“嗯。”   桃羽将她搂紧一些。   白芒压低声音,好奇地问:“姐姐的师父是明教教主,那姐姐教我的武功当中,是否也有明教的功法?”   “有啊。”桃羽打个哈欠,随口回答道,“教你的日月两种步法的轻功,便是明教轻功七月流火。你每晚打坐时默念的心经,是明教的焚天心经。还有明教月影刀法,我都拆成剑招喂给了你。”   桃羽说着,越来越困,声音也越来越小。白芒也迷糊糊地点头,不知什么时候,和桃羽一起坠入梦乡。   ……   翌日清晨,白芒照例一大早便醒了,天还没亮就到客栈后面的空地练剑。   剑花飞舞时雪尘漫天。   少女甩起剑来步伐灵敏轻巧,身姿翩若惊鸿,剑尖走势又似龙游。长发随手束在身后,随着她的动作摆动,英气勃勃,没有半点儿平日里温婉柔弱的样儿。   这时天色还很早,客栈中寥寥几个睡醒的,无意间从窗户里看见外边练剑的白芒,都不由得打个寒颤,更庆幸昨夜自个儿没前去勾搭。   那妖女随手就能将黑面阎王杀死就算了,这跟在小女身后的小丫头,武功也不是他们能打得过的啊……!   白芒拎着早食回到客栈时,晨光才刚刚亮起,无瑕镇上还是一片寂静,街道两边商铺只零零散散开着几个,店小二困倦地扫着地。   桃羽也刚从睡梦中醒来,正懒散坐在床上揉眼睛,见白芒推门而入,她长长打个哈欠。   桃羽懒懒命令道:“白芒,去把窗子打开。”   “姐姐,”白芒将窗子推开,冷气扑面而入,吹散房间里闷了一晚的燥热气息,“街上的玉铺大多还没开门,我们可以晚些再去打探。”   “唔……”桃羽懒散伸个懒腰,目光没有焦距地落在窗外,只一瞬,她便清醒过来,勾起一丝笑,“不用去打探了,小家伙,你看。”   白芒顺着桃羽的目光,向窗外看去。   今天天气晴好,晨光正洒在远处的昆仑山脉上,微不可见的烟雾缭绕下,为整座山勾勒出一圈浅浅的金色轮廓,沿着轮廓看去……   白芒倏地反应过来,瞳孔微缩,回头去看桃羽。桃羽已经从怀中拿出绯色玉坠,在手中把玩。   桃羽两指捏着玉坠,放在眼前,向昆仑山脉的方向看去。   山边浅金色轮廓,正好和玉坠轮廓重合在一起。   白芒惊喜出声:“姐姐,昆仑山……!”   桃羽点头:“不错。”   谜底,近在眼前。   ……   “今天我们先准备准备进山的用具,到晚上借着月光,将玉坠上的图画出来,明日便进昆仑山。”   桃羽将玉石挂在腰间,不再藏在披肩内,而是一半落在外边,绯色玉石与红色披肩相衬,并不太显眼,唯有细看才能发现。   等桃羽用过早食,二人再到客栈大堂时,里边已经聚集不少人了。   看见从楼下走来的两个姑娘,客栈中的人下意识让开一条道。昨夜黑面阎王被桃羽一招杀死的事儿,早已传遍整个无瑕镇。现在镇上谁不知道一个武功高强的妖女,没事儿找事儿带着自家小侍女来无瑕镇买玉。   武功那么强干啥不好,偏偏来和他们抢玉!不过那妖女长得着实是漂亮啊,不少人怕得要命,还是忍不住偷偷往她脸上瞟过去一眼。   人群中,只有一个小厮的目光,是落在桃羽腰间,那块若隐若现的绯色玉坠上的。   他的目光很隐晦,若不是白芒常年练习格杀之术,对他人的目光异常敏锐,恐怕都注意不到。   白芒悄悄看一眼桃羽的侧颜,不需要对视,只看她神色,她就知道,桃羽也注意到小厮的目光。小厮皮肤黝黑,一双眼又极其灵动,整的来看,他面色竟有些发青。   她们在大堂中坐下,等了一会儿。   青面小厮埋头,眼珠一转,躬身走到桃羽二人面前,讨好地笑:“两位姑娘想要买什么样的玉?只要给的价钱合适,什么模样的玉石,小的都能给您淘到手!”   人群中响起一阵压抑的“嘶”声,这小厮不是中原人,他是在无瑕镇长大的,手上握着不少上好的玉石资源。别的人再怎么求他,给他再多的钱财,他都不一定肯将玉拿出来。现在到好,人家姑娘还没说呢,他就主动凑上去!   贱骨头!   桃羽瞥他一下:“你对这儿很熟?”   “是!”小厮立刻道,“小的绰号‘万事通’,是土生土长的无瑕镇人,镇上每个角落,每个玉雕师傅,我都再熟悉不过了。”   “那行。”桃羽慢悠悠道,“我不买玉石,但我要进一趟昆仑山,你去帮我准备准备进山的物件,再带我们进山。明日一早,我们在此处碰头。”   “这……”小厮犹豫地搓手。   客栈中也是一片哗然。   进山?!   原来那两个姑娘竟不是来买玉,而是要进昆仑山!   那可是昆仑仙山!不知多少武林高手有去无回的昆仑仙山!他们这些买玉的,哪个没想过进山挖宝玉,但那些闯进去的,再多人也回不来!   若非是九重内力的绝世高手,谁敢往昆仑山里跑啊?   这不是找死吗?   有人劝道:“姑娘,我好言劝一句,你别仗着自己武功高强,就天不怕地不怕,甚至都敢往昆仑山中跑去!这山可是会吃人的!你那点儿武功内力,在仙山面前压根儿不够看的!”   既然有人开口相劝,也就有人有胆子跟着起哄:“对!姑娘你们要死在山里,那可真是太可惜这两张倾国倾城的脸了。”   桃羽没说话,只安静扫一圈,客栈中倏地鸦雀无声,再没人敢多说一句。   “呵。”   桃羽扔一块金子给青面小厮,转身上楼,此事就算是定下了。   “万事通,你还真打算带着她们进山呐?”立刻有人贼兮兮地问,“你胆子可真大,就不怕丢了命。”   “我自是怕的,不过既然收了姑娘的钱,至少要把人带到山下。”小厮笑着说完就混进人群中,很快消失不见。   周围人笑嘻嘻地对视,明白过来,这万事通压根儿没想要跟着那两个姑娘进山,他这是准备一到山脚附近就溜之大吉。可惜那两个姑娘,怕是再也出不来咯。   作者有话要说:   嗷   -   推荐一下廿廿的新文,大家快去看哇!   《不要招惹疯子》by廿廿呀   那个女人跟在前夫身后加入这个家的第一天,就将霍君娴堵在楼梯间,在她耳边轻声说:“我是不是比他强多了?”   又在她宠物离世时情真意切地安慰她,“别难过,我能陪你一辈子。”   霍君娴知道是骗她,知道她是个渣女,却依旧为她的甜言蜜语着迷。   但,那个女人不知道的是。   她不应该去招惹霍君娴这个疯子,更不应该说爱她生生世世……   往后的岁月跑也跑不了,逃也逃不掉……   ps:   1:双疯批,两个性格缺陷的人!   2:女主就离拉!虐渣!   3:渣男疯批前妻x坏种现任,嘻嘻,喜欢吗! 第35章 月光   第二天一早,天气仍然是晴好的。   白芒和桃羽到客栈大堂时,青面小厮已经在那儿等着了。   “两位姑娘准备好啦?两位姑娘先吃顿热食再出发吧,进了昆仑山,想吃顿新鲜的热食,可就不容易了。”   小厮将两人的马儿牵过来,他自己骑的是匹花屁股驴子,上边一左一右挂着两个包裹,正是他准备好进山要用的行李。一个包裹中装的是干粮、肉干、打火石、一块巴掌大的指南罗盘、一个铁质小锅,另一边则是各类药膏药丸、包扎伤口的绷带,一块小手臂长度的小铲,至于别的衣物等,桃羽和白芒都备好了。   桃羽检查一遍,确定没有问题,一行三人便出发向昆仑山脉而去。   从无瑕镇往昆仑山脉处望,高耸如云的山峰看着很近,触手可得。可三人骑着马儿一路前行,又在雪原巨石边露宿一夜,直到第二日正午,才终于到昆仑山脚下。   雪原上一路阳光明媚,路边不乏埋头拱雪的麋鹿。甚至偶尔在一片白茫茫的雪地中,还能看见一小片青翠绿洲,树木稀稀零零,嫩绿枝叶上挂着点点水珠,一眼望去像是雪中蜃楼。   然而一接近昆仑山脉,天色一下就变了。四周风雪倏的呼啸起来,雪粒遮天蔽日,几乎看不见阳光,不小心深吸一口气,肺都被冻得发疼。   马背上的鬃毛,不知不觉结了一层冰晶。白芒时不时便用手将冰粒抛开,可不一会儿,上面又堆了一层。   到入山口,青面小厮就停下脚步,坐在驴背上对二人笑:“两位姑娘,小的就送你们到这儿了。”   桃羽笑着问:“你不进山?”   “不不不,我可不敢进去。”青面小厮诚实地摇头,“两位姑娘武功高强,不怕在山中丢了性命,可小的我怕。”   青面小厮躬身道:“小的不知两位姑娘进山后去向何处,但小的受托,有一句话要带给二位。或者说,带给玉坠的拥有者。”   桃羽脸上一丝惊讶的痕迹都没有,淡声道:“说。”   桃羽昨天便猜到了,当初白芒亲生爹娘留下这块玉坠时,为了方便她早日寻到玉坠上的地点,必然在别的地方留下了别的什么线索,或是引路之人。   既然谜底在昆仑山,那么线索或是引路之人,大概率就在无瑕镇。所以昨日桃羽才刻意将玉坠挂在腰间,等人发现。只是当时她也没想到,这引路之人,竟不费吹灰之力就找到了。   青面小厮缓缓道:“血色凝集处,向东南而望,白鸟爪下,谜底方显现。”   “两位姑娘,昆仑山中常年风雪笼罩,通常只有在正午阳光最盛时,才看得清远处的路。”青面小厮架着毛驴离开前,又多提醒两句,“山中冰层密集,又有雪层遮掩,很难被发现,一不小心便会坠入冰层暗流中去,两位姑娘一定小心。”   白芒点头道:“多谢小哥提醒。”   青面小厮笑着摇头:“姑娘不必谢。玉坠的原主人对我有恩,我不过是帮忙带句话而已。”   眼见青面小厮就要转头离开,白芒犹豫片刻,出声喊住他:“小哥可否告诉我,玉坠的原主人……是什么样的人?”   青面小厮一怔,风雪中,他和白芒只隔着一张距离,却都有些看不清白芒的脸了。少女清丽的身形轮廓,竟逐渐与十年前他印象中的那人相重合。   “应该的,应该的。嗐……若不是姑娘提醒,我都差点忘了。”青面小厮摇摇头,道,“那是十六年前的一天,我才八九岁大,顽皮时不小心掉进冰层雪水中,没人敢来救我。好在一位大哥赶来,将我从水中捞起。我说我愿意跟在他身边当牛做马,报答他的救命之恩,他却只将手中玉坠给我看,要我给将来拿着玉坠到无瑕镇的人带句话便可。”   “我在镇上等了整整十五年,本以为不会再有等到的那一天,没想到,两位姑娘还真带着玉坠来了。”   青面小厮回忆道:“我记得……那位大哥三十来岁,模样却尤其俊俏,长着一双姑娘似的桃花眼,特别温柔。他说,他姓白,却没说自己的姓名。”   “白姑娘,”小厮透过风雪看着白芒的身形轮廓,眼睛微微虚起,笑着说,“我突然间才发现,你和那位白大哥,真的很相似。不是外貌,而是别的什么,我一时说不出来,但……真的很像。”   之后小厮骑着毛驴回程的路上,一个人冥思苦想许久,才终于想明白,白芒和那位白大哥,究竟是哪儿像了。   譬如同样温柔的性子;譬如说话时同样会认真看着你的眼睛,眸光随着你的情绪微微闪烁,仿佛将你的喜怒哀乐,都认真记在了心里;再譬如同样永远挺直的脊背,轮廓如一棵挺立的劲松……   白芒安安静静看着小厮越走越远,直至消失在风雪中,再看不着。她半歪着脑袋,努力回想一些小时候的事儿。她努力地想,曾经教她轻功和呼吸吐纳的那位叔叔,究竟长什么样。   不记得了,只记得那双温柔潋滟的桃花眼。   等了一会儿,桃羽轻声问:“是吗?”   白芒怔了片刻,埋头,有些迷茫地眨眼。桃羽的马儿缓步走到她身侧,桃羽伸手,牵她的手。两只手都戴着厚厚的皮手套,白芒却依然感觉,是暖的。   白芒点头:“应该……是的。”   玉坠的原主人,应该就是当年那个教她轻功的人,也应该就是……她的亲生父亲。   奔波的两年间,白芒已经很久、很久没有想过这些事儿了,九莲村中的一切,都被她深埋在心底。更别说她的身世,她的亲生父母,她的轻功、她的呼吸吐纳之法,她都快要忘了。   面前就是昆仑山,进山后,一切谜底都将揭晓。   白芒竟有点怕。   桃羽牵着她的手,带着她缓步往前。   风雪中,两匹马儿的缰绳拴在一起,缓缓往雪山深处走去,雪地上留下并排两串脚印,又很快被风雪掩埋。   ……   山中风雪很大,几乎看不清一丈以外的路。两人刚开始骑在马上缓缓前行,后来干脆下了马,牵着马儿穿过风雪,四周都是呼啸的声音,看不到尽头,也不知何时才能走到尽头。   途中,黑色马儿一脚踩空,差点掉进冰层中,又立马被桃羽扯上来。马儿被吓得眸子通红,劫后余生般粗声喘着气。   进山第一日,山路还算平坦,有马儿帮忙背行李倒是不错。但越往昆仑山高处攀,地势越陡峭,马儿的作用就越小,只会拖人后腿。   于是当晚,桃羽在山腰处找到一处能遮风的山洞,将行李一股脑堆进去,便将马儿的缰绳解开,任它们在附近拱雪觅食。   山洞内燃着火光,角落中散着零零乱乱的枯骨,旁边还落着生锈的铁剑匕首,除此,什么痕迹都不剩。桃羽毫不在意地坐在火边,白芒将散乱的枯骨摆好了,堆在角落,又将锈剑放在一旁,才回到桃羽身边侧坐好。   白芒乖乖抱着双腿,紧紧挨在桃羽身旁,探头认真地和她一块儿看手中地图。   地图上一条条路线画得歪歪曲曲,很是抽象,但她们记忆都不差,从进山后一路行来,对自己走过的路线心里都有数。   桃羽用铅石在地图上标一个位置:“现在我们在这儿。”   今天她们走了十来里山路,桃羽随便算了下,便估算出图上每一小截路线所代表的距离。她稍稍做好标记,很快,又圈出一个位置。   地图上,那个位置是一片空白,什么都没有画。但其余所有路线的尽头,都指向它。   白芒思索道:“这里是……血色凝集处?”   桃羽点头道:“不错。”   这卷地图上的路线是用墨笔勾勒上去的,但在绯色玉坠中,每一条暗纹都是红色的。一条条红色暗纹指向之处,不就是小厮口中的“血色凝集”吗?   白芒惊喜地发现,那一块区域距离她们歇息的山洞,不过五里路。她惊喜地出声道:“姐姐,明天一早,我们就能到达那地方了!”   桃羽淡淡刮她一眼:“小家伙,哪儿有那么容易?”   “诶……?”   直到第二日清晨,白芒一手拿着地图,一手拿着指南罗盘跟在桃羽身后,走出山洞,向着她们圈出的位置走去。不到一盏茶时间,白芒就明白桃羽说的“哪儿那么容易”是什么意思了。   她们被一座雪峰挡住了去路,白芒抬头往上看,呼啸的风雪中,她只勉勉强强看见山峰在哪儿,约莫五六丈高。   桃羽轻飘飘跃上去,身形隐没在雪中,白芒几乎看不见她。   白芒深吸一口气,冷气入肺,她全身上下的经脉都跟着凉下来。下一刻,她紧盯着雪峰的眼神忽的亮起来,闪着坚定的光,内力自丹田向足三阳经涌去,再迅速逆流回丹田!   只一瞬,白芒如飞鸿踏雪,一跃出三丈高,再伸手像面前的雪壁借力,两步便登上雪峰。   桃羽正坐在雪峰边缘打哈欠,见她来了,轻声说:“慢了。”   紧接着,桃羽转身,红色身影又消失在眼前。   白芒这时才看见,雪峰之上,没走几步,又是一座矗立的雪峰!这一处山峰几乎看不到顶,比她脚下踩的这一块儿,竟还要高许多。若是要攀上一座座雪峰才能抵达终点,五里距离,的确太长了些……   白芒攀过数百次瀑布,商都城外山野里那道三丈高的温泉瀑布不说,甚至在从中原来昆仑的路上,她们偶遇一道数十丈高的黄河长瀑,桃羽直接拎着她的衣领,将她扔到了瀑布底。光是溅出来的水滴打在身上,就像被针扎一样疼,要是不小心被水流拍一下,能直接被打趴。   那一次,白芒在暮色时开始向瀑布上攀爬,终于离开瀑布时,天已经亮了。   瀑布都能攀,雪峰为何不可?   白芒一咬牙,迅速跟上去,攀过一座座高低各不相同的雪峰。   但雪峰和瀑布终究不相同,白芒一不小心便可能摸到冰层,这时内力控制得再怎么巧妙,都无法借力往上攀,只能沿着雪层往下滑一段距离,再度攀上去。而且到了后面,攀得越高,周围狂风就越凛冽刺骨,风中能吸入肺的气息就越稀薄。到最后,全身脏腑全靠内力撑着,白芒的速度不免慢下来。   一次次攀爬,脚上银铃声叮叮当当,却又被风掩去。   等白芒终于抵达地图上的标识处,已经是午后申时。桃羽一路等她,也快不了多少。   这里是一片光溜溜的山顶,往四周看,没有比这儿再高的雪峰了。山顶上除了中央立着一块覆满白雪的巨石,没有任何东西,没有枯树枝桠,没有别的碎石,没有任何生物,只有雪,和风吹雪落的声音。   桃羽正站在巨石上,狂风吹过她的衣衫,在一片冷寂的白雪中,她是唯一的那抹色彩。   白芒捂着心口喘下气,经脉中内力流淌,很快缓过来。她跟着跃上巨石,像东南方看去。   什么都看不见。   狂风,雪粒,灰黑一片,哪儿有什么白鸟的爪子?   桃羽一拎白芒的后衣领,飘下巨石,淡声道:“明日带上部分行李,必须在正午之前,到达此处。”   白芒抿唇:“是。”   终于又一日过去,有了昨天的经验,白芒一路鼓足了气,终于在正午时分攀上山顶。她全身上下累得几乎快要散架,又被桃羽拎着站好,再攀上巨石。   果然如青面小厮所说,正午时分的昆仑山上,天光大好,万里无云。刺目的阳光撕开风雪,她们站在昆仑山巅,往四周眺望,甚至最远能看见无瑕镇的轮廓——黑漆漆的一块小点罢了。   而站在巨石上往东南而望,果然看见山腹处一片极不规则的白色雪原,轮廓就像是一只收起翅膀埋头喝水的小鸟。   鸟儿一片雪白,唯有鸟爪是青蓝色的,尤其显眼。   那一片鸟型空地其实和青蓝色“鸟爪”并不相连,甚至隔着数十里距离,只是她们从山巅看去,视觉上,它们巧妙地连在了一起。鸟爪所在处十分隐蔽,三面环山,唯一的豁口对准昆仑山巅,还真只有在她们现在站的位置,才能看见。   “走。”桃羽一出声,白芒便随着她的脚步,向青蓝色鸟爪的方向飘去。有轻功借力,下山比上山容易许多,两人如影子般顺风而飘,不过小半个时辰,便停在“鸟爪”边。   她们飘进豁口的那一瞬,周围呼啸的风声便消失了,山腹中一片寂静,白芒都有些不习惯。   白芒走近了才看清,原来天青色的鸟爪,竟是一条一条温泉支流,冒着腾腾热气。而且除了温泉,在山外看不见的角度,山腹中竟然绿意盎然,小片青色草木与白雪混杂在一起,形成一股难以描绘的自然之美。   “鸟爪”处的温泉水往下越来越细,直至彻底消弭在雪中。白芒往四周看了看,附近什么都没看见,显然“白鸟爪下”只是一句隐喻,谜底并非在“鸟爪”旁边,而是在这一片藏着的山谷中。   两人逆着温泉水流淌的方向,向源头走去。不过一里距离,白芒就看见眼前一汪湛蓝色温泉湖水,水上倒映着四周白皑皑的雪山,天空上一团一团如棉花糖的云朵,雾气往上飘啊飘,直到在空中消散。   白芒惊诧地微微启唇,她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大一片温泉湖。湖中甚至时不时有一圈圈涟漪散开——温热的水中,竟然有鱼群生存!   桃羽顺着白芒的目光看去,解释道:“那些是热泉鱼,生活于昆仑山温泉水中,鱼身几乎透明,肉质晶莹剔透,细腻无比,乃是难得的人间美味。今晚我们便可捉来尝一尝。”   白芒听都没听过这种鱼儿,桃羽却说得头头是道,她不由得问:“姐姐以前吃过?”   桃羽点头,曾经那老不死的喜欢吃鱼,她运气好,跟着吃过许多顿。但桃羽只说:“大漠寒潭中还有一类寒潭鱼,外貌与热泉鱼无异,肉质却更紧实有弹性。将两种鱼肉切成薄片,混在一起吃,蘸着芥末,那味道只吃一次,便教人永生难忘。”   “唔……”白芒好奇地舔舔唇,被说得肚子都感到饿了。   小家伙年龄越来越大,便越来越少露出现在这般稚气的表情,桃羽笑着看她一眼,轻声道:“日后若是有机会,我带你去大漠,我们一起尝尝。”   白芒用力点头:“嗯……!”   桃羽环顾山谷四周,又朝另一个方向走去。隐隐可以看见,那儿的远处伫立着什么东西,像是一块不规则的巨石。   她们越走越近,那块“巨石”的面貌就越清晰,竟然是一块巨大的野兽骸骨!   骸骨从头到尾足足有二三十丈长,耸立的脊背最高有三丈,被雪掩埋大半,一条条肋骨从脊骨中凸出,插进雪地中,还有几处断开,仅仅是肋骨,就有三尺粗。巨骨似鲸非鲸,似龙非龙,辨别不出究竟是什么生物,也不知它在此地躺了多久。   旁边一株枯树,也不到它半个脑袋高。   幽幽空谷,安静沉睡着一头巨兽尸骨。   白芒被眼前一幕震撼住,停下脚步,她仰头望着不远处可怕的巨物遗骸,嘴唇都在轻微地颤抖。就连桃羽都惊诧地停下,站在白芒身侧,仰头看了许久。   人类总是对巨大的生物,有一种与生俱来的敬畏和恐惧感,就算眼前的巨兽已经死了至少上百……甚至上千年,白芒仍然感觉,心脏都在颤栗。   桃羽看了许久,倒是笑了:“没想到巨龙遗骸的传说,竟是真的。”   白芒小声道:“什么巨龙遗骸?”   桃羽牵着她往巨骨中走,随口解释道:“明教曾有一个传说,大漠深处,昆仑山中,都隐藏着史前巨龙的骸骨。骸骨中藏着数不尽的宝物。当时整个明教,就连我师父都没找着过大漠中的巨龙骸骨,所有人都以为只是传说罢了。”   “谁能想到,如此震撼的一幕,竟然是真实存在的?”桃羽不由得感叹道。   白芒没说话,只是她被桃羽牵着的手,还在轻微地颤抖着。初见巨骨时的恐惧感已经褪去了,可是那种发自内心的震撼,迟迟难以消退。   她们缓步从巨兽肋骨间,走进它的身下,周围的光都弱了下来。   桃羽环顾一圈,笑着摇头:“只是宝藏的传说,大概是假的了。”   巨骨下一片荒芜,尤其是接近骨尾的部分,什么都没有,哪儿有宝藏的痕迹?   而巨骨中央,竟有人生活过的痕迹,一圈石篝火,旁边一方小石桌,角落里摆着一张青色玉石床,玉料算不得多好,应当是随手从山里挖来的。窗边摆着一个玉石雕刻而成的箱子,立面放了半箱东西,只是看不清是什么,一旁还有几个巨大的石箱子。骨墙上挂着锅碗瓢盆、石刀石斧,都是些后厨用具。   白芒的目光最后停留在石桌上,那儿上面摆放着一个十分显眼,引人目光的绯色玉雕小盒。   玉质晶莹透明,和那块绯色玉坠一模一样,白芒只一眼,就看清里边装的是什么——   一封信。   一封很厚、很厚的信。   显而易见,玉箱中的那封信,便是一切的谜底。   白芒离石桌很近,只有几步距离,她却停在了原地,看着玉箱,怎么也迈不开脚。从她知道自己并非爹娘亲生,到现在,已经过去三年了。整整三年,直到现在谜底近在眼前,她才知道,自己心里有多怕。   怕什么?   怕承认自己不是爹娘亲生的。他们当初分明可以不要她,却悉心将她呵护长大,不仅爹娘,还有九莲村中的所有人……最后他们却都因她而死。   原来过了三年,她仍觉得怕。   心海中翻涌起万丈浪涛。   桃羽轻轻说了一声:“小家伙,去吧。”   桃羽散漫的声音,如一根定海神针,倏地让白芒心海中波涛平静下来,海面波光粼粼,泛着金灿灿的光点。   白芒放缓脚步,一步一步,慢慢走到石桌边,伸手,小心翼翼打开玉箱。   信封上只写了一句话:   【吾女白芒亲启】   作者有话要说:   快到转折点了!   -   感谢在2022-01-0810:45:22~2022-01-0911:18:2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一只慵懒的猫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一只慵懒的猫5个;兔角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6章 月光   巨骨中光线有点暗,桃羽砍一株枯树,将旁边的火堆点亮,跳跃的光点洒满整个巨骨。   信封上的字写得很重,笔锋处墨水凝结成团,原本应该是十分张狂的字迹,被硬生生压制得规整起来,反而显得不伦不类。可见写信之人落笔时,抱着怎样沉重的心态。   白芒将信纸从玉箱中拿出,垂眸看着那几个字,指腹轻轻抚过信封表面,发出“唰唰”的轻微摩擦声,就是迟迟没有动手将它拆开。   桃羽等得打个哈欠:“白芒,若是暂时不想拆,先看看石床边的箱子中,放的都是些什么吧。”   白芒手抖了一下,小心翼翼地将信又放进去,关上玉雕小箱。   白芒跟上桃羽的脚步,走到石床边,桃羽已经将最显眼的那个玉箱打开了,里面放的,竟是一叠一叠武功秘籍。但只有小半箱,似乎被人翻动过。   难道有人在她们之前便来过这儿?   桃羽警惕垂眸,周身杀气流转。   不对,看龙骨中一片凋败的样子,这儿至少十年未有人来过了。再者,若是真有人在她们之前赶来,石桌上那封信,就不应该还好好放在那儿。   桃羽收敛杀气,随手翻了翻,轻嗤一声:“大多都是些普普通通的外功功法,学不学都无所谓。”   “只有这一本。”桃羽翻出一本秘籍,扔在石床上。白芒看了一眼书封上的字,喃喃念出声:“八卦拳?”   “不错。”桃羽虚起眼睛,点头道,“武当不传之秘,八卦拳。看来我猜得没错,你父亲果然与武当有关。”   白芒思索道:“姐姐曾说过,我原先的轻功,也是武当流云步的简化版。”   桃羽点头,又往石桌上放着信的小箱那儿看一眼。她愈加好奇,白芒的父母究竟是何许人也。   她原先怀疑是武当弃徒,可一个小小的武当弃徒,能找到雪原龙骨,甚至明显在这天寒地冻之处生活过一段时日?抑或是,某位叛出武当的长老?   总不会真是那位创造出白魔令的前武林盟主,白天行。   白天行虽然并非武当中人,但他担任武林盟主后,在武当山上一住就是十来年,学会武当功法也不是不可能。   这个想法只是在桃羽脑海中一闪而过,立马就消失了。她随手捡个姓白的小姑娘,就恰巧是前武林盟主的遗孤,天下哪儿有那么巧的事儿?   桃羽思索时,白芒已经乖乖打开另几个石箱,里面装的都是些被褥衣物、厚实的野兽毛皮,没什么特别的。   石箱将这些物什封存得很好,几乎还像新的一样。白芒抱出一团巨大的厚实雪熊皮,铺在玉床上。其余衣物她没有动,但她翻了翻发现,里边只有几件男款衣衫,其余都是女子的长裙、披肩。   很显然,曾经不止一人住在巨龙骨骇中,而是至少一男一女两人。   很可能是……白芒的亲生父母。   白芒咬着唇,关上石箱,心仍然是惶惶的,有种不确定的恐惧感在心中翻腾。她已经习惯了和桃羽四处奔波,努力练武、不分昼夜的日子,她不知道信中写着些什么,却隐隐害怕,打开这封信之后,她和桃羽的生活,将会发生什么预料不到的变化。   桃羽已经躺在石床上,悠闲翻看那本《八卦拳》,见白芒无事可做,她没急着让她去看信,而是指挥道:“白芒,把锅碗洗干净,用枯枝雕两双筷子出来,再捉两条热泉鱼处理干净了。”   “是。”白芒点头。   有了事情做,白芒暂时将心里的思绪抛到一边儿去,认真干完活儿,又做一根简易鱼竿,到温泉边钓鱼去。   其实完全可以跳进温泉水中直接捉鱼的,但白芒还是更喜欢钓鱼一些。   白芒双手握着鱼竿,坐在雪地中一动不动,内力缓慢地淌过奇经八脉,再至十二正经,呼吸也逐渐变得很轻、很缓。她很喜欢钓鱼,只要安静坐着,什么都不用想,好像外界的一切都离她远去,身体、心里都渐渐放松下来。   只是跟在桃羽身边的这三年,她要么就是在努力练武,要么就是长途奔波,很少有时间安安静静坐在湖边钓鱼了。   “呼……”白芒呼出一口气,看泉水中鱼儿摇摇摆摆,思绪又飘到十一年前,四岁那年,教她钓鱼的那个男子……   她的亲生父亲……?   白芒对他的记忆已经很淡很淡了,只记得他那双温柔的桃花眼,说话时温和的语气。好像他整个人,在她脑海中,都只剩下一个模糊的轮廓,陌生得要命。   这时握着鱼竿,白芒再回想起来,心中惶惶的感觉反倒褪去了,像一片波澜不惊的湖。   傍晚之前,白芒钓起两条肥美的鱼儿,处理干净,按照先前桃羽教她的,将鱼肉片成薄薄的一片,薄如蝉翼。等一锅汤烧好,桃羽也从龙骨中过来,和她一起,坐在温泉边。   昆仑山中的霞色很美,上层是霓色,到下边越来越浅,几乎是浅浅的粉。透过山谷,洒到温泉边的,便只剩下浅粉色。湛蓝湖面被霞光染成梦一般的颜色,就连雾气都变得斑驳,宛若仙境。   两人坐在湖边吃鱼,晶莹的一片薄薄鱼肉,稍稍在汤水中烫一下,立刻染上一层雪白,入口鲜嫩。   白芒才吃第一片,眼睛就惊喜地亮起来。一旁桃羽用一种“没出息”的眼神看她,笑道:“若是有芥末,直接生吃,不知比煮好了吃美味多少。”   吃过一顿鱼肉,再回到巨骨那儿时,天色已经完全黑了。   白芒的心彻底静了下来,然而走进巨骨下方的那一瞬,她第一眼看见的,并不是石桌上的信箱。而是……巨兽骨骇头部的方向,她的目光不自觉被一丝幽光所吸引。   桃羽也看过去。   骨骇头部下方,伫立着一块巨石,而巨石上立着一把生锈的断剑。先前白芒和桃羽就注意到了,不过那把锈剑太不起眼,她们一时都没想上前查看。   而那丝幽幽的光,正是从锈剑上发出的。那丝淡淡的幽光,在黑夜中一点点扩散开,犹如皎月之辉,明明很淡很淡,却又比皎月更耀眼,没有人不会被它所吸引。那光又是幽冷的,散发着冰冷的寒气似的,似乎比昆仑山的风雪还要冷千倍万倍,没有人不会因它的寒气而颤栗。   白天,那把剑仿佛只是一柄毫不起眼的断剑,可到了夜晚,幽光萦绕下,它的气息危险至极,引诱着人前去一探究竟,而它附近的黑暗中,又很可能藏着什么未知的危险,让人发自内心地感到恐惧。   桃羽径直走过去,白芒怔了片刻,也跟上她的步伐。   走近了,白芒才看清,这竟然不是一柄断剑!这把剑牢牢插在巨石中,只有上半截露在外边,剑身的确附着些许锈斑,可锈斑之下的幽光,却是挡也挡不住。   白芒手指触到巨石表面,是冰凉的,质感很硬。白芒心念一动,一片小石刀自她袖中飞出,在五指间旋转一下,划过巨石表面。这把能轻易割破人动脉血管的小石刀,却连一丝痕迹都没在巨石上留下。   白芒再抬头看那把石中之剑,心中更觉得震撼,这剑是有多锋利,拿剑之人是有多浑厚的内力,才能轻易将大半把剑没入这块巨石中?   桃羽站到巨石之上,伸手握住剑柄,五指缓缓合拢,巨石下的白芒不由得盯紧了桃羽握剑的手,心中激动的情绪微微起伏,这把剑一旦出世,定是把绝世神兵。桃羽这些年依旧不爱用武器,腰间只挂着一把不语刀,若是能再背一把剑,就再合适不过了。   白芒觉着,这把发着幽幽妖冶光芒的长剑,与桃羽十分相衬。   桃羽却忽然卸了力,她低头,看站在巨石边的白芒:“你来。”   “诶……?”   白芒立刻跃到桃羽身边,握紧剑柄,上边的冰霜已经被桃羽用内力化开,握上去时触感是温暖的。白芒运转内力,双脚紧紧站在巨石上,身子往后,手臂用力一拔——   长剑纹丝不动。   白芒的手掌反而被硌得生疼,她弯腰喘口气,诚实道:“姐姐,我拔不动它。”   桃羽呵口气道:“那就暂时不拔。”   白芒迅速跟到桃羽身侧,脚踝上银铃声叮叮当当,问她:“姐姐,为何你不拔剑?”   桃羽淡淡道:“这把剑你亲生爹娘留给你的遗物,自然是你的东西,我没兴趣。”   白芒认真道:“可我觉得这把剑很配姐姐。”   “就你嘴甜。”桃羽走到石桌边坐下,目光落在放着信的玉箱上,手指结无意识在桌上敲了敲。   她对得到那把剑没兴趣,可她愈发好奇,那把剑的主人究竟是谁。   以前的江湖中,有过这么一把散发着荧荧幽光,寒气渗人的绝世宝剑吗?桃羽仔细回想一番,仍没有一丝头绪,她刚到懂事的年纪便在明教长大,其实对中原江湖了解得不深。她所知道的大多数江湖密辛,几乎都是人尽皆知,路边说书先生都能随口来上一段的。   白芒看出桃羽所想,她坐到桃羽身边,将信从玉箱中取出放在桌上,这回她没有再犹豫,就在桃羽眼下,拆开这封信。   信中一共两页纸,白芒先没有看纸上写着什么,草草翻了一下,发现这封信并不只由一人所写。两页纸,两种字迹,一个秀气,一个张狂。   白芒深吸一口气,看向第一张纸,上边的字迹娟秀小巧,似是女子所写:   【小家伙,你看见这封信的时候,我和你爹应该已经死了……呸!说什么丧气话呢,分明你现在还在我肚中,我和你爹连你是男孩还是女孩,都不知道呢。不过,应当是女孩吧?】   【唉,我和你爹现在的状况,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将你带在身边的。一想到等你出生,我们就得把你送走,交由他人抚养长大,我就觉得心中不舍。不过你未来的养父母都是你爹的朋友,我也见过他们,他们都是很好很好的人,其实我大可不必担心什么的。】   【小家伙,也不知道你现在多大,是在什么样的情况下,来到此处的。可千万别是被挟持而来的……呸呸呸,我瞎说什么呢!】   【小家伙,若是你是孤身一人来到此处,武功一定不差吧?那正好,我和你爹给你留了些武功秘籍,就在石床边的玉箱中,其中不乏……】后面还有一长串话,却被墨水画掉了。   【你可要好好修习,不要浪费我和你爹的心意哦。】   【唉……不过说实话,我宁愿你没有练过武,没有看见这封信,那么便没有被搅进这纷乱的江湖中了。小家伙,我宁愿你一辈子无忧无虑,平平安安、快快乐乐地长大,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会也好。】   无忧无虑、平平安安、快快乐乐。   直到看见这一行字,白芒睫毛颤了颤,眸中光点微微变黯一些,鼻尖泛起轻微的酸涩感。不全是因为写下这封信的亲生母亲,白芒能感受到字里行间的关切,可亲生母亲四字离她太遥远了。只通过寥寥几字,白芒根本无法想象出她是怎样的人,用着怎样的神态写下这些字。   白芒只觉得陌生。   写信之人是将信写给肚中还未出生的小女儿,不是写给十五年后,已经长大的白芒。   白芒觉着酸涩难过,还有一部分原因,是因为想起了九莲村。   信中写道,希望她没有练武,没有被搅入江湖纷争之中。但其实白芒跟在桃羽身侧的这些年,唯一陷入危险的一次,便是侠义帮那回,之后再没有了。桃羽将她保护得很好、很好,她在慢慢变强,逐渐变得能够保护好自己,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唯有九莲村之事,已经无法更改。白芒已经很久、很久不会再去回想那一天了,可一旦想起来,仍感觉痛彻心扉。只有跟在桃羽身侧,心痛的感觉才能缓解一些。好在,她每一天,无时无刻,都和桃羽在一起。   白芒轻轻摇头,唇角抿起一丝浅浅的笑,有点甜。   白芒继续往下看,这一页的最后一行字:   【对了,我的小家伙……】   后面像是被人的泪水浸开,只看得见一个朦胧的轮廓,看不清具体写的什么。白芒皱眉,数了数,后面一共十一个字,她歪着头用力看一会儿,怎么也看不清,便暂时放弃了。   署名处写的是:你的母亲,井……,写于白历四十六年冬。   名字中的第二个字,同样被眼泪抹花了。   白芒下意识抬头看桃羽,桃羽摇了摇头,她一时想不起,十五六年前,江湖正派中有什么姓井的大人物。白芒便继续往后翻,第二页纸上,是张狂的草书,字迹还有点丑,应当是出自男子之手。   比起上一页,这一页的内容简洁许多,直奔主题。   【我这一生浪费太多光阴,一身天资被耗得精光,如今我已将近不惑之年,内功才终于突破十重。】   看到这一段,就连桃羽脸上,也不由得露出诧异的神色。不到四十岁,内功便突破十重,放在哪个门派都是天才中的天才。甚至桃羽师父都是在四十以后,才突然十重的。   可写信之人,也就是白芒她亲爹,竟然还觉得惋惜?他究竟是哪一号人物?   桃羽继续看下去,然而紧接着,不过一行字,她的眸光倏地沉下去。   【我所修习的内功法门,乃是前朝秘籍《天行健》,当世数一数二的神功秘籍。若我早些年抓紧时间,不将光阴浪费在那些琐事之上,我早在而立之年便能突破十重内功!哪儿会落得如今的狼狈局面?竟差点连我的妻子都护不住!或者再给我五年时间……五年便好!我便能突破十一重内力,再不怕他人围攻……从此世间一切于我而言,都是蚍蜉撼树。可是……不够了,时间不够了……是我对不住阿幽。】   《天行健》……!   前武林盟主白天行手中的那本《天行健》!   传闻得白魔令者,可得神兵万千、无尽财宝、神功秘籍,而其中最惹人眼红的秘籍,便是那本《天行健》。   三十二年前,十八岁的白天行第一次出现在江湖中,怀中就揣着那本《天行健》。一个人,一本秘籍,闯遍了整个江湖。白天行二十三岁时,便在华山论剑中取得天下第一,登上武林盟主之位。参加那次华山论剑的人不多,几大宗师、各个门派中闭关的长老都未参加,可年仅二十三岁的白天行能打败其余所有人,当上武林盟主,已经足以证明他的实力。   江湖中谁也不知道白天行是从哪儿拿到这本绝世秘籍的,也不知秘籍中究竟写着什么。但所有人都知道,白天行就是靠这本秘籍取得天下第一,年纪轻轻武功便少有人能敌。   并且,白天行并未瞒着他人,除了《天行健》,他还修习了别的好几种内功。要知道,品级越高的内功,就越是霸道。因此习武之人往往只能修炼一种内功,否则便有经脉寸断、气海炸裂的风险。可白天行却身负几种内功,也就是说,《天行健》能够调和各类内功!就这一点,它已经是当之无愧的绝世神功啊!   不用再看后面,桃羽就已经知道写信之人是谁,竟然还真是前武林盟主,白魔令的创造者,白天行!   也就是说,白芒的亲生父亲,竟然还真是白天行……世间竟真有如此巧合的事情!   桃羽盯着“天行健”三字看了好一会儿,目光又转向“阿幽”二字。   阿,幽……?   白芒的母亲,白天行的妻子,姓……姓井名幽。   “井幽?”桃羽喃喃念一遍,突然反应过来——   近几年,正派中的确没有姓井的女侠过世,但魔教中有!曾经的魔教圣女井幽!二十多年前,魔教被正派围剿,消失在江湖中,唯有圣女井幽时不时在江湖中出现,掀起一次次波澜。   就连桃羽都没有想到,前武林盟主之妻,竟然会是魔教圣女。   【正道贪图《天行健》一书,贪图魔教的无上财宝与绝世神兵,便以我和阿幽的关系作为借口,齐心追杀我们!武当、少林、九华山……曾经我所信任之人,一个个与我反目……如今回想起来,吾只余心痛。】   看到这儿,桃羽的脸色微微白了些,江湖中无人不知,曾经的武林盟主白天行,是被仇家追杀而死,桃羽亦是这样认为。可谁能想到,他的仇家……竟是整个江湖正派?   举世皆敌。   正如当年的明湖山庄。   当年,江湖中人贪图明湖山庄的秘籍宝物,竟趁着庄主重伤之时,勾连起来对明湖山庄痛下杀手。若不是管家牺牲自己的小女儿,换桃羽侥幸逃出来,山庄中一个活人都不剩……   只一夜,曾经鼎盛百年的明湖山庄,就只剩一片废墟。   江湖上传言,明湖山庄是被邪魔外道灭门的,是明湖山庄曾经招惹的仇家。只有桃羽知道,不是的,灭掉明湖山庄的,不是那些邪派,而是……几乎整个江湖正派!   否则以明湖山庄的底蕴,就算庄主重伤,也绝不可能被一夜灭门。   此事牵连之广,就算是没有参与进来的江湖门派,他们也一定知晓此事,并且选择袖手旁边。口口声声将侠义道德挂在嘴边的江湖正派,其实连山野中的山匪也抵不上。   桃羽曾经对《天行健》的传言不屑一顾,更对白魔令的传闻毫不在乎,认为它若真是江湖传说中那般厉害,若真得之可得江湖,白天行还会被仇家追杀得狼狈逃窜,最后死都不知道死在了哪个角落,连个收尸的人都没有。   可若是……他的仇家,也是整个江湖正派呢?   传闻中可调和各个内功心法的《天行健》就已是绝世神功,若它真像白天行信中所写,刻苦修炼此功者,而立之年便可突破十重内力,又五年甚至可以突破十一重……   江湖中人不眼红才怪!   传说百年前,倒是有人突破十一重内力,纵横天下,一人可挡千军万马,世间再无敌手。可近百年时光,再无一人突破,五大宗师之首也不过十重内力,十一重不过是个传说罢了。   【我和阿幽商量之后,决定将《天行健》以及魔教的神功秘籍、无尽宝藏埋藏起来。只留一把龙吟剑在此,等待吾女白芒将其拔起。而埋藏宝藏之地的线索,便是四块白魔令,以及阵眼……】   这一行最后五个字,被人为地用墨水抹花了。   龙吟剑……   桃羽再向那把散发着幽光的长剑看一眼,神色已经发生轻微变化。只看剑身,她的确不知这剑是什么来头,可看见“龙吟剑”三字,她一下便想起——   魔教圣剑,龙吟剑。   数百年前,一块天外陨铁坠于荒漠,那一晚,陨铁划破夜空的声音宛若龙吟。   陨铁漆黑如玄铁,一到夜晚又散发出幽幽荧光,引得无数荒人将其奉若神明,前来朝拜。据说后来有人发现,陨铁上刻着奇异的文字,许多年后,荒人终于破译上边文字,译成西域古语,竟是一种内功心法。   而那之后,学会内功的荒人将陨铁破开,铸造成一把神兵。那把剑剑身锋利无比,白日里看着和普通长剑无异,可夜晚却会散发出骇人的幽光,令人心惊。因陨铁破空时的声音,那剑便取名为——   龙吟。   桃羽之所以知道得这么清楚,便是因为,这一段故事便是明教的起源,每一个入教之人,都将它牢牢记在心中。桃羽方才看见龙吟剑时,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一是陨铁之事只是一个传说罢了,她并未亲眼见过。二是她潜意识以为,那把剑是江湖正派的宝剑,便没有想到魔教那儿去。   陨铁上刻着的内功,便是明教的焚天心经。   而陨铁剩余不会发光的边角料,也没有被浪费,铸成了一把短刀,也就是桃羽腰间挂着那把不语刀,不语刀虽是短刀,亦没有幽光,却仍是一把绝世利器,杀人的利器。   后来,荒人首领拿着那把龙吟剑,不知杀了多少荒漠悍匪,最终一统荒原,建立明教。可后来不知怎么回事,明教教主与诸长老产生了分歧,一人带着龙吟剑前去中原,成立了中原魔教。   魔教的内功与明教同源,但魔教内功更霸道危险,甚至传言能轻易吸人内功,因此被中原正派所针对。而远在西域的明教,自然也不待见与它同源的魔教。   直到二十二年前,魔教被中原正派剿灭,从此,龙吟剑便下落不明。   谁能想到,它竟然会在雪山中现世?   白天行、井幽二人随意留在雪山龙骨中的一本武当独门《八卦拳》,一把陨铁龙吟剑,这两者一旦出现在江湖中,就已经能轰动整个江湖,更别说白魔令中所藏的宝藏……   绝世秘籍《天行健》,魔教的吸人内力之法,数不清的兵刃财宝。   难怪、难怪这两人,遭到整个江湖的追杀……   作者有话要说:   嗷   -   感谢在2022-01-0911:18:29~2022-01-1008:54:2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一只慵懒的猫2个;兔角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0烟雨倾城O20瓶;zvgxdgv10瓶;阿不列颠疯8瓶;我愿逆流而上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7章 月光   再往下看,从这里开始,原本张狂凌乱的字迹,逐渐变得整齐。似乎是写信之人的情绪稍稍稳定下来,写字的速度也就慢下来。   【去年,我和阿幽已将青龙令放在雪山之巅,接下来三年里,我们会将剩下三个令牌,玄武令、白虎令与朱雀令,分别放入南海海外孤岛处,岷山山脉最深处,与大漠龙骨藏匿之处。】   【一旦凑齐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四块令牌,将其拼凑完整,再加上阵眼,便可得知《天行健》等秘宝的位置。】   先前点出“阵眼”的那五字已被抹去,桃羽稍稍垂眸思索,心中有了一个隐隐约约的猜测。   【若四年后我还活着,自会等待时机成熟之日,亲自将秘宝埋藏处,告知应该拥有它的人。但若我已经死了……那么看到这封信的,应当是我的女儿,白芒。或是……将她挟持来此之人,又或是,抢走玉坠之人。】   【若非阿芒本人,你们不必再往下看了,白魔令有关线索,我该说的都已经说完了,你们找去罢!龙吟剑和《八卦拳》就在一旁,你们拿去便是!只求你们,放阿芒一条生路,否则……】   后面几字,又被抹花了。桃羽数了数,应当是十个字以上的句子。她接着看下去。   【但打开这封信的若是阿芒本人,小囡囡,请你一定要将它看完。】   【阿芒,若你看到这封信时,已经被卷入白魔令的纷争之中,爹爹希望你能认真抉择。取得四块白魔令后,无上秘籍、无尽财宝,都将属于你一人。爹爹我再无权抉择,可爹爹仍想求你一事,若是你愿意,在你记下你所需的秘籍中内容后,挑出你所喜的神兵宝刃后,我希望你能将秘籍和其余财宝一起交由你的堂姐,由她来决定这笔宝藏的去向。由她将它交到真正需要它的人手中,好吗?】   【阿芒,若你只是机缘巧合来到此处,看见信中内容,暂且未被卷入纷争中。爹爹恳求……你能否将这封信烧毁,从此只记在心底,不再去想。除非……遇见真正需要它的人。白魔令一旦出世,它能给你无尽财富、无上武功的同时,也能搅乱整个江湖!届时江湖纷乱,人人自危。甚至一不小心,便会让你丢了性命。我和阿幽,便是因它而陷入如今的危险境地中呐……!】   写到这儿,字迹又变得很乱,写字之人似是纠结痛苦到了极点。   【诚然,若它落到合适之人手中,自然能江湖安稳,国泰民安。所以我承认,于私,我不希望我的女儿被卷入这一场纷争中。可于公,我又希望白魔令能被交由合适之人手中。我和阿幽目前没有遇见这样的人,可我们相信,日后总会有的。可若是被心怀不轨之人抢了去,届时世间只会大乱!】   【……总之无论何种情况,阿芒,爹都希望你能好生考虑,认真抉择。】   最后落款是:你的父亲,白天行。写于白历四十八年春。   两封信,写信的时间相差接近两年。很明显,白芒亲生母亲写第一封信时,他们二人还未落到后面那么狼狈的局面,也没有准备白魔令,而是将秘籍就放在玉床旁的箱子里。也不知这两年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二人才将箱中的绝世秘籍拿出来,埋在没有人知晓的地点,又创造出四枚白魔令。   看完整封信,白芒放下信纸,抬眸呆呆望着龙骨之外漆黑一片的雪原发呆,樱色的唇微微张开,贝齿不自觉咬着下唇。   这封信……   白芒一时有些吸收不了,信中蕴藏的种种信息。一时间,她只觉得,自己眼中看见的整个世界,都是那么陌生又遥远,肩膀上好像沉甸甸地压着什么。   直到一声熟悉的声音,将她从思绪中唤回来:“白芒,你堂姐是谁?”   白芒回过神,想起信中所写“若是可以,将白魔令中宝藏,交由你堂姐保管”,白芒迷茫摇头:“我不知道……”   桃羽起身,手指摁在白芒脑袋上,轻轻揉了揉,她淡淡道:“也是。”   桃羽回想了一下,同样没有线索。她对白天行的生平不了解,只知江湖人都说,白天行从十八岁入江湖开始,便从来是孤身一人,从未听过他身边有什么亲戚。   自白芒长大一些之后,桃羽就很久没有再揉过她脑袋了,这时桃羽温暖的指腹摁过发丝间,白芒几乎是下意识转身,一下抱住桃羽的腰,脸颊埋上去,喉咙上下动了动。   “姐姐……”白芒轻轻呜咽一声,“我……”   她不知道,该怎么办。   桃羽没说话,只是手指轻柔在白芒脑袋上来回抚过,又至她的侧脸,无声安抚般。   白芒紧紧闭着眼,脸颊埋在桃羽腰间,呼吸间尽是桃羽身上浅浅的异香。她没有看见,桃羽脸上的情绪,也不对劲。   桃羽神色很淡很淡,脸上没有一丝平日里的戏谑,或是玩味的笑,她从未有过如此寡淡的表情。她的睫毛垂下,瞳孔中一丝光都没有,像是在沉思,又像是在发呆。   只有很仔细、很仔细地看才能发现,桃羽平静寡淡的表情下,幽冷无神的目光下,有什么在悄悄涌动,是一股,近乎……癫狂的情绪。   ……   入夜,白芒蜷在石床上,就在白芒怀中。夜已经很深了,周围一片寂静,一丝光都无,白芒睁着眼,却怎么也睡不着。桃羽的手指忽然摁在她颈后一处穴位,内力轻柔地淌进来,白芒瞳孔下意识睁大一瞬,随即反应过来,丝毫不去反抗,她闭眼,顺着那股内力流淌的感觉,很快坠入梦境。   白芒睡着后,桃羽却没再继续呆在床上,她从被窝中一跃而起,只穿一件薄薄的里衣,光着脚踩在雪地上,向龙吟剑的方向走去。   桃羽没有跃上那块巨石,她只是站在巨石下往上看,目光聚焦在那抹幽光之上。   她若是想,随时都可以将那把剑拔出。   先前拔剑时,她对白芒说,她对这把剑没兴趣。可现在,桃羽的心境与方才相比,已经截然不同。   桃羽仰头看了许久,终是一动未动,她转身,径直走出巨龙骨骇,又沿着巨龙头部轻巧一掠,只一瞬便坐在巨龙头骨之上。巨龙头骨足足三五丈长,两三丈宽,桃羽撑着下巴安静坐在上边,论山谷中的冷风吹得再大,她都一动不动,远远看过来,就像一个毫不起眼的装饰。   桃羽所看的方向,正是山谷的豁口处,山谷外寒风呼啸,就算在皎洁月光下,也是灰黑一片。再往天空上看,隐约能看见很远很远的地方,泛着一轮轮幽幽绿色的光,宛如挂在夜空中薄薄的丝绸天幕。   桃羽望着那一片幽光,在发呆。   昆仑山的另一头就是大漠,往大漠深处走啊走,就是曾经的明教。   或许是这里离明教很近的缘故,又或许是前几天在无瑕镇,听见“黑面阎王”的称呼,她便不由得想起了那老不死的。总之,不管是因为什么原因,桃羽这些天总是想起过去的事儿。   她在明教时的回忆还好,无非就是练武,练武,昼夜不歇地练武。   可她偏偏要想起更久以前的回忆,想起四岁以前,明湖山庄的一切。   山庄里也有一片很广阔的温泉湖,就如不远处雪山下那片湖水一样,不过里边没有鱼儿,湖水周围也只有冬天才会落雪。春天的时候,有桃花开遍山野,风一吹粉色落叶满地,桃羽再没有见过比那儿更美的景色了。   一到春天,爹爹就抱着她走进桃花林中,看尽漫山遍野的桃花。她朦朦胧胧地记起,有一回爹爹想喂她喝桃花酿,被娘亲看见后,狠狠训了一顿,平日里温柔可人的娘亲,第一次发那么大的火。她被吓得大哭,然后,娘亲亲手给她做了桃花糕,温声哄着喂给她。   很甜。   ……不记得了,应该是很甜的吧。   管家的小女儿与她年岁相仿,两人常常一起玩耍,在后山放风筝。其实那时她们还太小,手掌软乎乎的,一点儿力气都没有,风筝线都拿不稳,都是仆从拎着风筝,她们仰头好奇地看着,当风筝在迎风飘起,她们就惊奇地对视一眼,灿烂的笑意快从眼睛里溢出来了。   娘亲一旦空下来,就会拿着书本亲自教她们念书。桃羽从小就聪慧,八九月便会吐字,三四岁时已经认得不少字。每次念书时,管事的小女儿都睁着那双水灵灵的大眼睛,崇拜地盯着桃羽,声音稚嫩地快把她夸上天了。   桃羽一辈子也忘不了那样的眼神,崇拜,信任,依赖,就像后来的白芒看她一样。   还有年节时,一家人在后院放烟火,小桃羽已经很困了,却还是被爹爹的鬼脸逗笑,一家人一起抬头看夜空绚烂烟火。   桃羽以为,自己对四岁之前的记忆应该很模糊了,可是没有,这些记忆鲜活无比,在她脑海中跳跃不歇。   再然后……就是四岁那年夏天,一夜之间,一切都变了。爹爹重伤在床,数不清的黑衣人趁着夜色涌入山庄,烧杀抢掠,火光漫天,四处都是烧糊的味道,要么就是刺鼻的血腥味。   爹娘死了,乳母死了,表兄表姐死了,一直陪在她身侧的丫鬟们也死了,她眼睁睁看着身边一个又一个至亲之人死在火海血泊中,无能为力,什么都做不到,甚至不能哭出声。   管事抱着她和自己的小女儿逃啊逃,一遍遍对她说“再等等,再等等少林的支援就来了……”   可是却什么都没等到。   管事咬牙,将匕首刺进小女儿心脏中时,她正在看着桃羽,眼神是一如既往的澄澈、信赖。她还没意识到发生什么,眸中就没了神色。   后来许多年,桃羽夜间总会梦到她,梦到她看她的眼神,一次次从梦中惊醒,大口喘着气。   最后的最后,管事倒在箭雨中,双手用力将她推出去,声音沙哑地让她跑,拼命地跑,直到再跑不动为止。   桃羽回眸,看到的最后一眼,是一片焦黑的桃花林。   转眼十五年过去,也不知枯木是否逢春,漫山遍野的桃花再度开了没。   ……   桃羽已经很多、很多年没想过复仇了,她的人生,如浮萍随水漂泊便好,漫无目的,不知归处。   反正,她也什么都做不到。   老不死的是天下第二,足足拥有十重内功,最后不都落得那般狼狈?她又有什么资格,与整个江湖作对?她报不了仇。   可今日,看见白天行留给白芒的那封信,看见多年未出世的龙吟剑,桃羽心房好像被用力撬了一下,心底有什么蠢蠢欲动,呼之欲出。   她不是不想报仇……   整个山庄的血海深仇,那么多爱她的人,管事小女儿那么信赖的眼神,都在她一个人身上了,只有她一人还活着。她怎么可能不想报仇啊……!   她想,她无时无刻都在想,早已刻在了骨子里。   想要看那些灭掉明湖山庄之人,妻离子散,兄弟反目,孤苦伶仃,穷困潦倒,一身伤残,痛不欲生!想要看他们一个个死在她面前,想要看他们眼中痛苦悔恨的神色,想要看他们恐惧哭着向她求饶,想要看他们屁滚尿流地逃远了,又被她轻易捉回来踩在脚底碾压至死。   桃羽曾经那么拼命地练武,便是为了这么一天。   唯有如此,她心中恨意才可消散。也唯有如此,明湖山庄上百冤魂,才可得道告慰。   只是明教内乱一事过后,桃羽自知做不到——无论如何都做不到。所以她不敢再去想,只能将恨意杀意一并压抑在心底。   压抑了整整五年。   可若是,做得到呢?   她现在已有九重内力,若是有白魔令在手,习得那本《天行健》,五年之内便可突破十重内力。再五年,一旦突破十一重,便再无人可敌。再加上白魔令中别的宝藏兵刃,神功秘籍无数,届时,整个江湖与她为敌又如何?不过蚍蜉撼树罢了。   再者,她之前不敢想复仇之事,是因为她自知敌不过正派围攻。可现在她突然想通了,为何一定是正派前来围攻她?她要复仇不错,可只要在正派齐心协力之前,一举扰乱他们,让江湖彻底陷入纷乱之中,各大门派互相猜忌、互不信任之时,再挨个击破,不就成了?   正派之人看似团结一致,其实就是一盘散沙,一个个名门正派之人看起来刚正不阿、高风亮节,心底比谁都黑,为了自己的利益丝毫不顾伦理道德,更别说江湖侠义。只要稍稍挑拨一下,五大门派中看似牢固的结盟,立马就能散个透彻。   当初,明湖山庄因此而亡。白天行亦是如此。   如今,白魔令真正存在于世的消息若是在江湖中扩散开来,整个江湖都将为之疯狂!正如白天行信中所写,届时江湖纷乱,人人自危!   桃羽起身,迎着冷风,单衣被吹得向后飘起。她孤零零站在古龙头骨之上,恍若月下仙子。   桃羽笑一声,心想,她和白芒还真是有缘。   她的仇敌是整个江湖,巧了,白芒也是。   若只有桃羽一人,她或许还会犹豫,可加上一个白芒……呐,整整两个人的血海深仇呢!她有什么理由不去报仇呢?小家伙方才蜷缩在床上,分明是看完信之后,难受得睡不着呢。   她怎么能让小家伙难受呢?   ……怎么能呢?   “哈哈哈哈哈哈……”桃羽忽然放声大笑,弯下腰一直笑啊笑,笑容几近癫狂。   桃羽再回到龙骨中时,天已经快要亮了。白芒仍然蜷缩着睡在雪白熊皮之中,只有脑袋露在外边,桃羽昨夜点了她的穴,她睡得很熟很熟。   桃羽点燃火堆,又将白天行的那封信拆开看了看,桃羽来回看了好几遍,直到将它一字不漏地记在心间,再也不会忘记。   信中写,要想得知宝藏和秘籍的位置,必须取得四枚白魔令和阵眼。   至于阵眼究竟是什么,已经被白天行抹去了。桃羽盯着抹去的那五字看了许久,眸中终于浮上浅浅笑意,若白天行压根不将那几个字写出来,桃羽或许还猜不到,可他写出来又刻意抹去,桃羽反而猜到了。   她看向睡梦中的白芒。   白天行的这封信写于白历四十八年春,那时,白芒已出生一年。   ……   白芒终于醒来时,天已经大亮,她跟着桃羽练武三年,已经很久、很久没有睡到这个时辰才醒了。   白芒在玉床上坐起,裹着一层熊皮,周身暖洋洋的。昨晚一夜无梦,睡得很好,甚至一觉醒来,她愣了一会儿,才想起自己现在在哪儿。   不远处火堆还冒着烟,显然才熄灭不久。   另一边龙吟剑安安静静插在巨石上,白昼时的它,依旧如一柄丝毫不起眼的断剑。   “姐姐?”白芒环视一圈,没看见桃羽的身影。   她随意裹一件狐裘披肩,走出龙骨,脚踝上银铃叮铃铃响着。四下望去,桃羽依旧不在附近,白芒闻到一股熟悉的药香,从温泉的方向飘来,她快步走过去。   果然,温泉湖边一个小小的圆池,已经被桃羽当做药浴的池子,这时里边已经放上烧好的药材。   白芒没看见桃羽的身影,但既然桃羽将药煮好了,便是要她自个儿记得药浴的意思。白芒算了算时间,十日一次药浴,今天的确到时间了。   她褪下衣衫,熟稔地坐进小圆池中,墨色温泉水淹没心口,只留白皙圆润的肩膀露在外边。   白芒望着天空发呆,黑瞳中小小的光点是散开的,她的目光依旧迷茫。但她没有想昨夜的那封信,她只是看着碧蓝的天空发呆,什么都没有想。   一个时辰后,白芒起身时,一个红影忽然由远至近,一瞬便到了眼前。   尽管已经和桃羽共浴过无数次,白芒还是下意识捂住心口,立马蹲回药水中,“扑通”一声。   刚泡过温泉,白芒脸颊泛着浅红,她坐在水中,小声问:“姐姐,你方才去哪儿了?”   桃羽简短回答道:“练武。”   白芒惊讶地“唔”了一声,相识三年,她就没看见桃羽正儿八经练过一次武。这时她注意到,桃羽穿着一身劲装,纤细的脖颈上,有一滴晶莹汗珠淌过,的确是才运动过的样子。   只一句话,白芒就察觉到,桃羽的气质和以往有轻微的不同,可要说究竟哪儿不一样……她又说不出来。   白芒仰头,仔细看桃羽的脸。   以往桃羽脸上随时都带着玩味、戏谑、又懒散的笑,或是妖冶懒散,透着轻微的邪气,又或是漫不经心,懒洋洋的。总之,无论是什么样的表情,都少不了那丝懒懒的疏离感。   这时桃羽脸上,好像忽然间就没那么“懒”了。别的什么情绪都在,就是懒散疏离的感觉忽然就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认真的情绪。   然而桃羽认真起来,反而显得更加妖冶,一颦一笑间都透着刺骨的寒凉……还有不经意溢出来的杀气。   白芒早已习惯了桃羽以前的模样,她忽然变了些许,白芒不但不觉得怕,反而下意识更被桃羽所吸引。本能地想要再靠近她一些,探究她为何突然间就变得不一样了。   白芒还没来得及细看,桃羽就毫不介意地当着她的眼,扒下一身衣衫,雪白的身躯一下露在空气中。   “啊……!”白芒急促地轻呼一声,立马垂眸避开视线,再抬眸时,桃羽已经跃进另一方温泉池中。   没有药浴的温泉池,池水是透明的,就算有丝丝烟雾阻拦视线,若隐若现之间,桃羽小巧玲珑的背影完全露在外边,她脊背上的伤痕早已消散,肌肤白皙细腻,肩膀轮廓圆|润,反而更显得勾人。   桃羽随手将长发往后一拢,如瀑的青丝遮住脊背,只剩圆|润肩头露在外边。她微微偏了偏脑袋,轻轻往肩膀上浇水,水滴落在她的肌肤上,缓缓往下流淌。   白芒的角度,正好看见桃羽唇边清浅的笑,似是心情极好。   她们分明一起洗过无数次澡,白芒看也看过无数次,甚至帮桃羽摁过无数次……   可唯有这次,白芒只觉心跳蓦地加快,慌张转过身不敢再看。   或许是……姐姐不仅神色变了,一举一动时的气质,与以前也略有不同,她一时不习惯,才会觉得羞。白芒捂着脸,大大喘口气,可她的手被温泉水泡得很烫,脸颊被她越捂越烫。   “小家伙,”桃羽忽然转身看她,问道,“你在药浴池中泡了多久?”   白芒眼皮颤了颤,乖乖道:“一个时辰。”   桃羽命令道:“那时间也够了,过来洗干净。”   “是,姐姐。”白芒迅速从药浴池中跃出,转而到温泉池里,想要快些洗干净上岸穿衣裳。桃羽却径直朝她走来,在她运转轻功跃出温泉池的那一瞬,捉住了她的手。   然后,将她拉了回来。   这里的泉水刚好没过心口,白芒还未在池中站稳,身子摇摇晃晃的,脖颈就被桃羽揽住。桃羽站在她身后,靠过来,半趴在她身上,轻轻在她耳边笑,轻唤一声:   “小家伙。”   白芒没有感觉错,今日桃羽的心情的确是极好的。   可白芒身子却僵硬地站直了,感觉到周身在温泉水中细腻的摩擦,忽然间,心跳怦然如擂鼓。   作者有话要说:   嗷QAQ最近有点不舒服,更新时间可能都不定了   -   感谢在2022-01-1008:54:28~2022-01-1402:21:3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一只慵懒的猫2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一只慵懒的猫10个;luwu、兔角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luwu、49832217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8章 月光   白芒的心跳许久没缓下去,桃羽始终趴在她肩头,轻轻笑着,竟没有注意到。   直到白芒迷惑启唇,喊道:“姐姐?”   她这时才发现,自己的嗓子竟有点哑,干涩得差点儿说不出话来。不知是不是温泉热气的原因,呼吸也变得闷闷的,很沉。   “小家伙。”桃羽终于回过神来,脑袋微微动了动,温软的唇似是不经意,擦过白芒耳垂,一阵酥麻的感觉从耳尖窜到白芒心口,她睫毛连连颤了好几下。桃羽又改口,喊她的名字:“白芒。”   “嗯。”白芒艰难地应了一声。   桃羽轻声道:“白芒,我今天很开心。”   尽管不知道桃羽为何开心,可听见她话音的那一瞬,白芒脸上就自然抿起一抹微甜的笑,她发自内心道:“姐姐开心,我就觉着开心。”   桃羽直起身,向后一步,揽在白芒脖颈间的双手也顺势轻轻向后滑开,探入白芒发丝之间,在她脑袋上揉了揉。   被揉了脑袋,白芒的心跳反而缓下来一些,终于有了种身后之人是桃羽,是姐姐的实感。   “白芒,”桃羽拉起白芒一只手腕,没有停下脚步,而是和她一起坐到温泉池边缘,问她,“昨天那封信,你看懂多少?”   “我……”白芒顿了顿,思绪抽离回来,说,“只看懂一点点。”   白芒垂眸回忆,思索着轻声道:“我的亲生爹娘,是因江湖人士的追杀而死。那些人想夺他们拥有的秘籍宝物,他们不得已,将宝物藏起来,只有集齐四块白魔令才能找到宝物在何处。”   “那些宝藏秘籍……足以改变整个天下。要么天下纷乱,要么太平安稳,只在一念之间。”   而现在……全天下,就只有白芒,还有桃羽,知晓白魔令的位置。   白魔令是否现世,是否挖出里边宝藏,又是否将宝藏交于“合适之人”,是否将白魔令交给白芒的那个“堂姐”,全由她们定夺。白芒说着,声音低落,语气迷茫。   她压根不知道什么是合适之人,更不知她堂姐是谁,也不知该怎样处理白魔令和它所指的宝藏。   桃羽接着问:“那你可知,白魔令因何得名?”   “我不知……”白芒下意识摇头,却又立马想起什么,快速道,“我爹他信中提到魔教的财宝,所以白魔令……是与魔教有关?”   “没错。”桃羽点头道,“你的生母井幽,是魔教圣女。而龙骨中立着的那把龙吟剑,是魔教圣剑。”   白芒瞳孔微缩道:“难怪我、我……”她仍有些不习惯,顿了顿,才接着说:“我生父……他在信中写,那些江湖人士以他和我生母关系暴露为借口,来追杀他们!”   魔教虽已被剿灭二十余年,但不少茶馆中的说书先生,都将当年武当剿灭魔教一事编进了话本子中,大肆宣传。白芒虽还未涉足江湖,可她跟着桃羽游历两年,走过大江南北,早不知听过多少次类似的故事了。   不管故事是怎样编排的,总而言之,魔教在故事里都是最大的反派,魔教之人都是人人得而诛之的大恶人。   正派剿灭魔教,平定江湖纷乱,匡扶正义,自然是好人。   或许是桃羽对正派的态度向来轻蔑甚至厌恶,白芒从未听信过那些故事,也从未觉着正派之中便一定是好人,魔教中认便一定是恶人。魔教都已经消失二十余年,教中之人究竟是什么样的,他们说了不算,只有那些仍然活着的,没有消失的门派说了才算。死人向来是没有话语权的。   桃羽点头:“不错,我虽不知你娘亲,魔教圣女井幽是什么样的人,可在所有的江湖传言中,你的亲生爹爹,那位前武林盟主,都是无可挑剔的大好人。他这样的大好人,真的会和魔教勾连吗?不过是那些江湖正派贪图他的秘籍,捏造出的借口罢了。”   “若江湖正派真有他作恶的证据,那么现在江湖上所传,就不会是他被仇家追杀而亡。而是他叛出正派,与邪魔外道勾连在一起,正派之人这才联手将他击杀。”   白芒坐在水中,双手抱着膝盖,轻轻点头。   “所以,白芒……”桃羽说着,忽的靠近白芒,双手滑过她的肩膀,下巴再度靠过来,温热的气息呵在她耳畔。   白芒感觉桃羽手指抚过她肩膀时,像是在上边细细勾勒,带来一阵微痒的感觉。还有背后,手臂上,柔软细腻的触感,就那么摁了上来。   这回,比刚才还要接近,触感还要清晰。她们都坐在水中,除了上身,腿部外边,也自然而然,紧紧挨在了一起。   “嗯……”   白芒的思绪又一下子抽离,整个脊背都僵硬得挺直,抱着膝盖的双手倏地松开垂在身侧,手指尖呆呆动了动。脑袋里倏地一片空白,晕乎乎的什么都想不了,只留桃羽肌肤的触感。   桃羽丝毫没察觉到似的,手指从白芒肩膀,滑至她的下巴,轻轻勾起,让白芒往她的方向看。   她们在氤氲水汽中对视,因为热气,两人的脸颊都是微红的。   桃羽弯着眉眼,唇角轻轻翘起,眸中带着笑。桃羽笑得潋滟,勾人心魄的同时,又让人觉得……危险至极。白芒喉咙紧张地上下动了动,不自觉发出轻轻的声音:   “姐姐……?”   桃羽笑着道:“你想要给你爹娘复仇吗?”   “我……”白芒看着桃羽的眼睛,她们隔得那么近,此时接近正午,阳光正好,雾白色水汽遮掩下,桃羽琥珀色的眸子颜色似乎淡了些,在光下更接近妖冶的红,白芒好像魂都被勾进去似的,一时忘了桃羽在问她什么,她又想说什么。   良久,久到两人都有些走神,白芒才低声道:“我暂时……不知道。”   当初九莲村被山匪屠戮时,她明确地想要杀山匪,想要给村子里的人们复仇。可是到了自己未曾谋面的亲生爹娘这儿,目前为止,她只觉得茫然。   她连谁杀了她亲生爹娘都不知道,只知他们被正派追杀。可是正派指的是哪些人?整个江湖?举世皆敌?她不知道该怎么做。   除此,白芒承认,亲生爹娘对她而言,目前只是两个朦胧又陌生的轮廓。她不知道他们是什么样的人,不知道他们生平往事,甚至不知道他们的相貌如何。   白芒对养父母感情深厚,对九莲村中的村民亦是如此,可是对亲生爹娘,反而……   太遥远了,遥远到她只觉得迷茫。   忽然间,白芒一怔,她感觉揽在自己身侧的桃羽一下向前,几乎坐在她腿上,一手摁在她的肩上,将她抵在温泉池壁上。桃羽的上身彻底离开水面,晶莹的水珠嘀嗒嗒向下落。   桃羽另一只手去捏白芒下巴,白芒被迫抬起头,视线掠过心口粉色桃尖时,呼吸急促一瞬,下意识摇头想避开桃羽的眼神,下巴却被牢牢捏住了。除了刚相识那几天,桃羽从未用过这么大的力。   “姐姐?”白芒小声嘤咛。   桃羽目光往下,阳光下,她长长的睫毛在眼底落下一层影子。白芒看不清桃羽的目光,不知道桃羽在看哪儿,可桃羽此时的角度,想看哪儿……都是能看得一清二楚的。白芒垂在身体两侧的双手,窘迫地握紧了,脸颊烫得几乎烧红。   桃羽没听见白芒的回答,亦没听见白芒叫她的声音,她的视线落在白芒身上,却没有在看白芒。   她只是问出想不想复仇这几个字,心里就止不住地想,当她拿到白魔令中无上宝藏,毁了整个江湖之后,为明湖山庄报了仇……还有为白芒她爹娘报了仇之后,该是怎样畅快的场面……!   最多十年,十年,她就能看见那些对明湖山庄下手之人生不如死,就能看见江湖正派虚伪的假面被彻底撕破,整个江湖乱作一团,不得安宁!   桃羽想了整整一夜,现在再次想起,却仍然止不住地想笑:“哈哈哈哈哈……!”   白芒被迫仰头看着桃羽的笑颜,迷惑地皱了皱眉,又很快舒展开来。她不懂桃羽为什么笑,但她看得出来,桃羽此时笑得很是畅快,相识三年,桃羽从未有一次笑得这般畅快。   白芒心想,姐姐今天心情真的很好。   白芒下意识伸手,双手握住桃羽的手腕,唇边跟着抿起一丝浅浅的笑。她本想偷偷牵桃羽的手,只是桃羽还捏着她下巴,牵不着,这才改为握住手腕。   虽然她不懂,不过……   她说过,既然姐姐开心,她就开心。   好一会儿,桃羽笑够了,又卸了力,就这么趴在白芒身上,脸颊几乎埋在她肩膀上。白芒又紧张起来,桃羽懒散勾起她一缕发丝,卷在指尖,玩了会儿,桃羽退开,依然坐在她腿上,只是脸颊稍稍离远一些,与她对视。   “小家伙,”桃羽弯着眉眼问,因着姿势原因,埋头看她,一只手臂还轻柔绕她的脖颈边,“你觉得我重振魔教旗鼓,我做魔教教主,你做圣女怎么样?”   白芒想都不想,便说:“好。”   不等白芒问出“为什么”,桃羽又问:“小家伙,接下来这几年,我们一起找到四枚白魔令,你说如何?”   找到四枚白魔令,然后呢?修习无上神功,给白天行与井幽报仇?可他们的仇人几乎是整个江湖正派,怎么报仇?杀穿整个江湖?届时会像信中所写,江湖大乱,人人自危吗?   白芒目光微凝,片刻后,点头:“好。”   白芒此时脑袋依旧是晕乎乎的,被温泉水熏得一片空白,想起的都是方才柔软的触感。至于别的,这时的她根本无力想那么多,只本能地感觉,桃羽轻飘飘的一句话下面,藏着数不尽的危险,可这种感觉,又立刻被她压下去。   既然她不知怎么处理白魔令一事,那么……听姐姐的就好。反正,无论如何,只要跟在姐姐身后,相信姐姐的判断,她就不会觉得迷茫,就如同过去三年。   桃羽最后说:“等你什么时候能拔出龙吟剑,我们什么时候便离开此处,去昆仑雪山之巅,寻第一枚白魔令。”   白芒仍是乖乖点头:“好。”   说完桃羽一跃离开温泉,白芒一人坐在里边,听见身后穿衣的声音。温泉水分明是暖的,没了桃羽的靠近,她却觉着……有点空落落的凉。   再想起方才,桃羽就在她身侧与她相贴,近在咫尺的眼瞳中散发着妖冶的光,仿佛勾着她往前,还有肌肤相触时柔软的感觉……   白芒的脸颊忽然红个透彻,她埋头,双手用力捂住脸颊,呼吸很急很急。她闭上眼,喉咙中发出一丝微弱的“嘤”。她也不明白,自己怎么就、就那么羞呢?   三年了,明明早已过了、过了在桃羽面前害羞的时段。   昆仑的天黑得特别快,白芒下午不过练一会儿剑,跟桃羽一块儿研习一阵八卦拳,天色就黯淡下去,又到了睡觉的时候。   玉床上,白芒照例睡在里边,桃羽从后边抱上来,隔着一层里衣,和她贴在一起。   分明她们每夜都是这般睡的,可今日桃羽贴上来的那一瞬,白芒呼吸都停了一下,紧闭的眼前好像一下浮现出今日温泉中的场景。先是桃羽妖冶的眸,潋滟的笑,又是她坐在她身上时,她不小心瞥到的那一抹樱桃红。   白芒一下感觉,被桃羽抱住的地方像是有电流窜过似的,酥酥麻麻地痒。   白芒几乎下意识想往外挣,却又立马被半睡半醒的桃羽一把捞回来,桃羽紧贴着她的后背,含糊抱怨地问:“……心跳怎么这么快?”   “有、有点热……”白芒弱弱道。   桃羽不出声了,也没放她离开。   白芒抿着唇,睁眼看着黑漆漆的墙壁,努力专注在一呼一吸之间,心跳才逐渐缓下去,直到睡着。   ……   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白芒练武,都以手臂、手掌力量为主。   白芒练武三年,轻功步法最为熟练,其次是牢记于心却从未真正实践过的格杀之术,至于其他外功招式,大多是以巧破力,避实击虚。   她手臂力量太弱,出招太软,虽然在实战中,并不需要时刻绷紧手上筋肉,只需在关键时刻控制好内力流动便可。可是要拔出牢牢插在实心巨石中的长剑,不行。   手臂、手掌都得用力均匀不说,对内力的掌控也得更加熟练,直至一丝不差。   在外界不分昼夜地习武时,白芒至少知道四季变化,时节更替,可昆仑山谷之中,却没有春夏与秋日,日日都是一尘不变的寒冬。白芒刚开始几天,还要记日子,后来也就懒得记了,只朦胧感觉时间一天天过得飞快。   不知不觉,白芒又长高一小截,如今她已经比桃羽要高一些了。   白芒每天早晨醒来第一件事,都是试着去拔一拔龙吟剑,从刚开始用尽全身力气,长剑都纹丝不动,到后来她已明显感觉到松动。她没有立刻将剑往外拔,感觉到松动后立刻松手,直到她能够一次拔出长剑的那一天。   那是一个清晨,天还是灰蒙蒙的一片,白芒醒来时,桃羽已经在外边练武,不远处篝火余烬还冒着烟。白芒照例到长剑边,单手握住剑柄,内力将凝结在上边的冰霜化开,冰冷的水嘀嗒嗒往下落。   白芒有空时,会用软帕擦一擦剑身露在外边的那一节,剑上锈斑已经不见了,银白剑身在灰黑的环境下,发出幽幽的光,竟然显得耀眼。   感觉到长剑松动的那一瞬,白芒眼睛一亮——   今天,一定可以!   她近乎本能地伸手,另一只手也握住长剑剑柄,双臂双掌一同向上用力!不仅手臂,扎在巨石上的双脚、双腿也绷紧,浑身上下内力凝成一体。   外边的桃羽也察觉到什么似的,不知什么时候回到龙骨中,站在巨石旁,仰头看白芒的动作。   随着一声声“吱嘎”、“吱嘎”长剑划过巨石的摩擦声,很缓很缓,剑身一点点离开巨石。被埋藏在巨石中十余年的龙吟剑,终于重见天日。   白芒拔得很慢、很慢,冰天雪地下,她的额上、脖颈上竟渗出汗滴,漂亮的脸颊憋红,又逐渐变得青白,唇上几乎看不出血色。唯有那双温柔的杏眸,眸中光点越来越灼热,里边倒影着眼前长剑。   终于,剑尖离开巨石!   白芒后退一步站稳了脚,单手持剑甩个剑花,刹那间,荧荧幽光洒满整个巨龙骨骇。或许是长剑太久没见天日的原因,剑身上分明是浅浅的幽光,那一瞬却显得夺目晃眼。   天终于彻底亮了。   白芒脸上露出惊喜笑容,立马跳下巨石,将长剑递到桃羽面前:“姐姐你看!”   长剑上幽光一点点黯淡,只余银白剑身,两侧剑锋锋利无比,在阳光下闪着寒芒。剑柄倒是漆黑的,与不语刀刀柄材质相同,不过上边雕着精致纹路,仔细看,是两条随着飓风盘旋而上的龙。   白日里的龙吟剑,没了幽光,剑上寒芒却足以引人注意。   龙骨附近没有龙吟剑的剑鞘,白天行夫妻的信中也没提到,也不知是它本身就是无鞘之剑,还是剑鞘不小心被他们遗落了。白芒最终拿一条长布,小心翼翼地将剑柄、剑身都包裹住,再将长剑与桃木剑一般背在背上。   龙吟剑剑身剑柄长约三尺三寸,总体来说,在剑中算是小巧轻便的类型,却已经比二尺七寸的桃木剑长了不少。   随着白芒逐渐长高,一柄桃木剑背在身后难免显得寡淡,多一把龙吟剑正好相衬。   既然龙吟剑已经*,二人这就收拾行李离开山谷,前去寻第一枚白魔令——青龙。   信中给的提示是,青龙令在雪山山巅,桃羽和白芒都想到了同一个地方,她们发现这一片峡谷的那处山峰。当时她们四周看过,整座昆仑山,没有比那儿更高的山峰了。   她们至雪山山巅抵达山谷时,由上至下借力飘过来,不过半个时辰就到了。然而由山谷至山巅,则需翻越一座座雪峰,纵然在山谷中潜心练武的这些日子,白芒轻功也进步不少,还是费了小半天才上去。   雪山山巅和半年前没有任何区别,空旷死寂,寒风呼啸,只有中间立着一块巨石。   两人的目光几乎同时聚集在巨石上,在看见白天行的那封信前,她们谁也没想过巨石下竟会埋藏着东西,但现在知晓青龙令在山巅上之后,这块巨石反而成了一个显眼的标记。   桃羽运转真气,白芒看见周围寒风夹带的雪粒忽然扭曲一瞬,然后“砰”的一声巨响,巨石已经翻出一丈远。巨石下,果然藏着一个盒子,桃羽踢开它,一块淡青色玉牌出现在眼前。   桃羽将玉牌捏在手中,轻声笑道:“青龙令。”   白芒走近看,只见青色玉坠正面雕着龙纹,背面乍一看是平整的,可桃羽将令牌递给她,示意她摸一下,她手指触上去,却能感觉到弯弯曲曲的纹路,是一小片地图。   桃羽拿着令牌,起身走到山峰边缘,此时正是正午,向四周望去,苍茫雪原,哪儿都是一片晴朗。   桃羽不由得道:“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   “但愿后面三个令牌,也是如此。”   四个令牌,她们已经轻易取得第一个,只要再偷偷将另外三个令牌拿到手,一边修炼神功秘籍,一边将白魔令还存在于世的消息放出去,扰乱江湖,复仇大业指日可待。   桃羽看着茫茫雪山原野,止不住地轻声笑。白芒看着桃羽的笑颜,眉眼弯弯如月牙,也跟着她笑。   她们又沿着雪峰从另一边离开,回到进山第一日住过的山洞那儿。   白芒吹个口哨,等了会儿,竟还真有只黑色马儿从远处奔来。黑马靠近两人后速度慢下来,惊疑地仔细看了看,看清她们的脸后,才一下子拱上来,脑袋不断在二人面前蹭啊蹭,喉咙里也不断发出委屈的“咕咕”声。   黑马背上的马鞍缰绳早不知道跑哪儿去了,整匹马快被冰晶染成白色。   白芒不由得心疼地抚摸黑马的脑袋,替它刨开鬃毛上的冰晶:“小黑马,我们这不回来了吗?对不起啊,之后再也不将你一人留在雪地中了……咦,小黑马,小白马呢?”   白芒又吹几声口哨,再没有马儿应声奔来,小黑马也像是能听懂人话似的,大大的黑眼睛一下就变得黯淡,四蹄委屈烦躁地在地上踢。   白芒明白了,小白马不在了。   她抱住黑马的脑袋,温声安抚一会儿。   白芒将行李系个系带,随意挂在黑马身上。两人带着马儿走出雪山,直至雪原上,才同乘一匹马儿回无瑕镇。   她们上次同乘已是两年多以前,白芒下意识坐到前边,桃羽翻身而上,揽住白芒的腰,才发现现在白芒比她高一些,背上又背着两把剑,坐前面实在是不方面。   桃羽跃下马,白芒怔了怔,手腕也被桃羽拉着下马。   白芒轻声道:“姐姐?”   桃羽坐到马背上:“你坐后边。”   “嗯。”白芒乖乖坐到桃羽身后。   二人同乘一匹马,都是后面那人将前面的人护在怀中,呈保护的姿势。以前也都是白芒被桃羽护着,今天却是她坐在后边,护着桃羽。   白芒心跳蓦地加快,手有些僵。   偏偏没了马鞍后,黑马脊背光溜溜的,很容易便将人跌下去,白芒还不得不往前贴近,挨着桃羽的后背,单手僵硬地握着马脖子上的鬃毛,另一只手垂在身侧,不知道该往哪儿放。   她感觉自己身前的柔软,几乎挤在桃羽背上。   当初桃羽这般挤在她身侧时,她脑海中几乎一片空白,也不知现在桃羽是……是怎样想的……   白芒光是想想,脸颊就窘迫地红了。   “靠近点儿。”桃羽却不悦地轻哼一下,伸手捉住白芒垂在身侧的手腕,直接要她搂在她腰上。   让白芒将手搂过来还不算,桃羽放松地往后一趴,脑袋枕在白芒肩边,舒适地打个哈欠。   她本来还想,小家伙长大了,抱着没以前那么舒服,没想到让小家伙抱着自己,又是一番截然不同的享受。身后的白芒就像一个大大的软枕,上边还飘着软糯糯的香气,还很暖。   只是……   白芒呼吸不断扫过桃羽脸侧,太痒了些。   桃羽闭着眼,微微蹙眉道:“呼吸怎么这么急?”   “没有……”白芒下意识否认,又咬唇,诚实道,“姐姐,我紧张。”   桃羽不解地问:“为何紧张?”   白芒道:“因为……第一次将姐姐抱在怀中,我、我怕姐姐觉着不舒服。”不,不止如此,还有别的原因,可白芒一时半会儿也说不出来。   她只觉着一靠近姐姐,心脏就怦怦跳动,跳得很快很快。肌肤和姐姐接触之时,就像是有电流淌过,带来阵阵麻痒的感觉。呼吸有时不自觉加快,有时又变缓甚至停滞一瞬。   眼里所见、心里所想、触手可及皆是姐姐。   因她而紧张、不安,甚至惶恐。又因她而开心、雀跃,甚至餍足。   自温泉那天起,日日如此。白芒也说不清,自己究竟是怎么了。   但既然姐姐要她抱,她听姐姐的话便是,呼吸逐渐缓下来,僵硬的身躯逐渐放松,揽着桃羽腰肢的那只手向下摸索,直至触到桃羽手背,与她相握。   作者有话要说:   嗷   -   感谢在2022-01-1402:21:32~2022-01-1813:01:0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一只慵懒的猫2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一只慵懒的猫10个;53302672、兔角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兔角20瓶;我愿逆流而上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9章 月光   夜半。   无瑕镇的客栈中依旧是一片吵闹,酒气填|满整个客栈。   醉醺醺的吹牛声响彻整个客栈:“不知道你们听没听说过黑面阎王?”   “啧啧啧,当初整个无瑕镇,都是他黑面阎王的地盘,怎么会没听过?”有人灌一口酒,附和道,“不过他不是死了吗?”   另外一个醉鬼吼道:“都死半年啦!”   “是死了,还是被一个漂亮姑娘杀死的。”最开始挑起话题的那人道,“你们是不知道,那姑娘一身红衣,面若梨花,长发若云,看起来不过是个十来岁的娇弱少女,却一招,就把黑面阎王打得毫无还手之力,取了他的性命!”   “黑面阎王不是六重以下无敌手吗?甚至遇上六重内力的高手,都能勉强打个平手。那少女小小年纪,竟然有七八重内力!这……简直是妖孽……妖女啊!”   “你们是不知道,当初我就在黑面阎王身后,他的血溅了我满脸。我现在回想起来,还觉得发抖……”   这些话,其实几乎每晚,客栈大堂里都会重复一遍。但这群人喝得烂醉,说再多次,也不会觉得厌烦似的。   有人接着道:“可惜啊……那妖女硬是要进昆仑山,这一过就是大半年,怕是尸骨都找不着咯!”   “可惜可惜……”   “哈哈哈哈我看是活该吧!”   醉鬼们摇头晃脑地叹息,或是大声嘲笑。   忽然客栈门被推开,两个纤弱的身影从风雪中走进来,同样身穿雪白狐裘大红羽纱披肩,不少酒鬼光是看着她们的身姿,就下意识感觉……有点眼熟。   直到两人褪下兜帽,容貌显现在众人眼前,客栈中倏地雅雀无声。   桃羽和半年前相比,几乎看不出任何变化。倒是白芒明显地长高了一些,个头已经超过桃羽,二八年华的少女,刚过了抽条儿的小半年,她的身姿愈加纤细,一张小脸褪去些许稚气,美得愈加动人。   客栈中方才还在侃侃而谈的酒鬼们,几乎吓得呆了。   谁能想到……   这两人消失大半年,竟然能活着从昆仑仙山中出来……!   桃羽目光淡淡扫一圈,分明谁都没看,却吓得那群酒鬼颤抖着往桌下钻,甚至有人一下哭出声,屁滚尿流。   桃羽扔一块金子给店小二:“一间上房。”   她拉着白芒的手,径直往客栈二楼走去。如第一次来到这间客栈时一样,白芒稍微愣了片刻,被拉得趔趄一小步,才跟上她的步伐。   除了没有不长眼的黑面阎王拦路,一切都好像和半年前无异。只有几个眼尖的人注意到了,白芒背上背着的,除了一把桃木剑,还多一把用破布包着的长剑。   ……   进客房,白芒从怀中掏出白天行的那封信,放在桌上细细地看:“姐姐,接下来我们去哪儿?”   桃羽拿出一卷宣纸,在桌上铺展开来,用客房中备好的墨水勾勾画画,很快便勾勒出一幅简易的地图。   白魔令一共四枚,雪山之巅的青龙令她们已经拿到了,还剩岷山山脉的白虎令,南海孤岛的玄武令,以及大漠龙骨的朱雀令。桃羽将这三处挨个儿标上序号。   白芒轻声问:“姐姐为何将朱雀令标在最后?”   按理说,昆仑山的另一头便是无边大漠,最近的就是朱雀令。   桃羽解释道:“我在大漠中生活许多年,从未见过大漠龙骨的影子,整个明教上下,无人知晓它在哪儿。要找到大漠龙骨,必将费许多心神,甚至花上几年时光,不如先将其余几枚令牌集齐,准备充分后再去寻它。”   首先离开昆仑后向东而行,去岷山,找到埋藏在山脉深处的白虎令后,再一路南下至南海,出海寻到玄武令。   白芒点头,将桃羽标好的位置记在心中。   最后桃羽将宣纸揉成一团,随手扔进炉火中,烧成灰烬。   绯色玉坠被她们留在了昆仑山谷中,现在桃羽腰间就只挂着碧绿青龙令,藏在衣衫之下。   第二日清晨,白芒在客栈后边练武之时,天还没亮,就听见前面一阵吵闹闹的人声。等她练完武,走到客栈前面,现在天还是灰蒙蒙的,无瑕镇街道两边竟亮起一盏盏灯火,人群聚集,热闹非凡。   她随意找一个店小二问了问,店小二恭敬笑道:“姑娘有所不知,今天是无瑕镇的赶集日,镇上要热闹整整一天呢!”   桃羽从客栈中走出来,正好看见白芒在听店小二说话。白芒脸颊上青稚已经褪去大半,无论怎么看,都是个倾城的标志美人儿,可她听见店小二说起赶集时,眼睛还是亮起光,就像小时候那样。   白芒不喜欢吵闹,可她在无人的山谷中待久了,看见热闹的集市,总归是觉得新奇的。   白芒刚喝店小二说完话,还没来得及往客栈里看,一丝熟悉的异香就飘过鼻尖,随即她的手腕被轻轻拉住,带着她往集市的方向走。白芒趔趄一下,眸中还闪着一粒粒光点,又闪过一丝无措的慌乱,可很快她脸上浮现出一个微甜的笑,立马转身跟上桃羽的步伐。   “姐姐!”白芒惊喜道,声音有点甜,有点软,又像是娇嗔。   店小二看见那个笑,整个人都傻在原地,手中瓷碗“噼啪”一声摔碎在地上。   太、太美了……   ……   早集已经很热闹了,街道四周都是灯火,人声喧腾,走几步就能闻到街边早点的味道。白芒一边走,目光匆匆扫过周围各式各样的小摊,最后又回到桃羽身上,聚焦在桃羽漂亮的侧颜上。   周围喧闹人声仿佛离她们远去,街上似乎只剩她二人。   白芒喜欢和桃羽一起,走在无人的山尖、树林、雪原。也喜欢和桃羽一并走在闹市之中,周围人来人往,可她们依然自成一个小世界。   无论怎样,只要和桃羽一起,她就觉着很喜欢。   这时被桃羽牵着手腕,她又觉着心里蔓延出一丝丝,说不出的羞敛的甜。   白芒不自觉靠近一些,抱住桃羽的手腕,桃羽一偏头,就看见她的笑,还有她背上那把桃木剑,红色剑穗一甩一甩。   桃羽隐约记起来,白芒的剑穗好像也是几年前,她在集市上买到的?当时,白芒还嚷着一定要和她去买年货,这么多年过去,小家伙人长大了不少,爱凑热闹的性子倒是一点没变。   桃羽随口道:“喜欢?”   “嗯,喜欢!”白芒点头。   喜欢和桃羽一起的每一瞬。   ……   桃羽穿过人海,最后停在集市最里边的马厩处,已经有商户把马儿牵进来。她们要去岷山,自然得再买匹马。然而选了一圈,桃羽都没选到心仪的好马,只得随便挑一匹马儿充数,路上再遇到商队时再换掉。   没想到,付钱时恰巧遇见了青面小厮,他远远看见两人,眼睛都亮起来,用力挥手:“二位姑娘,好久不见!”   白芒想了一下,才记起他是谁,轻笑着招呼一声。   “昨夜我就听到人说,两位姑娘从昆仑山回来了,正想来见见你们呢。”青面小厮微微躬身,笑着问,“两位姑娘是来买马儿的?”   白芒点头:“是,我们进山时有一黑一白两匹马儿,如今回来只剩一匹黑马。”   小厮躬身问道:“那正好!我这儿刚刚弄到两匹汗血宝马,是从蒙古送来的神驹呢,原本我是准备卖给进京的云游商人,可既然两位姑娘需要,便卖给你们好了。不知二位是否愿意照顾小的生意?”   桃羽道:“带我们去看看。”   小厮点头道:“是。”   他的目光落在两人牵在一起的手上,又下意识扫过白芒的脸。   青面小厮最擅察言观色,他隐隐察觉到,她们二人之前分明也是这般亲密无间,可如今两人间的气氛,却和半年前有轻微的不同了。   此时的白芒,简直像个跟在心仪郎君身后的小姑娘。不,不是像,那神态,简直一模一样,喜欢都快从她眼里溢出来了。   在昆仑山中半年,不论是桃羽还是白芒,周身气场都有细微的变化,也不知她们在山中都经历什么,是否找到玉坠中所藏的东西,他瞟一眼白芒身后背着的那把长剑,心想应该是找到了。青面小厮压住自己的好奇心,没有多问。   绕过集市街道,后面便是青面小厮的院子,院中马厩里拴着两匹骏马。两匹马脖颈上鬃毛很细,不过两三寸长,呈自然的金色,马儿皮肤则是乳白色的。马驹背上盖着层厚厚的棉被,小厮一把将棉被扯下,将马驹牵到院子中央。   这时天已经完全亮了,朝阳初升,阳光洒在马身上,乳白的马皮竟然呈淡淡的金色。两匹马儿四蹄展开,筋肉轮廓清晰,头颈瘦高,四肢修长,骨架结实,的确是难得一见的宝马。   不等桃羽出声,白芒就默契地掏出银票,买下两匹宝驹。然而青面小厮只象征性收了一点儿银子,甚至掏钱买下她们的那匹黑马,免得二人回中原途中多牵一匹马儿,觉着累赘。   第二日,两人离开无瑕镇时,青面小厮还帮忙准备些路上可能用到的行李,前来给她们送行。   白芒温声道:“多谢小哥。”   青面小厮笑着摆摆手道:“这有什么好谢的,白大哥可是救了我的命。”   骑着马儿走远了,白芒回头看看,已然看不见青面小厮的身影。她轻声笑道:“姐姐,那位小哥是个好人。”   桃羽不置可否:“嗯。”她正在想抵达岷山之后的事儿,并未太过在意白芒在说什么,只随口附和。   白芒策马走在桃羽身侧,她也在安静地想,她亲生爹娘被无数人追杀之时,是不是也有许许多多如同青面小厮这样的好人,在背后悄无声息地支持着他们?   江湖虽乱,可总不会,整个江湖都是十恶不赦的大恶人。   总不会,所有江湖正派,都是白天行夫妻的仇人。   总不会,举世皆敌。   ……   有了两匹汗血神驹,白芒二人赶路的效率提升一大截,不过一月时间,她们便从漫天飘雪的昆仑雪原,到了绿树延绵的岷山。   白芒这时才知时节更替,原来又到了一年春天。芳草遍地,白色、黄色的小花在草地上随风摇曳,树上嫩绿的枝条伸展开来,走在山里,四周都是新鲜甜美的气息。   越接近岷山山脉,路边就越来越多流离失所的难民和乞儿,白芒看见了,若身上有吃的,都会帮上一帮。桃羽从不阻止她的行径,却也从不会因他人停下脚步,每回她走远了,都要白芒急匆匆追上她。   桃羽轻飘飘地问:“岷山这一带多灾害,又远离京都,遍地都是灾民,你帮得过来?”   白芒认真道:“既然看见了,能帮上忙,我总得帮一帮。目之所及,是我帮得上的,可泱泱天下那么多人,我知道我不可能帮得了每个人,就像姐姐曾经所说的那般,想要一个太平盛世,得杀了当今皇帝换个明君,才能从根源上解决问题,我知道这种事离我太遥远了,便不去想。”   桃羽不甚在意地轻笑。   白芒又说:“虽然要帮他人,可我也知轻重缓急,无论何事,我都将姐姐和我自己放在第一位。能帮则帮,帮不了就作罢。”   之后路上遇见灾民,依旧是桃羽继续向前走着,白芒短暂地停下脚步。白芒并不觉得姐姐冷血,因为她停下给了灾民吃食,就相当于姐姐也给了。若桃羽真是冷血无情,便不会允许她耽搁这些时间。   桃羽唯一一次放缓速度,是二人策马沿怒河河岸疾行时,远远就听见小孩的哭声。   不远处的河边小道上,一个成年男子竟想从两个七八岁小孩手中抢吃的。那是两个兄妹,哥哥将馒头紧紧护在怀中,小小的身子躬成一团,衣衫褴褛,裸|露在外的皮肤早已被男子踹得青一块紫一块,他死死不肯放手。   小女孩哭着护向哥哥,却被男子一脚踹开,趴在地上嚎啕大哭。   听见马蹄声,男子看见是两个鲜衣怒马的少女,又看见白芒背上长剑,表情立马变得讨好起来。两个还不了手的小孩他可以随意欺负,可纵横江湖的女侠却不是他能惹的。   桃羽策马走近了,马鞭忽的一甩,绕过男子脖颈,直接向旁边怒河中扔去。白芒回头看一眼,两兄妹依偎在一起,颤抖着朝她们远去的背影磕头答谢,而汹涌河水中一个人头起起伏伏,最后被吞噬在滔滔水中。   而桃羽的脊背绷直,身上戾气若隐若现,策马疾驰好一会儿才消散。   白芒想,自己好像更了解桃羽一些了。   ——嘴硬心软,极其厌恶欺软怕硬之人。   沿着河一路走下去,不多时,二人便抵达岷山山脉。然而岷山是找着了,白芒却不知信中所写“岷山山脉最深处”,指的是哪儿。   岷山延绵数千里,山脉起起伏伏,哪儿那么容易找到“最深处”?   桃羽倒不担心找不着,策马便往深山中行去。越是往山林深处走,四周人烟就越稀少,到最后不但一个灾民没遇见,甚至连山匪都没有。   白芒好奇道:“姐姐,以往我们在山里赶路,或多或少会遇见一两窝山匪。你说越是穷困混乱、远离京都之处,山中山匪就越多,可岷山中怎么没有山匪?”   桃羽解释道:“因为太荒了。山匪靠打劫才活得下去,你看那些灾民,哪个像是能被打劫的样子?岷山绵延千里,地势复杂,从荒原大漠来的商队也少有翻山越岭者,大多从官道入中原。山匪打劫不到什么人,自然不会在这儿扎根。”   白芒点头:“原来如此。”   桃羽道:“不过山匪没有,靠山吃山的猎户应当是有的。猎户生于岷山,整日在山间游走,对山中地势再熟悉不过,若是遇见了,我们正好打听山脉最深处究竟在哪儿。”   桃羽这般说着,她们运气也是好,没想到入山第一天晚上,还真就遇见一座猎户村。   傍晚,小村屋子里飘起袅袅炊烟。   说是小村,其实不过两户人家,像是随手在树丛中搭盖的两座院子,外边歪歪扭扭立着木栅栏。白芒往院子里看去,里边挂着长弓、朴刀、猎叉等武器,却没看见猎犬,反而一边小院的石桌上,摆着一张油黑发亮的狗皮。   约莫是冬日里岷山猎物越来越少,猎户不得已把自家猎犬杀来吃了,可一旁分明挂着不少风干的野|味,还有各式野兽皮毛,压根儿不像是缺食物的样子。白芒不自觉勒了勒缰绳,让马儿速度缓下来,她下意识有些不想接近那两家猎户小院。   桃羽目光从狗皮上扫过,意义不明地轻笑一声,甩一下缰绳,马儿加速奔过去。白芒立刻跟上她的步伐。   听见马蹄声,后厨门打开,有个瘦骨嶙峋的三十来岁瘸腿男人站在门口,漠然看过来。   “这位大叔,我姐妹两人在山间赶路时,看见天空中炊烟,没想到在深山之中也会有人居住,好奇之下便循着炊烟而来。”桃羽声音清脆地问,“这位大叔可是山间猎户?”   瘸腿男人一双浑浊的眼珠上下打量她们许久,才说:“是。”   他的声音是沙哑的,拖得很长,像是毒蛇嘶鸣的声音。而他看向两人的目光,去掉眸中浑浊杂质,也如同蛇一般冷漠,没有一丝感情。   白芒感觉,眼前这个瘸腿男人,就像个无神的死人一样。   桃羽毫不在乎,也不多寒暄,直接问:“那么大叔可知道,岷山最深的山谷在哪儿?”   瘸腿男人眼神呆滞地往上瞟,想了好一会儿,缓缓道:“往东三十里,翻越五个山峰,再往西十里。”   桃羽弯起眉眼笑:“多谢大叔。”   瘸腿男人像是没听见似的,僵硬地转身回后厨中。白芒正掉转马头准备离开,两个男子正好从山野间走出来,一人拎着一只野兔,另一人拖着一只肥美的狍子。两人都是二三十岁的青壮年,一身结实的腱子肉,背上背着长弓,一看就是山间猎户。   出猎一天能猎到一只狍子,对于普通的猎户来说,已经是很不错的收获了。剩下那只肥美的野兔,更是够三人饱餐一顿。再加上院子中挂着的一排猎物,怎么都算是丰收。   但两人脸色却是青黑的,眉头紧锁着,一人满是戾气地长叹口气。   才叹完气,那人忽然听见女子的声音,正惊疑这山里哪儿来的女人时,就看见两个骑着白驹的少女正在他们院门口,和瘸子说些什么。   光看那两个少女的背影,仅仅听声音,男人眼中就亮起异样光彩——这两个姑娘相貌绝对不差。   再看到两匹健壮结实,皮毛上渗着血红汗滴的马儿,男人眼神倏地更惊喜了些。这两匹马儿一看就是神驹,能值不少钱。   眼见二人向瘸子问完路就要离开,男人立马冲过去挡在白芒马前,热情道:“两位女侠可是要进山?今日天色已晚,山间寒露很重,二位不如明日再赶路,今夜先在我们三兄弟这人歇息一晚——姑娘你们放心,我们三兄弟挤一间房,将另一个小院让给你们住。”   “不过……就是需要点儿银子。不多!不多!姑娘您看着给就好!”说完他还嘿嘿一笑,挤眉弄眼挠挠脑袋,将一副贪财小人的嘴脸演得淋漓尽致。   男子说这话时,目光一直呆滞的瘸子突然找着焦点,一下子盯在白芒二人脸上,眼睛发着光,突然一下活过来了一般。白芒注意到他的神色,又注意到他的手在抖,显然很紧张。   这个院子,有点诡异的不对劲。   白芒与桃羽对视一眼,一个眼神,她便知桃羽和她想得一样。   桃羽却没有回绝男子,而是垂眸思索,男子见她犹豫,立刻补充道:“姑娘您晚食想吃什么,给我们说便是了,我们三兄弟厨艺可不差,正好给二位露一手。”   桃羽目光从白芒脸上移开,散漫笑着点头:“行。” 第40章 月光   桃羽扔一块金子过去:“够吗?”   “够够够!”男人接过金子,欣喜若狂地笑着点头,一边吩咐身后那人去收拾房间,一边来帮白芒二人牵马,“姑娘你们去屋中坐着休息便可,我这就去准备晚食。”   桃羽看一眼冒着炊烟的后厨:“不是准备好了吗?”   “那是我们三人吃的米糊糊,哪儿能给二位姑娘吃?”男子将锅盖掀开,里边果然是一锅青菜面糊,没有一丁点儿油腥。   院中挂了不少风干的猎物和皮毛,三人却只吃面糊糊,不止是那个死人般的瘸子,整个小院都透着股诡异的气息。桃羽却一点儿不在意似的,给白芒一个安抚的眼神,便和她一块儿进屋歇息。   白芒垂眸,乖乖跟上桃羽,默契地没有多问一句。   屋内布置很简素,他们分明是猎户,院中也挂着不少野兽毛皮,房里却什么都没有,与其说是简朴,不如说是穷困潦倒。   晚食是在院里吃的,男人端来一锅兔肉汤,如他所说那般,他厨艺的确非常不错,兔肉鲜香,麻辣爽滑,再配上煮得正爽脆的土豆条、软绵的青菜片。若是在商都一类的大都城,男子的手艺都可去酒馆中担任主厨。只是岷山这一带,民不聊生,灾民遍地,靠厨艺的确难以为生。他若是多出去走走,稍微长长见识,也不至于窝在岷山这地方当个穷苦猎户。   男子十分热情,一顿饭说个不停,原来他们三人是结拜兄弟,一同在山中打了十来年的猎。瘸子是老大,话最多的那个男人是老二,剩下那人是老三。   白芒和桃羽没吃多少。三人说着话,见她们不吃了,便将兔肉端到自己桌上,狼吞虎咽地吃着,一辈子没见过肉似的。   到晚上,他们果然腾出一边院子,单独让给两人住,他们则一起挤在另一个院子里。   “姐姐,”白芒关上窗,最后看一眼岷山的夜空,圆月当空,山野里一片寂静,“他们三人不对劲。”   桃羽轻笑道:“自然不对劲。”   白芒小声问:“那姐姐觉得,瘸子大叔说山谷最深处的位置,是真的吗?”   桃羽懒散坐到床上道:“是不是真的,待会儿再问一问便知。”   白芒点头,坐到桃羽对面,照例与她一同打坐修炼。白芒的内力早在半年前就抵达六重,这之前她内力进步一直很快,可到了六重后,突然间就停滞下来,没有再继续增长的趋势。   白芒知道,自己这是遇见了姐姐所说的瓶颈期,心境无法突破,因此才一直卡在第六重不动。只是整整半年过去,她一点儿没摸到七重的边缘,甚至不知道究竟何为心境。   不过桃羽倒是说过:“不急,你天资不差,又昼夜不息地积攒内力,到了该突破的时候,自然会突破。”白芒也就不多想了。   修炼完,桃羽睡进了床里边,白芒反而睡在外边。   自从她们上回同乘一匹马,由白芒坐在后边开始,桃羽便不再抱着白芒睡,反而要白芒从后边搂着她。   桃羽夜夜都睡得香甜,白芒反倒失眠好几夜,直到最近才开始习惯。   夜越来越深。   白芒浅浅地睡了一觉,再睁眼时,桃羽也同时从睡梦中醒来。   “噗”的一声,窗纸被捅破了,一根小竹竿伸进来,浓密的黄烟从里边飘散。   白芒和桃羽同时闭气,桃羽翻个身,正对着白芒,在黑暗中仰头寻白芒的眼睛,无声笑着与她对视。   小屋里没有点火,初春的山中夜晚还很冷,两人在被窝中相拥,是暖的。白芒甚至觉得有点热,适应黑暗之后,她看见桃羽的眼眸,就在眼前,离得很近很近,注视着她,带着浅浅的笑意。   若不是两人都在闭气,这个姿势,桃羽香甜的呼吸,将会呵在她的……   唇上。   白芒莫名慌乱地眨眨眼,闭上眼装睡,可紧接着,她就听见被窝中窸窸窣窣的声音,桃羽的手忽然摁在她的唇上。然后,往下摁了摁。   白芒茫然睁眼,眼睛睁得很大,迷惑看着桃羽。   桃羽眼中笑意更盛,白芒立马反应过来,桃羽这是又在逗她玩儿了。在昆仑的半年间,桃羽已经很少逗她,现在忽然逗一下,她竟觉得不习惯,慌乱地就想躲。   于是被窝中,她的手被桃羽另一只手捉住,桃羽缓缓在她手心写下三个字:   “不许动。”   与此同时,窗外响起男子的说话声,正是那三个猎户。   于是白芒便不动了,乖乖睁着眼,也不看桃羽,只是凝神听窗外的动静。白芒任由桃羽手指摁过她的唇,指尖划过她的脸颊,又戳一戳,轻轻捏她鼻尖,像是在揉布娃娃似的。   猎户老三说:“也不知道那两个姑娘是什么来头,她们那两匹马儿,乍一看是白色的,细看我才发现,竟是淡金色的!那马儿流的汗红彤彤的,像血一样,莫不是传说中的汗血宝马?”   老二笑嘻嘻道:“你管它是什么马,你只要知道,我们能把马儿卖个好价钱就是了。不止是马儿,里面那两个姑娘,那两张脸,我这辈子都没见过那么好看的两张脸……嘿嘿嘿……”   两人一齐发出一阵猥琐的笑容,瘸子老大倒是没出声。   “总之,今夜我们便骑着她们的马儿逃出岷山,将她们卖进楼子里……”   不等老二说完,老三就呆呆地问:“为何不将她们献给吸血谷?”   “你傻啊!”老二跳起来打他脑袋,“若是我们把她们献给吸血谷,吸血谷吸干二人精血后,还是会来找我们,届时我们三人又得过着提心吊胆朝不保夕的日子。但若是我们溜出岷山,将二人卖掉,从此我们兄弟三人便吃喝不愁,再也不用在山里当个穷猎户,更不用再受那吸血谷的威胁!就算卖不掉,我们自个儿留着享用也不错……”   三人说话时刻意压低了声音,可白芒和桃羽内力运转,轻易便听清他们在说什么。   尽管先前已经猜到会如此,白芒眉头还是止不住地皱起来。   果然这种话……不管听到多少次,都会觉得恶心。   不管遇到多少次恶人,都会觉得发自心底地厌恶。   怎么也改不了的。   藏在袖中的石刀飘出来,在手心里无声转了转,又被白芒收回去。   ……   外面三人等迷烟全部吹进房间了,又等了会儿,才推门而入。   房间里很黑,他们点亮烛火,看向床的方向,被盖下有人影微微凸出,想来两人已经睡得很熟了。老二走到窗边将窗子推开,又到床边,却没有立刻掀开被子。   他对着被子自言自语般:“两位姑娘可别怪我们,要怪就怪吸血谷吧,我们也是在救你们呐。你们原本要去的地方,峡谷最深处?不就是吸血谷的据点吗?你们两个娇滴滴的小姑娘过去,不是白白送死?”   “吸血谷中都是吸人精血的怪物,你们与其被他们杀死,还不如被我们卖进楼子呢。”   “姑娘你们是不知道,我们也深受吸血谷之害啊!明儿又是孝顺吸血谷的日子了,我们兄弟三人好不容易熬过冬天,眼看到了春天,山中猎物终于多起来,那吸血谷要求上供的数量也翻了足足五倍!这……再给我们一个月时间,我们不吃不喝也凑不齐那么多猎物啊!若不是两位姑娘突然出现,明天吸血谷的人一来,我们大哥的性命恐怕就保不住了。”   难怪今天那瘸子眼神呆滞就像是死人,在听到老二邀请白芒二人住下后,眼中才有了神采。他自知腿瘸,明日会被自己的两个兄弟献给吸血谷,他倒是想逃,可自己腿瘸了一只,能逃到哪里去?他们兄弟三人就只会打猎,一有钱就去喝酒,在岷山境内又总是被吸血谷压榨,于是三人一辈子没存下什么钱,就算逃出岷山,三人也活不下去。   另外两人至少好手好脚的,无论如何,第一个没命的,一定是瘸子,他原本都不抱希望了。   而白芒和桃羽的出现,简直是送上门来的救命稻草。   “两位姑娘这是救了我们大哥,不,我们三人的命呐!”老二笑嘻嘻地说完,就伸手去掀开被子,脸上的笑倏地凝固住。   被窝里哪儿有什么姑娘?只有两个堆在那儿的枕头!   “人、人呢?”老二一下子呆住,环顾四周。   屋里分明只有他们三人,墙上却平白多出两个影子,黑漆漆长发垂下,宛若散发女鬼。吓得老二瞳孔都瞪大了,他突然听见耳边响起一道凉丝丝轻飘飘的声音:“在这儿呢。”   他人还没反应过来,只听轻轻“嘶”的一声,墙上烛火映照出的影子,呈烟花状向四周散开,像是以他为中心,下了一场磅礴暴雨。雨洒了旁边老三满头,他整个人被吓傻了,一下子跌坐在地上,一动不敢动。   烛火掉在地上,摇曳一下,很快熄灭了。   离门口最近的瘸子老大看见这一幕,立马转身向外逃去,瘸腿才往外跳一步,就听见身后一声剧烈的“轰”声,有什么砸到他腿上,一下把他砸倒在地。   瘸子老大余光瞥见,屋子的整面墙竟然轰然倒塌,老三整个人都陷在砖石上,咳着血。而砸到瘸子腿上的,正是溅起的石块。感觉到身后蔓延的杀气,瘸子老大手脚都是软的,几乎动也动不了。   桃羽坐在屋内长椅上,居高临下冷冷看着老三,问:“吸血谷是什么玩意儿?”   “就、就……就是你们要去的那地方!”老三恐惧道,“岷山峡谷最深处,我们还没在山里打猎时,吸血谷就在那儿了!谷、谷里都是一群、一群吸人精血的怪物!他们练的邪功,只有吸人血功力才能精进,若是吸不到人血,功力不但不会长进,人的样貌也会变得难看,像鬼魂一样!”   桃羽浅浅问道:“怎么个难看法?”   老三慌张道:“皮肤惨白,眼白发红,瘦得皮包骨头……所以他们四处捉活人回谷……整座山里的人都、都被他们杀得差不多了!吸血谷里整整百余人,都、都会那吸血的邪功!你们两人武功再、再好去了吸血谷也、也是送命……!看在我告诉你们的份上,绕我一命吧!求、求你们了!”   “姑娘……不,女、女侠!我们真不是故意的……吸血谷要求我们上缴所有猎物不说,若是数量不够,还得拿人命来补……!我们都是为了救、救老大的命啊!”   桃羽瞟了眼趴在一旁的瘸子,轻笑道:“你们还真是兄弟情深呢。既然这么想救他的命,怎么不自己顶了他去吸血谷呢?怕不是欺负他是一个瘸子,逃也逃不掉吧?”   她漫不经心间,杀意却如针,刺得面前之人灵魂颤抖地疼。   老三吓得嘴都在抖,说不出话了。与此同时,趴在地上的瘸子老大不知哪儿来的力气,踉踉跄跄半趴着往山里狂奔,跑得倒是很快。   桃羽顺手解决被吓傻的老三,抬眸往门外望去,瘸子老大的背影已经很远了,再数几声就能消失在山林中。   桃羽随手捡起一颗小石子儿,扔过去。   下一刻,瘸子老大的身影倒在山野间。   桃羽拍拍手掌,屋内一片狼藉,她身上却没被沾染分毫。风从敞开的门外涌进来,撩起她的发丝向后飘,桃羽眸中是带着淡淡笑意的,夹杂着杀意的笑。屋内没有灯火,只有月光洒进来,黑暗为桃羽多添了一分妖冶邪气。   “走吧,小家伙。”桃羽缓步走出屋子,“重新找个干净的地方睡一晚。”   白芒急忙跟上桃羽的步伐,脚踝上银铃被风吹得叮铃铃响,她回头看小屋一眼,又看向山野中,瘸子老大倒下的方向,最后看向桃羽的背影。   她见桃羽杀过很多次山匪,亦或是猎户三兄弟这般不轨之人。可今天,桃羽的状态显然与之前不同……   以前若是有人侥幸逃了,桃羽是不屑去追的,任由他们逃走。尤其是像瘸子老大那种全程没说几句话,安静懦弱,没有对她们出手之人,桃羽是乐意放他们一条生路的。   方才桃羽却毫不犹豫杀了已经逃走的瘸子老大。   白芒不由得问出了声,桃羽回眸看她,眸中依然闪着妖冶的光,对视时,看得白芒下意识想移开目光。   “为什么要杀了他?”桃羽像是听见什么好笑的笑话一般,轻笑着说,“斩草,自然是要除根的。白芒,你懂不懂?”   白芒摇头,桃羽就笑盈盈地接着说:“别看他现在只是个瘸子,可若是我放了他,日后他修成武林高手,前来找我们复仇怎么办?”   白芒一时分不清桃羽是在说笑,还是认真的。   “姐姐以前从未这般说过。”白芒轻声道。   桃羽打个哈欠道:“以前是以前。”   白芒点头,睫毛垂下,掩盖住眼底迷惑不解的情绪。   不止是斩草除根这一点,以前桃羽杀山匪、或是别的恶人时,白芒只感觉得到杀气,却感觉不到杀意。桃羽只在曾经面对侠义帮帮主,还有那黑面阎王时,才有过从心底漫出的汹涌杀意。   面对猎户三兄弟时,白芒却明显感觉到,桃羽周身杀意浓得快溢出来了,又飘忽不定,难以捉摸。   不,不止是面对猎户三兄弟,前些天在岷山外边,桃羽看见那个欺软怕硬的男子,将他扔进河水中时,周身也围绕着杀意。不过当时两人都在马上,疾驰间,白芒误以为那是戾气。   在昆仑苦练半年,白芒竟不知桃羽何时变了。   ……   到马厩时,两匹宝马约莫是感觉到方才屋中的杀意,见她们来了,急得摇头晃脑轻声嘶鸣。白芒将手伸过去,两匹马儿就争相把脑袋蹭过来。蹭过白芒的手,它们又去蹭桃羽的肩膀,被桃羽嫌弃地躲开。   白芒轻声安抚道:“小一小二,没事了。”   她们给两匹马取名叫小一小二,但她们都常常分不清谁是小一,谁是小二。两匹马儿身高体型毛色瞳色都一模一样,找不到一点儿区别,性子也差不离。   在山野中睡一晚,第二日清晨,二人沿着猎户所说,径直前去“峡谷最深处”,亦是吸血谷的据点。   从昨夜猎户口中所说,白芒大概能猜到,吸血谷练的是那吸人精血的邪功,和曾经的侠义帮帮主差不多。就连病弱惨白的样貌,也很接近。   只是不知道白虎令所藏的地点,和吸血谷据点正巧在一块儿,是否真的只是巧合?   白芒回想起猎户三人的话,不由得道:“姐姐,若昨晚那三人所说是真的,吸血谷恐怕比侠义帮还要可恶不少。”   侠义帮中只有帮主一人在练吸血邪功,其余帮众虽然大多是手上沾着无辜之人性命的恶人,但也的确可能有那么一两个被卷进去的无辜小厮。可按照猎户三人的说法,吸血谷中各个都是吸人血的凶徒,无一人无辜。   侠义帮帮主一个人修炼邪功,就祸害了商都城中那么多人,更别说一整座吸血谷数百人了。   桃羽玩味道:“所以若是遇见吸血谷的人,一个不剩杀了便是。”   白芒闭眼,黑漆漆一片的眼前,闪过三年前她毁掉侠义帮帮主丹田的那一幕,看他无力地在自己眼前死去。还有游历三年间,死在桃羽手下的匪徒,又想起昨夜猎户三人在窗外说的那些恶心的话……   白芒点头:“嗯。”   翻过最后一个山头,她们还没到吸血谷所在的峡谷呢,一支冷箭毫无征兆破空而来,径直袭向二人。   桃羽没动,白芒握住桃木剑剑柄反向一挑,“叮”一声将冷箭打落在地。   她看向山林中,微微皱起眉,茂盛树林中遮掩下,她看不见人,却听见人声窸窸窣窣从四周围过来的声音,明显冲着她们而来。   “十一、十二、十三……”白芒听得很仔细,轻声数。   桃羽直接道:“十六人。”   围住她们的,一共有十六人。   桃羽慢悠悠道:“内力嘛……一塌糊涂,不过三四重,轻功更是糟糕得要命。白芒,待会儿都交给你了哦。”   整整十六个三四重内功之人组成的小队,放在大多数江湖门派中,都能算是精锐了,在桃羽口中,却像是蝼蚁一样,根本提不起她的兴趣。   白芒点头:“嗯。”   她一手握紧桃木剑,另一只手掌中,小小的石刀旋转不停。   很快十来个灰衣蒙面人从山野中涌出来,他们拿着锋利的回旋短镖做武器,还有人一跃到树上,手上拿着小弩对准二人,将她们围在中间。   有蒙面布遮挡着,白芒看不清他们面貌,但他们露在外面的眼睛果然如猎户所说,眼窝深深凹陷,还有人眼白泛着血丝,身材也明显比正常人更瘦。他们的神态,和曾经的侠义帮帮主一模一样,一眼就能看出修的是同一门武功心法。   为首的那人眼中闪着锐利的光,看清白芒二人的脸后,他脖子都往前伸了伸,眼中恶心的笑意更甚。   还好刚才那一支冷箭没射中,不然要是让两个小美人毁了容,那就太可惜了!   他向前走几步,手中回旋镖晃着寒光,摇头晃脑嘿嘿笑道:“此树是我栽,此山是我开,要想从此过……嘿嘿,买路财可不够!两位女侠既然路过我吸血谷的领地,不管有意还是无意,怎能不去谷中坐一坐?”   白芒和桃羽没动,她们的两匹马儿小声嘶鸣一下,往中间靠了靠,紧紧贴在一起。   白芒感觉到桃羽身上的杀意,正以为她要出手,自己的手臂却突然被抱住了。桃羽凑近过来,杀意倏地收敛,软软地依偎在白芒怀中。   桃羽身姿本就娇小,尤其现在白芒长得比她高了些,她往白芒怀中瑟缩的背影,竟有几分惹人怜。   白芒还没反应过来,桃羽就埋下脑袋,眸中水波流转,软着声音道:“姐姐我怕……”   白芒:“……?”   作者有话要说:   以后固定三天更6000字QAQ   -   感谢在2022-01-2221:06:33~2022-01-2813:50:4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一只慵懒的猫1个;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一只慵懒的猫2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一只慵懒的猫9个;57400464、兔角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我愿逆流而上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1章 月光   白芒低头,桃羽也正抬眸,眼中玩味的笑意潋滟。桃羽这是突然起了玩心,想逗这群吸血谷的人玩儿呢。她眉眼中虽然带着笑,可从吸血谷的角度,只看见她娇柔小巧的背影,整个身子软绵绵窝在白芒怀中,轻轻地颤抖。   桃羽的声音也是软丝丝,带着恐惧:“姐姐,这些都是什么人呀?你不是说山中压根不会遇见其他人的吗……我好怕呢。”   桃羽说着,柔柔牵起白芒的手。十指相触的时候,白芒脸上闪过一丝无措的慌乱,桃羽牵她手时,向来都是强硬的,这时忽然柔软地牵过来,让她指尖泛起一丝轻微的麻痒感,心里也跟着柔软下去。   不知道的,乍一看,还以为是桃羽看见什么骇人的场景后,依偎在情郎怀中求安慰呢,好一对璧人。   只可惜另一人也是娇滴滴的小姑娘,漂亮得一塌糊涂,杏眸中一汪温柔春水晃晃悠悠,樱色的唇因为错愕微微张开一些--在吸血谷的人眼中,怎么看她都是被吓着了。   现在白芒长得比桃羽高一些,小脸上的稚嫩也褪个七七八八,而桃羽始终是十五六岁少女的模样。这般看,的确是白芒更像姐姐一些。   但两人虽然都是绝世的容貌,却长得没有半分相似,美得各不相同,反而互补,怎么看都不像是亲姐妹。   吸血谷的人不由得猜,面前二人,红裙的小姑娘约莫是哪家的富贵大小姐,放着后宅里悠闲惬意的日子不去过,反而想要学人家闯荡江湖。这样的大小姐他们见得多了去了,也不知道脑子里怎么想的!   而白裙执剑的那人应当会些三脚猫功夫,把人家大小姐拐进山里,信誓旦旦向她保证山中没有危险,结果运气不好,正巧遇上了巡山的他们!   “嘿嘿嘿……”吸血谷的人笑道,“二位姑娘莫怕,我们吸血谷中都是纵横江湖的侠士,大好人!只要二位跟我们回谷做做客,我们保你性命无忧。”   “是啊是啊,来都来了,怎能不去谷中坐坐?就这样走了算什么。”   “可是……”桃羽偏头看向他们,幽幽道,“你们不像是好人呢。”   吸血谷的人一咬牙,正要发作,就听桃羽又对白芒道:“姐姐,你不是说你武功很厉害吗?快去把他们都打趴下呀。”   一时间,吸血谷的人没忍住笑出了声,就这个三脚猫功夫的柔弱少女,把他们打趴下?   再说了,她就算会武功,手中拿的不过是把桃木剑,木剑这玩意儿能杀人吗?打人都够呛!真是笑死个人!把这两个娇弱姑娘捉回去后,估计在他们谷主手下,活不过一天半天的!   想到这儿,众人立刻反应过来,对啊,这两个国色天香的姑娘,捉回谷后,是一定要献给谷主的,哪儿还有他们享福的份儿?倒不如在这儿玩个够了,再把人捉给谷主。   为首的那人贼兮兮道:“既然而我不相信我们是好人,硬要和我们打一场,那么我们也不为难二位,一群人欺负一个小姑娘算什么!我们来单挑,但凡姑娘你能在我们随意一人中,撑过五招,我们便放你们走!”   “好呢。”桃羽推推白芒的腰,“姐姐,你快去呀。”   桃羽把天真烂漫小姑娘演得惟妙惟肖,脸上害怕又新奇的神色,更是让人挑不出问题来。只是白芒的演技太差,她脸上表情完全是僵硬的,一点儿也演不出害怕的样子。   桃羽手指不着痕迹掐在白芒腰间,轻轻那么一拧,指尖再挠一下,白芒立马慌乱直起身,眼睛连续眨了好几下。   吸血谷的人看白芒这么紧张,脸上猥琐的笑意更盛。   小队首领谷里去!   与此同时,白芒耳边听见一声轻轻的声音:“悠着点儿玩,要是一下把人全部吓跑,就不好玩了。”   小队首领见白芒发愣,以为她是被自己吓到了,笑得更肆无忌惮,然而离白芒还有好几尺距离,他忽然感觉肩上一阵钝痛,随即整个手臂都没了力气,垂了下来。   谁也没有看清,刚才白芒身子未动,握着桃木剑的那只手却向前一击,又迅速收回,桃木剑尖向前重重打在那人肩上。   人肩膀和身体相连处是没有骨头的,全由筋肉连接,白芒那一下将内力沿着木剑渡过去,震断他肩上几缕筋肉,让他一下失去行动能力,从外边却看不出伤口。   白芒速度太快,还无人反应过来,她就已经收剑,还是向之前那样无措地站着。   “啊!”小队首领捂住自己肩膀,疼得在地上打滚,看得旁边那些人哄堂大笑。   “老大你也太不争气了,竟然激动得把自己肩膀给扭断!让我来!”树上一个蒙面男子阴笑着袭来,然而还未落地,就捂着*在地上翻滚,疼得嚎啕大哭。   “啊啊啊啊啊——!”有血从他指缝里渗出来,他被疼得脸色狰狞,蒙面布早已被蹭掉,他往旁边滚了滚,尿都洒了出来。   方才白芒的确没出手,桃羽柔柔抱着马脖子,打个哈欠,无聊抛着手中石子儿。   没人注意到,她忽然往东南方瞟了一眼,又漫不经心收回目光,继续“柔弱”地发着抖。   周围又一阵嘲笑:“哈哈哈哈哈老大扭了肩膀,老二你倒好,直接扭了蛋。”   男子本能地出声反驳,可一张嘴就被疼得叫出声,其余人只当他默认了,笑得更欢。   又一人朝白芒袭来,这回他才跑几步,就崴了脚,脑袋硌在地上的石头上边,血流了满脸。事,自个儿打了自个儿一个耳光,脸上留下五指红印。第五人脚抽筋疼得动不了,第六人、第七人……   吸血谷的人躺了一片,被他们围在中间的二人,反倒毫发无损。桃羽仍然“娇弱”抱着马脖子,看着一地狼藉轻轻颤抖,白芒依旧“无措”握着桃木剑,站在原地,埋头抿着唇。   “操!你们玩儿老子是吧!”剩余的人终于反应过来,再不说什么单独切磋,拎着武器一拥而上。   桃羽轻笑一声,微甜的声音传入白芒耳中:“开始吧。”   桃羽垂眸,脸上无措的神情一下消失,无比认真道:“是。”   树上,箭支如雨般袭来,然后叮叮当当洒了一地。   白芒握着一把桃木剑,一剑扫开箭支,身影便消失在原地。等别人反应过来时,白芒身形飘忽不定,已经游刃有余地穿梭在人群中,剑尖所指处,必有人脱力倒下,再然后,就没了气。   谁说木剑无法取人性命?   白芒右手桃木剑,左手手指间的小石刀也没有歇过。这还是她第一次真正意义上对人用出格杀之术,无声无息间,吸血谷的人就倒了大半白芒神色平静无比,漆黑的眸中没有一丝涟漪,拿剑的手始终很稳。   周围一片狼藉,白芒剑上、身上却滴血不沾,一袭素净白裙飘飖若流风回雪。   桃羽在马背上悠闲打个哈欠,目光投向躲在树上射箭的那几人,脸上绽出一个浅浅的笑。   对视的一瞬间,那几人感觉一股寒意从背后窜起,就像被山间吃人无数的野兽盯上一般,有人吓得直接从树上摔落。   这时终于有人彻底反应过来,这哪儿是两个三脚猫功夫的大小姐啊,分明是杀人不偿命的杀神!武功压根不是他们能惹的!   他们转头就往远处逃,跑在最前面的那人跑着跑着,忽然发现身后一点儿声音都没了,他回头看一眼,只见和他一起跑的那几人倒了一地,死状惨不忍睹。   他吓得身子一软,牙齿都在微微颤抖,转身就要疯跑,一个红影却从树上落下,拦在他身前,幽幽笑着道:   “不是你们说的吗,来都来了——还想跑?”   男子眼睛苍惶地瞪大,他张口就想要绝望惨叫,却再也叫不出声了,喉咙里只发出一声嘶哑的声音,身子便无力栽倒在树丛中。   桃羽掠开一段距离,拍拍手,白芒和两匹马儿很快赶到她身边。   “解决了?”桃羽挑眉问。   “嗯,解决了。”白芒轻柔道。   “行吧。”桃羽翻身上马,两匹马并肩而行,蹄声滴滴答答,径直向前。   不多时,眼前树木忽然向两边散开,露出一块光溜溜的断崖。这时天光正好,万里无云,可是从断崖边往下看,只看得见缕缕云烟,深不见底。   桃羽伸手,捧一手根本碰不着的云烟,笑道:“岷山山脉最深处,到了。”   ……   白芒不知道的是,方才她们被侠义帮一队人马纠缠上时,东南方不远处的高地上,正握着一群身穿利落黑色劲装,背后背两把长朴刀的人,死死望向山谷内。其中一人拿着单筒千里镜,仔细观察周围环境。   那群人一共三十六人,当中有男有女,皆穿着方便行动的黑色劲装,上边绣着明黄色纹路。他们半卧在山巅上,排成一个整齐的阵型,队伍中没有一丝声音,训练有素极了。   其中年纪最小的,竟只是一个十一二岁的小姑娘,她和其他人一样束着头发,表情严肃盯着山谷的位置一动不动。小姑娘虽然模样还很稚嫩,样子倒是做得很足。   “堂主!”拿千里镜那人突然起身,快速道,“我看见山里有两个姑娘被吸血谷的人缠上了,我们是否要出手相助!”   他说的虽是问句,却已握紧腰间朴刀,只等堂主一下令便冲过去救人。   堂主接过千里镜,向那人所指的方向看去,同时问道:“那边一共有多少吸血谷帮众?”   “回堂主,共十六个!”那人答道,“堂主派六人前去便可!我们救了人便回来,绝不耽搁!”   堂主已经看清那边的情形,思索道:“那么便由小少主领队前去救人,少主,您看如何?”   一直安静卧在人群中的那个小姑娘一下子窜起来,眉眼弯起笑:“是!”   小姑娘笑起来时,和板着脸的样子完全不同,明眸皓齿,精灵古怪,是十分惹人喜欢的类型。她手一挥,立马有五人起身跟上她,前去救人,谁知道没走几步,他们就又被堂主叫住了。   “等等……”堂主看着千里镜中的情形,怔了片刻,才继续道,“不必再去了。那两位姑娘是江湖高手。”   “哦……”被称作少主的小姑娘埋头叹口气,有些失落不能立刻和吸血谷的人交上手。她眼珠转了转,忽然靠近堂主:“云哥哥,能把千里镜借我看看吗?”   堂主将千里镜递给她。   小姑娘兴致勃勃地看过去,这时桃羽已追着逃跑的帮众,不见了身影,而白芒还留在原地,将剩下的吸血谷之人一一击毙。   白芒分明是在杀人,可她一袭白裙飘若仙子,杏眸中神色认真无比,甚至能从中察觉到一丝温柔,唯独感觉不到一丝杀气。原本偏瘦弱的身姿一招一式间,又显得英气十足,她脚下轻功更是灵活无比。小姑娘从未见过这么鬼魅,又这么灵巧的轻功步伐。   小姑娘睁大了眼,不由得道:“那个漂亮姐姐……好、好厉害啊……!有点像、像我的娘亲。”   堂主下意识反驳道:“普通江湖中的女子,怎能与山主相提并论。”   小姑娘皱眉,放下千里镜敲他脑袋:“云哥哥,你这就说得不对了,娘亲她说过众生平等,我们既然在江湖中行走,便不应去分什么高低贵贱!俗话说得好,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注1)”   眼看这位小祖宗又要掉书袋,长篇大论停不下来,堂主赶忙认错道:“是是是,少主是我错了,但您先别说了,有什么话等我们将吸血谷灭了再说。说好的出门在外要听我吩咐的,否则下回我告诉山主,不带你出来了。”   “那怎么行!”小姑娘皱了下眉,立马板起小脸,一脸严肃地卧回队列中,朝山谷的方向望去,再不敢分心了。   ……   桃羽走至万丈深渊前,脚步停顿一瞬,埋头往下看,随即毫无预兆地倾身一跃而下!   “姐姐——!”白芒心跳倏地加快,下意识伸手去拉,捉了个空,才反应过来,桃羽怎么会有事儿呢。别说跳岷山山崖,纵然是银河倒悬般的黄河瀑布,昆仑山巅无影雪峰,她都是说跳就跳,落地时如轻鸿掠过雪面。   白芒找个地方,将两匹马儿安顿好,这才到悬崖边往下跃。   她没有像桃羽那般纵身往下,而是攀着崖壁借力向下,一次往下三五丈。   不过小半盏茶功夫,白芒也穿过缭绕的烟雾,双脚落地,这里却不是山谷最底端,而是山崖上一处往外延伸的小平台。前方斜对着,就是吸血谷据点,亦是岷山峡谷最深处。   桃羽坐在平台边缘,见白芒来了,朝她指个方向:“看。”   白芒顺着桃羽所指看过去,约莫半百丈远处,火光四起,灰黑色烟雾飘起,她们甚至隐隐约约能听见喊杀声。竟有人捷足先登,和吸血谷的人打起来了。   那群人身穿统一的黑色劲装,一人背两把长朴刀,还有人持制式弓|弩,六人一组,阵型变化不断,像是训练有素的军人。他们出刀收刀时动作也颇为利索,飒气十足。   桃羽倒是丝毫不惊讶道:“先前你教训吸血谷那一小队人马时,那些人就在不远处看着。”   白芒皱眉道:“他们也是为白魔令而来吗?”   “谁知道呢?按理说,白魔令中白虎令在岷山最深处的消息,应该只有我们知道才对。”桃羽呵口气,推测道,“可吸血谷为何将此处作为据点?说不定那谷主阴差阳错之间,挖到了白虎令,才在此扎根。没想到白虎令的消息不小心扩散出去,引人觊觎,反倒给他们招来祸端。”   “白芒,你还记得侠义帮帮主么?”   “自然记得!”白芒思索道,“姐姐突然提起他,是因为他所修内功,和吸血谷中人是一样的?”   “没错。”桃羽点头,接着语气不屑道,“他们功法所出同源,不过这等邪功损人也不利己,修习之人变得人不人鬼不鬼,落下一身病根子,内力一旦没了就得跟着丧命。况且方才那一队人中,最高不过四重内力,说明这邪功效果也不怎么样。若是在明教那边,这邪功可是连藏书阁都进不去的低阶功法。”   白芒道:“姐姐的意思是……侠义帮帮主内力和吸血谷的人相同,那么他很可能曾经是吸血谷的人!当时侠义帮院中的白魔令石碑虽然是假的,可侠义帮帮主之所以坚信它是真的,便是因为他曾在吸血谷中,听过白魔令的传闻?”   “是。”   桃羽点头,夸道:“聪明。”   白芒脸上漾起一个软软的笑。   桃羽幽幽道:“不过这也只是我的猜测罢了,事实究竟如何,还是得前去探查一番才知。不急,等他们两边打得差不多,我们渔翁得利便可。”   桃羽说完,便悠闲打个哈欠,一副看好戏的神色。   白芒也坐到她身侧,和她一同看过去,喃喃道:“那些黑衣人刀势凌厉,互相之间配合也很默契,阵法有序,也不知是哪个门派的。”   桃羽一时也没看出来,便没有回答。   白芒又问:“姐姐,你觉得他们谁会赢?”   桃羽反问她:“你觉得呢?”   白芒想了想道:“我觉得那些黑衣人会赢,他们现在明显占优势,吸血谷的人反而像一团散沙,若不是被堵住去路,都有人想逃了。”   桃羽却轻笑着摇摇头:“不一定。”   “为何?”白芒疑惑地问。   “自个儿看。”桃羽说。   “哦……”白芒乖乖点头,便不再出声,认认真真地看下去。   那群训练有素的黑衣人越战越勇,而吸血谷里的人节节败退,谷中房屋被烧个精光,眼看他们就要被一网打尽了。然而忽然间,不知从哪儿冒出一股浓烟,弥漫整个山谷,烟中明显有暗器射出的寒芒。   白芒一下子站起身,愤愤道:“他们用毒!”   桃羽淡淡道:“那些黑衣人无论是战术、武功、还是内力,都明显优于吸血谷中人。虽然吸血谷中人数几乎是他们三倍之多,但明着来的话,还是斗不过他们。可吸血谷这种下三滥的门派,又怎会和他们明着来?”   “黑衣人的武功,无论是刀法还是阵型,都透着一个‘正’字,行动中仿佛有千钧之势,无人可挡。但也正是因为太过正气,遇到吸血谷这种混迹江湖底层的邪派,仍是会吃亏。”   果然如桃羽所说,浓雾散去后,山谷中形势大变,已是吸血谷占了上风。   黑衣人仍然在整齐列阵,不过阵型成了三十六人的圆形大阵,将受伤之人护在阵中,缓缓往山谷外退去。吸血谷的人却趁机穷追不舍,将他们拦下。   吸血谷出招尤其下三滥,偷袭背刺,时不时暗箭伤人,黑衣人若再不离开山谷,恐怕会被他们缠死在里面。   白芒握紧背上的桃木剑:“姐姐,我去帮他们!”   虽然不知黑衣人是什么门派的,但吸血谷练着吸人精血的邪功,入谷之人没一个好人!   白芒脚尖在悬崖边上一推,身子便轻盈地飘出去,沿着树丛借力往山谷而去。桃羽的身影也消失在断崖上,不过她不是去支援那些黑衣人的,而是趁机找白虎令的线索。   若白虎令真在吸血谷手中,既然黑衣人落败了,那么白虎令也一定还在谷中某处,抑或是谷中某个人手上。   白芒轻功掠过树丛,她越是靠近吸血谷据点,就越是觉得心惊。一路上,她不知看见身下树丛中散落多少枯骨,甚至有人将头骨摆做圆圈,或是炫耀似的垒在一堆。也不知多少无辜之人,命丧在吸血谷中。   白芒呼吸不由得加重一些,内力在经脉中流淌,带来一阵灼痛的感觉。   那一瞬,白芒忽然感觉,一直堵塞的任督二脉,竟然有了打通的趋势。   八成内力,是她现在能发挥的极致了。   她一身六重内功,能发挥出近五重,足够了。   白芒盯紧吸血谷的方向,眸中一下绽出灼灼的光。   作者有话要说:   注1:出自《道德经》   -   大家新年快乐!   -   感谢在2022-01-2813:50:45~2022-01-3119:35:4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一只慵懒的猫2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一只慵懒的猫10个;兔角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阿不列颠疯2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2章 月光   此时刚过正午,阳光晴朗。   吸血谷内火光漫天,染红了山腰缭绕的雾气,有些像晚霞。不知烧了多久,火光终于灭了,只剩一缕一缕烟雾飘散。   而山谷内一片喊杀声,兵刃碰撞的声音不绝于耳。   潜龙山中人快要绝望了,攻入吸血谷之前,他们从未想过,自己会落入如此狼狈的境地。   尤其是那个被称作“堂主”的年轻男子,他衣衫已被血染湿,双手持刀,仍在最前方强撑着。他怎么也想不到,自己第一次带队外出,就因轻敌中了敌人的圈套。毒物和冷箭之下,不知多少人受了暗算,队伍中一个三十六人,如今只剩八人还有战斗力!就连他都中了毒,就算及时服下山里配给的解毒药,一时间,身子仍然止不住地轻晃。   而吸血谷那边,现在也不过只剩二十七八人还有战力,他们内功不高,最高不过四重而已,甚至有人内力才勉强一两重,外功招式更是毫无章法,全靠偷袭。   “嗬……!”堂主目光坚毅,双刀用力向前格挡,击退两个同时朝他砍来的吸血谷之人,将双刀插在地上,大口喘气。   正是这二十多个歪瓜裂枣,竟死死将他们缠在山谷里。若是不及时逃到谷外,他们一队人今日可能都要折损于此!   更可气的是,吸血谷中内力高强之人,那几个拥有五六重内力的长老,还有谷主,都只站在远处不出手,嘴角噙着戏谑恶心的笑,眼神戏弄地看着他们,就好像在看斗狗场上的狗一般。   潜龙山之人现在只是被吸血谷缠住,可那些长老谷主一旦出手,潜龙山的人就彻底逃不了了。而他们必然会出手的,只看他们什么时候看腻。   只堂主一人的话,逃是逃得出去,可他作为潜龙山堂主,决不能丢下伤兵自己逃走!   堂主狠狠咬了咬牙,若没有中毒,他一人就可把那几个长老全收拾了!   他只休息片刻,立马用力将双刀从地上拔出,目光阴沉看着面前吸血谷之人,哑声道:“来——!”   声音沙哑,却充满力量。   站在堂主身侧的,是那个十二三岁的小姑娘,她年纪虽小,却已有三重内力,右手握着的那把朴刀上更是已经沾了血。小姑娘紧紧抿着唇,鬓发不知被血还是被汗沾湿,贴在脸颊边,她的表情肃然,一举一动间竟有股肃杀之意。   堂主厉声道:“少主,您躲到阵内去!”   “不去!”小姑娘用力摇头,眸光肃穆森然,和之前精灵古怪的模样截然不同,“我既然还能战,就没有躲到别人身后的道理!”   “堂堂潜龙山少主,自当以身作则,哪儿有让属下冲锋陷阵的道理!”   小姑娘挥刀挡下一次次攻击,牢牢护住身后受伤的同伴。然而她毕竟年纪还小,手臂力量抵不上成年人,拿刀的手不住地微微颤抖,变得吃力,渐渐从单手持刀变成双手持刀,到后来双手都在抖。   吸血谷的人也发现了,他们倒丁点儿不觉得欺负小孩子丢脸,几人对视一眼,回旋镖同时向小姑娘的方向扔去。   寒芒飞旋。   三个回旋镖,小姑娘打落两个,手中的朴刀却也被打在地上,眼见还有一个回旋镖就要砍到她身上,堂主也被人缠住,一时脱不开身来救她。   “……靠。”   小姑娘躲不开,恶狠狠骂一声过后,心一横咬紧唇用肩膀去接回旋镖,至少不会伤到要害。然而就在回旋镖呼啸着刺上来的那一瞬,一抹艳红剑影忽然闪过。   小姑娘还没反应过来,只觉想象中的剧痛没有袭来,一个白裙少女忽然站在她身前,艳丽的桃木剑一挑,那回旋镖就往后,直接洞穿一个吸血谷帮众的喉咙!   少女手持一把桃木剑,另一只手上隐约可见刀光闪烁,也不知手里藏着什么暗器。而她背上还背着一把不起眼的长剑,剑柄剑身都被破布包裹着,白芒从昆仑回中原,一路跋涉,布条上早已沾满灰尘泥泞,很脏,却掩不住剑主人的半分风华。   小姑娘睁大了眼:“……!”   是先前千里镜中看到的那个漂亮姐姐!   “姐姐你好厉害!”小姑娘眼睛都亮起来。   白芒回头看她一眼,风吹起白芒的发丝,小姑娘一时不知该如何形容,只知眼前的少女容貌美到了极致,气质又温柔到了极致,眼神亦是温柔的。白芒分明是在杀人,小姑娘隔得这么近,却都没有感觉到一丝骇人的杀气,反倒觉着白芒的气息让她如沐春风。   是很清新的甜味。   小姑娘先前远远看着时,觉得白芒和她娘亲很像,但现在靠近了看,才发觉两人长得一点儿也不像。她娘亲是桃花眼,白芒却是杏眸,五官也没有太多相似之处。   还有,虽然小姑娘心里不太愿意承认,她娘亲已是绝世美人,但白芒,竟比她娘亲还要漂亮一些。   白芒喊了桃羽无数声“姐姐”,倒是旋镖,轻声问道:“小姑娘,你没事儿吧?”   “没事儿!”小姑娘捡起被打落的朴刀,双手将其牢牢握住,用力道,“我还能打!多谢姐姐!”   白芒点头:“嗯。”   说完白芒便转头直向吸血谷帮众而去,混入人群之中。白芒将轻功“七月流火”中的“日”、“月”两种步法交替着用,偶尔落脚不畅时又混上简化版的流云步,身形鬼魅,论吸血谷那些人再多暗箭,再多毒物,也压根儿碰不着她,他们甚至根本看不清她的身影。   与此同时,吸血谷后方,几位五六重内力长老所站的地方,一个红影无声闪过。其余人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就看见血雾飘散开,再回头时,那些吸食不知多少人血、自诩内功高强的长老就倒了一片,血花朵朵开。   而被长老们护在最中间的谷主,竟直接消失了。   白芒知道,自己经脉完全疏通前,只能用出五重内功,其实算不得多高,只是勉强够用。她敢直接闯入人群,在其中游走不断,不是仗着自己的武功,而是仗着桃羽。   因为无论如何,桃羽不会让她受伤。   潜龙山倒是有人注意到那抹红影,但他们暂时无心多问。白芒冲进吸血谷人群中后,才击倒几人,他们就像她先前所说那般,不过一盘散沙,立马四散逃命。   潜龙山堂主目光还落在那抹消失的红影处,有些错愕地盯着那几个被杀死的吸血谷长老,内心惊骇:是有多强的内力,才能悄无声息在一瞬之间,就将几个五六重内功的高手杀死?   八重?九重?   这两个少女究竟什么来头!   “云哥哥!愣着干什么!”小姑娘见堂主发呆,刀刃一把拍在他背上,她焦急道,“快上啊!”   “上!”堂主这才回过神来,跟上白芒的步伐,杀进吸血谷帮众之间。   潜龙山之人受到鼓舞,还有战力的都一鼓作气冲上去。不一会儿,吸血谷中伤的伤死的死,山谷里终于安静下来。   白芒本以为,这些黑衣人也是来寻白魔令的,但解决完吸血谷里所有人后,他们并没有继续搜查屋子,而是纷纷一把火烧了。再聚集在山谷谷口处打坐调养,或是包扎伤口,依然是六人一组。   年轻的堂主走到白芒面前,   那位年轻的堂主受伤很重,脖颈上、露在外边的手腕手背上,都能看见新鲜伤痕。黑色劲装上,原本明黄色的纹路浸满了血,背上衣衫被刺开几条缝。他却没第一时间去处理伤口,就连衣衫上紧紧束着的腰带都没松开让伤口不被勒着,而是将衣衫理得尽量整齐,径直走到白芒面前。   堂主双手抱拳,声音中气十足,躬身道:“在下潜龙山六堂主白云,多谢姑娘侠义相助。”   白芒惊喜道:“原来是潜龙山的侠士。”   潜龙山是近些年才在江湖中崛起的新门派,成立不过十五年时间,就发展迅速,竟已有赶上五大门派的势头。白芒虽对江湖不是太了解,也听说过关于潜龙山的种种传闻。   潜龙山在江湖中风评极好,匡扶正义,致力于斩杀所有邪门歪道——并非像别的正派一样,寻个借口互相残杀,他们杀的,全是吸血谷之流。平日里,潜龙山还会尽其所能,帮扶贫困百姓,听说潜龙山山下常年布粥堂,饥荒之时更是会开放山门,接收难民。   除此,还有传言说,潜龙山最爱为江湖之人主持公道,在江湖中,它就是衙门般的存在。   也因此,潜龙山虽然没向五大门派那般结成联盟,始终独立在各大门派之外,它在百姓中的风评却极好。就算偶尔有抹黑潜龙山的言论,也根本传播不开,无人相信。   但还有人猜测,潜龙山之所以能被五大门派所容忍,独立于江湖中,是因为它背后有一个更大的靠山。大到无人敢惹。   若非如此,它为何敢叫潜“龙”山?   如今朝廷虽然日渐衰败,但军中力量仍然不可小觑,不是江湖门派能惹得起的。   不过以上种种,皆是传闻罢了,也不知哪些是真哪些是假。   白芒原先只是当故事听,今日见了潜龙山和吸血谷一战,倒是对传言中他们致力于剿灭邪派这一说法,更相信了几分。   方才那个小姑娘草草处理了伤口,也蹦跳着跑过来,学着堂主的动作朝白芒抱拳,又抬起头,对白芒笑着道:“多谢姐姐救命之恩!我叫白芷砚,姐姐呢?”   若非亲眼所见,白芒很难相信刚才那个拿着沾血朴刀,表情肃杀,砍吸血谷人脑袋如砍瓜的小姑娘,和现在这个笑容很甜,脸边漾着梨涡的可爱小姑娘,竟是同一人。   白云宠溺地摸摸白芷砚的脑袋,笑道:“这位姑娘,芷砚是我们潜龙山少谷主,她性子顽皮跳脱,你别介意。”   白芒温柔笑道:“不介意的,芷砚很可爱。”她看向白芷砚,微微弯下腰,目光柔和地与她对视:“白芒。”   “白姐姐!”白芷砚立马甜甜笑着道,“我们都姓白,真是巧了。”   白是国姓,天下姓白之人多得数都数不清,就潜龙山这三十六人间,就有八人姓白,实在算不得巧。不过白芷砚说话,倒是十分讨人喜欢。   和白芒说完话,白芷砚又一把甩开白云的手,哼道:“云哥哥,都说过几百遍了,不许摸我的脑袋!烦不烦呢!”   白芒忽然轻笑着问:“我可以摸一摸吗?”   她跟在桃羽身边久了,竟然耳濡目染,不自觉就学会了逗人玩儿。   没想到白芷砚想也不想就点头,把脑袋凑过来:“可以可以!白姐姐当然可以摸!”   双重标准表现得淋漓尽致。   白云:“……”行吧。   这位年轻堂主脸上威严尽失,甚至显得有些呆滞,最后他嘴唇僵硬地向上翘起,对白芒捏出一个讷讷的笑。   白芒不由得轻笑一声。   ……   峡谷里面,桃羽搜了一圈儿,都没找到白魔令的下落。她刚把吸血谷谷主捆好扔到一个山洞里藏着,又顺手抓到一个想攀山崖壁逃走的吸血谷长老,拎着往白芒的方向走。   谁知才走近,就看见白芒和一男一女两人说说笑笑,还伸手摸那小孩子的脑袋。   看来小家伙是不需要她过去了。   桃羽随手拧断吸血谷长老的脖子,往前面一扔,身影就再度消失。   白芷砚看见了,惊奇地睁大眼:“白、白姐姐!方才那个红衣姐姐是……?我、我早就看见她了!就是她杀掉吸血谷里那些长老的!”   白芒解释道:“那是我姐姐。”   白芷砚歪歪脑袋道:“你们姐妹两一点儿也不一样。”   一个温柔似水,一个杀意逼得人心惊,刚才只是远远和桃羽对视一眼,白芷砚就觉背后微凉。白芷砚想了想,诚恳道:“不过你们武功都很厉害。”   至于桃羽为何没过来见他们,白芷砚和白云都没多想,江湖高手嘛,性子高傲,或是有什么别的怪癖,都是很正常的。   白芒认真道:“我不及姐姐她十之一二。”   白芷砚笑眯眯夸道:“白姐姐你好谦虚!”   白芒思索道,方才桃羽既然光明正大拎着吸血谷之人出现在他们面前,那应当是已经有了白魔令的线索,要她速去汇合的意思。因此白芒没再和白芷砚多寒暄,后退一步,行一个江湖之礼:   “芷砚姑娘,白大哥,姐姐还在等我,我便先走一步了。”   “诶!白姐姐,请留步!”白芷砚却喊住她,慌忙从腰间拿出一块黑色令牌,递给她,“这是潜龙山的少主令,白姐姐将这块令牌带在腰间,日后若遇见潜龙山中人,无论什么情况,他们一定对白姐姐倾力相助!”   白芒退一步,摇头道:“这……我不能收。”   白芷砚往前一大步,直接捉住白芒衣摆:“有何不可?白姐姐救了我的命,我却只用一个小小的令牌来报答,我还觉得不够呢!”   白芒仍是摇头,白芷砚眼珠转了转,清脆道:“白姐姐,我们今天是专程来剿灭吸血谷的,他们在岷山这一带作恶多端,杀了不知多少人,我们潜龙山也找了一年多,才终于找到他们的老巢呢。白姐姐,你们姐妹也是因此而来的吗?”   “不是。”白芒摇头,顿了顿,才说,“我们并不知吸血谷在此,只是碰巧路过。我见到你们与吸血谷打起来,一时不敌,才忍不住出手。”   既然潜龙山的人并不知晓白魔令一事,那么白芒自然不会说出来。但她也没有说谎,在昨天之前,她和姐姐的确不知吸血谷的存在。   谁知道白芷砚晃晃脑袋,大声道:“既然如此,白姐姐你就更该收下我的令牌了!”   白芒启唇:“……啊?”   白芷砚道:“白姐姐你不是为了吸血谷而来,却愿意在潜龙山陷入危难之时出手相助,还救了我的命,这般侠肝义胆,白芷砚佩服不已!自然更该报答姐姐的恩情!”   白芒微微蹙眉,正思索怎么拒绝,白芷砚赶忙又补充道:“白姐姐你放心,这虽然是少主令,但并没有号令潜龙山弟子的权力,只代表你和我关系好,在你有困难时,我潜龙山之人会倾力相助而已。白姐姐你收下便是,不要觉着有压力。”   白芒若是不收下令牌,白芷砚怕是要抱着她的手臂不肯松开了。白芒这才无奈点点头,将令牌握在手里:“多谢芷砚,那么我便寻我姐姐去了,若是有缘,我们日后再会。”   “嗯!”白芷砚用力点头,“姐姐再见!”   看着白芒的身影往山谷中而去,越来越小,又沿着山壁轻盈攀爬而上,最后消失在视野中,白云不由得笑着问道:“少主,你就这么信任白姑娘,不过一面之缘,就把自己的少主令给交出去了?”   “因为白姐姐是好人嘛。”白芷砚笑着道。   白云轻佻问:“你怎知她是好人?”   白芷砚白他一眼,不悦道:“直觉。”   白云笑呵呵道:“好好好,就算白姑娘是好人,可我觉着,她那位姐姐气势骇人,可不像是好人。”   白芷砚没好气道:“你又怎么知道了?”   白云只回了她两个字:“直觉。”   白芷砚一下气得眼睛都瞪大了,狠狠往白云背上打上一拳:“滚!”   白云不敢再惹这位小祖宗,借着查看伤员情况的理由溜走了。白芷砚站在原地,歪着脑袋回想刚才桃羽杀人时,杀气在空中流淌的感觉,当时隔着些距离,白芷砚没看清桃羽的脸,只感觉那位姐姐也是极美的,是那种妖孽般的美,让人害怕。   ……她的确不像是好人。   白芷砚埋下头,小声喃喃道:“若那位姐姐真不是好人,我的少主令也只是给白姐姐的,和她又有什么关系?至少白姐姐肯定是好人,我才不会看错她呢!”   “诶……对了对了,云哥哥你回来!”白芷砚又将白云拉回身边,好奇地问他,“方才你有没有注意到,白姐姐她用的武功是哪个门派的?我学过、看过的外功功法也不少了,可刚才竟然一招都没认出来。”   白云皱眉回想一下,亦是摇头道:“我也不知。白姑娘招式诡谲,出剑时动作让人捉摸不透,更猜不透下一招如何,就好像……每一招都是拆自不同功法中的,她却能灵活应用,将其圆满地融合在一起。”   “除此,白姑娘对内力的把控也很强,她分明只有五重内力,却一丝一毫都没有浪费,发挥出足足十二成的实力。白姑娘武功的确很强,甚至……我内力已经是六重巅峰,可要我去跟她打,她虽不一定能胜得过我,可最后飘然全身而退,丝毫不受影响的那人,一定是她。”   白芷砚若有所思,认真道:“若以后还有机会和白姐姐见面,我一定要请她教我武功!”   白云笑道:“少主,谷里那么多高手还不够你学的啊?那么多秘籍还不够你看的?才和人家见一面,就想着偷师学艺了。”   白芷砚心虚地吐舌头做个鬼脸:“嘿嘿……人都是想往上走的嘛,学无止境知不知道?更何况,白姐姐都那么强了,她那位姐姐不知得强到何种地步!不行不行,我一定要想办法跟着白姐姐学武!”   白云笑着点头,去摸白芷砚脑袋,心里思绪却凝滞一瞬。白芷砚说得不错,白芒那位姐姐的武功,的确高得吓人,再加上她周身那股若有若无的邪气……白云总感觉心底隐隐不安。   白云猜测,方才桃羽往吸血谷深处而去,应当是在寻找什么东西。不过白芒姐妹救了他们三十六人的命,他才没有点破。再者,潜龙山本就只是为了剿灭吸血谷而来,没必要多加探究。   只是现在回想起来,白云总觉得不安,他决定,回潜龙山以后,一定要立刻将此事禀告山主,一定要查到白芒姐妹二人的身份。   作者有话要说:   嗷   -   感谢在2022-01-3119:35:46~2022-02-0319:01:1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一只慵懒的猫1个;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一只慵懒的猫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一只慵懒的猫4个;兔角、泰勒斯的弃女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抹茶味的曲奇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3章 月光   白芒和潜龙山之人告别后,径直向山谷最深处而去,到了尽头,她往山壁上看,云雾缭绕下,什么都看不见。但她直觉,桃羽应该就在这一片山壁上的某处。   于是白芒又沿着山壁攀爬而上,很快就在半空的山壁上,看见一块倾斜着凸出的小平台。她踩上去,发现平台向山壁处倾斜的弧度,正好掩盖住山谷处往这儿看的视野。而平台最下方,是一个开口的山洞,覆着无数藤条。   风一吹,那些藤条微微颤动,像是招摇的触手一样,有点渗人。   而山洞里,传来桃羽散漫轻笑的声音,还有一个男子的哭嚎声。   “女侠……女侠饶命啊……!我真的不知道什么白魔令!真的不知……”   白芒用桃木剑挡开藤条,走进山洞中。   茂密的藤条将日光完全挡住了,但山洞中并不是漆黑一片,角落里放着几块照明的夜明珠,幽幽淡光填|满整个山洞。桃羽身上从不会带着夜明珠这种麻烦玩意儿,这是她先前从吸血谷手里随手顺来的。   除此,山洞里还有许多堆叠的枯骨。一个看不出年龄的中年男子被扔在枯骨上,脸颊被打得不成人样,青一块肿一块,眼睛都已经睁不开,鼻前挂着血丝,染花了整张脸。   男子虚弱地趴在地上,手骨无力撇在旁边,显然已经折了,他几乎一动不动,听见有人进山洞的声音,他本能地颤抖起来,看起来要多惨有多惨。   而桃羽,懒散半靠在山壁上,双手环抱着,目光幽幽,笑容浅浅。这时的她长发披散,红裙款款,宛若鬼魅。她分明在笑,周身戾气和杀意却藏不住。   白芒看见这一幕,都不由得惊惧停下脚步,心跳加快一瞬,目光从男子身上移开,才控制好情绪。   白芒轻声问道:“姐姐,他是?”   桃羽嗤笑道:“吸血谷谷主。”   桃羽一出声,男子又剧烈颤抖起来,本能地沙哑哭喊:“女侠饶命……饶命……我真的不知白魔令是什么……真的不知道……求你放过我吧……”   白芒仔细观察男子的神色,他如今狼狈得眼睛都睁不开,整张脸却依然白得没一丝血色,额头是青黑的,脸上、身上都散发出一股邪气,如当初的侠义帮帮主一般,一看就是平日里吸人精血吸多了,遭到反噬。   吸血谷谷主被桃羽打成这样,经脉寸断,手骨尽折,就算桃羽放过他,他也活不了几天了。他落到如今的下场,纯粹是罪有应得。   白芒观察片刻,认真道:“姐姐,他说的应当都是真话。”   人在濒死的恐惧下,第一时间脱口而出的,的确都是心中最真实的想法。   桃羽也是这般想的,她笑一声,走到谷主面前,一把抓起他的头发:“吸血谷是何时搬至此处的?”   先前她随口问的一些话,不过问着玩儿罢了,现在才开始真正的审问。   谷主瑟缩道:“二、二十五年前。”   白天行的信写于十四年前,当时他已将“青龙令”埋好,紧接着再去埋剩下三枚令牌,而江湖传闻中,白天行的死大概是在十年前。也就是说,若他已经在岷山埋下白虎令,那么必定是在十年前到十四年前这个时间段之间。   桃羽本以为,吸血谷是在无意间挖到白虎令后,才顺势将据点搬至峡谷中,可现在看来,吸血谷成立据点的时间,竟比白天行埋藏第一枚白魔令——青龙令的时间都还要早?   桃羽冷声问:“十到十五年前之间,有没有外人来过吸血谷?”   “有、有!”谷主用尽全身力气点头。   “谁?”   谷主道:“都、都死了……岷山附近的难民……还有一些不、不小心闯来的江湖人……”   江湖中,没有人知道白天行和井幽究竟死在何处,也没有人知道他们过世的具体时间,只有个大概的范围。难不成当年他们,是被吸血谷之人杀死的?   桃羽拿出青龙令,捏在谷主眼前:“见过这个令牌没?”   谷主艰难地将眼睛虚开一条缝,看清后,茫然道:“没、没有……”   “相似的令牌呢?”   “也没有!女侠我说的都都、都是实话!”   桃羽将青龙令挂回腰间,垂眸思索,第一,以白天行和井幽的武功,就算受了重伤,也绝不可能被吸血谷这群废物围杀而死。第二,若白天行没有受伤,以他的性格,在岷山埋藏青龙令时,看见吸血谷这样的邪派,定会将其剿灭。   也就是说……最大的可能是,白天行当初根本没将白虎令埋藏在岷山山脉!   桃羽和白芒对视一眼,皆看出对方眼中的惊讶之色。   白天行留给白芒的那封信,应当是白魔令位置唯一的线索,而青龙令的确像信中所写那般被埋在雪山山巅,白虎令却没在岷山……唯一一种可能便是,白天行当初还没来得及埋藏白虎令,就已经死了!   也就是说,白虎令很有可能已经落在他人手中,江湖中有人知道白魔令一事并非传说而是真实存在,却一直隐忍着,没有将此事说出来!   桃羽眸中戾气更深,既然如此,吸血谷谷主的命也没必要再留了,她拎着谷主的头发,往山壁上狠狠一砸。   谁知桃羽手上一用力,吸血谷谷主的头发竟脱落下来,露出一个光溜溜的脑袋。   说光溜溜也不尽然,他光秃秃的脑袋上,刺着一个黑色蝙蝠形状的刺青,蝙蝠翅膀下还有一条巨大的疤痕。   桃羽起身,正要离开时看见那蝙蝠纹身,瞳孔倏地收缩,眼看谷主脑袋就要撞上山壁,她一脚踢到他肩膀上,让他往回倒在地上。   白芒迷惑道:“姐姐,怎么了?”   桃羽没回答她,只是一下冲到谷主面前,拎起他的衣领。谷主刚才虽没撞到脑袋,被桃羽一来一回晃两下,已经奄奄一息快没了气,一点儿声音都发不出来。   一刹间,桃羽眼中竟浮现出错愕慌乱的情绪,立刻往他大椎穴处注入一股内力。谷主喷出一口血,终于艰难睁开双眼,回光返照般又有了知觉。   谷主一看见眼前桃羽的脸,吓得后退几步,跪在地上又开始哭嚎:“女侠我说的是真的啊……!”   桃羽目光落在他身上,没看他,只是盯着他脑袋后的蝙蝠刺青,面色阴沉,眸中隐隐藏着什么癫狂的情绪。   这个蝙蝠形状的刺青,她一辈子都忘不掉。   十五年前,明湖山庄,火光血光漫天之时,她被管家抱走之前,自己蜷缩着躲在一张被人砍断一半的桌下。鼻尖闻到的要么是刺鼻的腥味,要么便是熏人的烧糊味,甚至还有肉食烤熟的香味……   可这香味,反而比另外两种味道,要让她觉得千倍、万倍的恶心。   外边除了房屋被烧得一点点坍塌的声音,还有兵刃相接时锐利的金属声、人来人往急促的脚步声、有人凄惨的惨叫声……她蜷在桌下,害怕无助得要命,却不敢发出一丝声音,只能紧紧咬着自己的唇,小小的唇被她咬出了血。   桃羽不知在桌下等了多久,就当她以为自己要撑不住,晕倒在这里,要么被发现后杀死,要么被烧死时,外边嘈杂的声音忽然弱了下去。烧糊的气息也渐渐变弱了些。   桃羽听见外边有人在说话,只是他们和她隔了些距离,她听不清。   会是……来救她的人吗?   桃羽艰难地舔舔唇上血渍,伤口有些疼,她一点点缓慢地转头,小心翼翼地往外看一眼。这一眼,便正好看见,那个剃了头发,头上纹着一只黑色蝙蝠之人,跟在另几个身披斗笠之人身后,他们笑着说些什么,直至越走越远。   他们笑得畅快淋漓,却不知被烧得一片狼藉的屋中,一个满脸都沾上血污的小女孩躲在桌下,嘴唇被咬破,眼泪无声地沿着脸颊两边流下,全身都在抑制不住地抖。   ……   这个蝙蝠秃头,又让桃羽想起那一夜的部分画面,一截一截画面连成一串。原来那一夜的记忆,她丁点儿都没有忘。   真是的。   明明已经快要忘却的记忆,明明脑海中只记得些许破碎的画面,如摔碎的琉璃杯,这一刻却忽的修复好一般,流光溢彩,上边一个细微的图案都没有消失。   桃羽眼神微凉,琥珀色眸中洋溢着潋滟的光,像在笑,却又藏着什么看不透的东西,癫狂冷戾,让人生畏。   “我知道你没说谎。”就连桃羽的声音,也变得喑哑,压得很低很低,“再问你几个问题,如实回答了,就留你一条命。”   少女平日里娇媚灵动的声音,这时像是带着千万根毒刺般,刺得人心脏都在疼。   极度的恐惧之下,谷主又哭着连连答应了好几声。   一旁白芒看着桃羽的侧颜,亦是讶异地微微张开唇,止不住地担忧。她还是第一次听桃羽用这种语气说话,第一次看见桃羽这般神色,桃羽的情绪明显不对,戾气和杀意中,压抑着无尽的痛苦。   谷主是被桃羽的气场压得越来越怕,可白芒只觉着心疼。   说不出的心疼。   白芒上前一步,握住桃羽的手。   桃羽的手指向来是暖的,此时却凉得可怕,白芒想将它捂暖。   桃羽却用力抽手,毫无征兆,力道大得白芒没站稳,趔趄后退几步,差点摔在地上。白芒惶然地眨眼,方才桃羽抽手时没控制内力,此时磅礴内力在她体内淌过,经脉被刺得生疼。   姐姐……这是怎么了?   白芒口腔中涌起一股腥味,她咬着舌尖,止住吐血的冲动。   今日她在白芷砚面前说得不错,她武功的确不及姐姐十之一二,姐姐不经意间一个动作,就能让她受伤。   白芒担忧看着桃羽的背影,想张口轻轻喊“姐姐”,最终又没喊出声。   此时的桃羽,长发飘散,红裙裙摆垂在地上,杀意漫天,戾气四溢的同时,她的背影又让人觉得孤寂无比。白芒不是第一次从桃羽身上,感觉到那种孤寂的情绪,每次她都觉着揪心地疼。   可唯有这一次,除了心疼,她还感觉眼前的桃羽,明明离她那么近,却又那么陌生、遥远。   她感觉得到桃羽的痛苦和孤寂,却不知桃羽为何如此,却不能为桃羽分担一二。她被桃羽推开,只能惶然无措地看着桃羽的背影,经脉被桃羽那一下刺得很疼很疼,可是更疼的,是心脏。   桃羽没有转头看白芒一眼,只是死死盯着吸血谷谷主,哑声问:“你头上的刺青,是何时刺上去的?”   “我、我……这玩意儿,我十来岁时觉得好玩,找人给我弄的。”   十来岁。   现在的吸血谷谷主,虽看不出具体年龄,但少说也有五十来岁了。   “十五年前,你在哪儿?”   谷主颤抖道:“自是在、在吸血谷中……”   桃羽看他的眼睛:“没出过谷?”   谷主恐惧地怔了怔,才想起来:“出、出过!我、我、我受邀前去,前去……”   他似是反应过来什么,想起来的越多,说出口的越多,就越是恐惧地颤抖,牙齿“咯哒咯哒”响个不停。   桃羽忽然笑出了声,替他补完未说出口的最后四个字:“明湖山庄?”   “……对!”谷主喉咙都抖得痉挛起来,“女侠你、你、你是……山庄里活下来的……”   当初整个正道围剿明湖山庄,吸血谷谷主也是运气好,才受到邀约前去,那一夜他们将明湖山庄上上下下都屠了个遍,确保无一人生还。可谁知不仅有人活着,还在十五年后的今天,认出了他……   吸血谷谷主下意识就想撞头自尽,可刚才桃羽往他体内注入一丝内力,保住他的经脉,让他身体脉络暂时活跃起来。谷主还以为自己的伤还有救,想了一下,还是决定搏一搏,说不定桃羽能放他一命呢?   谷主接连磕了几个头:“女侠!您想知道什么……我都告诉您!只求您放我一命!”   “行啊。”桃羽虚起眼眸,轻声道,“你说吧。”   在谷主开口前,桃羽终于想起身后还有个人似的,回头看向白芒。   对上姐姐的目光,白芒藏起心疼的情绪,乖巧地站直身子,脸上抿起一抹很乖的笑:“姐姐。”   桃羽看着白芒漂亮的脸蛋,目光找到焦点,眸中藏着的癫狂情绪似乎淡去,表情也变得软了些。唯独她的声音还是冷的,疏离,孤寂,她看着白芒,只说了两个字:“出去。”   白芒一怔,漂亮的唇错愕张开一些。不等她做出回答,桃羽不耐烦地向前一步,手指点向她的侧颈,白芒还没反应过来,眼前就只剩一片黑暗,晕了过去。   “行了,你说吧。”   等桃羽将白芒放到一旁,吸血谷谷主才回忆道:“十五年前,武当的王长老突然找到吸血谷来,邀我出谷参与一件大事儿。他说一旦成功了,就有一大笔财宝可以拿,我想也不想便同意了。”   “武当?”桃羽目光沉了沉。她早已知道,当初灭掉明湖山庄的,几乎是整个江湖正派,然而真正听着这话从吸血谷谷主口中吐出,她仍是觉得可笑之极,近乎魔幻。   谁能想到,正派之首的武当,竟然勾结吸血谷这等杀人无数的邪派,一同灭掉明湖山庄?   不可笑吗?   谷主颤声道:“对,武当王、王烈玉长老。”   桃羽没听说过这人,不过正派中长老那么多,她怎么可能人人都记得。桃羽满不在乎似的问:“你吸血谷不过是见不得人的邪派,怎会结识武当长老?”   “其实……女侠有所不知,吸血谷搬进岷山之前,一直扎根在武当山下。武当对我们这些小门派,向来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我们按时交够银钱,武当就不会拿我们怎么样。可若是交不够,那就完了……”   桃羽嗤笑一声,她倒是听过武当时不时剿灭邪派的消息,可谁知在武当眼中,交了保护费的便不是邪派,唯有交不够保护费的,才是祸害百姓的邪魔外道。   谷主继续道:“当时,我还不是吸血谷谷主,只负责每月去武当送银子,而那王长老,便是收银子的人。这一来二去的,我们就熟悉了。”   桃羽道:“仔细说说那王烈玉。”   谷主立马道:“王长老邀我前去明湖山庄之时,年龄便已四十五六,现在想必已年近花甲,也不知道他是在武当山中休养闭关,还是已经死了……”他看一眼桃羽恐怖的神色,立刻摇头讨好道,“不不不,女侠,想必他还没有死的!当时他就有八重内力,现在可能已经突破九重……”   谷主回忆着,将王烈玉此人的相貌、习惯,甚至籍贯口音,都说给桃羽听。   “行吧,”桃羽垂眸,“直接说明湖山庄之事,除了武当那个王长老,你还知道哪些人参与此事?”   “那些正派中人都戴着斗笠,我只知几个带队之人的身份。”   “说。”   “九华山的修明长老,丐帮的林长老,还有少林的心禅长老……”   谷主嘴中一下就吐出好几个门派。   听到少林二字时,桃羽垂在身侧的手一下握紧,她没猜错,少林……!与明湖山庄同根而生,结盟数百年的少林,明湖山庄被灭门之日,庄子里不知多少人还在等它支援的少林,深受山庄中人信任的少林,竟然、竟然也是灭门的凶手之一!   桃羽是早已猜到了,可那些死在那一晚的无辜之人,永远也不会知晓。   中原五大门派,除了远在江南的百花谷没有参与此事,剩余四派竟然都有插手!而百花谷,恐怕也并非毫不知情,而是选择冷眼旁观。置身于这样一滩烂泥般的江湖中,谁能独善其身?谁能不染淤泥呢?   桃羽倒是相信前武林盟主白天行——白芒的亲生父亲,是那个出淤泥而不染的好人,可好人的下场,都是很惨的,和她爹娘一模一样。   算算时间,明湖山庄被围攻之时,白天行已经被摘去武林盟主之位,被正派追杀了两年之久。   如今江湖,哪儿容得下什么好人?   桃羽脸色未变,指甲却已深深掐入肉中,血丝沿着掌纹蜿蜿蜒蜒地往下落。她像是一点儿也感觉不到疼似的,脸上还带着笑,示意谷主接着说下去。   “除了正派,当初参与明湖山庄一事的,还有不少像我一般的邪派之人,还有些无门无派的游侠。我、我当时还结识了不少人脉,有人到现在还在和我联系。女侠我、我这就把我记得的、知道的,都说给你听!”   “女侠你若有纸笔,我还可画给你!女侠,只要您放我一条生路,小的、小的真的什么都说给您听!”   “……不过正派之人一个个戴着斗笠,却不许我们遮面。”   难怪明湖山庄被灭门之后,江湖传言中,都说它是招惹了邪魔外道,惹得仇家前来报复,它才惨遭灭门的!当初参与此事的正派之人一个个戴着斗笠,唯有邪派露出真面目,江湖中不传它是被邪派所灭,还能怎么传?   吸血谷的名声本就烂得不行,吸血谷谷主说的这番话,若非桃羽是明湖山庄后人,其他人听了后,只会当是个笑话,一个字都不会相信。   少林、丐帮、武当、九华山!五大正派之四联手灭掉明湖山庄,怎么可能?无论谁看,都是谷主在抹黑罢了。   也难怪,当初正派之人没有将参与此事的邪派歼灭,反而留他们一条生路,反正明湖山庄的人死光了,江湖上没人会信他们的话。若他们真把事实说出去,那正派还能找到一个光明正大的理由——扣一个污蔑之名的帽子,前去歼灭他们,得一个好名声!   只是他们,那些自以为是正派,他们没有想到,明湖山庄竟还有人活了下来。   她从地狱中一步步爬出来,如今,终于等到了复仇的时候。   桃羽单手捂住脸,微微埋下脑袋,不受控制地大笑。   “哈,哈哈哈哈哈……”   她要整个正派,要整个江湖……   来陪葬。   只为明湖山庄数百冤魂。   作者有话要说:   打人打着打着结果假发给打掉了hhhhh莫名有点可爱   -   感谢在2022-02-0319:01:13~2022-02-0623:16:4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一只慵懒的猫2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兔角、名字什么的最难取了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周五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4章 月光   白芒从昏迷中醒来时,已经是夜晚了。   被桃羽打了那么一下,现在脖颈还是酸疼的,她一时有些睁不开眼,只听见身边火焰噼里啪啦的燃烧声,还有宣纸哗哗的声音,毛笔落在纸上的簌簌声。   鼻尖闻到的,除了炉火的暖香、墨水的清香,还有一丝再熟悉不过的异香,桃羽身上的气息。   桃羽就在身边。   白芒松口气,可紧接着,晕倒前的记忆浮上心头,她心里一下涌起一股惴惴不安的空寂感。   在晕倒前,她听见吸血谷谷主说,桃羽是从明湖山庄活着出来的……   明湖山庄……   白芒偶然间听说书先生提起过,曾经白国中原不止五大门派,而是六大门派:武当派、少林寺、九华山、百花谷、丐帮,还有明湖山庄,与西域的明教共称白国七圣地。   只是沧海桑田,明教莫名其妙消失在大漠中,谁也不知怎么回事。而六大门派之一的明湖山庄,也被仇人屠遍了整座庄子,一个人都不剩。于是如今江湖,才只剩下五大门派。   明湖山庄……屠遍整个庄子,一人不剩……桃羽……活着出来……   白芒才从昏迷中醒来,脑子还很混乱,然而将这些词句拼凑在一起时,她几乎是立刻猜想到什么——!   身体还是酸痛的,白芒却一下用力坐起身,猛地睁眼往前前方。   这是一间破败的小木屋,桃羽正坐在她前方,背对着她,拿笔在纸上勾勾画画,不知在写什么。火光下,少女的背影轮廓被勾出一层暖光,桃羽的身形本就娇小,这时她一头长发如墨般披散在身后,更衬得身姿纤弱,甚至……   本该是惹人疼爱的背影。   对,本该是。   这时桃羽周身散发出的气息依旧是冰冷的,戾气横生,杀意漫无规律地在小屋里飘散,忽浓忽淡。暖色火光洒在她背影上,只将她的气息衬得更加冷冽,孤寂,无人敢靠近。   “姐姐……”白芒的声音一下子就弱下去,心疼之外,酸涩感在心头蔓延开来。   明湖山庄。   她们在昆仑山中刻苦习武的那半年,桃羽给她说过不少明教中的事情。于是渐渐的,白芒不仅知道桃羽师出明教,还知道大漠中许许多多的趣事,知道明教中不少不为人知的过去。   可是明湖山庄……桃羽从未向白芒提起过明湖山庄,一次也没有。   甚至曾经在小茶馆中,她们一起听说书先生提起当年明湖山庄被仇敌灭门之事,桃羽脸上也只是带着与平时无异的懒散浅笑,白芒一点儿没看出区别。   明湖山庄出事时,桃羽才多大?   不过四岁。   这十五年,白芒不知她一人是怎样撑过来的。当初九莲村被山匪所灭,白芒心如死灰之时,至少还有桃羽陪着,可桃羽呢?她一个人,是怎样撑过这些年的?   白芒仅仅是想一想,就觉得心脏像被一只手紧紧握住似的疼,鼻尖酸涩,喉咙痉挛,呼吸都变得困难。眼角湿润起来,落下一滴泪,沿着脸颊滑落,消失不见。   想要靠近桃羽,想要与她一起承担一切,想要将命都给她。   可是……看着桃羽疏离的背影……白芒又感觉,陌生得有些可怕。   她好像从来没有认识过桃羽一样。   这样的念头只在白芒脑中一闪而过,她几乎立刻从床上跳下,快步走到桃羽侧身,乖乖在长凳一旁坐下,软声道:“姐姐,我醒了。”   以往每次,桃羽心情不好时,白芒乖乖坐在她身侧,用软绵绵的眼神看着她,软着声音撒娇地和她说话,她心情总能好一些。   白芒想轻轻抱住桃羽的手臂,又怕打扰了她,最后只将脑袋往前倾一倾,靠近桃羽脸侧。   白芒的神色很乖,看向桃羽的目光很柔,眸子水灵灵的晃着烛光,满是喜欢。无论谁看了这样的目光,心都会变得柔软。   “嗯?”桃羽只是偏头淡淡看白芒一眼,没有多说什么,更没有解释什么。她专注地在纸上继续写着,侧颜上看不出一丝情绪变化,仍是冰冷狠厉的。   白芒压抑住心中不自觉涌起的丁点儿茫然失落,好奇问道:“姐姐,今天那吸血谷谷主……怎么样了?”   “死了。”桃羽眉眼微微弯起,轻笑一声,脸上情绪终于有了波动。   她很开心,一想到终于杀死了第一个仇人,她就觉得开心得要命。一想到他在自己手下,死得那么惨,一想到明湖山庄上下百人的冤魂都在看着,她就止不住地想笑。   十五年时间……整整十五年,她终于开始复仇了。   桃羽脸上的笑,明朗畅快。   白芒眉眼也跟着弯起一些,桃羽一笑,她的心也跟着变得很甜很甜,她接着问:“姐姐能告诉我,他是谁……吗?”   桃羽脸上的笑意没有收敛,却没有回答白芒的话,继续写着。   白芒埋下脑袋,心想,也对,桃羽若是愿意让她知道,今天在山洞中,也就不会要她出去,把她打晕了。   桃羽不告诉她明湖山庄之事,不让她听,总有自己的原因。白芒想了想,现在的自己,也不愿将九莲村之事告知他人的……不论是和她多亲近的人。   所以,她也没必要多问。   白芒正想着,下巴却忽然被捏起,桃羽不知何时放下笔墨,看着她。近在咫尺间,白芒在桃羽琥珀色眸中,清晰看见自己的倒影,她的心跳倏地加快。   桃羽眸中仍然带着笑,眸光却有些冷,她淡淡地说:   “白芒,我不想说的事,你便懂事些,自己一知半解就行,别来问我,成么?”   “嗯。”白芒睫毛轻颤。   分明是自己才想通的道理……可为何从桃羽口中说出,她就觉得难过呢?   就好像,她对桃羽而言,就只是个不被信任的外人而已。   而且此时此刻,桃羽的目光,也让她觉着浑身发凉。她们同行这么多年,除过最开始时,桃羽会用那种看有趣玩物的眼神看她,后来桃羽的眼神再怎么戏谑轻慢,她也感觉得到,眼眸深处埋藏的那一丝温情。   唯有这一刻,桃羽的目光冰凉到了骨子里,没有任何情绪。不是在看玩物,更没有一丝温情,反而像是在看一个死物。   桃羽根本没在看她,而是在透过她,看别的什么遥不可及的东西。   桃羽的戾气并非针对她,可她仍然觉得止不住地恐惧。   等白芒从浑身战栗的寒凉感中脱离出来时,小屋里早已再度变得安静,只剩纸笔的声音。   桃羽继续专注地写着,笔墨挥洒。   白芒埋着脑袋,一言不发,有点想掉眼泪,又被她忍回去。她双手放在膝上,握着拳,肩膀耷拉着,脊背却是绷直的,像一只犯错的可怜小猫。   时间一点点过去,桃羽终于注意到一直乖乖坐在身侧的白芒似的,一边慢条斯理整理纸张,一边漫不经心地问:“白芒,你就不问我写了些什么?”   白芒弱弱道,带着鼻音:“你方才说,让我不许乱问。”   “啧。”桃羽轻嗤一声,“我让你不许问,可你就算问了,我也不会打你,最多像方才那样骂你一两句……不,连骂都算不上,不就是轻轻呵斥一句么?用得着这么难过?”   白芒呆了一下才意识到,原来自己难过,桃羽都注意到了。   而且再回想方才桃羽对她说话时的神色,虽然是很可怕的,但她当时分明感觉到了,桃羽的情绪并非向她而来。反而是她自己,莫名其妙就觉得害怕,觉得难过,甚至产生了桃羽变得陌生遥远的错觉。   ……她都在想什么呢?   白芒晃晃脑袋,眼中一下燃起雀跃的光:“所以姐姐这是在安慰我吗?”   桃羽伸手弹她额头:“你觉得是就是。”   白芒歪起脑袋笑了笑,少女眸光澄净,笑起来天真烂漫,原本长开后消掉的那几分稚气,又在这时添了回来。   桃羽不由得轻笑道:“你多大了,外边的人见着我们,都以为你才是姐姐了,还做出这么幼稚的表情。”   “啊……我!”白芒不笑了,又立马甜甜道,“姐姐永远是姐姐。”   她顺势抱住桃羽的手臂,倚在桃羽身上,小幅度地蹭过桃羽肩膀。至此,她心中那点儿难过彻底消散干净了。   白芒去牵桃羽的手,手掌摩擦时,她明显感觉到桃羽手上除了日夜练武留下的茧子,掌心还多了什么。她小心翼翼将桃羽手掌拎起来,看见上边一排小小的、破开皮的伤痕,像是用指甲刺的。   白芒立刻猜到,桃羽的手是怎么伤的,她的眼眶红了,小声道:“姐姐……疼吗?”   桃羽摇头,不在意道:“不疼。”   白芒小心地凑近,轻轻吹了吹。   桃羽笑道:“痒。”   白芒不吹了,乖乖退开,眼眶依然是红红的,像只小兔子。   白芒的目光正好落在桌上的纸张上,发现上边写着的都是些人名、性别、门派等资料,有些还画了画,她隐约猜到一些,还是配合地问道:“姐姐写的是什么?”   桃羽讥笑道:“死人的名字。”   所有参与明湖山庄一事之人,迟早会死在她手中。而那些冷眼旁观者,就死在日后这纷乱江湖中罢……!既然灭明湖山庄的,和杀白芒父母的,一齐冷眼旁观的,都是同一批江湖正派,那么她复了仇,白芒的仇自然也报了。   说出这句话,桃羽周身散发出的那股杀意戾气,也终于散去。   桃羽没有多说,白芒这回也懂事地不再多问。   很快桃羽又从一叠纸张中,翻出一卷简陋的地图,上边只画着寥寥几根线条,标注着昆仑山巅、岷山山脉、海外小岛、大漠龙骨四处,显然是桃羽刚才画好的。   桃羽分析道:“当初,若是白天行还没有来得及到岷山埋藏白虎令,便已经命丧于那群正派手中,那么……白虎令是否已经落在了当初杀他之人的手中?还有两枚令牌呢?朱雀令和玄武令的去向如何?”   白芒认真思索片刻,跟着桃羽的话说下去:“那两枚令牌可能也被人抢走,也可能……我生父生母他们,已经将那两个令牌,或是其中一个令牌藏到了信中所写之地,在最后赶往岷山时,才遭遇不测。”   桃羽道:“说得不错。”   她在地图上画出一条线,正是当初她们决定好的,寻找白魔令的路线——   从雪山,到岷山,出海至海上小岛,再回大漠。   对她们来说,这是最优的路线,可若是对当初的白天行和井幽而言,并非如此呢?   桃羽首先圈出了大漠的位置:“白天行武功高强,而井幽是魔教圣女,魔教第一任教主也曾经是明教第一任教主,生于大漠长于大漠,说不定魔教之人,还真知道大漠龙骨的具体位置在哪儿。”   白芒思索道:“所以……他们曾经在雪山埋下青龙令过后,第一个去的地方,很有可能是大漠?”   “没错。”桃羽又画一条线,从大漠直接连到海上,“我们从昆仑一路向东,顺路便会经过岷山,但若是从大漠离开,并不一定。”   桃羽几年前便是直接横穿整片大漠,又走过草原,翻山越岭,最后才到河南那一带,直接绕过了岷山。   若白天行夫妻也是如她这般走法,二人大可沿着大漠一路走到海边,再坐船南下至海岛,最后才折返回岷山。而两人也是在去岷山的路上遭遇不测,使得最后一枚白魔令——青龙令被人夺走。   不过,这也只是桃羽和白芒的猜测罢了。   另外两枚白魔令究竟在不在信上所写的位置,还得去找了才知晓。   目前可以确定的是,至少这枚消失的白魔令,一定在江湖中某处,最有可能在五大门派中,某个门派的手上。   思索片刻,二人不约而同道:“少林寺?”   对视间,桃羽赞同地点了点头,接着道:“如今江湖,各大门派都认为白魔令不过是传说而已,就算他们参与当年追杀白天行一事,最终没有见到白魔令,恐怕也以为它根本不存在,以为白天行根本没将它制作出来……除非真正见过白魔令的人,才会相信它的存在。”   可当初听闻侠义帮手中有白魔令的消息后,多年不入尘世的少林寺,竟派寺中长老前去探查,为什么?   自然只因为,他们知道白魔令是真实存在的!   白芒问:“姐姐,那么接下来……我们去少林吗?”   桃羽却笑着摇摇头:“不急。”   桃羽在地图上标出少林的位置,紧接着,又挨个标出武当山、九华山、丐帮总舵,还有一些城镇乡市的大概位置。白芒在一旁安静地看着,桃羽标出来的位置,都是她方才在纸上写过的,写在那些“死人”的名字下方。   如果没猜错的话,那些人都是桃羽的仇人。   白芒大概知道,桃羽为何要将这些位置标出来,但她只安安静静看着,没有多说。   桃羽灿然笑着想,既然她无法像之前预计的那般,和白芒一起,悄无声息找齐剩下三个白魔令,那么……   不如先让这江湖乱起来。   反正,无人知晓她手中已经有一枚白魔令,也无人知晓其余白魔令埋藏之处。但她可以肯定,青龙令一定在五大门派之中,且很大可能是少林。敌在明处,她在暗处。届时白魔令的事一旦被挑破,五大门派互相猜忌,斗得鱼死网破之时,她坐在一旁收获渔翁之利便是。   桃羽眉眼弯起,在纸上画一条路线,将她标的各个位置连接起来,笔墨在武当处顿了顿,她手腕一动,在那儿画一个大大的圈。   白芒道:“去武当?”   桃羽点头道:“不错。”她从纸张中抽出一张,放在地图旁边。   白芒认真地看,纸上画的一位名叫“王烈玉”的武当长老。白芒猜到桃羽的仇人来自江湖各处,却没想到,竟然还包括武当长老。武当可是正派之首,又怎么会……?   桃羽嗤笑道:“正派之首?白芒,你别忘了,你亲生爹娘,就是被这群正派追杀至死的。更何况,你爹生前常年居住在武当之中,他被追杀一事,说不定就是武当牵头。”   “不论如何,你爹的死,都和武当脱不了干系。”   “所以我们此去武当,除了杀那个王烈玉,还可顺便探查探查你爹娘一事究竟如何。”   白芒点头,脸上惊诧还未褪去,她知道桃羽说的是对的。就算明知许多正派中人不过是道貌岸然的虚伪小人,就算对正派并无好感,她还是会潜意识觉得不可思议。   桃羽嗤笑着伸个懒腰,道:“不怪你,连我也没想到,武当竟会勾结吸血谷这类邪魔外道。”   见白芒仍然怔怔睁着眼,桃羽心脏软下来,将吸血谷谷主说的那些话,都说给白芒听了一遍。   “……”白芒低头,看着自己搭在膝上的双手手掌,轻轻地眨着眼。她好像渐渐明白,当初看完亲生父亲留给她的信后,一部分茫然的情绪来自哪儿了。   当时她不明白,为何正派会因神功秘宝,便污蔑、追杀她的亲生父母。不明白为何白魔令一出世,江湖中就会大乱。现在她明白了,彻底明白了,因为这个江湖,从头到尾,从里到外,从上到下,都是烂的。   只是,她依旧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怎么样才好,她也不知道……自己在期望着什么。   依旧是迷茫的。   桃羽笑着说:“白芒,明湖山庄的事儿……虽然我没说,可你已经猜到了吧?”   白芒抬头,看向桃羽的眼睛,琥珀眸中笑意浅浅,这时难得没有戾气,白芒舌尖抵着上颚,缓缓点了点头。   “是呢。”桃羽一字一字,缓缓道。她倾身向前,脸颊靠近白芒的脸颊,直至鼻尖几乎挨在一起,她伸手捂住白芒脸颊,拇指轻轻摩挲而过,她说:“我的至亲之人,和你亲生爹娘一样,都是被那些江湖正派围剿而死……”   “白芒,我们有相同的敌人。”   “给你爹娘报仇,也是给我报仇,反之亦然。”   桃羽的声音很柔,很软,在白芒伸手紧紧握住她的手之前,她却忽的坐直身子,和白芒拉开一段距离,目光也再度转向桌上的地图。   白芒看着桃羽认真冷冽的侧颜,又一次在心中提醒自己,没什么可迷茫的,她只有桃羽,只要什么都听桃羽的,就好了。桃羽想要复仇,那她便永远跟在桃羽身后,支持桃羽,永远只随桃羽而动。   桃羽继续在纸上画着:“总而言之,我们去武当的一路上,顺路杀几个人。最后……再去这儿。”   最后,桃羽圈出少林附近的一个位置。白芒不知道那儿是什么地方,可桃羽知道,那是明湖山庄曾经的旧址。   她要在明湖山庄里,和山庄上下数百亡魂一起,看这场好戏。   桃羽慢悠悠道:“至于少林嘛……来日方长,不急。”   白芒只是安静点头。   “白芒,”说完正事儿,桃羽忽然想起,问,“今日那些攻入吸血谷的,是哪个门派的人?”   “潜龙山,”白芒说着,认真补充道,“他们并不知道白魔令的事儿,只是为剿灭吸血谷而来。”   桃羽轻声念:“潜龙山……”念完,不甚在意地笑一声。   白芒听懂了桃羽的语气。桃羽说起别的正派时,少林、武当、九华山,亦是这般嘲讽的语气。   白芒回想起那个拿刀时满脸肃杀,扔下刀剑后精灵活泼的小姑娘白芷砚,又想起那个名叫白云的青年,坚毅不拔,身受重伤却依然将部下牢牢护在身后,打败吸血谷后,他做的第一件事不是处理伤口,而是将衣冠理得整齐,郑重向她道谢。   白芒不由得低声道:“姐姐……我觉着,潜龙山的人,和我以前见过的少林老僧,是不一样的。他们是真正的好人,就像无瑕镇上那个青面小哥一样。”   初见少林那两个和尚时,白芒虽然没看出老和尚在说谎,却能感觉到他的虚伪,并且她利用他的虚伪,让他主动为侠义帮一事做个收尾。   但是潜龙山中人,不一样。桃羽和潜龙山中其余人没什么接触,但至少白芷砚和白云是真诚的,她感觉得到。   桃羽不屑道:“能有什么不一样?江湖正派,再怎么行侠仗义,歼灭邪派,不过也只是为了自身利益罢了。潜龙山虽然声势越来越大,但毕竟只是个成立不久,底蕴不深的小门派,自然需要四处剿邪派,来巩固自己的声望。若潜龙山再早创立几年,说不定灭掉……”   她顿了片刻,没再继续说下去,只是脸上嘲讽的笑意更深。   桃羽话锋一转,接着道:“再者,江湖中还有传言,说潜龙山背后靠山是当今朝廷。”她说着,自己都笑出了声,“当今朝廷?白芒,你又不是没见过是什么样的,他们能信得过?”   白芒埋头不言,她说不过姐姐,只是手掌不自觉往腰间,握住白芷砚送她的那块令牌。   桃羽目光往下,问:“潜龙山的人给你的?”   白芒点头:“嗯。”   沉默片刻,桃羽忽然道:“若真遇见了危及性命之事,一个令牌可靠不住。谁知道昔日与你把酒言欢之人,来日不会从背后一剑刺穿你的心口呢?”   “说不定在你身陷绝境,苦苦等待朋友伸手救你时,却蓦地发现,原来你信任的朋友,就是将你推入绝境之人。靠得住的,只有你手中的剑。白芒,一个小小的令牌就将你收买了,傻不傻。”   白芒知道,桃羽仍是不信任潜龙山,或者说,桃羽也不相信她的判断。白芒觉得很难过,心里轻微地疼起来,但并非因为桃羽不信她。而是因为桃羽的语气,桃羽是在嘲讽,笑容也是戏谑轻鄙的,却不是在嘲讽潜龙山,不是在嘲讽白芒,而是在自嘲。   桃羽口中所说,是她所经历过的。   所以白芒才觉得难受,才没有反驳桃羽的话,没有想认认真真和桃羽讲道理。   她伸手,紧紧握住桃羽的手掌:“我知道的。”   白芒没有说出口,但她认真地在想,如果可以,如论如何,她都只做挡在姐姐身前,抑或身后的那个人。要么做桃羽手中最锋利的矛,要么做最结实的盾。   作者有话要说:   嗷   -   感谢在2022-02-0623:16:49~2022-02-1022:08:4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一只慵懒的猫2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兔角、〈?无聊?〉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软软软软软36瓶;luwu2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5章 月光   夜深了,白芒辗转反侧,怎样都睡不着。   她下午才昏昏沉沉睡了一觉,晚上便没了睡意。一睡不着,脑子里乱七八糟的各种想法就涌上来,像线团一样纠缠在一起,怎么都分不开,思绪乱作一团。久了没睡着,白芒眉心还有点揪着地疼。   白芒又一次翻身时,桃羽终于受不了,一把拎住她的衣领,恶狠狠道:   “睡不着就给我出去练武。”   两人一下子贴近对方,心口紧紧挨着心口,感觉到对方心脏怦怦跳的节奏。   桃羽语气不耐,眼睛不悦地睁开,神色凶巴巴的。可偏偏借着月光,白芒却从她凶恶的神色中,感觉到了一丝……可爱?就像是,被人从睡梦中撸醒后,炸毛的小猫。   和睡前那样冷戾的桃羽,没有丁点儿相同。或者说,那个浑身戾气与杀意、让白芒都感觉陌生的桃羽,竟然也会有这么可爱的时候。   而且,心口触在一起的地方,也很软。   “唔……”   白芒心里像是被什么重重撞了一下似的,心跳忽然加快。   桃羽注意到了白芒的心跳,她不明所以地眨眨眼。近半年来,白芒心跳时不时就加快,呼吸时不时就变得急促,莫名其妙的,她都习惯了。   桃羽说完,就扔开白芒,往后退了些。   白芒却没动,黑暗中,她借着浅淡月光找到桃羽的眼睛,与她对视。   这时白芒眸中蕴着水汽,在光线不充足的夜晚,一双眸子更显得朦胧,衬得她神色愈发柔弱、乖顺。   白芒的手在被窝中摸索,最后摸到桃羽的袖口,轻轻扯了扯:“姐姐……”   “我睡不着。可是我不想出去练武,我想和你说说话……可以吗?”   语气小心翼翼的,软到了骨子里。   桃羽轻轻“嗯”一声。   白芒往下蹭,直到脑袋蹭到桃羽肩头,脸颊也跟着埋上去,直到鼻尖呼吸到的,全是属于桃羽的气息。她抱着桃羽的腰,很小声很小声地说:“姐姐,复仇之事,我想帮你……”   想要站在桃羽身后,为她分担;又想要站在桃羽身前,像桃羽一次次护着她一般,牢牢护着她。   可是和桃羽相比,现在的她依旧太弱小了,除了陪在姐姐身边,她似乎什么都做不到。甚至……她有些摸不准,姐姐是否需要她的陪伴,她怕自己是累赘。   如果真有一天,她成了姐姐的拖累,一点儿用都没有……怎么办?   白芒脑袋乱糟糟的。   最后白芒抿着唇,小声问:“姐姐,我要怎样做,才能帮到你?”   “想要帮我?”桃羽呵出一口气。   白芒乖巧道:“嗯。”   桃羽从没指望过白芒能帮她复仇,反倒是她帮白芒还差不多。集齐四枚白魔令,找到那本《天行健》和无上财宝,扰乱整个江湖,修得绝世武功,杀光那些虚伪的正派,为白芒的亲生父母,为明湖山庄数百人报仇。   白芒的确帮不上什么忙,不过……   要想找到白魔令中藏着的秘籍财宝,白芒的确也是不可缺少的一环。   白天行的信中写明了,要找到宝藏所在,除了四枚令牌,还需要阵眼才可解密。   至于阵眼是什么……   桃羽在被窝中反握住白芒的手,与她十指相扣,手掌紧紧贴着手掌,轻轻动一下,就能感觉到对方手心掌纹柔软摩擦着的触感。   她的目光跃过白芒小小的身子,落在后边桌上,裹着破布的龙吟剑正放在那儿。   桃羽看着那把剑,手掌感受着白芒掌纹的触感,轻声道:“白芒,你什么都不用做,乖乖听我的话,好好练武,保护好自己,别出去瞎惹事儿受伤,就成。”   白芒蜷缩着的身子,原本是微微紧绷的,听到桃羽话音,一点点放松下来。她像只慵懒的大猫,在桃羽怀中舒展开身子撒娇。安静躺了会儿,桃羽又翻身往被窝中缩,再度换成白芒抱着她的姿势。   白芒却还觉得不满足。   姐姐明明很困了,还满足她的小任信,陪她聊天。可她却想得寸进尺地,离姐姐近一点、再近一点。   心里痒痒的,有什么贪婪的东西在悄悄膨胀。   白芒睁眼,看着眼前一片漆黑的墙壁,鼓起勇气很小声地问:“姐姐,我还有个问题想问你,可以吗?”   桃羽懒散抬抬眼皮:“问。”   白芒小心翼翼道:“姐姐,我对你而言,是什么样的存在?”   “是……”桃羽难得顿了顿。   刚开始捡到白芒时,她仅仅是觉得有趣罢了,将小家伙带在身边解解闷,还养眼。更何况,小家伙身上还埋藏着一个有趣的秘密,等着她去挖掘呢。   相处三年后,桃羽也有些说不清,自己对白芒,究竟是怎样一种感情。一定要说的话,大概是习惯了吧。   习惯了策马时听见白芒脚踝上银铃叮叮当当的清脆响声;习惯了入睡时温暖的怀抱——或是将她抱在怀中;习惯了白芒身上香软微甜的气息;习惯了白芒无微不至的照顾,或是伺候;习惯了看着那张越发赏心悦目的脸。   习惯了。   习惯也是一种爱,或许不是男女之间的那种爱,但也是爱(注1)。桃羽想,这么说来,自己大概是爱白芒的吧。   至于在挖掘出白芒身上的秘密之后,知道白芒身上藏着的是怎样的宝藏之后,桃羽觉着,自己一定更爱她了些。只要有白芒在,她就能为明湖山庄复仇,就能……为白芒的爹娘复仇,她怎么会不爱白芒呢?   白芒没有听见回答,紧张咬了咬唇,舌尖不自觉抵住上颚,口腔里很干。   桃羽反问:“你觉得呢?”   白芒回答不出来:“我不知道……”   她心跳很乱,闭眼想要翻身背对着桃羽睡,还没来得及动作,怀中桃羽忽然转过身来,仰头,唇角蹭过她的下颌,最后停在耳畔,用最轻柔不过的声音说:“白芒,你是珍宝。”   白芒,是她一手养大的、独一无二的小家伙,亦是她复仇的矛,唯一的矛。   可不是珍宝吗?   白芒眼睛一下睁开:“……!”   她正好对上桃羽近在咫尺的眼眸,黑暗中,她看不清桃羽眸中的琥珀色,却看得见桃羽眸底浅浅的笑意,有些戏谑,但更多是温柔。一瞬间,白芒感觉自己心底空寂的感觉彻底消失,整颗心都被桃羽填|满了。   “嗯。”白芒点头,声音细弱蚊蝇,还夹杂着扭捏与娇嗔。   她的脸悄悄地红了。   “在我心中,姐姐也是如此。”白芒无比认真地说。   “嗯。”桃羽困倦闭上眼睛。   聊过天之后,房间里再度安静下来,只剩炉火噼噼啪啪的声音。白芒安静躺了会儿,直到桃羽睡着,她依旧没有睡意。   白芒小心翼翼地离开被窝,拿起桃木剑到木屋外。   用力握剑向前,挑、劈、砍、刺、撩。   少女舞剑的身姿飘若游龙,翩若惊鸿,艳丽桃木剑尖,竟隐约可见剑气破空。夜晚山林中风声呼啸,周围草木摇曳,有落叶飘飞,不知是被风吹落的,还是被剑气击落。   收剑时,已是天明。   后来几年里,白芒无数次回想起这个夜晚——   这是桃羽第一次在她耳边,温柔对她说出如此动人的话。也是最后一次。   白芒每每回想起来,就觉得心脏怦然地跳动,整颗心都变得很甜。可这一丝甜,撑到最后,也只剩下苦了。她们所说的那些话,做出的承诺,竟无一人做到。   ……   接下来,她们两个人,两匹汗血宝马,一起沿着桃羽标好的路线,缓缓向武当而行。   她们离开岷山后,就很少走无人的山路,大多数时候是沿着官道绕至一座座都城或是乡镇,在客栈中落脚。每一次停下脚步,都要在客栈中歇息好几天。   只是……说是歇息,其实在客栈中歇下的只有白芒一人。从吸血谷离开后,桃羽就变得很忙、很忙。有些时候桃羽是白昼在外“忙”一天,有些时候是半夜起身,悄无声息地离开客栈。   白芒经常睡着睡着睁眼,就发现桃羽不见了,被窝另一边也是空的。   刚开始几次,白芒还会觉得惊惶不适,后来就慢慢习惯了,将桃木剑抱在怀中,茫然睁着眼,看眼前灰蒙蒙一片的房间,直到困意再度袭来。然后照例,在第二日天不亮之时就醒来练武,一练就是一整天。   不知不觉间,她的轻功又上一层,已经能随意控制脚踝上银铃的声响。但白芒更喜欢它叮铃铃响着,只因为,当初桃羽送她银铃,便是要听它响的。   除此,白芒武功也精进不少。她能感觉到,体内内力在气海中不断积累,渐渐从小溪变成河流,再变成广阔江面,最后是一望无际的大海。不过,她的内力虽越积越多,却始终卡在第六重巅峰,没有向第七重进阶的趋势。   六重到七重本就是大关,许多人一辈子都过不去,白芒现在年龄还小,她倒也不觉得急。   白芒终究不习惯一个人睡,于是她开始等桃羽回来。无论白天黑夜,都等到桃羽回客栈后,再与她一起入眠。除非偶尔,桃羽在外“忙”好几天,中途都没回来过。   白芒当然知道,桃羽在“忙”什么。   忙着复仇。   挨个杀掉那些,被她写在纸上的人名。   桃羽没有瞒着白芒的意思,于是白芒看过几遍纸张后,纸上内容,她都记在心里了。   可除了原本的那些人,桃羽每次忙完回客栈后,都会再度拿出纸笔,又多写几个人的资料。杀一个仇人,总能从那人口中,再套出一两个人来。   于是她们的地图上又添了不少地点,弯弯绕绕。她们此行的第一个目的地,武当山,分明一直在那儿,一动不动,白芒却觉得它变得很遥远。   虽然以前的生活,大抵也是四处奔波,从商都到昆仑山脉,又策马回到中原,白芒和桃羽始终没个安定之所。但就算都是奔波,以前和现在,却是不一样的。   以前是桃羽拎着白芒一同向前,现在白芒却感觉自己被抛下了,桃羽孤身向前,只给她留下一个逆着光的背影。   前路弯弯绕绕,不知道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白芒一个人孤零零在客栈中等桃羽回来时,难免会觉得心里空落落的,会难受。   尤其是有几次,她等了整夜没有等到桃羽的身影,直到第二天天亮,才拖着练了一夜武的疲倦身子躺到床上睡去。醒来时,正好是黄昏,昏暗的晚霞从窗缝中洒进来,她朦朦胧胧地睁开眼,看着空荡荡的房间,那一瞬,有种被全世界抛弃的感觉。   但只要想起那晚桃羽在她耳边,柔声说的那一句情话,白芒的心里又只剩下甜。   “你是珍宝。”   白芒一次次回想着这句话,一次次不断告诉自己,不断说服自己低落难受的心:既然桃羽在复仇,而她想帮桃羽复仇,那她什么也不要想,什么也不要做,只要乖乖听桃羽的话便是。   桃羽让她好好练武,保护好自己,她就乖乖听话便是了。   ……   夏末,白芒二人骑马翻过岷山最东边一座小山头,接下来便是沿着宽阔整齐的道路一路疾驰,路边良田美景延绵不断,和山另一头遍地灾民形成鲜明对比。   就算拐进苍茫大山里,山路也打理得很干净。山中不见山匪,却不像岷山那般荒无人烟的死寂,反而有不少上山踏青的游人,山中还能看见几家小酒馆,气氛温馨。   只因不远处便是一座最雄伟的城池——   京都长安。   桃羽接下来的目标,整整二十三人,都在长安城中。其中还有高官贵爵,亦或是退隐江湖,在长安城中安度晚年的武林高手,恐怕没有先前那么容易对付了。她们应当会在城里住很长一段时间。   二人将马儿寄放在山中酒馆里,租了辆马车入城。进城的队伍排得很长,白芒等待时,撩开马车车帘,抬头望向高耸的城墙。   几年过去,白芒还记得自己第一次到商都城外时,就已被雄伟的城墙震惊到。而长安城,城墙竟比商都高出一倍不止。   漆黑的城墙高耸入云,若不是白芒有内力护体,视力远超常人,抬头时恐怕根本看不见城墙顶端。   城墙顶上有军队值守,*炮塔陈列整齐,在阳光下泛着寒芒。   还未进城,城墙周围就已经能看见许许多多卖菜的小摊贩,都是周边种田的农户,吆喝声此起彼伏,热闹非凡。当今朝廷日渐衰败,可白芒一路行来也发现,翻过岷山之后,越是接近京都长安,周边小城就越是平静安稳。   白芒在岷山另一头时,无意间听有灾民感慨着说,恐怕京都那边的有钱人家,根本想不到外边有多少流离失所的可怜人,根本想不到翻过岷山,或是走过河南河北道,到远离京都的地方,那边穷苦百姓过得有多难。   ……真的不知道吗?   白芒迷茫地眨了眨眼。   一只白皙纤细的手忽然揽在她腰间,随即是桃羽懒散的声音:“在想什么?”   桃羽半趴在白芒肩上,身子骨软软的,很轻。   白芒微怔,身子僵了一瞬,又很快放松下来。   长安城戒备森严,城中更有一位十重内力的宗师驻守,因此白芒和桃羽没有选择翻墙而入,而是老老实实跟着百姓排队。长长的入城队伍,像看不到尽头一样,慢慢等待的时间是烦人的,白芒却觉得很喜欢,总算有时间和桃羽漫无目的地随口聊着些什么,在狭窄的马车中亲昵抱在一起,就像是以前。   “我在想……”白芒伸个懒腰,脑袋蹭过桃羽发丝,软声道,“姐姐,我们如今这般四处奔波,累得几乎没时间说话的日子,什么时候才能结束呢?”   “觉着累了?”   “嗯。”白芒点头,声音越来越软,“主要是……和姐姐在一起的时间越来越少了,我一点儿也不喜欢和姐姐分开的日子,每次都会很不舍的。明明才一两个月过去,我却感觉好像过了很多很多年了。”   累吗?桃羽没有听清白芒的后半句话,她在想,她可一点儿也不觉着累。   尤其是看着昔日仇人临死前惊惧的面容时,别说累了,心里除了喜——渗进心底、蔓延至四肢百骸、止不住的狂喜,压根没有其余任何情绪。   不语刀上染的血越来越多,漆黑的刀身也越来越明亮。   桃羽很喜欢现在的日子,如果可以,她希望……永远也不要有尽头。只是当初闯入明湖山庄之人就有好几百,再加上暗中出力之人,冷眼旁观之人,若都要她亲手杀了,不知得杀到什么时候,还是得尽快让他们自相残杀才好。   既然白芒不喜奔波之苦,那么……她也得早早谋划下一步了。   什么时候能结束这般奔波的日子?   桃羽想了想,肯定道:“明年春。”   “桃花盛开时,我带你到明湖山庄遗址,那儿便是我们此行的终点。届时我们成立魔教,将那儿作为据点。从此,你便不用跟着我四处跑了。”   “嗯!”白芒立马欢欣点头,可她也说不清为什么,桃羽分明说了一个确切的时间,她心里却仍然隐隐感到不安。她感觉,桃羽话中好像藏着些什么别的意思,和她理解的并不一样,可是一时又说不出来。   不过……最近难得和姐姐这么亲近,就别多想了。白芒压下心中的不安,脑袋往旁边轻靠,直到和桃羽紧紧挨在一起。马车帘子还没落下,白芒的目光落在不远处高耸入云的城墙上。   白芒浅浅笑道:“我想起很多年前,姐姐曾经告诉我说,都城长安的城墙雄伟无比。我期待了许久许久,如今终于亲眼见到了。”   桃羽点头浅浅“嗯”一声。   她和白芒说过这话?她怎么不记得了。   ……   进长安,果然又是另一番繁华景象。   街道上铺着整齐青石地板,宽阔不说,各条街巷四通八达,比白芒以前到过的每一座城池,都要热闹许多。而有时遇见人群聚集处,挤进去才发现,原来是中间二人割手决斗,周围围观之人不断呐喊助威,有趣极了。   白芒撩起马车帘子,目光扫过街道人群。除了觉得有趣,她第一次到这么一座陌生的大城中,还有点不安。尤其是想到,桃羽要在这座城里杀人,杀很多很多人。   她觉得紧张。   桃羽以为白芒喜欢热闹,就像在昆仑的集市时一样,她漫不经心道:“我们至少会在长安城中待个十天半月,你若是觉得新奇,有足够的时间可以在城里四处闲逛。”   “没有……!”白芒下意识摇摇头,又接着道,“城中热闹景象对我来说的确很新奇,可是姐姐,我只想……”   只想和姐姐一起。   白芒没将最后一句话说出来,因为马车停在一家客栈面前,桃羽已经施施然起身走了进去。桃羽的脚步很快,似是迫不及待,从上一处地方到长安城,她足足四天没有动过手了,难免手痒。   白芒看着桃羽的背影抿了抿唇,立刻跟上去。   桃羽要的自然是天字甲号上房,房间朝向正南,宽阔明亮,装潢也比她们先前一路住过的所有客栈都要豪华不少。   然而桃羽放下行李,压根没在房间里多待,她拿出写好的纸张看一眼,随手扔进炉火中烧成灰烬,红色身影便消失在房间里。窗子“哐当”晃了一下。   “姐姐,一定小心……”白芒话还没说完,她微微张着唇,未说出口的话全部化为一声叹息。   “唔……”   白芒一人坐在桌边,单手扶着下巴,叹口气,她的眉头闷闷地皱成一团。   白芒眉头还未舒展开,房门忽然被推开,桃羽回到房间里。白芒以为她今日不准备出门了,眼睛倏地亮起来。   桃羽却只是看她一眼,扔给她一张地图,长安城的地图:“白芒,今明两日你抓紧时日在城中四处看看,明晚之前找个不起眼的地方,但别太偏僻,租一间小院,我们搬进去。”   “是……!”眼看桃羽又要转身,白芒立刻站起身,喊住她,“姐姐!”   “嗯?”桃羽止住脚步。   白芒小步到她面前,认真直视着她的眼睛,终于将方才没说完的那句话说出口:“长安城内不比别处,姐姐一定小心。”   “成。”桃羽淡声说完,身影就消失了,也不知道她听进去没有。   白芒将羊皮地图抱在手臂里,上边还染着白芒的体温,还有浅浅异香。她小心翼翼地把窗子关上,才将地图展开看一眼,迅速放进自己怀中,怕多看一下,上边属于桃羽的气息就会消失似的。   白芒开心地想,她总算能帮桃羽做点儿事了,而不是干等着。   ……   长安城中地价寸土寸金,街两边四处都密密麻麻修着房屋,要找到桃羽要求的“不起眼”,又“不能太偏僻”的院子,哪儿有那么容易?就算让熟悉城中环境的牙人来找,恐怕也要两三天功夫,更别说第一天入城的白芒了。   白芒花了好些力气,轻功跑遍大街小巷,宵禁时都没有歇息,才在第二天午后寻到一处院落。   院子离闹市中心只隔了一条街,就在闹市背面,虽然朝向不好,但这条街上铺面位置绝对是绝佳的,只是白芒逛了一圈儿才注意到这儿,因为它实在太不起眼了。整条街上没有一家铺面开门,只隐约可见一两个行人,太过冷清。   白芒打听后才知道,似乎是朝堂中两位大人正在争这条街上的铺面,虽没有明说,但这时谁敢租下街上铺面,便是触了霉头。至于只租铺面后的院子……这儿租金不便宜,既然铺面不能开门,自然没冤大头愿意只租院子。   不过对白芒来说就无所谓了,她租下街道正中央一间小院,回客栈中给桃羽留一张详细的纸条,便回到院子里打扫一遍。   白芒将院子收拾妥当,房间也打扫干净,天黑了,桃羽仍然没有回来。   白芒照例等她。   若是来,白芒再上床睡去。   白芒拎着桃木剑,在院中练了一遍又一遍。直到鸡鸣时分,远处天色已经泛起白,一个熟悉的身影终于从远处飘来,脚步无声落在小院中。   白芒正练着剑,锋利剑气倏地收敛,她利落地一甩桃木剑,将其背在背上,止不住兴奋地快步走向桃羽:“姐姐,你回来了!”   桃羽一时没有回答,她掠过白芒身侧时,身上带着潮湿的腥气。桃羽身上红衣不知什么时候换下了,她现在穿的是一袭黑色夜行衣,就算染上什么别的颜色也看不出来,但白芒立马察觉到,桃羽身上沾血了。   很多很多血。   作者有话要说:   来了!   -   注1:这句话改自《间客》 第46章 月光   白芒脚步微微停顿一瞬,手指倏地捏紧了。   桃羽打架时向来喜欢动手,怎么粗暴怎么来,每次教训完别人,她身上难免沾上点儿血迹。但今天,她身上的血……比平时多太多,多到不正常。   白芒心跳都停了一下,心脏像是被一双无形的手捏住似的疼,她立刻担心地跟上去,走进屋中。   然后……白芒立马就怔住了,一只手呆呆地捏在门栏上,脸上蔓起一阵浅红。   桃羽一进屋便随手解开腰带,衣衫一件件落在地上,挽在身后的长发也披散下来。桃羽的长发只到腰际,下边挺|翘的臀骨、匀称修长的腿骨,都露在空气中,白皙肌肤一览无余。   她嫌弃沾了血的衣服脏,一回屋立马就要换掉。   白芒一下子愣住,下意识想要移开目光,眼睛却又没动,仍然瞟向桃羽被发丝遮住、若隐若现的白皙脊背,眸光慌乱闪烁不定。她担心……姐姐受伤了,想要看,姐姐背上有没有伤口。   白芒嗫嗫道:“姐姐,干净衣裳在旁边柜子里。”   桃羽注意到白芒的目光,回头轻飘飘地看她,这时桃羽肩头被如墨的长发遮住一半,隐隐约约间,反而更显诱人。白芒条件反射般埋下脑袋,一眼也不敢再看。   桃羽狐疑道:“发什么呆,还不烧水去?”   “我……”白芒手指捏紧衣摆,担心道,“姐姐今日受伤了吗?”   桃羽低头看一眼沾血的衣衫,了然笑道:“没伤,衣裳上沾的是别人的血。今天那人武功还不错,比我差不了多少,我费了些力气才解决。”   虽然很麻烦,但心里的快|感,比以往每次都要强许多。直到现在,桃羽心底还在回味,提起此事时的声音也极其畅快。   白芒这才松口气。   姐姐开心,她分明也该开心的,但不知为何,听见桃羽一心沉溺于复仇的滋味当中,她反而觉得心里空落落的……有种说不出的酸楚感觉。   桃羽完全不知白芒心里复杂的情绪,只不解地虚起眼眸,笑道:“白芒,你既然担心我,直接问我便是,在那儿站半天发呆做什么?”   “我、我刚才一时傻了!姐姐,我这就去烧水。”白芒抬头的那一瞬,正好看见桃羽琥珀眸中妖冶的光,她脸一红,猛地转身跑向后厨。   对啊,她方才为什么不直接问桃羽,反而盯着看了好一会儿……!   唔……   可能是练剑练得太晚,脑子都有些钝掉了。   白芒轻轻拍了好几次脸颊,又用力晃脑袋,脸上的绯色才渐渐褪去。   ……   近几个月,白芒难得和桃羽一起睡次觉,因此第二天清晨醒来时,白芒感觉到怀中温暖还在后,没有像往常一样起身练武,而是贪念地向前,抱紧桃羽。   她迷迷糊糊间又睡了过去,感觉像是做了一场香甜的美梦。   只是醒来时,桃羽依旧已经不见了身影。   白芒抱着被子,身子蜷缩成一团,长叹口气,才缓缓离开被窝。   当夜,桃羽没有回来。白芒在院中练剑,等到天明才回房睡去,一觉睡得很浅。正午刚刚过去,白芒是被窗外鸟儿扑棱的声音惊醒的,一下从床上坐起,心跳很快,太阳穴酸胀地疼。   白芒不记得梦到什么了,只感觉到这一觉睡得很不舒服,现在醒了还感觉惴惴不安,喉咙里不自觉发出几声迷糊的呜咽,她抱着双腿,莫名有些想哭。   她望向窗外,今天的天色是阴沉的,有一两只灰色鸟儿,正好从视野中展翅飞过,带起一阵凋败的灰尘。   院子里晾着桃羽前天晚上穿的夜行衣,已经晾干了。   白芒起身将衣服收进房中,抱着一团冷冰冰的布料发呆。她前夜洗衣服时,整盆水都是红的,连她的手指都被染红。衣衫上沾的血太多了。   之前桃羽也有连续一两日不回来的情况,白芒一个人等得再怎么难受,也不会像今天这般不安。只因为这里是戒备森严的皇城长安,不比其他地方。以桃羽的武功,在别处都可以横着走,但长安有十重内力的宗师,有数不清的禁卫军,随便一个皇室贵爵家中护卫,都可能是江湖高手。   “呜……”   白芒抱紧怀中的衣服,脑袋埋进去,闻着上边浅浅的皂角香,不安地轻轻呜咽几声。   除了乖乖在小院里等着桃羽回来,她什么都做不到,再担心也没用。   白芒在床上呆呆坐了会儿,起身,出门去药铺买了些输气活血的药材,回到小院中烧水煮药。黑色的药水倒进浴桶中,白芒坐进去,趴在浴桶边发呆。她在想,上回和桃羽一起泡澡,好像也是几个月前的事情了。   白芒睫毛向下耷拉,手指垂在浴桶边缘,无力地敲打着。先前那三年时间里,她花了好长时间,才慢慢习惯和桃羽一起泡澡,现在却又不得不去习惯一个人孤零零泡在药桶中。   之前的习惯一旦丢了,要再将它找回来,就没那么容易了。   不过……   白芒翻个身,脑袋枕在木桶上,望着天花板舒口气。   她的经脉如今只差任脉就完全打通,今天,应当就是她最后一次药浴了。没了药浴,桃羽本身就不会和她一起泡澡。她在心里告诉自己,本就会被舍去的习惯,没什么值得失落的。她闭上眼,安静地休憩一会儿。   时间一点点过去。   热水灼在肌肤上的感觉越来越浅,药香味也逐渐淡去,彻底融入白芒的肌肤、经脉中,让她整个人都放松下来,经脉中一阵酥麻的痒感扩散开。   睁眼的前一瞬,白芒明显感觉到,丹田气海和奇经八脉彻底连通,内力流淌时,在漆黑一片的识海中勾勒出一幅环环相扣、首尾相接的金色画卷。   识海中,黯淡多年的任脉,终于亮了起来。   堵塞多年的经脉彻底被疏通,白芒本该是兴奋的,可是她却有些兴奋不起来。桃羽还没有回来,小院里只她一人,无人可以分享。白芒仰头看着天花板,伸展四肢,长叹口气。   白芒从浴桶中站起身,水滴沿着肌肤往下滴落,流至浴桶中,剩余水渍被内力蒸发。   她又烧一桶水,洗干净身上残留的药渍,回到床上闭目静坐,细细探查经脉中的变化。   从三四岁学会呼吸法门之后,白芒就一直在悄无声息地积攒着内力,一刻也没有停歇。但以往,一呼一吸间,内力的积攒都是极其细微的,如丝线。这时却像是潺潺流过的小溪,沿着经脉一圈圈流淌,最后汇入气海中。   很快,白芒睁眼,眉头迷惑地轻轻皱起。她发现自己的意识一离开识海,就感觉不到内力的存在了,并不是像刚开始学武时,那种空空的感觉,而是另一种……有些说不出来的感觉。   经脉是充盈的,可就是感觉不到内力流淌。   白芒再闭上眼,金色脉络出现在识海中,气海丹田中内力汇成金色海洋,内力还在。她起身,心念一动运转“日”字步朝前一步,无声落地。   她迷惑地眨眨眼,抬手看向手心。内力还在的,甚至因为经脉彻底通畅的原因,比先前要磅礴不少,可就是感觉不到了。   白芒又到院中拿着桃木剑和袖中小石刀试了试,发现只要不向识海中探查,无论怎样都感觉不到内力的存在。但并不影响她对内力的操控,内力在经脉中运转、流淌时,除了感觉不到,和以前并没有区别。   按理说,学武之人内力越高,对内力的感知也就越强。譬如桃羽和他人交手时,对方只要一运转内力,甚至只一个轻微的动作,她就能立刻察觉到对方有几重内力,内功是霸道还是阴柔,积累是否浑厚。   但现在白芒自己都感知不到自己的内力,那别人就更察觉不到了。白芒惊喜地发现,以后在他人眼中,她只是一个不会武功的普通人。交手之时,这是一个很大的优势,说不定可以在关键时刻救自己的命。   白芒用轻功迅速在小院中飘几步,她迫不及待想把这个好消息告诉桃羽。然而已经快要傍晚,小院中依旧空空荡荡,连带着她的心也空下去。   白芒雀跃的表情一下收敛,她坐到台阶上,望着天,闷闷叹口气。   “姐姐……”   快回来吧。   我好想你,也好担心你。   ……   傍晚,晚霞染红半边天,再渐渐黯淡下去,白芒坐在小院的台阶上,双手撑着下巴,安静等了许久,依旧没有等到桃羽。   一个人闷闷地吃过晚食,白芒又坐在台阶上等了会儿,才拿起桃木剑一遍遍挥舞,剑气破空。   皓月当空。   终于,在到小院中。   桃羽今日穿的也是夜行衣,身形几乎与黑夜融为一体,毫不起眼,白芒看过去时,却觉得她在发光。只一眼,白芒就移不开目光,空荡荡的心被翻涌的激动情绪填满,她立马迎上去:“姐姐,今天怎么样?”   她还没来得及把自己经脉发生的变化说给桃羽听,目光就忽的凝住了。她注意到,今日桃羽身上依然带着很重的血腥味,桃羽的衣衫被划破,袖口往后拖下一截。   白芒一低头,看见桃羽手背上的血痕——她受伤了。不仅手背,手臂上也有血滴,沿着手腕滴下来。这一回,她手上的血,明显不是别人的。   白芒脸上雀跃瞬间消散,错愕地睁着眼,心都紧了一瞬。   紧接着,她抬眸,关切看向桃羽的脸,紧张到手指尖都在颤。桃羽脸上也沾着血,看不出是不是她的。   可尽管如此,桃羽依旧没有一丝狼狈的痕迹,她反而在笑,琥珀色的眼底透着阴鸷兴奋的光。桃羽没有看白芒,她随手将烂掉的袖口撕掉扔在一旁,快步走到小院后的井边,利落地捧一把水将脸洗干净。   桃羽抬头,很自然地甩甩脑袋,脸上、发丝上沾到的水滴四溅。   白芒就在旁边看着,皎洁月光洒在桃羽脸上、身上,她的动作,她的神态,她的目光,无不透着一股裹挟着刺骨凉意的气息。   月光下,她左眼下那颗泪痣很美,近乎妖孽般的美。   白芒没再出声,只安静等在她身侧,关切看着她,很担心。白芒的心脏上下跳动得很快,有种说不出的被震撼的感觉。桃羽的神色,又一次让她有种陌生遥远的错觉。   真的……只是错觉吗?   是错觉的。   白芒告诉自己。桃羽,在雪地中捡到她的桃羽,为她报仇,教她武功,陪在她身边四年的桃羽……怎么可能陌生。   白芒想,她之所以会被眼前一幕震撼到,觉得遥远,觉得陌生,大概只是因为……她太担心了。   桃羽分明受了伤,神色却像一匹恋战的孤狼——一匹接近失控,几乎癫狂,眼底只剩下血色的孤狼。   她怎么可能不担心?   桃羽洗干净脸上血渍,终于回头看白芒一眼,她舔了舔唇,眼中兴奋的光不但没有消下去,反而更盛了些:“白芒,我再出去一趟。”   桃羽的声音都和平时有些不一样,压得极低,很哑,像是从嗓子里发出来的。   她接着道:“白芒,我有些渴,你烧一壶茶,等我解决掉那个蠢货,很快就回来喝。”   她轻笑:“很快的……!”   不等白芒答应,桃羽的身影就消失在院中。白芒看着月光下空荡荡的院子,单手摸向心口,心脏仍在不安地跳。   心又空了。   桃羽方才一次没能杀死目标,又去第二次。白芒想阻止她,可是桃羽人已经没影儿了,她唯一能做的,只是乖乖待在小院里,听桃羽的话,替桃羽煮好一壶茶。   白芒听话地走到茶炉边,心不在焉烧一壶茶。   这段时间,她的情绪好像只受桃羽牵动,心绪从欢欣雀跃到空寂孤冷只在一瞬之间。每一次起伏过后,都伴随着近乎麻木的疼,说不出地难受。   ……   离开小院后,桃羽径直向西南方而去。   她的身影隐没在黑暗中,连一丝残影都看不见。她脸上始终挂着一丝浅浅的笑,眸光闪烁,带着丝疯狂的味道。   与此同时,长安城中某处,一个身影佝偻的老人站在屋檐下。四周灯火很黯淡,映在老人脸上,显出几分诡异,他的鼻子往下塌了一部分,左侧一片淤青和血色伤痕混杂在一起,显然是刚被打伤不久。   除此,他的衣衫也被割破,隐约可见树皮般粗糙的皮肤上,有很长一块血痕,划过胸口。他的肋骨断了一根,心脏也差点被刺穿。   然而最诡异的不是他身上的伤,而是他满头白发,显然已过花甲之年,已经到了半截身子都入土的年纪,可他受了这么重的伤后,竟还好端端地站在这里。   老人艰难咳嗽几声,他用手捂住唇,乌黑的血咳在手掌心上。   他低头看着手心的血,混浊的眼珠一转不转。他近些年过得不算好,可也从未有一刻像今天这般狼狈。   他前半生征战沙场,为白国立下赫赫军功,回京时不过而立之年,圣上奖给他的财产,已经够他挥霍一辈子。   接下来几年里,他过得很顺遂,家财万贯,娶妻生子,在朝中权势也越来越高。   但他依旧觉得不满足,想要更大的权力,更多的财产,更响亮的名声。   于是他开始做权臣,贩卖私盐,贪污军费,什么都做过。近些年朝廷乱象横生,他不过是其中之一罢了。   只是到了晚年,他运气不好,不知怎么被长公主盯上了,一脚将他踢出朝堂。他的儿女也都是些不孝的,从此几乎没来他府上拜访过。   他一个人孤寂地在这座院子里呆了好几年,今日终于有人前来敲门了。   是个漂亮的小姑娘,他看着觉得很亲切喜欢。   只可惜,小姑娘是来杀他的,那么他也只能杀了她。   他一生杀人太多,也不是没人来找他复仇过,只是都被他斩于刀下。他年迈了,腰都挺不直是不假,可他整整浑厚九重内力,也不假。   他刚看见那个小姑娘时,还亲切笑着说:“放心,一下就没知觉了,不会疼的。”   那个姑娘歪着脑袋对她笑,笑得很甜,她说:“不,会持续很久的,身体各处都会疼,直到天明。”   他没听明白小姑娘的话,只以为她害怕了。是啊,就算抱着必死的决心来复仇,死到临头之时,还是会怕的。   然而下一瞬,他就发现自己错了,错得离谱。   少女出手了。   她还未动,磅礴真气就从四面八方涌来,挤压在他身上。少女年龄那么小,一身真气竟比他还要浓郁!   他毕竟老了,太久没有与人打过架,身子骨反应速度早不如从前。他还未动一下,少女就一拳朝他面门而来,少女长得那么甜,让人想到初春随风摇曳的白色梨花,可她的拳风却无比暴戾。   一拳竟有排山倒海之势。   下一刻,少女的拳便轰在他的脸上。   他狼狈后退几步,趔趄地差点没站稳,他吐出一口血,除了血,还有两颗门牙。他的胸肺里涌起一阵钝痛。   挨了少女一拳,他终于找回了些昔日在战场杀敌时的感觉,真气迅速凝结。   他抬头淡然地对少女笑:“武当八卦拳。咳咳……姑娘能否告知,老夫什么地方得罪武当了?老夫赔罪便是。”   他太久没离开长安了,竟不知武当何时出了这么个少年天才。   不,这何止是天才……!小小年纪便有如此功力,简直近乎妖孽啊!   “武当?”少女笑着挑了挑眉,暖色灯火下,她的皮肤白皙如雪,左眼下一颗泪痣如妖冶燃烧的暗黑色火焰,她的声音是甜的,“你说错了,我和武当可不熟呢。”   “要不?你再猜猜?”   桃羽话音刚落,一道黑影便自她腰间闪过,她左手不知什么时候握住一把漆黑短刀,刺向老人心口处,右手呈手刀状,径直砍向他的脖颈。   她行动如闪电,根本不给他一丝喘气的机会,真气裹挟着漫天杀意再度涌来。   老人脸色大骇,猛地后退一步,真气凝于身前,以手做盾,才堪堪挡下这一击。   两股真气撞到一起时,“轰”一声巨响响彻安静的巷子,对面巷口小摊的桌椅霹雳哗啦散了一地。老人感觉嘴里涌上一股腥甜的味道,差点要吐出一口血。   少女抬头朝他浅浅一笑,一刻不停又一次袭来。   从这一刻开始,她甜美的笑颜,只让他觉得发自内心地恐惧。   一个不知来自何处,功法诡异,内功深厚到妖孽的少女,要取你的命,不论是谁都会感到恐惧。   老人脚下轻功一动,立马向旁边飘出一段距离,躲开少女的攻击,可她轻功鬼魅,几乎一瞬之间立马黏了上来。几招过后,老人终于认出少女所用招式——是刀法!   她虽只左手持一把刀,右手空空如也,使的却是双刀刀法!老人一时辨别不出她的刀法和轻功出自何门何派,却感觉得出她的功法绝对是上上品!   每一刀刀锋所向之处都鬼魅无比,他永远猜不透她下一刀要砍向哪儿。除此,她的轻功时而大开大合,时而彻底隐匿于黑暗之中,身形难以琢磨。   老人大多时候,只能靠内力硬抗。   可偏偏……他积攒一生,向来引以为傲的浑厚内力,竟然比不过眼前这个黄毛小丫头!   交手几个回合后,虽然那少女也受了伤,但再打下去,最终倒下的那人只会是他!他好像已经看到自己的死亡。她压根就是像猫捉耗子一般,将他当做有趣的物件一般玩弄,直至他奄奄一息再动不了。   他心中不知何时,只剩下一片颓然,连恐惧都没了。   他只觉得不解,既然不是武当,这个内力奇高,身怀绝世武功的少女,究竟从何而来,为何要杀他?   老人一退再退,眼看自己就要被逼到角落,退无可退时,远处突然传来阵阵整齐的脚步声。有人厉声喊:“谁在此处喧哗?出来!”   附近正好有一队巡逻的禁卫军,听到声音赶来。   禁卫军归属于天子手下,只是近些年圣上沉迷于长生之道,不问国事,暂时将其交与长公主管理。老人松口气,长公主向来公正严明,她私下再怎么不待见他,她手下的禁卫军见他有生命危机,也绝不会见死不救。   果然,禁卫军看清他的脸后,立马拔刀快步跑来,脚步整齐划一,力度十足:“什么人敢在皇城之中行刺!”   桃羽淡淡瞟一眼,身影一下消失在黑暗中。老人竟感知不到她去向何处,只知她已经走了。   一队禁卫军武功并不算高强,那个少女随手就可将他们杀死。可一旦杀死一个禁卫军,她将面对的就是皇城中千千万万个禁卫军,以及他们背后的那位守城宗师。   见少女忽然消失,禁卫军并未去追,他们停在老人面前,冷眼看着他,亦没人去扶他起身。   直到老人扶着墙壁,颤巍巍站起身,禁卫军首领才上前拱手道:“大人伤得重吗?”   老人摆摆手:“无妨。”   禁卫军首领问:“那刺客……?”   老人道:“她已经走了。”   禁卫军首领退回队伍最前方:“既如此,大人回府好生歇息,在下还要在别处巡逻,就先行告退了。”   一队禁卫军转身离开,脚步逐渐消失在黑暗中。   老人佝偻着身影,看他们的背影,直到再也看不见。周围一片寂静,他将真气外放,覆盖住每一个角落,确认那少女的的确确已经离开了。   那个少女应当不会再回来了。   她敢在皇城中行刺,已是冒着被禁卫军发现的风险,若下一次再被发现,她面对的就不只是禁卫军,而是隐藏在皇城中的那位宗师了。想必她就算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再来一次。   除非……她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老人又等了会儿,终于彻底松口气,他失血有点多,但明天一早去找个大夫看看,他又有真气护体,伤不了根本的。他还想再活个几年,多享受个几年。   老人转身往屋里走,一个黑影忽然挡住他的去路。   少女无声从屋檐上半吊着向下,丝丝缕缕的长发往下垂,原本柔顺无比的发丝有几缕缠在一起,因为上面沾了血,他的血。烛火不知什么时候灭了,只剩惨白月光,洒在少女脸颊上。   少女对他露出一个笑。   她笑得分明很甜,落在他眼中,却只剩悚然。   作者有话要说:   来了。   不知道是不是本命年的原因,最近状态越来越差TAT   -   感谢在2022-02-1412:52:46~2022-02-1723:27:4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一只慵懒的猫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兔角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兔角、阿不列颠疯10瓶;zvgxdgv4瓶;名字什么的最难取了、干饭人——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7章 月光   老人错愕睁大眼睛,目光惊悚。   她、她竟然……还敢回来!   若是刚才老人就死在少女手中,还不会这么怕,可他心里才松一口气,自以为劫后余生,捡回了一条命。这时少女突然回来,才让他心里蔓起一阵悚然的恐惧感。   他、他还不想死……!他想活着!   “救……救命啊!”老人下意识向空旷处逃去,真气凝于手心猛地向旁边一拍,想要弄出动静再次引来禁卫军。可他才出手,少女的真气就从四面八方逼来,将他周身都牢牢围住,他轰出去的那一拳,竟无声消散了。   少女方才和他打了一场,这时不但没半点儿疲惫,反而愈战愈勇,眸中闪着阴鸷兴奋的光。她的内力明显比之前还要厚重不少,身法也更加难诡异难琢磨。   看见老人恐惧的神色,少女唇角勾起一个残忍的弧度,眸中笑意绚烂,更看得人心惊。   啧……之前那般麻木迎接死亡的猎物,有什么好玩儿的?现在老人忽然有了求生欲,开始苍惶地四下逃窜,桃羽反而觉得满意。这样,才足够有趣嘛。   猫捉耗子,大多不是为了饱腹,仅仅是为了玩乐罢了。   “救命?”少女歪歪脑袋,笑容清浅,声音很缓很缓,“放心,没人会来救你的。你叫啊,哈哈哈哈哈……再怎么,也没有人听得见……”   正如当初明湖山庄的数百冤魂,再怎么求救,也无人搭救。   这回,少女右手握着那柄漆黑短刀,径直朝他挥砍而来。   短刀不过一尺长,这时在少女手中,却像有千钧之势。老人眼睛惊恐瞪大,浑浊眼底染上血丝,这回他立刻就认出来——少女拿的是短刀,可使出来的却是棍法!   这一刀若被砍中,他必死无疑!   惊惧之下,老人顾不得其他,全身真气倏地聚集于一起,猛地朝少女手腕击去!浑厚真气沿少女手腕蔓延到心口,她吐出一口血,终于后退一步。   她也受了不轻的伤,脸上笑意却愈加灿烂,银铃般的笑绕在老人耳边。   “你……究竟是什么人?”老人声音颤抖,“武当拳法,诡谲的双刀刀法和轻功步法,还有少林棍法……难不成,你是少林内门之人?”   少林内门,老人也只听过它的传说,并未见过内门之人。   传说少林内门收徒男女不论,甚至不必出家,内门弟子十五岁以后便可自由选择留在寺内,还是下山游历。留在内门之人,通常剃发遁入空门,成为少林佛子。而离开内门的,也大多是一代江湖豪杰。   百年前,明湖山庄的创立者,便是一名少林内门弟子。再者,传闻中内门弟子武功亦是百无禁忌,什么都学。   老人情急之下,才这么猜。   “又猜错了呢,我使的可不是少林棍法。”少女甜丝丝道,“不过少林……已经很接近了呢,你再猜猜呢?”   不是少林棍法……还能是什么?老人牙齿都在微微颤抖。   只见少女笑着,持刀的手势微微一变,由劈砍变为横扫,气势骇人,周围灰尘四起。   天空中忽然落下点点雨滴,就连雨,都被她的短刀扫开。他们附近地面已经被沾湿,唯有他们二人所站之处一圈,一滴雨水的痕迹都见不着。   仿佛什么都无法接近她这柄刀。   老人眼睁睁看着短刀扫过他的腰际。   他终于想起来,上一次看见这么一招,是在什么时候。   十五年前,明湖山庄。重伤的庄主被十来人围攻时,手持长棍横扫之际,便是这般无人可及的气势!少女使的,竟是明湖棍法!和少林六合棍一脉相承的明湖棍法!   只是当年,明湖山庄庄主使出的明湖棍法,气势昂然,正气凛然,有种无人可敌的浑厚之势!这时在少女手中使出,却是骇人的邪气与杀意。   “明湖山庄……”竟还有人活着。   他没有力气将整句话说完,便仰头倒在空旷小院中,眼睛睁着,眸中写满惊惧。他一生杀人太多,少女前来报仇时,他想过许多可能,唯独没有想过明湖山庄。   当年明湖山庄被所有正派围攻,山庄上下被搜了个遍,四百余人无一幸存。谁能想到……能想到,山庄里竟还有人活着……!   一座死得不能再透彻的山庄而已,他都已经忘了。   连他都被找上,当初参与此事的,恐怕一人也逃不了……这个江湖,恐怕会变得大乱……他视线已经变得模糊,什么都看不清,只剩刀光血影。   老人还没有死,他的胸腹还在微微起伏,只是再没有了力气。雨滴洒在他身上。正如桃羽最开始说的那般,的确很痛,恐怕会痛一夜,直到天明。   “恭喜你,终于猜对了。”桃羽收起短刀,站在屋檐之下,笑着看他。   她轻声说:“看样子,你已经忘了十五年前明湖山庄的那些事,忘了那些无辜的刀下亡魂。可总有人记得的。我会一直记得的。”   桃羽轻咳一声,唇角流出一滴血,衬得她面貌尤其艳丽。   她转身,头也不回地走进雨中。   以往每次杀了昔日仇人,她心中都是畅快无比的,可唯独这一次,不知道为什么——可能是受了伤的原因,她竟觉得心里很闷。像一团火在心底燃烧,烧得她杀意不但没有收敛,反而控制不住地向四周蔓延。   很烦、很烦。   想要继续杀人,又迫不及待想要回到小院,喝一口白芒刚煮好的新茶,降降火。   ……   茶煮好了。   白芒安静坐在屋里等桃羽回来。   茶凉了。   院外响起来。   夜空中飘起小雨,雨滴从屋檐上落下来,雨声滴滴答答。   白芒埋下脑袋,看着自己搭在桌面上的手背,她的手指在抖,青筋凸显出来。   以往桃羽每次出发杀人前,都会在纸上写下目标的所有资料,直到一字不漏记在心里。前天晚上睡前,桃羽依旧写了一遍。那时白芒就在一旁安静地看着。   白芒在回忆,桃羽究竟写了什么。   姓名:刘书均   地点:长井街三十三号小院   年龄:六十二   师出:不明——曾在军中任职   武功:十五年前八重内力,内功心法外功招式不明   十五年前就有八重内力,十五年后的现在呢?是否突破九重,和桃羽相差无几?   桃羽先前回来时就已经受了伤,现在又这么久没回来……   白芒心乱如麻,心里情绪从最初的担忧,倏地转变成无边的恐惧,甚至有种漆黑的绝望感。她几乎是立刻起身,运转轻功急速奔向长井街!   雨越下越大,水声噼里啪啦地往下落,沾湿白芒的裙角,她轻功很快,耳边风声几乎在呼啸。然而白芒赶到长井街时,桃羽人已经不见了,一队禁卫军将街道牢牢围住,显然在搜寻着什么。   白芒捏紧拳头,身形小心地隐匿在黑暗中。   小巷中传来一股淡淡的腥味,混杂在雨水的味道里,白芒闻到了,心跳难免变快,她努力压抑下来,呼吸也依然保持着平稳。白芒小心翼翼沿着腥味往前,直到走进一间小院中,看见躺在院中的那个老人。   院中的痕迹已经被雨水稀释过,但画面依然很惨……惨到难以形容。   老人还没有咽气,胸腹微微起伏着,他徒劳睁大眼望着夜空,不过应当什么也看不见了。   没在院中看见桃羽的身影,白芒才彻底松口气。她正要离开小院,却突然听到急促的脚步声从院外靠近。一个劲装女子在禁卫军的引导下,走进小院里,几名禁卫军站到她身后,恭敬低下头。   白芒躲在柱子后,往女子的方向看。女子穿着一身便于行动的黑色劲装,束腰扎腿干净利落,上边绣着明黄色花纹,有些像潜龙山的衣裳。但白芒曾经见到的潜龙山之人,他们衣衫上明黄纹路并不多,只是点缀而已,眼前女子衣衫上,却绣着一条四爪金龙。   按照白国律法,只有藩王、太子才可在衣衫上绣四爪龙纹,可见这女子身份之高。她的容貌分明是非常美的,看上去不过二十出头,一双柳眉桃花眼,鼻梁小巧,唇似樱桃,本该是潋滟温柔的长相,却又透着种不怒而威的气势,稍稍一个眼神动作,便给人上位者的压迫感。   女子走到老人身前,蹲下探查他的情况。老人活着是还活着,不过只剩下那么一丝气了,怕是稍稍动一下人就没了。   白芒躲在柱子后绷紧了身子,怕女子将老人搬至没有雨的屋檐下,发现她的所在。女子先前说话时中气十足,步伐也十分沉稳,显然内力不低。白芒做好了抓住机会随时溜走的准备。   然而女子不但没将老人搬至屋檐下,甚至没吩咐禁卫军叫大夫,她就这么起身,看着死死瞪大眼的老人,轻轻嗤笑一声:“刘大人一生作恶多端,如今落得这般下场,也是活该。只是不知,他哪个仇人竟有如此本事,能在皇城中悄无声息取人性命?”   禁卫军跪地道:“臣未能找到刺客踪迹,望殿下恕罪!”   “何罪之有?”女子轻轻笑道,“那刺客能将刘大人打成这般狼狈模样,至少九重内力,甚至是十重以上的宗师。你们能把人搜出来,才怪了。”   女子说着,不再正对白芒那边,而是转身看着几名禁卫军道:“你们在这里陪刘大人,等到天明便叫人来收尸吧。外边也不必继续搜了,搜不到刺客人的。”   白芒趁着她转身的那一瞬,脚踩“月”字步轻功,无声掠向房顶,谁知雨中路滑,房顶青瓦“咔擦”响了一声。声响并不大,被哗啦啦的雨声覆盖住,禁卫军都无人听见,女子却立刻朝她望过来:“谁!”   光溜溜的房顶上难以掩盖身形,白芒来不及藏匿进四周黑暗里,女子就已经跳上来,浑厚真气直逼她的面门。   女子竟也有七重以上的内力!   好在女子没从她身上感觉到内力存在,也并未对她吓死手,只是用真气封住她的去路。白芒握住桃木剑尖,挥剑破开真气,向小巷中一跃而下。   白芒在屋顶上没法施展“月”字步轻功躲开,但只要到了小巷中,这女子纵然有通天的本事,也别想再捉到她!可那女子轻功竟快如疾风,白芒才向前一步,手腕就被她牢牢捉住。   白芒以前交手的,都是内力不如她的喽啰。今日和七重内力以上的高手交手,她才发现她们间差距有多大。   女子不过扣住她的手腕,真气内力注入她的穴道经脉,便让她半只胳膊没了知觉,挣都挣不动。   女子盯着白芒腰间,皱眉道:“潜龙山少主令,怎会在你那儿?”   “自是有人给我的。”白芒语速不疾不徐,清脆道。她握着桃木剑的那只手从下至上撩开,去砍女子捉住她的那只手臂,四目相对间,那女子看清她的样貌,眼中明显闪过一丝错愕,竟直接放了手。   白芒没有多想,立马收剑,身形一闪,下一瞬便消失在黑暗中。   禁卫军也纷纷跃上房顶,站在女子身后:“殿下,追吗?”   女子闭上眼,真气扩散开来,摇头:“不必,追不上了。”她竟察觉不到那少女的位置。   “殿下,方才那人是否就是刺客?”禁卫军问。   “不是。”女子再次摇头,“她武功还不如本宫,更别说刘大人了。”   禁卫军不解:“那她怎会出现在此?”   “谁知道呢?”女子依然紧紧皱着眉,她一闭上眼,眼前就恍过那少女的样貌,耳边飘过她清亮的声音,那双精致无比的杏眸,几乎绝世的容貌……   太像了,和十来年前那个漂亮的女子,几乎一模一样。   不,少女比那人还要好看许多。少女的相貌很像那人,身形气质、说话时的语气,却又和另一人相差无几。若是那二人留有子嗣,算算时间,差不多正是这般年纪。   回过神来,女子才发现,自己手指尖竟然在微微颤抖。   她转身,眉眼间神色忽然变得锋利起来:“回府!”   “是!公主殿下!”   白国皇室阳盛阴衰,圣上登基后许多年,宫中皇子无数,却只有一位公主。便是当今太子嫡亲的姐姐,长阳公主,白思静。   白思静回府后,立刻画出白芒的画像,交给禁卫军首领:“去派人搜城,尽快找到画中之人!且切勿伤害她一丝一毫,务必将人完好无损地请到公主府上来。”   “是!微臣领命!”禁卫军首领接过画卷,又犹豫道,“殿下,在偌大一个长安城中寻人并不容易,除非……明着来。您的意思是?”   白思静垂眸思索片刻,手指重重敲过椅背:“暗中搜寻便可,不要让无关之人发现。”   当今天子日渐昏庸,执政的太子也是个草包,反倒是公主殿下一个女人执掌皇城禁卫军,甚至朝上政务她也能参与几分。但她毕竟只是公主,在皇城中势力虽大,却远不到只手遮天的地步。她要瞒着的“无关之人”,自是地位比她更高的那两人,当今天子,还有太子。   禁卫军首领自然听得懂白思静的意思,禁卫军跟了白思静两年多,只对她一人忠心耿耿,早已做惯了类似的事情,他想也不想便用力道:“是!”   禁卫军首领走后,白思静又写一封信,要人快马加鞭送到潜龙山去。   几个月前,潜龙山六堂主白云带队剿灭吸血谷,回到潜龙山向她复命时,曾提到过,白芷砚将少主令送给了一个名叫白芒的少女。白云怀疑那少女身份诡异,当时她并未太过在意,只叫白云自个儿查便是了。   可现在……   “白,芒……”她缓缓地念,声音因激动,轻轻颤抖,表情竟透出些许脆弱,“我的妹妹。”   ……   白芒急匆匆赶回小院时,雨已经停了。   这场雨来得急去得也急,雨没了,只剩下白芒一人踩着地面上未干透的水迹,带着一身雨腥味闯进小院的房间里。桃羽果然已经回到小院,房间里亮着浅浅烛光。   白芒快步跑进去,掀起一阵风,烛光轻轻摇曳。   桃羽换了身干净衣服坐在桌边,正埋头处理手背的伤口。烈性绯色药膏涂在裂开的伤口上,分明是巨疼无比的,她脸色都没变一下。   白芒就这样湿淋淋闯进来,看见浅浅烛火下的桃羽,她漆黑的眸子向上微抬,一下子变得明亮起来。直到真正看见桃羽坐在面前,她才长长地舒口气,彻底放松下来。   姐姐没事……真是太好了!   白芒激动地抿起一个甜软的笑,又有些想哭,鼻尖酸酸的。如果可以,她一点儿也不想一个人在屋里等着桃羽了,她一点儿也不喜欢那种空洞难受的感觉,一点儿也不想再经历一次担心到恐惧,再到绝望的感觉。   一点儿也不想……!   几天之内,白芒情绪接连不断地大起大落着,她的心现在还在揪疼。   桃羽的脸色,比平时要苍白一些,但在暖色烛火照耀下,白芒一时没看出来。白芒安静站在桃羽身侧,一时没有说话,只是深呼吸……一次、两次、三次。   她不想开口的时候是哽咽的,让姐姐察觉到她的情绪。   直到心里激动的情绪稍稍平复一些,白芒才上前,坐到桃羽旁边,靠近她,软糯糯地轻轻喊一声:“姐姐。”   “嗯。”桃羽抬头瞟白芒,打量一眼,又垂下眼眸。和白芒想象中的反应不同,桃羽的声音很凉,瞟她的眼神更是淡漠的,不带一丝温度:“你去哪儿了?”   “我……”白芒呆了呆,她没料到桃羽是这般反应,错愕地收敛脸上的笑,手指软软垂在身侧,又紧张蜷了起来。   桃羽握住桌上茶盏,里边的茶早已变得冰凉。她又问一遍:“白芒,方才你去哪儿了?”   白芒抿唇道:“我怕姐姐出事,就、就去长井街寻你了……”   桃羽的目光落在白芒手腕上,上边有一串明显的红痕,桃羽捏起她的手指细细打量,看出是被人捏出的痕迹,眉头越皱越深。   不等桃羽问,白芒就主动乖乖解释道:“我……我在那儿被人发现了,她武功比我高,我被她捉到了一下。”   桃羽皱眉,冷气四溢:“禁卫军的人?”   白芒点头,声音弱下去:“……好像是。”   她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给桃羽惹麻烦了。   桃羽冷冷挑眉,又问:“那人看见你的脸了?”   白芒埋下脑袋:“……看见了。”   桃羽手中茶盏“啪”一声摔在桌上,无一滴茶水漏出。她起身捏起白芒下巴,捏得很用力。   方才桃羽解决完那老人,赶回小院后,发现白芒竟不在了,桌上只剩一杯凉茶,她心底那团无名火不但没灭下去,反而越烧越旺,在这时彻底爆发出来。   白芒在想什么啊——?她在外边做正事儿的时候,白芒不但不听她的话乖乖在屋里呆着,反而出去找她?白芒出去能做什么,现在还是宵禁时刻,偌大的京城中四处都有禁卫军在巡逻,白芒不添乱就算好的了!   这不,不就已经给她添乱了吗?   “白芒,我不是让你乖乖在院子里等我吗?”   “姐姐……我担心你……对不起……”白芒一下子慌了,相处这么多年来,桃羽第一次用这么凶的语气和她说话。她的下巴很快被掐出红痕,就和手上的痕迹一样。   “担心我?”桃羽笑了一声,笑得本就发干的喉咙都在疼,她看见白芒不在房间的那一瞬,心里抑制不住快要炸开的焰火灼得她胸口都在疼,那才叫担心!   白芒能担心什么?她的武功,什么时候到了需要白芒担心的地步?   “白芒,你担心我?你分明是不信我。”桃羽冷笑。   “我没有!”白芒立刻摇头,目光惶然。   桃羽忽然甩开她的下巴,快步走到柜子前收拾行李。白芒踉跄几步,站稳了,看着桃羽背影的眼神还有点惶惶的。不等桃羽发话,她立刻走到桃羽身侧,帮她一同收拾。   很快行李收拾好了,白芒无声跟在桃羽身后,二人趁着最后一点夜色,径直离开长京城。白芒跟在桃羽身后,不用抬头她都能感觉到,桃羽身上暴戾翻涌的杀意。   桃羽是真的生气了,很生气很生气。   白芒忐忑地跟了她一路,心慌到察觉不到别的情绪,包括难受。   沿着山路走一个多时辰,终于到她们寄放两匹马儿的山中酒馆。两匹宝马远远看见她们,便仰头急切地嘶鸣起来,恨不得立刻冲出马槽到她们怀中蹭一蹭。   然而感觉到二人身上,尤其是桃羽身上的凉意时,两匹马儿弱弱呜咽一声,又很懂事地埋下脑袋一声不敢再吭。   白芒要了间上房暂做休息,桃羽在床边坐下,压抑了一路的戾气终于要抑制不住爆发出来。经脉中内力激荡,翻涌起阵阵针扎似的疼,嘴里泛起一阵腥甜。   她光顾着气,都忘了内伤……   桃羽恍惚一瞬,身子无力地颤了颤。白芒顾不得心慌害怕,立马上前扶住她,焦急道:“姐姐?”   桃羽额上渗出汗珠,她闻到白芒身上浅浅的清香,眼睛轻轻眨了眨,便失去了知觉。软软倒下去前,桃羽的手不知是有意还是仅仅出于本能,无力地握住了白芒的手。   她倒在白芒怀中,毫无防备。   作者有话要说:   嗷   - 第48章 月光   桃羽再醒来时,正午刚过,炽热的阳光从窗缝中洒进来。   心口还有些闷,她朦朦胧胧睁眼,看见半趴在床边的白芒。听见桃羽起身的声音,白芒一下抬起头来,柔柔软软地对她笑。白芒笑得很好看,像是之前她们间的低气压,根本没有存在过似的。   桃羽心口还有点闷。   “姐姐……你醒了。”白芒才睡醒,此时她的眸子褪去朦胧,灿若星河,她半趴在床边,身子骨还是软的,又立刻起身,去倒杯水给桃羽喝。   水是温热的。   “软帕。”桃羽说一声,白芒立刻把软帕递过来,还将水盆一并端来。   桃羽咳出一口血,用软帕轻轻擦拭干净,再将水一饮而尽,心里沉闷的感觉终于消去一些。白芒就在一旁关切看着,漂亮的眉头轻轻蹙起,神色乖巧,一言不发。   敲门声突然响起,白芒立刻去开门,从店小二手中接过一碗药:“我让店小二煮了药……”   她将药碗递到桃羽面前。   桃羽闻到刺鼻的苦味,皱眉:“我伤得不重。”   白芒仍然倔强地举着药碗,一动不动。眉眼间被各种情绪填满,水汪汪的眸中闪着自责、关切、难过的情绪,纤长浓密的睫毛是往下耷拉着的。   她的皮肤很娇嫩,已经过去好几个时辰了,下巴上还能看见若隐若现的红痕。   桃羽“啧”一声,接过药碗仰头一饮而尽。木碗遮挡下,她的眉头几乎皱成一团,又在将碗拿开后舒展开。   桃羽和白芒对视,沉默片刻,桃羽先开口:“以后不许再乱跑了。”   白芒点头:“嗯。”   桃羽垂眸:“白芒,我很强,不需要你的担心。”   白芒:“嗯。”   白芒低头时,看见自己腰间挂着的潜龙山少主令,她脑袋一下埋得更低,声音更弱了些:“姐姐,还有一件事……”   “什么?”桃羽轻轻哼道。   白芒低声道:“捉住我的那位禁卫军,她、她认出我腰上的潜龙山少主令了。”   桃羽诧异地挑挑眉,江湖中传言说,潜龙山背靠朝廷,但始终是传言而已,没有证据证明。没想到,潜龙山还真和朝廷——至少和禁卫军有关系。   若是昨晚,桃羽听见白芒这么说,绝对会发怒的,这时却丁点儿怒气都发不出来。白芒表现得太乖,将她照顾得太好,也太迁就她,让她心底的火彻底灭了下去。   桃羽挑眉问:“然后呢?那人可有说什么?你呢?”   “没说什么。”白芒摇头,很乖道,“然后我便寻到机会溜走了。”   “呵。”桃羽轻笑一声。   白芒是半坐在床边的,脑袋比桃羽稍稍低一些,桃羽伸手揉揉她的发丝。暖金色阳光洒在桃羽手指上,和白芒的发丝上。她们没有多说什么,这件事就算过去了。   桃羽终于注意到,白芒身上丁点儿内力都探查不到,不由得狐疑道:“白芒,你的内力呢?”   白芒乖乖解释道:“姐姐,昨天泡完药浴后,我的经脉就彻底疏通了……只是这之后,我就感觉不到内力了,只有向识海中探查时,才能察觉它的存在。”   她这时说给桃羽听,已经完全没了最初的激动感觉,只是缓慢地陈诉出来。   白芒说着,跳到屋子中间,运转轻功给桃羽演示一下。白芒用“日”字步掠出一大步时,内力分明沿着足三阳经逆行回了丹田,桃羽却没察觉到丁点儿内力起伏。   桃羽诧异地挑眉,朝白芒勾勾手指:“过来。”   白芒坐到桃羽身前,桃羽捉住她一只手腕,另一只手不由分说向她的丹田探去,缓缓向里边注入内力探查。   白芒感觉到一丝霸道的气息渡进她的气海处,沿着气海往旁边经脉扩散,细细探查过。有点痒,还有点说不出的不适应,让她本能地想要躲。气海丹田对于武者来说,是极其私密、重要的一处,就算是结发夫妻之间,也少有人能彻底放下戒备,让对方探查自己的丹田。   白芒却一下卸了力,克制住想躲的本能,任由桃羽的内力在她体内淌过,最后无形地消散掉。   “呼……”   桃羽手指离开时,白芒长长吐一口气,几乎快瘫在她腿上。   “……有趣。”桃羽思忖着笑道,“如今看来,你经脉之所以堵塞,果然是人为。不少武林高手做梦都想隐藏住自身内力,以求出其不意。当年你和你亲生父亲见面时,你才多大?他倒是想得周到。”   白芒枕在桃羽腿上,小幅度点点头。三四岁时的记忆越来越模糊,她只记得当初那个桃花眼的男子教她钓鱼,教她呼吸,教她步法,却不知道自己经脉是怎么堵塞的。但现在想来,也只会是他做的。   他教她轻功和内力,又担心她被卷入江湖纷乱之中,对她的奇经八脉动了手脚。日后白芒就算进了江湖,就算没了桃羽的保护,自身也多一重保护。   隔着十一年漫长时光,白芒忽然间,好像感觉到了当初,他眸中那一丝……温柔的父爱。   她和桃羽此行目的地之一便是武当,桃羽说,届时到了武当,便可探查武当在白天行的死亡中,究竟扮演着什么样的角色。但白芒其实并不是很好奇,她更想知道的,是白天行的生平,想知道他,还有井幽,是什么样的人。   白芒一直将白天行和井幽写给她的信揣在怀中,偶尔拿出来看一眼,她越看,就越觉得好奇。   ……   桃羽在京都还有一小半的人没有解决,但现在突然出了意外,她便暂时将京都剩余的人搁置,日后再回来处理。   她们继续向武当的方向前行,一路上仍然绕着路。之后桃羽去“办事儿”时,都将白芒带在身边,于是两人又回到曾经,几乎随时黏在一起的状态。   然而随着时间的流逝,白芒却不可抑制地感觉,自己和桃羽之间的距离,不但没有接近,反而越来越远。   桃羽复仇的目标很多。   有村口卖肉的屠夫,有小镇上风烛残年的打更人,隐居山林的前华山长老……   偶有些壮年人,但大多都是已经风烛残年、毫无抵抗之力的老人。桃羽杀山匪时,还会给他们一个痛快,会允许白芒替他们合上眼睑,一把火烧掉尸体。可她对这些半截身子已经要入土之人,不但没有丝毫怜悯之心,反倒就像是……   像是一只玩弄猎物的雪豹。   锋利的爪子一次次勾起尚未断气的猎物,抛向高空,再摔落在地,齿尖刺破猎物皮肤,撕破皮肉,却又不至血管。眼睛微微虚着笑,眸中折射出锐利的光,看猎物在眼前惊恐挣扎却始终逃不掉。猎物越是痛苦恐惧,她眸中的笑意就越深。   最后桃羽离开时,那人还没有彻底断气,惊惧睁着眼,一动不动望着夜空,只有胸腹微微起伏。白芒想起长京城那次,躺在雨中的老人也是这般。   白芒一直知道桃羽在复仇,既然是复仇,当然是要杀人的。可是白芒以前从未想过,桃羽……   是这般杀人。   残暴、骇人,让人心惊。   有一次白芒看见,躺在地上那人眼神惊惧,瞳孔因恐惧缩得很小,几乎快看不见,他呆呆看着夜空,睫毛在恐惧地上下颤抖。他活不了几个时辰了,只是最后的这一点时间,恐怕也是最痛苦的一段时间。   白芒下意识伸手,那一刻她都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   是想要替那人合上眼睑,还是用手中小石刀割破他的喉咙,让他安然离世?   桃羽已经走出一段距离,忽然回头看白芒,眼神冰凉。白芒收回手指,起身,小石刀在她手心转了一圈,最终她什么也没有做,快步跟上桃羽的步伐。   白芒抿唇,小声道:“姐姐……为什么要这样呢?直接杀了他们,不好吗?”   桃羽轻轻地笑:“不好。”   直接杀了怎么解气,怎么对得起明湖山庄上下四百冤魂,怎么平息她心头的火?……怎么够呢?   白芒不知道桃羽在想什么,只觉得她的表情冷得吓人,杀气藏在笑容下,不断往四周飘。白芒若是再问的话,她感觉得到,桃羽一定会生气的。   会非常生气。   这段时间,桃羽的状态越来越不稳定,一个不小心,戾气就会爆发出来。白芒得时时刻刻注意着她的情绪,哄着她,顺着她,注意着她的情绪。   白芒不明白。   她和桃羽分明时刻挨在一起,她们的心却越来越远,桃羽好像变得越来越陌生。她又一次有了“桃羽好像不再是她认识的那个桃羽”的错觉。   直到后来,白芒才忽然间明白——   桃羽的确变了。   她一次次感觉桃羽变得陌生,变得遥远,原来并非错觉。只是因为,桃羽的改变并非在一朝一夕之间,而是从昆仑看到那封信开始,一日一日,循序渐进,一点点积累。   所以,直到后来许久,白芒才彻底察觉到。   ……   一路弯弯绕绕,走走停停,又几个月后,她们终于抵达此行的第一个目标地,武当山。   武当山山势延绵没有尽头,沿着崎岖山路一路往前,翻过几座山岭,在崇山峻岭围绕中,正中央那座山峰最下方,立有一块巨大石匾额,上书“武当派”三字,字迹潦草狂放,令人生畏。   沿着匾额往上看,山路被修成一条笔直宽阔的石阶路,沿着一节节石阶往上,直入云霄,看不见尽头。   这时不到正午,来往香客络绎不绝,香客们虔诚攀过石阶往山上走。武当派在山脚下,还设有布粥的凉棚,无论是谁经过,都可以要一碗粥,在凉棚中歇息片刻。   白芒骑马经过时,不自觉勒了勒缰绳,目光缓缓扫过山脚。桃羽的速度也放得很缓,她同样在仔细打量武当山脚的一切。两人眸中情绪都很淡,却又截然不同。   白芒是说不出的复杂,最后化作一片淡然。而桃羽眸子深处,杀意、兴奋、阴鸷的笑意混杂在一起,又尽数被隐藏起来,什么都看不出来。   附近山中小镇里,有不少客栈酒馆,里边住的不少人是外地权贵,千里迢迢赶来,只为能上山点一炷香。白芒将马儿寄放在一处客栈中,顺道向店小二询问:“山上可有住宿?”   店小二挠挠脑袋,嘿嘿笑道:“有是有……就是价格有点离谱,在山上住一日,足够在山下住一个月了。姑娘您不若就住在我们山脚下,便宜实惠还包早中午三顿吃食,味道包您满意!”   白芒点头,给他一块金子:“一间上房。”   她和桃羽是来杀人的,既然香客可以在武当山上留宿,山中应当便没有宵禁,她们行动起来也会方便许多。   “好叻!姑娘您跟我来。”店小二笑着招呼道。   桃羽没有进客栈,白芒一人去放了些行李,走出客栈小院时,一眼就看见桃羽倚着树,正抬头向武当山上望去。这时的桃羽收敛杀意,眉眼中,竟然显得几分沉稳,有种不符合年龄的苍然。   周围不少男子不自觉朝她投去目光,却因为这分孤寂苍然,一时无人敢上前。   白芒走过去,想牵桃羽的手,手中伸到半空,却鬼使神差地缩了回去,垂在身侧。   “走吧。”桃羽随手扯一棵草放到嘴中嚼着,漫不经心往山上走,她的神色恢复如常,眉眼间只剩浅浅的笑,这时倒像是一个无忧无虑、精灵古怪的二八年华小少女。   沿着石阶往上,越往山中走,人反而越多,除了香客,四周还有不少穿着青蓝色道袍的小道士,背着桃木剑,抱着大扫把,认认真真扫净台阶上落叶与灰尘。或是拿着拂尘的道姑道士,缓步上下山,颇为悠然。   桃羽周身没有杀意和戾气,白芒走在她身侧。二人缓步同行,如一副绝美的画卷,只看一眼,就会被画中美人所吸引。于是一路上,朝二人投来的目光更多了。   半山腰上,石阶两侧竟还有摆摊的小贩。桃羽随手买两张面纱,一红一白,她和白芒一人一张。   桃羽本是再张扬不过的性子,不过在武当山上,还是收敛一些比较好。路上行人看不到她们的脸,心中不由得可惜地叹一声,目光又好奇地落在白芒身后背的桃木剑上。   姑娘家背什么桃木剑?总不会是武当山中的小道姑?真是可惜了那张漂亮到极致的脸,出家做什么道姑!   走着走着,白芒都没有注意到,她的手不知什么时候和桃羽牵在一起,十指自然地扣着,也不知是谁牵的谁。   尽管两人之间没有交流,白芒却很珍惜这一刻手牵着手,缓缓登山的静谧时光。   她们爬梯时没有用轻功,就如普通香客一般慢慢走着,足足走了两个时辰,终于抵达石阶末端——一个巨大的圆形平台。平台直径约百丈,俯瞰呈太极阴阳双鱼图案,黑白环绕均衡,一眼看去,给人一种极大的震撼感。   有香客还未到平台中央,仅仅是踏上最后一格石阶,便已止不住痛哭流涕,跪拜磕头。   时不时有钟声响起,辉煌肃穆。   白芒安静地扫视平台上一切,睫毛如羽毛般轻轻上下扫动。很难想象,武当这般从山底到山顶,无不透着浩然正气的门派,竟会和吸血谷这般邪派勾结,竟会道貌岸然纵然邪派危害百姓的行径,竟会参与到明湖山庄与白魔令一事中,甚至可能是领头之人……   谁能想到呢?   白芒认真扫视一圈,最后走到跪拜的人群中,双膝落地拜了一拜。桃羽站在旁边看,脸上挂着浅笑,她看上去反而像是跟着姐姐来武当晃悠的那个不懂事的妹妹。   平台最前方立着一块香炉,不少香客虔诚将长香插进去,再认真拜上一拜。香炉两侧有立队练拳的武当弟子,阵势整齐,拳风凌厉,内力显然都不低。而香炉再往前,则是太和宫正殿,此时里边也不少求签的香客,烟火气十足。   白芒买一炷香,认真上了香,又去求签。   排队等解签时,白芒认真看着上边的字,有些好奇:   【凶】   【道业曲折,人心不测。】   白芒眉头紧紧皱成一团,歪着脑袋,认认真真盯着看了许久。   桃羽挑眉笑道:“白芒,你还真信啊?牛鼻子道士吹牛吹得倒是挺好听,只是不知他们可有算到白魔令即将出世,江湖之中将有大乱,且祸从武当起。”   “不信的。”白芒摇摇头,悄声道,“只是觉得有些有趣。”   最后白芒没有去解签,她将签纸叠好放进兜里,和桃羽一起往太和殿后面走去。   武当山岳重重叠叠,除了太和殿所在的主峰,后边还有高低不同数十峰,武当派弟子大多住在山势最平稳的长仙峰,在山中过夜的来往香客,歇在长仙峰对面千山峰,而闭关的长老则在最高的天柱峰中。   香客只能止步于千山峰。   第一日,桃羽只是把主峰里里外外缓慢逛了个遍,不到傍晚便和白芒一块儿下山休息。看样子,还真像前来武当上香参观的江湖人。   第二日,桃羽一大早便登山,仍然只在主峰闲逛。但今日她逛得不多,而是拉了一个小道士闲聊。白芒以往从来不知道,桃羽竟也有这么善谈的一面。   小道士唇红齿白,手拿一条长拂尘,穿着简素的道袍,不过十一二岁的年纪,声音都还是软糯的。   小道士自幼在山中长大,心性单纯,见两个漂亮姑娘找他聊天,询问山中情形,他整个人都快飘起来了,几乎桃羽问什么,他就乖乖回答什么。简直像一只尾巴摇开花的小狗,恨不得把什么都告诉她们。   桃羽问道:“你们岳掌门仍在闭关?”   她多年前回中原时,就听说岳凌天闭关入定好几年了,现在还没出关。   岳凌天闭关前,虽只有九重内力,但传言他与十重内力的宗师交手,都少有一败。等他闭关出来,内力突破十重,怕是天下再无人能敌他。   桃羽一路上问了小道士不少问题,山中生活如何、周边环境可好、上香祈福求签要注意些什么?桃羽就像个来山上参观的香客,又正是不谙世事的活泼年纪,对什么都好奇。因此听见桃羽问起掌门,小道士一点儿防备心都没起。   小道士扬起脑袋,颇有几分自豪道:“是啊,掌门大人八年前闭关之时,便已是天下第三。大人一旦从万里峰出关,内力突破十重,必能夺得天下第一的名号!”   桃羽道:“万里峰?闭关长老不是都在天柱峰吗?”   小道士摇头晃脑道:“掌门大人总是和别的长老大人们不同的。”   桃羽点头,也对,武当掌门府本身就在万里峰上,掌门在那儿闭关也正常。   小道士兴致勃勃地问二人,愿不愿意跟着他参观武当主峰,由他为她们讲解武当百年来的文化底蕴。桃羽同意后,小道士高兴得满脸通红,快要蹦起来。   绕着主峰走一圈,又到了傍晚时刻。离开前,桃羽似是不经意感叹道:“武当不愧是驰名江湖的大门派,掌门闭关整整八年,山中一切还井井有条,没有一丝乱像。若是别的某些门派,恐怕整个门派都已经散了。”   小道士这就有些不高兴了,脸颊气呼呼地嘟起:“两位女侠,掌门大人虽已闭关多年,但我们少掌门年轻有为,将山中一切打理得极好,山里又有五位长老坐镇,断然不可能出问题的。我们武当派可是五大门派之首,和外边那些小门小派才不一样!”   桃羽漫不经心笑着问:“你们少掌门武功如何?”   小道士眨眨眼:“虽比不过掌门和长老们,但少掌门在武林青年才俊当中,武功已是极好的了!少掌门不过二十二岁,内力就有突破七重大关的势头!”   有突破的势头,也就是说还没突破嘛。都二十二岁了,和十六岁的白芒差不了多少。   桃羽在心里笑着骂一声废物,眸中闪过一丝光,轻飘飘笑道:“五位长老?其中可有王烈玉王长老?”   小道童摇头,毫无防备道:“王长老正在天柱峰中闭关。”   桃羽点头,随口到过谢,牵着白芒下山。   第三日上山,她们不再继续在主峰中停留,直接到香客所居住的千山峰。比起主峰,千山峰少了一丝烟火气,多了一丝独属于山林间的潮湿气息。   很巧的是,她们又遇见昨日那小道童。小道童蹦蹦跳跳地朝她们挥手,得知她们想在山中住一段时日后,还热情替她们选一间最幽静的小院。   等小道童走了,白芒就进到屋中,将行李放进柜子里。她们带上山的行李不多,只有两件夜行衣,和些许随身携带的药膏,其余都留在山下。   小道童又折返回来,敲了敲窗,灿烂笑着道:“两位女侠姐姐,你们在山上有什么不便之处,都可以随时来找我,我帮你们解决!唔……想要解签的话,也可以来找我的,不要钱!”   白芒点点头,等小道童的背影消失在竹林中,她的眸光黯淡下去。   武当派不全是好人,但这个热心的小道童一定是好人,显然他自己也并不知门派中的肮脏事儿。   小道童若是知道她们此行武当的目的,一定会失望难受的。   桃羽不屑道:“现在他的心虽是干净的,但在染缸里呆久了,迟早会被染上颜色。他迟早会看清武当派真面目,届时他要么同流合污,要么命都保不住。白芒,你说是我们二人更让他失望一些,还是他口中这般好的武当,更让他失望?”   白芒埋头,睫毛轻颤,她很轻地“嗯”一声,便不再多说。   这一日剩下的时光,白芒便跟着桃羽,在千山峰中四处闲逛。香客们住的小院首尾相接,乍一看有些像蜂巢,仔细一看才发觉,原来是呈八卦图案分布。   千山峰后山幽静无比,鸟鸣声声,溪水潺潺,竹林在风中发出浅淡哗哗声。山路尽头是两条绷直的铁索,末端隐没在缥缈云端中,香客们便只能止步于此。   但桃羽知道,铁索对面便是武当派众弟子练武、居住处,长仙峰。根据她从小道童那儿得来的情报,五名镇守武当的长老,其中三名在长仙峰上,另外两人一人在掌门岳凌天闭关处,另一人在其余长老闭关的天柱峰镇守。至于那名少掌门,这些天有事外出,并不在武当。   同样,想要去武当其他峰,便必须先闯过长仙峰。   桃羽又在千山峰闲逛两日,到第四日晚,终于换上夜行衣,带上白芒一同,夜闯长仙峰。   今夜桃羽的目标很简单,从长仙峰闯到王烈玉闭关的天柱峰,趁王烈玉闭关之时,毁了他的丹田,再从他口中问出武当其余参与明湖山庄之事的人。以及,参与白魔令一事之人。   武当看守虽严,还有三位九重内力的长老值守,但她二人轻功极好。白芒轻功虽不如桃羽,但她内力不会被探查到,只要安静隐藏在黑暗中,便无人能够察觉。   只要不出意外,两个时辰以内就能解决此事。   作者有话要说:   flag立下了   -   感谢在2022-02-2111:51:31~2022-02-2514:49:4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一只慵懒的猫2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兔角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薛定谔的猫10瓶;忆苦思甜9瓶;干饭人——、名字什么的最难取了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9章 月光   二人无声掠过铁索桥,立刻用“月”字步轻功隐匿于黑暗中,果然如外边所传的那般,长仙峰地势平坦,一眼望过去,灼灼火光下,平整的房屋一串一串,依然是呈八卦排布。   相比主峰,反而长仙峰才更显辉煌,将武当“五大门派之首”的气势底蕴显得淋漓尽致。   就算在深夜,武当防备也很足,随处可见举着火把巡夜的弟子。不知有多少夜闯武当之人,悄无声息死在茫茫山岳之中。白芒不由得有些激动,说不出是紧张,还是别的什么情绪。   桃羽真气悄无声息往外扩散,然后她闭上双眼,真气散开。   “向左。”桃羽无声给白芒指个方向,两个黑影向左边疾驰而去,无人发现。   只有右边练武崖,最外边的巨石之上,一个闭目打坐的白发道士忽的睁开眼,他满头白发白须,那双眼睛却透着锐利的光,眉头轻轻一蹙便让人生畏。   但他也只是狐疑地睁了睁眼,又幽幽地阖上双眸,继续闭目入定,身边真气缓缓流淌。   桃羽和白芒绕开两名镇守在长仙峰的长老,在山上穿行自如,如入无人之境,不多时,便抵达长仙峰与武当最高峰——天柱峰的交接处。   武当山所有山峰中,天柱峰最高,也最险。山中只有野兽踩出来的羊肠小道,无一条修缮好的青石道路。垂直的山壁上,偶尔能看见几个漆黑洞穴,另一面山林中,也有不少隐秘的石洞。   除过掌门岳凌天,武当所有闭关的长老,都在天柱峰的石洞中。   连接天柱峰和长仙峰的,依旧是两条铁锁链。   白芒紧跟桃羽的步伐,身形轻盈飘过铁锁链,沿着山壁中的洞穴一个接一个探查,她们运气挺好,竟然才第四个洞穴,就找到了要找的人。   桃羽笑着,一跃进山壁洞穴中,白芒也进去,继续将身影藏在黑暗中。   山洞入口不大,内里却别有洞天,整整三五丈深,两丈宽,角落甚至还放了一张石床。一颗荔枝大小的夜明珠,幽幽放在角落里。夜明珠的幽光与月光交相辉映,让山洞不至于漆黑一片。   而石床上,一个中年男子闭目坐在上边,周身真气围绕,真气运转间空气随之变得扭曲起来。他正是桃羽此行的目标,王烈玉。   王烈玉已经六十来岁,却和画像中十五年前的模样相差无几,鹰钩鼻,吊梢眉,长发翩然,除了威严之势,竟还透着股凛然正气。   很难想象,竟是他主动勾结吸血谷,对明湖山庄下手……!   桃羽冷笑一声,真气直抵王烈玉丹田处。   此时他在入定闭关,对外界毫无防备,桃羽的真气只要在他丹田里轻轻一搅,就能毁掉他的气海丹田。再割坏他的声带,让他只能发出沙哑细微的声音,到时候有什么话再慢慢问他,也不迟。   桃羽出手很快,可谁知这时,王烈玉忽的睁开眼,一双蛇一般的眼睛正好与桃羽对视。他一睁眼,身上那股浩然正气刹那间就散得一干二净,那双眼睛里的光点,怎么看怎么让人觉得油腻恶心。   他竟恰巧在这时出关了!   王烈玉睁眼的那一瞬,磅礴真气从他身上溢出,与桃羽的真气相撞,两股浑厚真气,几乎在石洞中炸开!   “轰”一声。   飞沙走石漫天,几乎形成一股狂风,卷出石洞。   在黑暗中隐匿身形的白芒一动未动,丝毫未受影响似的,只有目光,死死黏在桃羽身上。她知道自己在九重内力的高手面前,没有丝毫还手之力,所以决不能暴露自己的存在,给桃羽添麻烦。   倒是桃羽往外望了一眼,舔舔唇,目光狠厉又兴奋。   这一声必定会惊到镇守武当的那五个长老,尤其是负责镇守天柱峰的那人,恐怕不到半盏茶的时间,他就会赶过来。甚至会惊醒别的一些在天柱峰中闭关的长老。只是在闭关时受到惊扰,他们自身经脉肯定会受损,自身都难保,更别说前来支援了。   桃羽抿着一丝兴奋的笑,她只要速战速决,在镇守的那几个长老赶来之前,尽快解决王烈玉。   不等王烈玉反应过来,桃羽立刻出刀,泛着寒芒的漆黑短刀直刺他心口。另一只手手背做刀,如疾风般砍向他脖颈,两处都直击要害,毫不掩饰腾腾杀意。   桃羽是戴着黑色面罩,遮住容貌的。王烈玉刚睁眼,看见眼前一双显然属于年轻少女的漂亮眼眸时,还愣了一瞬,一时没反应过来自己在哪儿。   可感受到少女身上逼人的杀气后,王烈玉几乎本能地聚起内力,一面向她轰出一拳,挡住她的攻击,一面向后退开!   王烈玉内功竟不如桃羽,可他刚结束闭关,这时正是内力最旺盛的时候!他一拳之下,暗藏的真气翻涌,小小的洞穴中砂石飞舞,犹如狂风过境,风声如龙。   桃羽却轻易像旁边一躲,脚尖点地身子微微一侧,就避开他这一拳,只有发丝被拳风撩起,毫发无伤。   原因很简单,武当长老下意识轰出的一拳,自然是武当八卦拳。桃羽早已掌握武当八卦拳,轻而易举就能躲开。   她立刻朝王烈玉黏过去,招招致命。   几招过去,王烈玉倒是受了伤,可他的内力正是最盛时,浑厚内力替他挡了好几次致命攻击。他惊恐地发现自己打不过桃羽,最多再撑半柱香时间,他必死无疑!   只是……   王烈玉惊恐归惊恐,唇边却勾起一丝猥琐自得的笑,毫不吝啬内力,全力防御。这般打下去,别说半柱香了,五招之内他的内力就会耗尽,死在桃羽刀下。   王烈玉却丝毫不慌,第三招时,一个人影忽然从山洞外闪过,高挑的身影站在洞口,一下挡住边缘大半月光。   他逆着光走来,看不清面貌,飘飞的长发和胡须却十分明显,真气也是磅礴浩荡的,显然是镇守武当的五大长老之一。   王烈玉用尽最后一丝内力,急速躲开桃羽的攻击,飘到那位长老身边,不动了。桃羽没有追上去,在他们对侧一丈处停住脚步,斜眼与两人对视。   王烈玉彻底不怕了,扬起下巴对桃羽露出一个恶心的笑:“也不知这位小姑娘,夜闯武当禁地,戾气这么重,所为何事啊?”   王烈玉如今年过六十,说话时还有股令人生厌的油滑气息,吊儿郎当的,更别说他年轻时了。另一位长老皱了皱眉,到底没说什么,只看向桃羽,厉声道:   “这位小友夜闯武当,行刺我武当长老,总该有个解释。”   桃羽歪了歪脑袋笑,杀意飘忽不定:“他杀了我全家,我是来报仇的。”   王烈玉呸一声:“你武功比我都强,我怎可能杀你全家!我看分明是你闯我武当禁地,盗窃我武当机密,没想到恰巧碰见我闭关结束,便想取我性命!”   另一位长老虚起眼眸,杀意涌动:“不知小友是何门何派?”   桃羽丝毫不见慌张,灿然笑道:“魔教。”   她戴着面罩,二人看不见她的脸,只见她一双漂亮的琥珀眸中笑意盈盈,皎洁月光映在她眸中,竟泛起殷红似血的光。少女年龄分明不大,周身那股泛着杀意的妖邪气息,却足以让人心惊。   两个武当长老皆是一怔,魔教早在二十多年前,就被武当杀个干净。就连最后一名魔教余孽,圣女井幽也死在了十多年前。眼前这个少女,怎会出身于魔教?   难不成,魔教还有别的余孽不成!   白胡子长老狐疑地皱起眉,一时没有相信桃羽所说。   王烈玉倒是瞪大眼睛道:“难怪!方才我就觉得你出招诡谲狠厉,杀气诡异,想必有无数无辜之人死在你手下,才炼出这般杀气!原来你竟是魔教中人!这样看来,老夫更不能让你活着逃出武当山!”   王烈玉这般说着,却没有再动手的意思,而是看向另一位长老,鼓动道:“刘长老,您说是不是?”   刘长老始终狐疑皱着眉,却没有立刻出手。这少女来路太过诡异,比起魔教余孽,他更怀疑是王烈玉在外惹下的私仇。但无论如何,既然少女已经闯进武当禁地,便没有活着出去的可能。   刘长老决定多问几句,弄清楚缘由,再出手杀了眼前这少女也不迟。   届时另几位镇守的长老赶来,少女想逃也逃不掉。   谁也没有注意到,黑暗中,忽然伸出一只白皙纤长的手,手指如青葱,骨节分明,皮肤白皙得过分,却不是那种病态的惨白,而是玉一般温润的白,很美。   这样一只漂亮的手,无论在何处,都该是十分显眼的,可此时山洞中三人,竟无一人注意到。不,只有桃羽注意到了,她却没有向那儿投去目光,依然轻笑着看向面前两个武当长老。   只是那丝笑容中藏着的情绪,翻涌得更厉害了些。   她在兴奋。   两个长老看不懂桃羽笑中的意味,只觉得诡异,下意识对她更警惕了些。   而那只漂亮的手,就这么旁若无人地接近王烈玉的喉咙处,下一刻,手中闪过一丝寒芒,小小的刀片割过王烈玉的喉咙。   鲜血无声涌出。   王烈玉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目光就失去了光彩,他的双手茫然地向前伸,什么都没有摸到,就软软垂下去。他忽然倒在血泊之中,彻底没了呼吸。   刘长老大骇,目光一下锁定在黑暗中,与白芒那双柔柔的眸子相对。   白芒就站在那儿,她穿着夜行衣,蒙着面不假,可露在外边的柔软杏眸已经足够漂亮,足够惹人注目。让刘长老感到恐惧的是,直到王烈玉死在他面前,他才注意到这个漂亮到压根不该被人忽视的少女。   而且,他没有从白芒身上感觉到一丝的内力流淌,她竟然是一个不会武功的普通人!   而身负九重内力,刚刚出关的王烈玉,竟然就这么悄无声息,在他的眼前,死在了这个少女手中?   刘长老心中大骇的同时,真气几乎本能向白芒的方向涌去,身体血液都在叫嚣着“杀了她”三字——如若她方才杀的不是王烈玉,那如今倒在血泊中的,会不会是他?   九重内力的浑厚真气挤向白芒,那一瞬白芒背上冷汗沾湿衣襟,全身内力倏地在经脉中翻涌,恐惧感本能地从心底涌起。恐怖的真气几乎能将她捏碎。   下一瞬,一只手忽然捏住她的手腕,桃羽的手,很暖,很软。与此同时,另一股霸道诡谲的真气铺天盖地席卷而来,将刘长老的真气逼了回去。   白芒身体一软,长舒口气,心中颤栗的恐惧感倏地消失了。   她听见桃羽笑盈盈地,在她耳边说出两个字:   “不错。”   桃羽揽着白芒的腰,带着她一同轻巧跃上铁索,向长仙峰的方向迅速飘去,她压低声音对白芒道:“调整好内力和呼吸,一落地我便放开你,我们从长仙峰另一侧山谷逃出武当。”   白芒紧紧咬唇,短暂地将脸颊埋在桃羽肩上,点头。   铁索很长,桃羽的速度很快,不过一瞬便到了铁索正中央,可谁知前方竟又出现两个身影——   又有两名在长仙峰值守的长老,听到动静赶了过来!   桃羽回头看,后面那名刘长老,也已经追了上来。五个武当长老便来了三人,恐怕剩下两人也在赶来的路上,而长仙峰上人群涌动,火光灼灼,不少武当弟子也正列队赶来。   若是只有桃羽一人,说不定还能逃出去,可她看了眼怀中的白芒,不由得轻笑。   逃不出去了。   桃羽舔舔唇,笑意更甚,抱紧白芒的腰,她原本只是将白芒揽在怀中,用轻功带着白芒一起走。这时却完全将白芒拦腰抱起,自从白芒长大后,她已经很久没这么抱过她了。   两人都失神一瞬。紧接着,桃羽笑着在白芒耳边道:“抱紧了。”   她毫不犹豫,朝着铁索下的万丈深渊一跃而下!   ……   铁索上三个长老聚首,一同埋头往下看,谁也没有跳下去追人的意思。除了刘长老,另两个长老一个秃顶,一个长着满脸络腮胡,毫无道士该有的仙风道骨。   桃羽二人的身影已经隐没在浓浓的夜色中。万丈山谷被一片湿润的青烟缭绕,山谷里一片寂静,往下什么都看不见、听不见。   秃顶长老道:“天柱峰足足有万丈之高,山谷更是深不可测。从铁索桥上跌下去,就算是我也不一定能活着。那两小丫头,怕是尸身都摔得找不着了。”   唯一和二人交过手的刘长老皱紧眉头,摇头道:“不一定。”   “哦?”   刘长老道:“那两人武功诡谲,一人杀人无形,就在我面前将王烈玉长老杀害,我甚至没能发现!另一人年纪虽小,内功却高得诡异,甚至和我相差无几,轻功步法也飘忽若鬼魅,方才她从我身旁逃开时,我竟没能捉住她。她们二人,还真不一定摔死在山谷中。”   络腮胡长老道:“王烈玉死了?”   刘长老哼一声,默认了。   络腮胡长老不由得叹道:“王烈玉这人虽然不怎么正经,内力却不低啊。而他出关之时,分明是内力最厚重之时,竟这般无声无息就死在她们手中?这两个小丫头倒是有点儿能耐。”   秃顶长老道:“那两个妖女就算轻功了得,不被摔死,最终还不是会死在山谷下!要知道,天柱峰山谷乃是我武当禁地,当中阵法精巧无比,若非我武当内门弟子,谁也无法活着从阵中走出来!”   “这倒是,”络腮胡点头思索道,“就算是我武当弟子,若是轻功不好,不精通流云步,都没法破阵,更别说她两个外人了。”   “无论如何,她们从铁索桥上跃下,就已是必死无疑。刘长老不必担心。”   “只是不知这两人为何深更半夜来闯我武当?闯我武当就算了,她们放着长仙峰不去,还偏偏去了长老闭关的天柱峰!”络腮胡眉头皱成一团。   武当秘籍等机密都放在长仙峰在,也因此,长仙峰才是把守最为严格的一处。可为何那两人却直奔天柱峰?   刘长老回忆道:“方才我赶到王烈玉闭关的山洞中时,那妖女正在和王烈玉交手,妖女每一招都狠毒致命,若非王烈玉刚刚出关,内力正是最充裕的时候,早已在我赶到之前,就死在她手中了。后来我抵达山洞中,那妖女的杀意也未褪去。”   那股飘忽不定,却又无时不刻不围绕在身边的杀意,就连刘长老都感到恐惧。   络腮胡蹙眉道:“刘长老的意思是?”   刘长老思索道:“那妖女似是为了王烈玉而来。”   他一说完,络腮胡和秃顶长老便笑了,他们作为武当长老,自然知道武当看似正气凛然的外壳下,藏着怎样肮脏的芯。而他们,或多或少都参与过,甚至主持过一些见不得人的事儿。   王烈玉那人性子向来歹毒,阴狠毒辣之事做得最多,会被仇人盯上也并不意外。   络腮胡长老哈哈大笑道:“原来是来复仇的!只可惜这两丫头仇是给报了,自个儿也香消玉损了,你们说可笑不可笑?哈哈哈哈哈!”   “只是……”刘长老为难地皱了皱眉。   “刘长老还有什么话要说?”   刘长老声音迷惑:“方才我询问那妖女为何事而来,她说是报仇不假,却还说她自己是魔教之人。”   “魔教?”络腮胡长老倏地睁大眼睛,用力摆摆手,“怎么可能!”   秃头长老也道:“魔教一事乃是我亲手操办,当初围剿魔教之时,我很确定,除了圣女井幽,教中无一人生还。而井幽……也死在了十一年后,她和白天行死在一起,两人连一个全尸都没有。不仅是我,你们二人当时也在场。”   说到井幽与白天行的名字,三人间气氛明显变得凝重起来,秃头长老说话的声音,就不自觉压低了些。   只因白魔令一事,在武当牵连甚广。   三人沉默片刻,秃头长老才继续道:“总而言之,那妖女绝不可能是魔教之人。说她是明湖山庄之人,我都更相信一些!”   “呸!不可能!”络腮胡吐口唾沫,不悦道,“明湖山庄那一回,桃家上下五十七枚人头,我亲自点过一遍,绝没有漏掉一颗。看那丫头年龄也不大,总不会是哪个门房管事的女儿长大,回来报仇了吧?”   说着他自己都笑出声,怎么可能!   刘长老依然紧紧皱着眉:“虽然魔教余孽早已被我武当清扫干净,但我总感觉隐隐不安。那丫头武功的确诡谲无比,尤其是轻功,我看着虽觉得眼熟,却怎么也想不起在哪儿见过,只隐隐约约觉得的确和魔教轻功有几分相似。我们还是谨慎些为好,接下来这些天,还是得加强山中防卫才好。至于她们两个小丫头,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我还是亲自去禁地中看一眼为好。”   络腮胡长老一下皱起眉,颇为不悦道:“就算我武当弟子,也不可随意去往禁地。刘长老若不放心,不如等少掌门明日回山,我们将此事告知少掌门后,再由他来定夺是否前去禁地探查。”   秃头长老同样点头:“此事还是由少主定夺为妙。”   就如同方才说起井幽与白天行一般,这时刘长老一提到进入禁地一事,三人间的气氛一下子就变了。另外两个长老的语气不自觉对刘长老流露几分微妙的敌意。   刘长老自然听出来了,不悦地轻哼一声,没再多说。   当初亲眼看着白天行身死之人,不过那几个而已。但武当禁地……之所以会成为禁地,当然是因为牵扯到了大部分人的利益……   而这些人在武当,可能是某位德高望重的长老,可能是某个闭关多年的内功高手,也可能是道观后某个平平无奇的扫地人。他们心照不宣地知道禁地中可能藏着什么,却又无人敢做那个出头鸟,前去探查。   如今有外人突然闯入禁地,对他们而言,倒是一个难得的机会。   三个人神色各异,各怀鬼胎。   作者有话要说:   久等了不好意思QAQ   -   感谢在2022-02-2514:49:47~2022-03-0221:31:3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一只慵懒的猫3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兔角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阿不列颠疯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0章 月光   白芒感觉自己下坠得越来越快,风刮在脸上是冰凉的,几乎睁不开眼。耳边风声呼啸,还伴随着万丈峡谷的回音轰鸣。她下意识抱紧桃羽的脖颈,脸颊埋在桃羽脖颈间,只隔着一层薄薄的布料。   白芒见过桃羽从万丈瀑布上一跃而下,也见过她径直跃入岷山看不见底的悬崖,可她还是第一次,跟着桃羽一起跳下来。   直接往下一跃,不断下坠,没有任何借力。   只有真气在足下聚集,几乎成一个巨大的罩子。   坠落感越来越强,白芒下意识将桃羽抱得越来越紧,可心里却丝毫不觉得怕。反倒很安心。白芒相信,桃羽不会让她伤着,也不会摔到自己了。   在她们落地之时,真气在地面撞出一个巨大的坑洞,尘土往旁边飞扬,却一丝声音都没有,安静得诡异。一刹之间,地面温度烫得吓人。   桃羽将白芒放下,白芒怔怔地眨眼,没有看周围风景,而是在看桃羽。白芒的眸子睁得很大,茫然又认真地看着桃羽,仿佛被桃羽震撼到,漆黑瞳孔上雾气朦朦胧胧,她一眨眼,就有晶润水滴要从眼角浸出来一般。   桃羽拍拍手,不由得笑道:“想学?”   “……嗯。”白芒点头,又低声道,“只是我内力太低了,还不能凝结真气。”   桃羽怡然道:“不需要真气,从高处笔直一跃而下,是‘七月流火’轻功中,‘日’字步的精髓所在,四五重内力便足够了。你早已将‘日’字步练得滚瓜烂熟,我再将这一招的诀窍教给你,你只需要找个合适的地方,好生练练便可。”   桃羽以前是打算,等白芒经脉疏通便教她的。只是后来,白芒经脉虽然疏通了,自己也忙着报仇,便给忘了。   桃羽想了想道:“等明年春,我们安定下来,我便教你。”   白芒欢欣点头,手指本能牵住桃羽衣袖,撒娇般晃了晃:“嗯……!多谢姐姐。”   桃羽目光往下,落在白芒的手上,就这么一双纤细乖巧,看似没有一丁点儿威胁的手,却在刚刚无声取了王烈玉的性命。桃羽有些想笑,她再抬眸看白芒的脸。   白芒长得过分漂亮,尤其是她现在彻底长开,抛下稚气以后,按理说,这份漂亮在吸引人目光的同时,也会给人危险的感觉,让人觉着不敢接近。   可她的神色偏偏是人畜无害、乖巧温顺的,乖顺到了骨子里。   让桃羽觉得有趣极了。   小家伙从小、到大,这么些年,从没让桃羽觉得失望过。不过最后这大半年里,她沉溺于复仇,对白芒的关注少了很多。桃羽想,再等个几年,等复仇一事彻底落幕,她便有多余的时间与精力,再度关注到白芒身上。   “姐姐?”白芒察觉到桃羽打量的目光,乖乖地眨了眨眼,出声问了一下。   “白芒,”桃羽弯起眉眼,轻声问,“方才你为何要突然对王烈玉出手?”   白芒认真道:“因为我感觉……若是当时不出手,就没机会了。”   桃羽笑道:“说得不错,当时王烈玉若不死,我们今日……不,不止今日,我们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法再接近他。只是白芒,你出手时,就没有想过……”   “想过什么?”白芒迷惑道。   桃羽顿了片刻,继续道:“就没有想过,王烈玉就这么死了,我们便没法从他口中跷出别的什么信息。比如当初参与明湖山庄一事的,除了他还有谁?再比如,你亲生爹娘的死,武当在其中究竟起到什么样的作用?”   “我……”白芒怔怔道,“忘了。”   “我那时只想着杀了他。”白芒声音微弱。   桃羽笑:“忘了就忘了吧。不论是明湖山庄一事,还是你亲生爹娘一事,武当山中既然有人参与了,便不可能只有一人。反正日后我们还会回武当,届时再重新拎个长老出来审一审便知道了。”   白芒点头:“嗯。”   她的神色有些呆。   桃羽方才的言下之意,分明是在夸白芒做得不错,可白芒却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脸上没一点儿雀跃。桃羽不由得狐疑皱眉,捏她下巴,问:“想什么呢?”   白芒回过神来:“姐姐,我在想……我生父过世前,在武当住了十来年,武当之人对他或多或少都有些了解。比起从他人口中知道他是怎样离世的,我更想知道他生前的一些事。”   “嗯?”桃羽不解。   白芒低声解释道:“我想要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他平日里是怎样生活的,身边可有亲戚好友……说不定武当里,有人知道他信中写给我的那位‘堂姐’是谁。”   白芒是想要给亲生父母复仇的,但一想到复仇,目前的她更多是觉得迷茫。她根本不知道爹娘是什么样的人,他们离她太遥远了。她想,至少先离他们近一点。   桃羽却不甚在意,对她而言,复仇便是复仇,何必去探寻他们生前的痕迹?   但白芒口中提到“堂姐”二字,却让桃羽不悦地挑了挑眉,凶狠直视白芒的眼睛:“白芒,若是有一天,你知道了你的堂姐是谁。你会像你亲爹信中所写的那般,将秘籍宝藏都交给她么?”   白芒几乎想也不想就摇头:“不会。”   桃羽凶恶的神色褪去:“为何?”   白芒乖顺道:“姐姐说给,我才给。”   桃羽眉眼微弯,连她自己都没注意到,她的眸底染上几分小孩般幼稚的自得:“若我不同意,便不给她?”   “是。”白芒点头,近距离下,她几乎被桃羽的眸色晃得眼花,桃羽没有注意到自己的那丝小自得,白芒却看得一清二楚。那一瞬,白芒只觉被蛊得眼花目眩,心中似有烟火绽开。   一次次暴戾将仇人虐杀的桃羽,情绪起伏不定、始终要白芒小心翼翼哄着的桃羽,让白芒觉得遥远而陌生。可现在,在她面前露出这般幼稚可爱神色的桃羽,又让白芒觉得,她们无比接近。   就好像,桃羽不经意间,便对她敞开全部的心扉,将其余所有人都不知道的那一面,尽数展现在她面前。   可她却像中了蛊似的,还觉得不满足,还想要离桃羽更近一些……再近一些……   能有多近呢?   白芒握住桃羽捏着她下巴的手腕,不自觉往前,接近桃羽的脸颊、唇边,喃喃开口:   “因为……”因为姐姐才是她最亲近、最喜欢的人。因为她早已在心中发誓,只要姐姐不嫌他累赘,她便跟在姐姐身边一辈子。因为她只做姐姐手中的矛与盾。   因为……   一定要说的话,白芒可以一句不重地从晨光熹微时,说到暮色将近,都说不完。   但这时,她一句话都没说出来。   因为桃羽忽然放开她的下巴,没给她继续说下去的机会。桃羽后退一步,视线从白芒的脸上移到她背后背的那把龙吟剑上,又不着痕迹地移开,伸个懒腰:“好了,现在先看看怎样离开这片山谷。”   “嗯。”白芒恍惚一下,仰头打量四周。   谷底很深,一片死寂,没有一丁点儿别的声音,仿佛什么活物都没有。   这里本该是一片漆黑,月光都洒不进来,此时却不知从哪儿散着幽幽的光,于是山谷就像一条洒满淡淡幽光的小径。   但幽光很弱很弱,有些像是夜明珠发出的光,却又不一样。夜明珠的光虽是淡淡的,却给人一种温柔和煦的亲近感,所以不少武林门派、亦或是皇权贵族,都喜欢用它照明。但这时山谷中的幽光,却让人下意识觉着冷,本能地想要远离光源。   白芒干脆解下裹着龙吟剑的破布条,甩个剑花,被压抑在破布中接近半年的龙吟剑上光点倏地迸发。刹那之间,萤色光点填满整个山谷,入目的一切都变得清晰,也驱散几分幽光带来的寒意。   山谷中没有一棵树,周围满是排列整齐的石柱,高约三丈,每个石柱间间隔大概也是三丈。   每个石柱上,都刻着一样的花纹,根本看不出区别。而幽光则是来自石柱顶端,桃羽用轻功上去看了眼,每个石柱上边,都镶了一颗很小的蓝色珠子。   桃羽嗤道:“难怪山谷中如此安静,连鸟兽生活过的痕迹都不曾见到,原来是这珠子搞的鬼。”   白芒不解地问:“这小小一颗珠子,除了照明,还有其他用处不成?”   桃羽嗤道:“这是南海月明珠,并非照明的夜明珠。”   白芒疑惑:“它们有什么不同吗?”   “不同的地方可大了。”桃羽打个哈欠,解释道,“夜明珠唯一的用途便是照明,对使用者身体没有任何影响。可这南海月明珠……它虽然和夜明珠一般,一到夜间便可散发出浅浅幽光,可它散发出的幽光,是能害人性命的。”   “一旦有人在月明珠的幽光下呆久了,不仅会迷失心智,身体也会变得孱弱无力,最后七窍流血而亡。不止是人类,飞禽走兽也会受它影响。”   白芒往四周地下认真看了看,果然看见一些鸟兽枯骨,堆在高高的柱子下。只是骨骇大多都只剩残渣,此地光线又弱,白芒才没有第一时间注意到。   桃羽道:“曾经明教还在时,就常常用月明珠折磨敌人。”   白芒没想到,这么一小颗圆润的珠子,竟然能杀人于无形,不由得脸色微白:“姐姐,那我们在此处,岂不是已经受到月明珠的影响?”   桃羽道:“暂时还没有。我们二人都有内力护体,十天半个月内不会有事儿。”   然而被困在幽谷中,十天半个月不吃不喝,纵然有天大的本事也使不出来了,还不是只有等死的份儿。   白芒下意识朝山壁两边看——两边山壁,爬上去后一边是武当山掌门闭关的天柱峰,另一边是弟子们居住的长仙峰。她们沿着山壁攀爬而上,再用轻功逃出武当便可。   对于他人而言,要从万丈悬崖中攀登而上,自是不可能的,可白芒攀过无数次瀑布和雪峰,山壁对她而言反倒十分简单,更别说桃羽了。   然而只看一眼,白芒就失望了,两边山壁低矮处,都盖上一层青石板,打凿得十分光滑。接近十丈距离都没有可以借力往上攀的地方,而青石板末端,还伸出一排极其锋利的倒刺。桃羽轻功再好,也不可能一次往上跃出十丈之高。   别说桃羽了,就算十重内力的宗师,恐怕都做不到。   显然武当派的人修筑此地时,就已经考虑到了这一点,他们压根儿没打算给跌入此地之人半点儿攀爬上去的机会。   桃羽淡淡道:“我们先离开这条峡谷,到峡谷尽头的山里看看再说。”   桃羽踩着石柱,沿着山壁一路往前,白芒立马跟上她的步伐,然而走出这片峡谷,到了空旷的山林处,前方竟还是一片忘不到尽头的石柱林!   她们沿着山壁一直往前走,不多时,竟又回到峡谷入口处——   这里竟是一片连接成环形的山谷!   “难怪。”桃羽轻呵一声,倒是不觉得意外,反倒轻飘飘地笑了,“我以前就听闻,武当山中有一处禁地,所有闯入禁地的外来者,都有去无回,无一例外。看来我们现在,便是在禁地当中。”   桃羽伸手,手指在白芒微白的脸颊上弹一下:“怕什么?既然是武当禁地,这里面一定藏着什么好东西,也不知是武功秘籍,还是神兵宝剑?我们静下心来好生找找,一定能找到。”   既然站在石柱之上,沿着山壁而行找不到突破点,她们便重新到石柱下。白芒在一个石柱上刻一个三角形标记标记,便随意找个方向往前走,四周都是一模一样的石柱,没走一会儿,她们竟又看见自己方才刻下三角形的那个石柱。   她们又绕回来了。   石柱的排列看似简单,实际是一种返璞归真的阵法,除非将其破解,否则永远都找不到出口。   难道她们真的要被困死在这儿了吗?白芒想着,用力摇了摇头。   不可能的……!   不小心跌入此处的武当弟子怎么办?就活活死在山底?一定有出去的方法。她们一路走来,虽然看见不少鸟兽尸身,人类尸骨却几乎没有。   白芒将目光移向石柱之上,每个石柱上边,都刻着相同的纹路。她感觉这些纹路一定代表着什么,不然不会白白刻上去,比如……只有武当弟子才能看懂的暗语?   纹路很长,似首尾相连的北斗七星,又不完全相同。   白芒第一眼看着,总觉得有些眼熟,却又不知道在哪儿看过。   她盯着石柱上纹路,看着看着,便入了定,再回过神来时,天已经亮了。   桃羽轻声问道:“看出什么了吗?”   白芒摇头:“没有。”   看了一夜石柱上的图案,她后知后觉发现自己大脑里一片混沌,头疼得厉害,胃里也涌起些许翻涌的恶心感。   这才一个晚上,她就已经受到月明珠的影响。   直到桃羽往她大椎穴中,注入一丝内力,她才稍稍缓过来一些,但精神依旧低迷。   白芒小脸不自觉泛起一阵煞白,眼睛迷茫地睁着,眨了眨,显得可怜兮兮:“姐姐……我们会死在这里吗?”   白芒长大后,已经很久没露出过这般引人怜的神色了。桃羽怔了怔,脑海中闪过当初那个,连瀑布都不敢跳的小家伙。   这么多年过去,小家伙倒是一点没变。   胆子还是那么小。   桃羽很果断地道:“不会。”   她要是就这么悄无声息地死在这儿,明湖山庄上下百人的冤魂怎么办?还有那么多人等着她去杀,她又怎么能就这么死了?她怎么能在那些人之前死掉?   所以她不能死,她相信自己不会就此死去。   白芒小声地问:“那姐姐,你知道我们要怎样才能出去吗?”   桃羽依然回答得很果断:“不知道。”   白芒抿唇:“……”   不过,看着桃羽自信满满的神色,她心中的恐惧也消弭不少。   白芒认真道:“姐姐,我觉着出去的方法,应该就在石柱上刻着的图案之中。”她揉揉酸胀的太阳穴,“我再认真看看。”   “行。”桃羽点头,“我去找找吃食。”   山谷底部虽没有飞禽走兽,但天亮之后,高处时不时有鸟儿掠过,桃羽站在石柱之上操纵真气,运气好的话说不定能打下一两只。   但也只是运气好的时候。   从石柱下鸟兽骸骨分布就能看得出,多半十天半个月才能有一只鸟儿坠下来。   桃羽话音一落,身子轻轻一斜,便往前飘出一段距离。她用的不是平常惯用的“七月流火”,而是从白芒身上学来的流云步残缺版,身姿飘若流云,在地面上划出一条轻巧的弧度。   白芒将桃羽的武功学得七七八八,她原本会的轻功和呼吸法门,自然也被桃羽学了去。   白芒看着那条无形的弧线,怔怔看了会儿,忽的抬头:“姐姐,我知道了!”   桃羽挑眉道:“嗯?”   白芒指向石柱上线条,惊喜道:“上边刻的是……是流云步!”   她将自己所会的流云步步法轨迹在脑海中过一遍,再和石柱上的图案对比,果然对上了前半段!至于后半段,她会的流云步本就是残缺的,自然只有一半。   对于不会武当流云步的人来说,就算猜出了石柱上刻的是什么,也无法在短时间内学会它。流云步看似简单,可实则每一步之间,落脚的位置,脚尖朝向、足尖点地时的力道,都有讲究。   就算是武学大师,只靠一副轨迹图便想学会流云步,也至少需要一两月。若真等那么长时间,人早就没了。   但白芒和桃羽本身就会流云步前半部分,白芒小时候和无意间踩着流云步在山林中来回奔跑数千数万次,早将它每一步都刻在心中。   如今有了完整步伐轨迹,她只要跟着走下去,就能彻底学会流云步。   白芒将轨迹记在心中,催动内力运转流云步,身子轻巧地无声飘过一个又一个石柱,走过一轮过后,她停下看,周围景色几乎看不出变化,可身边的石柱果然不再是做了记号的那一个!   白芒欢欣道:“姐姐!我们走出一段距离了!”   桃羽眉眼随之弯起,鼓励道:“继续。”   “嗯!”白芒重重点头,再次运转轻功,山间的风温柔飘过她的脸颊。白芒只将完整流云步走过五次,不到半个时辰,她们周围的石柱就变得稀疏起来。   桃羽跳到最后几根石柱上看了看,上边已经没有再镶嵌着月明珠了。   而不远处是一片青青草地,树丛成荫,还有黄白相间的小花儿盛开,随风摇曳,在一片诡异的石柱群中,如世外桃源。   白芒几乎是雀跃地跑过去,她不知什么时候,牵住了桃羽的手。向来都是桃羽牵着她,唯独这回死里逃生,她太高兴了,下意识就牵住桃羽。   桃羽抬眸看一眼拉着自己往前跑的少女,目光诧异,看着少女清丽笑着的侧颜,又将那一丝诧异压下去,什么都没说。   白芒跑进树丛中,惊起一群鸟儿拍动翅膀,树上悠悠落下几片叶子。而树下竟有几只纯白的小兔子,好奇地睁着红眼睛,伸长脖子朝两人的方向看来。   生活的这里的兔子不知多久没见过人了,竟然一点儿不怕。除了小兔,竟还有咕咕叫的五色山鸡。   走过树丛,跃入眼帘的是一个小院,院子不是很大,入口处搭着紫藤凉棚。显然是多年无人打理的原因,现在并不是紫藤花开的季节,绿色的藤蔓却已覆盖住整个凉棚,一眼看过去,无花似花开。   而小院后是几间连在一起的小屋,白芒看见小屋时,先是警惕握紧龙吟剑,直到看清小屋外一片凋敝的景象,显然多年没人居住过,她才稍稍放松下来。   谁能想到,武当禁地中央,竟然曾有人居住呢?   桃羽也饶有兴趣地看过去,思索着什么,走到凉棚入口处。   白芒顺手挥动没有裹上布条的龙吟剑,剑身还未触到紫藤,剑气就已经将藤蔓斩开。   谁能想到这把魔教圣剑出世后,要么被裹在破布中过着暗无天日的生活,好不容易见见阳光,斩的却不是人头,而是紫藤枝蔓呢。若是让江湖中人知道了,不知多少人会痛心疾首。   现在既然到了白天,不再需要龙吟剑照明,白芒又用破布将宝剑紧紧裹起来。她一边裹,一边往凉棚里看,里边有一张石桌,几张石椅,上边都落满了枯叶。在凉棚中每走一步,就是枯叶咔嚓的声音。   白芒下意识多在地上枯叶堆中踩了几脚,好奇里面埋了什么东西似的,她再抬头时,桃羽已经走出凉棚,到小院里了,白芒急忙跟上去。   小院左边的鸡棚和兔窝落满了灰,早已没了活物生活过的痕迹,想必树丛中的鸡兔便是从这儿逃出去的。院子右侧还有一小块鱼塘,白芒走近看,里边早已没了鱼儿,可塘水竟是流动的活水,也不知道是从地下哪儿引来的。   这里早已没了人生活的痕迹,院中一切却依然很整齐。   小院不大,可从布局上便能看出,院子曾经的主人,一定是个非常、非常温柔的人。   一个热爱生活,温柔似水的人。   白芒观察得很认真。   小院正中,那间砖石砌成的小屋,房门紧闭着,木把手上落满了灰。   桃羽催动真气探了一下,确认里边没人后,便伸手要将门推开。白芒却一下子抱住她的手,目光惶惶,睫毛轻颤。桃羽垂眸,轻微不悦:“怎么了?”   白芒迷茫道:“我也不知道……只是,莫名有些紧张。”   作者有话要说:   嗷   -   感谢在2022-03-0221:31:38~2022-03-0614:10:0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一只慵懒的猫2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名字什么的最难取了8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1章 月光   桃羽没有说话,只是捉起白芒的手,和她一起推门。   “姐姐……”白芒的指尖颤了颤,抿唇道:“我在想,什么样的人……会住在武当禁地中呢?”   在小院中四处观察的那会儿,白芒心中隐隐约约已经有了个答案,所以才会下意识地紧张。   桃羽直接道:“武当作为正派之首,理应为每一届华山论剑中选出的武林盟主提供住处,他们自然要把武林盟主的住处,安置在最安全的地方。想必这片禁地,就是武当除了掌门府以外,最安全的地方。”   “这一届武林盟主就是武当掌门岳凌天,他一直住在掌门府中,也没有搬来的必要。也就是说,上一个住在此处的人,是……”   桃羽顿了顿,捏紧白芒的手,拇指漫不经心划过她的手背,缓缓道:   “是你的亲生父亲,白天行。”   白芒猜对了,这里竟是白天行曾经的住处。她昨晚还在和桃羽说,比起知道是谁杀了白天行,她更想了解白天行的过去。当时白芒也只是说说而已,没想到只过一天,竟然成真了。   这段时间,白芒一直跟在桃羽身侧,陪着桃羽四处“忙碌”,整颗心都完完全全系在桃羽身上,别的什么都挤不出时间去想。对亲生父母的好奇,是唯一一件让白芒分心的事。   白芒发呆时,桃羽不再犹豫,握着她的手直接将门推开。   灰尘扑面而来。   “咳咳……”白芒咳嗽两声,睁眼,看清屋中的景象。   屋中布置得很简素,又很整洁,正如外边小院。一方小桌,几张竹椅,两张屏风。左边屏风后是一间书房,能隐约看见房中一栏一栏木架,上边摆满各式书卷。右边屏风后的房门紧闭着,似乎是卧室。   桃羽不知什么时候扔开白芒的手,快步走进房间里,四处探查。   桃羽散漫道:“这里又是武当禁地,又是武林盟主的住所。武功秘籍、兵器宝剑、武林密辛,这里总该有其中一样才对。白芒,我们仔细找找。”   “……是。”   白芒站在门口,认认真真仰头环视一圈,才缓步走进去。   白芒在桌边停下脚步,弯腰仔细往桌上看,上边整齐放着一些小摆件,小巧的青色陶瓷玩偶,用竹子编成的小人儿、蚂蚱。白芒缓缓伸手,小心翼翼拿起其中一个竹蚂蚱,吹掉上边的灰尘,她发现蚂蚱似乎是屋主亲手编的,编织得其实并不是很精致,甚至有些粗糙,远远比不上街边小贩卖的。   但正因为这分粗糙,反而更显得屋主有闲情雅致。   白芒再抬头往墙上看,上边挂着一幅山水画,画上有白云飘飘的浅蓝天空,延绵不断青色山脉,山下一条长河映着山水,河中飘着一艘船,一人坐在船上安静地钓着鱼。   画中透出的悠闲意境,和房屋内外各处透着的感觉,一模一样。   白芒觉着,从走进这座小院开始,她的步伐都不自觉慢了下来,仿佛受到屋主恬淡的情绪感染。   这里……就是她亲生父亲,白天行,生活过接近十年的地方。小屋里的所有家具摆件,都是他亲手布置的。小屋外一花一草,都是他亲手种下的。   十二年前,那个教她轻功、教她内力、教她钓鱼的面容,明明早已模糊在岁月中,这时忽然变得清晰起来。   白芒仿佛看见他坐在桌前认真编竹蚱蜢时的温柔神色,仿佛看见他坐在紫藤下乘凉时悠悠长叹一声,仿佛看见他抱着一只雪白小兔缓缓揉过它脑袋时脸上温和的笑。   白天行三字,在她眼前,好像忽然变得不再遥远。   白芒在正厅中,手指缓缓抚过桌上的摆件,指腹沾了厚厚一层灰。   等她走进书房时,桃羽已经将里边书本翻了大半。听见白芒走近,桃羽摇摇头,不耐道:“什么也没有。”   “白芒,你也来好好翻翻看。”   白芒来不及观察书房中的布置,便拿起书架上竹简、书本摊开看了一会儿,发现都是些杂书,游记、医书、朝堂野史,甚至还有不少讲述风月情爱的话本子。桃羽口中指的,是没有一本武功秘籍。   书房中只剩一片急促的翻书声,好一会儿,翻书声渐渐缓下去,桃羽才出声问:“翻到了什么吗?”   白芒摇头:“没有。”   “啧。”桃羽将手上书本扔回书架上,“堂堂武当禁地,总不会真什么都没有。”   她正准备离开书房,最后到白天行起居室中探一探,走过书桌边时,她眉头狐疑地皱了皱,停下脚步。   桃羽弯腰,单手触到地面,真气沿着地板扩散出去,很快,她眉眼微微弯起道:   “地面是空的。”   “果然,书房下还有间密室……或者是通向别处的密道?”   桃羽真气裹于手背,一手撑在地面,另一只手握拳,猛地砸出一拳!   “轰!”   灰尘四散,木窗刹的被真气炸开,木头往外边撞出去,书架上不少书跌下来,地面却一点儿凹陷的痕迹都没有。桃羽看一眼自己微红的手背,微微虚起眼眸轻笑一声。   白芒立马靠过去,没有看别处,第一反应是关切看向桃羽泛红的手:“姐姐,手疼吗?”   桃羽摇头:“不疼。”   白芒小心地埋头,牵着她的手,在唇边轻轻吹了吹。桃羽不甚在意地转身,看向一排排书架,思索道:“既然地面是空的,书架上一定藏着打开它的机关。”   方才桃羽砸一下地面,书架上已经有不少书落下来,她干脆再次挥手,真气扩散,一整个书架的书本都落下来。   书房里没有一丝动静。   桃羽:“……”   白芒环视四周,最后看向书桌。   书桌是靠窗的,阳光正好从外面洒进来,将红色木纹映得更加鲜艳。白芒眼前立马浮现出了,白天行坐在桌前埋头书写的景象,他一笔一划写得不徐不疾,侧颜是专注的,淡金色的阳光就洒在他发丝边。   白芒晃晃脑袋,将这一幕从脑海中剔除出去,认真看向书桌上。上面放着一卷竹简,白芒打开,发现它上边写的是每个书架上书本排列顺序。   竹简最下方,还画着一条弯弯曲曲的线,和外边石柱上的一样,正是流云步的轨迹图。   然而和柱子上不同的是,竹简上的轨迹在正中处,有很细微的停顿。若不是白芒二人看得仔细,根本发现不了那丝停顿。   白芒仔细看一遍,不由得猜测道:“姐姐,恐怕机关只在其中一本书上。”   或者说,机关在书架上,只是由书本重量来触发。当所有书都在书架上时,只有一本特定的书本被拿开,机关才会被触发。   白芒都猜到了,桃羽当然也能猜到,所以她才没有直接砍断书架。   “白芒,你将书本按照竹简上标明的位置放好,我去起居室看看。”桃羽懒散命令道。   白芒点头:“是,姐姐。”   白芒再到书架边,按着顺序认认真真整理书本,不到小半个时辰,桃羽又回到书房中来。这时还有一大半的书籍没有归类,她径直走过来,拿走白芒手上的书看一眼。   白芒迷惑地眨眼:“姐姐?”   “起居室那边也什么都没有。”桃羽一边说,一边将书本放到标明的位置上,“你不是想看看你爹生活的痕迹吗?去看呗。”   白芒眉眼倏地弯起,如月牙:“谢谢姐姐……!”   白芒离开书房后,不自觉放慢脚步,深呼吸几次后,才缓步走向起居室的方向。   房门是关着的,白芒犹豫片刻,伸手将它推开。   里边只放着一张竹床,旁的什么都没有,床上也是空空荡荡的。也不知这个房间这么空,是不是已经被武当的人翻过一遍的原因。   窗缝里洒下一缕阳光,正好在竹床正中央。白芒走过去,坐在床上,那缕光便洒在她的脸上。她弯下腰,双手撑着下巴,看着空荡荡的房间发呆,纤长浓密的睫毛轻轻颤着。   白芒就这么安静地坐了会儿。   ……   白芒再回到书房时,桃羽刚刚将所有书籍摆放归类。   “白芒,你觉得机关在哪一本书上?”桃羽打个哈欠,问。   白芒仰头,目光扫过面前一整面墙的书,最终停在一本不起眼的杂书上——《山野志趣》。看到书名,她就想起了正厅中挂着的那幅画,桌上粗糙的竹蚂蚱,院中池塘和鸡窝兔窝。   白芒肯定道:“这本。”   桃羽立刻将书抽出来,轰隆一声,地面果然开始缓缓向后移动,一条幽深黑暗的密道出现在她们面前。   “不错。”   桃羽点燃火折子,往密道中走,白芒就走在她身侧。   沿着阶梯缓缓往下,转个弯,才到平整的地面。   火光下,可以看见地面呈一块一块方形的石砖,每个石砖约莫两尺长宽,排列整齐无比,呈黑白两色。漆黑的密道,一眼看不到尽头,像一条蜿蜒巨蛇的大嘴,让人心生寒意。   桃羽却没有立刻踩到地面上去,而是扔一块小石子儿。   石子儿落在第一块砖石上,什么反应都没有。可是它往旁边一弹,落到第二块砖石上的那一刹那,密道旁边的石壁上忽然响起“咔擦”一声,左右上下四支冷箭破空而来!径直袭向石子儿的位置。   石子儿那儿并没有人,自然也就没人被冷箭刺伤,可箭支落到石壁上时,竟整根没了进去!   可见箭支发射的力度有多大,箭支有多锋利。白芒在脑海中回想一下,如果触发机关的是她,根本避不开那四支箭。   白芒脸色凝重:“姐姐,这里有机关。”   “嗯。”桃羽又随手扔一块石子儿,这回,被石子儿触到的第一个砖石直接向下坠,下面是一片锋利的尖刺。如果掉下去的是人,恐怕已经被刺穿身体。   桃羽手中还有最后一颗石子儿,她将石子儿在手中抛了抛,转头和白芒对视一眼,双眸相对时,她们在对方眼中,看见了一模一样的答案。桃羽眼中浮现出一丝笑,轻飘飘将石子儿扔出去。   石子儿在石砖上划出一条流云步的轨迹,这回,果然没一个石砖被触发机关。   “走!”   白芒眼睛微亮,立马跟上桃羽的步伐。火折子的光在密道中忽隐忽现,明暗闪烁间几乎看不清,二人几乎完全凭本能催动流云步。   虽然不大看得清路线,白芒却感觉得到,她们是在不断向上走。   中途她们还拐过几个弯,白芒注意到四周还有别的岔路,漆黑一片不知通向哪里,像是无数条蜿蜒细长的蜘蛛腿。   不过小半个时辰,二人便到了密道尽头。沿着石阶走上去,应当就是出口。桃羽却停下脚步,眉头凝重地皱起来,不再往前一步。   白芒下意识想出声问,看清桃羽的神色,又压低声音,用气音道:“姐姐,上面……?”   “有人。”桃羽回答道,她眉头依然皱得很紧,眸中有兴奋的微光闪烁,“那个人很强、很强。”   白芒小声问:“姐姐也敌不过?”   桃羽毫不犹豫道:“敌不过。”   那人真气之磅礴,甚至连巅峰时期的鬼域阎罗,她的师父,都比不上。但此时,那人的真气又飘忽不定极了,毫不受控制地往外扩散,以至于桃羽在地下就能感知到。   唯一的可能是,那人正在闭关入定。   白芒猜到那人是谁,低声惊诧道:“上边是……武当掌门?”   桃羽点头:“不错。武当禁地连通的密道,竟然通向掌门闭关的万里峰。闭关之时,往往是武者最脆弱的时候,不能受分毫影响,我们若是运气好,说不定能毁掉武当掌门的气海。”   白芒小声问:“那运气不好呢?”   “运气不好……”桃羽笑了笑,“第一,武当掌门闭关,周围不可能无人护法。昨日我们闯长仙峰和天柱峰时,两个镇守长仙峰、一个镇守天柱峰的长老都被我们惊动,赶了过来,可还剩下两个长老没有出现……怕是在这万里峰上,守着闭关的掌门。一旦我们从密道出去,就会被他们所察觉。”   “第二,若是运气再差一点,武当掌门恰巧从闭关中醒来,就像是王烈玉那般。对上他的十重内力,我们可丁点儿活下去的可能都没有。”   桃羽弯着眉眼问:“总之,上去就两个可能。第一个,毁掉武当掌门的丹田,然后被两个长老围攻,堪堪逃出去……说不定就算逃出了万里峰,最后也逃不出武当山。第二个,便是我们一起死在上边。怎么样,白芒,你选哪一个?”   “姐姐想怎么选?”白芒乖巧地问。   “我想赌一把,白芒,你要跟着我赌吗?”桃羽问。   白芒毫不犹豫地点头:“嗯。”   “行。”桃羽一下牵起白芒的手,却没带着她往石阶上走,而是用流云步沿着原路返回!如今倒回去走,流云步的轨迹和来时分明是相反的,可机关依旧没被触发,可见这密道修得有多巧妙。   白芒微怔:“诶……?”   桃羽轻笑道:“我赌的是,这密道不止一个出口。我们从入口到出口处,一路看见不少岔路,难道这些岔路都没有任何用处?再者,我们不论在白天行住处,还是在密道中,一路上都没看见任何有用的物件,武功秘籍也好,神兵利器也好,别的什么也好……可就是什么都没有。是武当的人已经清扫过一遍了么?不……我总觉得有些不对劲。”   “我们先回到入口处。至于另一个出口在哪儿,白芒,你好生想想。”   “……我?”   “对,你想。”桃羽理所当然道,“白天行一定在屋里留下了什么提示,既然你能一下猜出机关由哪本书控制,就一定能猜到密道出口在哪儿。”   白芒点头,沉吟道:“好。”   既然姐姐那么信任她,她就绝不能让姐姐失望。   白芒认真回想在白天行屋中看见的每一处细节,从进入小院的那一刻开始,到打开密室时,最终,她的思绪停在书桌上的竹简那儿。竹简上画着流云步的轨迹,可偏偏为什么……墨迹在中间断了一下呢?   断开的位置前一半,还正好是白芒所会的流云步残缺版。   白芒今日学会完整流云步之后,才知道原来流云步后半部分并不难,所需的内力也不多,就算是经脉堵塞时的她,也能运转完整的流云步。可当初白天行却只教了她残缺版流云步,难道真的没什么别的用意吗?   白芒沉思。   “姐姐,我好好像知道了……”白芒出声的同时,她们已经快要走到入口处,再往前走半轮流云步的距离,就是她们来时的石阶。桃羽却在这时停了下来,一把将白芒揽进怀中,单手轻轻摁着她的脑袋。   “唔……”白芒轻轻嘤一声,脸颊埋在桃羽肩膀上。   她听见石阶处传来轰隆隆的响声,竟有人从外面打开了机关!   隔着近十丈的距离,桃羽眉眼弯着,警惕地望着那边。白芒也紧张地抿着唇,想伸手握住背后的桃木剑,却被桃羽摁住手指。白芒眨眼,睫毛轻轻扫了扫,乖乖地不动了。   她在桃羽手心,无声写下一个“残”字。   桃羽捏捏她的手指,听懂了。   密道完全打开,有光从外面洒进来,随即有人举着火把沿石阶走下来,一共是四人的脚步声。那几人从石阶转弯处走下来,看见不远处举着火折子的桃羽,一下子怔住。   “你们……你们居然还没死!”   桃羽轻笑:“是啊,让你们失望了呢。”   前面三人,正是前几天围攻她们的三名长老。而走在最后的那一人,却是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男子,穿着一袭干净的青衫,面容是英俊的,可神色却有几分说不出的呆,像个愣头青。他又俊、又呆,气质却又完全不同,身姿挺拔,衣衫往后飘若云中仙,又如一朵出淤泥不染的白莲。   和另外三位长老不同,青年身上那一分干净的浩然正气,是真真切切,毫无伪装的。   他看见站在密道中的桃羽,先是怔了怔,随即露出一个生涩干净的笑:“这两位姑娘,便是闯入我武当禁地的不速之客?”   桃羽举起火折,浅浅笑道:“不错。”   她这时没有蒙面,原本隔着十丈距离,在昏暗无光的密道中,几人还没看清她的脸。现在她举起火折子,暖色火光洒在脸上,一张绝色容颜映入所有人眼中。   少女的脸型小巧如瓜子,五官是精致的,唇如樱花,鼻梁挺翘,一颗泪痣点在白皙肌肤上,尤其惹眼。她的眼眸是温柔的杏眸,眸色也是柔软的琥珀色,这时在火光中,却泛着血一般妖冶的红,正如她的笑。   桃羽看向那青年,眸子微微虚起一些,笑着问:“你是武当的少掌门?”   那几人明知这条密道机关重重,他们占绝对的优势,桃羽二人绝不可能活着逃出去。   然而看着少女浅淡的笑,他们却本能地感觉……有一股凉意从背后窜出,下意识想瑟缩后退一步。青年怔了片刻,稳住身形,对桃羽拱手一揖:“正是,在下岳南褚。”   与此同时,络腮胡长老往密道里看一眼,很快看见两个已经被触发的机关,心想那两个妖女果然不过是运气好,才侥幸逃出月明珠阵法,走到禁地密道中去的。   恐怕走不了几步,她们就会命丧于此。   “少掌门和两个妖女客气什么!”络腮胡长老嗤笑几声,哼道,“你二人已走投无路,与其死在这漆黑一片的密道中,被机关折磨得全尸都不剩,惨不忍睹。不如乖乖束手就擒!”   “哦?束手就擒,你们就会放我一命吗?”桃羽抱着白芒脑袋的那只手,手指探进她的发丝中,指尖轻轻抚摸,挠痒痒似的,惹得白芒用力将脑袋埋在她怀中,身子轻轻颤抖。   四人武功高强,视力远超常人,隔着整整十丈距离,都注意到白芒的颤抖,还以为这二人是害怕了。络腮胡长老笑道:“自然,你只要用真气往自己膻中穴处一点,老夫便来救你出密道。”   桃羽冷笑,用真气点过膻中穴后,气血流通不顺,内力也将被削弱一大半。这老家伙打着兵不血刃的注意,骗她自己封住自己的穴位,想得到美。   谁知道,不等桃羽做出反应,那少掌门岳南褚竟上前一步用力摇头,正气凛然道:“非也非也。二位姑娘偷闯我武当禁地,杀我武当长老,与我武当派已是死敌,我们绝不可能放过二位。”   桃羽:“……?”   三个长老:“……”   作者有话要说:   嗷   -   感谢在2022-03-0614:10:05~2022-03-1011:32:3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一只慵懒的猫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兔角、化简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zvgxdgv7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2章 月光   络腮胡长老明摆着是要把桃羽二人骗过来,以免打斗时出现伤亡,也以免那二人就这样死在密道中,他们便套不出她们究竟为何来武当,师出何门,也不知道她们有没有在白天行的房间里翻到什么不可告人的东西。   其他两个长老,自然也打着相同的主意,摆出一副和蔼宽厚的表情来。   谁知道自家少掌门像听不懂似的,直接给戳穿了。那三个长老当然知道自家少掌门是什么性格,说好听是浩然正气,说难听就是脑子一根筋,转不过弯来。可谁知这种关头,他竟然还看不懂人脸色似的,一句话就把络腮胡长老的台给拆了。   络腮胡长老气得血压上涌,若非眼前之人是自家少掌门,若是别的哪个愣头青,他恨不得一脚把人给踹密道的机关上去!   既然软的不行,就只能来硬的了。   然而听见岳南褚这么一说,少女脸上并未露出警惕的神色,反而噗嗤轻笑一声,眉眼弯成月亮,眸中映着漂亮的光点。不止在她,脸颊埋在她怀中那个少女,也轻轻笑了笑,笑声如银铃般悦耳。   岳南褚看着桃羽脸上的笑,又听着二人的声音,不由得呆了一瞬。   等他反应过来时,桃羽随意一挥手,真气席卷着劲风而来。就算格了十丈距离,九重内力的真气也不可小觑,三名长老立马将岳南褚护在身后。   一阵风过后,他们倒是毫发无伤,手中火把却灭了。   桃羽那儿的火光也消失了。   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他们视力再好,一时也什么都看不见。密道中一片寂静,也听不到机关被触发的声音。一位长老立马掏出火折子点燃火把,暖色火光再次照亮密道时,一切都和方才没有差别,只是,那两个少女消失了。   没有机关被触发。   “怎么会!”络腮胡长老瞪大眼睛,运转流云步往前一飘,很快踩到了方才那二人所站的位置。他拿着火把往四周探查,的确没看见二人的影子。   她们仿佛凭空消失了般。   另外几人也赶过来,密道中除了他们的声音,一片寂静,反而更让人觉得背后生凉。   刘长老往前看,皱眉道:“前方三丈距离处,往左有个甬道,她们会不会躲到甬道中去了?”   两人就这么凭空消失,只有两种可能,要么她们会武当流云步,要么她们运气好,在没有触发机关的情况下躲了起来。   络腮胡长老眉头也是紧皱的:“有可能,只是……她们运气未免太好了些。先是不知道怎么回事,从禁地的月明珠阵中活着离开,找到白天行住处,又成功找到密道机关,现在又在一眨眼间跑没影儿了,这运气……啧啧啧。”   “李长老的意思是,她二人……会我武当流云步?”刘长老思索着问。   络腮胡道:“是有这种可能。”   少掌门岳南褚思索道:“可流云步与八卦拳一样,是我武当机密,就连外门弟子都无法学习。她两人难道混入我武当内门,偷走了流云步秘籍?”   旁边的秃头长老立马摇头:“不可能!藏书阁里机关无数,看守也是最严的,外人绝无进去的可能!”   络腮胡长老也道:“我昨夜召集弟子询问过了,她们二人在四天前第一次出现在武当山中,就算偷到了流云步秘籍,也不可能在四天之内熟练掌握。”   “如此说来,她们真有可能是运气好,躲进了甬道之中?”岳南褚思考道,“几位长老可愿随我前去一探?”   岳南褚话音一落,另外三名长老就齐齐摇头:“少掌门万万不可!密道中机关凶险无比,就算是十重内力的宗师,如果不会流云步,也难以活着从密道出去!”   “当初修筑这条密道时,便只有一条离开此处的路,便是用流云步从头走到尾,一路不停至万里峰的出口!其余所有甬道,都是用来迷惑敌人的障眼法!”   “甬道中四处都是机关,少掌门万万不可以身试险!”三位长老这般说着,自然也没有自个儿前去探查的意思。   岳南褚叹口气,还是作罢。   秃头长老缕缕胡子,提议道:“反正密道只有一条出口,她们二人就算会流云步,最终也只能从万里峰离开。掌门大人正在那边闭关,另外两位长老也时刻把守在那儿,她们一离开密道,就是一个死字。”   刘长老道:“没错。不过保险起见,我们还是到出口处探一探。就算没看见人,我们离开密道后,也将二人的通缉令散播到江湖中去,以防意外。”   络腮胡长老点头:“刘长老说得对,那两个妖女行迹实在诡异可疑,无论如何,我们还是谨慎些比较好。”   ……   四人不知道的是,他们留在原地商讨之时,桃羽和白芒已经不知拐过多少甬道,在黑暗中无声前行。   使用残缺的流云步在密道中前行,和完整流云步不同的是,后者行进途中是在上山,但白芒明显察觉到,前者是在慢慢下山。且路线也比完整流云步的那条路线更曲折,更复杂。   白芒已经分不清方向,只靠本能不断往前。   整整半个时辰,她们终于抵达密道尽头,但并非道路尽头。整齐的石板路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坚硬的岩石地面,表面不规则地凸起,白芒踩在上面,尽管穿了鞋,都感觉脚底微疼。   没了石板路,流云步自然也不起作用。桃羽点燃火折子,单手将白芒往后挡了挡,自己走在前面。白芒怔一瞬,立马跟上她的步伐,唇角抿起一个微甜的笑。   前方有“笃、笃”水声,很缓、很慢,在寂静的甬道中,却异常清晰。   她们赌对了。   有水的地方,就一定有连接外面的出口,武当密道,果然有另一个出口——就连武当中人,都不知道的出口。   白芒心跳仿佛都随着水声变缓了,她紧紧握住桃木剑,跟在桃羽身后,一步步走近水声。她另一只手牵住桃羽的袖口,偷偷雀跃地晃了晃。   很快,前方出现一丝淡淡的光线,越接近,光线就越明亮。   桃羽灭掉火折子。对不曾习武的人来说,就算有一丝光,地道里仍然黑得什么也看不见,但白芒和桃羽借着这一丝光,已经能看得很清楚。   在地道的末端,放着一个青色玉盒。玉盒后,一架石梯直通向上,光线正是从那儿洒进来的。   水就滴在玉盒旁边的岩石上,一滴一滴,将岩石砸出一个小小的凹陷。还好那水没有滴在玉盒上,否则这么些年过去,玉盒早被砸穿,里边的东西恐怕也会朽烂掉。   桃羽没有看石梯,而是径直走到玉盒面前:“我就说,白天行怎么可能什么都没有留。白芒,他当初只教了你一人残缺的流云步,想必这东西,也只是留给你的。”   桃羽打开玉盒,里边装着一卷书,她只看一眼封皮,便将书扔给白芒。   白芒手忙脚乱地接住书本,双手将它捧住,看见书封上只写了一行小字:   【闲人札记】   竟是白天行的日记。这四个字的字迹,和白天行信上字迹一模一样。   白芒眨眼,小心翼翼将它揣进怀中,小声问:“姐姐,你不看看吗?”   “没兴趣。”桃羽伸个懒腰,散漫反问道,“既是你爹的日记,你看就行了,我看它做什么?”   桃羽承认,看见书皮竟是日记的那一瞬,她心里是有一点失落的。不过想想也是,武功秘籍都被白天行放到该放的地方了,龙吟剑也在雪山巨兽的骨骇中,武当这里只留一本日记,才是理所当然。   桃羽说完便沿着石阶往上攀,白芒也一跃而上,到石阶顶端,竟是压着巨石板的井口。   桃羽将真气往外扩散开,确定外边没有人后,“嘭”一声,石板往旁边砸开,落到地上。刺眼的阳光从外边洒进来,桃羽微微眯起眼睛,轻巧跃出井中,白芒也立马跟上。   外边正好吹起一阵风,四周的空气是潮湿的,白芒往周围看,这里竟是一座被遗弃的破庙。庙宇早已腐败不堪,有股朽臭味。周边杂草丛生,显然多年没人打理过。   武当派信奉道教,整座武当山中一座寺庙也没有,就算是破败的庙宇,也不可能有。所以,这里竟已是武当山外。   她们就这样顺利逃出了武当山。   想必那几个长老,还有少掌门,还在密道中搜寻她们的踪迹。   当时白芒脸颊一直埋在桃羽怀中,没看见少掌门模样,只听见他的声音,是那种极其温和,又满是正义感的男声。白芒不由得好奇地问:“姐姐,武当少掌门,长什么模样?”   桃羽一想起那人憨实的神色,就被逗乐了,笑道:“星眉剑目,肤若霜雪,眉间一点红。别说,模样倒还挺俊,就是人傻了些。”   桃羽可看得一清二楚,当时岳南褚一句话,便把那络腮胡长老气得脸色发青,更是把她们二人都给逗笑了。   桃羽口中虽在骂岳南褚傻,语气却是轻快的。白芒去瞟桃羽的侧颜,看见她微微弯起的眉头下,眸中映着灿若繁星的笑,漂亮小巧的樱唇,也是微微向上翘起的。   白芒还是第一次,看见桃羽对正派之人露出如此神色,不但没有丁点儿厌恶不屑,甚至……觉得有趣?   莫名的,白芒心里涌起一股说不出的酸涩感,再想起武当少掌门的年龄,二十有二,恰巧只比桃羽大了两岁。她一下握住桃羽的手,晃了一下,声音快得不似平常:“姐姐,你常说,正派之人都是些道貌岸然的虚伪之徒,你、你可别被他骗了。”   “还用你说?”桃羽狐疑看白芒一眼,伸手敲她脑袋,不解道,“想什么呢?”   “我、我就是怕姐姐被他的外表迷惑了。”白芒弱弱道。   桃羽蹙眉,不悦道:“你觉得我会?”   白芒立马乖巧摇头:“不会不会!姐姐怎么会被骗呢?”   桃羽显然没有发现她酸涩的语气,白芒心里莫名有点失落,也只有一瞬间的失落,因为连她自己都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觉得酸。很快,她就因桃羽的态度,悄悄雀跃起来。   姐姐既然对那个少掌门没有好感,那、那可真是太好了。   白芒倚着桃羽肩膀,轻轻抱着她的手臂,又轻声问:“不过姐姐的脸是不是被武当之人看见了,没问题吗?”   桃羽笑:“没问题。本来就是故意让他们看的。”   白芒惊讶道:“故意……?”   桃羽微微虚起眼眸,淡声道:“若不故意引他们上钩,我们下次到武当,也不知是猴年马月了。不止武当,天下那么多正派,难道要我挨个儿上门探查当年之事不成?不如将他们全部引来,以后再一网打尽。”   白芒点头。桃羽的复仇名单上那么多人,如今她们才杀一小半,且每次杀人过后,不出意外又会引出几个新人,照这样一直杀下去,的确杀不完。   但白芒说不清为什么,桃羽轻飘飘的语气,仍然让她觉得有一丝不安。   全部引来,一网打尽……?   真的会,这么简单吗?   白芒抿唇,没有多想,只是抱紧了桃羽的手臂。直到桃羽运起轻功快步往前,她才松开手。   离开破庙后,外边有一条早已被荒草覆盖的小道,二人沿小道一直往前,一个时辰后,就到了武当山外,供香客住宿停留的那个小镇。显然有外人闯入武当的事儿还没传出来,小镇上依旧人来人往,十分平静。   她们到客栈牵了马儿,便策马离开武当山。   两匹马儿在山林间疾驰,直到开阔的官道上,暮色越来越深,周边树木飘起泛黄的落叶。   直到深夜,完全离开武当的管辖范围,二人才在路边找一家客栈歇下。   白芒昨夜彻夜没睡,今天也累了一整天,这时却不觉得困,她将一直揣在怀中的那本日记拿出来,小心放在桌上。桃羽倒是早早躺床上歇息了,懒散打着哈欠,钻在被窝中。   白芒怕烛光打扰桃羽休息,本想再找店小二要一间房,自己坐进去安静地读,她正要吹灭烛火时,桃羽却懒懒地朝她挥手:“过来。”   “姐姐?”白芒抱着札记,走到床边。   桃羽已经很困了,她很缓地眨着眼,将被窝掀开,无声示意白芒躺进去。   白芒微怔,随即小心翼翼地坐进被窝中,桃羽翻个身,懒散窝到她怀里,找个舒适的姿势。白芒是靠在床头半坐着的,桃羽稍微一动,就蹭得她心口微痒,她身体不自觉绷直了些,又强迫自己放松下来。   直到桃羽枕在上边,不动了,白芒才舒口气,小心地翻开札记本。   白天行的字迹是很飘逸张狂的,在他写给白芒的那封信中,他情绪激动,字迹也显得不伦不类。札记中的字迹就整齐很多,飘逸洒脱,尤其笔锋处给人一种超然脱俗之感。只看字迹就能感觉到,执笔之人定如闲云野鹤。   白芒眼前好像浮现出,年轻时的白天行坐在书桌前,缓缓写下这篇札记时的模样。   她有些走神,直到桃羽懒洋洋的声音,将她唤了回来:“白芒,看到有趣的地方,念给我听。”   “是。”白芒回过神来来,目光聚焦在一列列墨色的字上,认真地往后看。   前几页写的大概是白天行初入武当,在禁地山林中住了一个多月,闲来无事,便拿一卷纸张,来记录他每日悠闲的生活。   无非是今天喂了小鸡,明天帮院中小兔接生,后天又种了几朵小花一类的类容。白天行写得十分轻松有趣,白芒看着看着,好几次轻轻笑出声。   她把自己觉得有趣的地方读给桃羽听。   只可惜桃羽并不喜欢,听着听着,就困倦打个哈欠。白芒小声问:“姐姐,要不我不读了?”   桃羽反而摇头,声音拖得很缓,变得沙哑:“继续读。”   白芒便继续往后边看,看见她觉得有趣的内容,就小声读给桃羽听。   札记前半部分,写的都是白天行在山中的生活,到后半部分时,风格却忽然变了。从前面的悠然闲适,变成一种很清浅的甜,像是春日雏菊的清香。札记后半部分所有内容,都只围绕着一个人,井幽,白芒的亲生母亲。   ……   白天行和井幽第一次见面,是在武当山谷的石柱群中。   白天行闲来无事,在石柱群中摸索武当流云步,远远便看见那个身着一身白裙,脸色已经被月明珠折磨到苍白,却依旧漂亮得只看一眼,就让人无法移开眼,再无法忘记的少女。   她柔柔倚在石柱上,三千青丝柔顺地披散着垂在身前身后,白皙的皮肤在柔软晨光下泛着浅浅金芒,细腻如雪。她睁着一双温柔的杏眸,远远投来目光,眸中水波漾开如清泉,让人觉着……柔软到了骨子里。   少女分明像一朵柔弱的菟丝花,风一吹就会被折断似的。可白天行看着她,又觉着她像一株百折不挠的劲松。柔弱外壳下掩藏的,是一颗坚韧无比的心。   白天行不知道她是谁,为什么会出现在武当峡谷的石柱群中……就算知道,他依然觉得,眼前的少女就像是光中走来的神女一般,圣洁纯净,让人不自觉抬头仰望,想要追随于她身后。   少女对他说的第一句话是:   “你好,我是井幽。”   江湖中无人不知道,魔教圣女姓井名幽。而魔教在今年年初,刚刚才被武当剿灭。   她就这么直接将自己身份说了出来,没有一丝敌意与杀气。   白天行住在武当峡谷中,却很少参与武当中的各类事情,只隐约知道武当剿灭魔教后,将魔教的圣剑抢到武当山中。魔教圣女井幽会出现在武当,无非是来夺圣剑的。   白天行身为武林盟主,又是武当客卿,此时遇见虚弱的魔教余孽,理应拔剑相对才是。   然而他却鬼使神差地,温和向她伸出一只手:“白天行。”   他将井幽从石柱群中救了出去。   ……   白芒往后翻,之后,札记中每一页,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只围绕着井幽展开。   之后几天,井幽在白天行的住处养伤,他们一起过了几天闲适的日子。   井幽在白天行住处养好伤后,白天行送她从密道离开武当。   他屋下有一条直通武当掌门府的密道,但他闲来无事时,竟无意间探查出了另一条路,出口是武当山外的一座破庙。想必武当之人也不知道第二条路的存在,否则早把出口堵上了。   白天行发现这条密道时,因为某些事情耽搁,没来得及告诉武当之人,没想到现在竟起到了作用。   白天行将井幽送到第二条路的出口处,后退一步,温和躬身:“井姑娘,山高路远,江湖不见。”   井幽往前一步,单手扶着石梯,回头看着他,唇边浮着一个浅浅的笑。井口的光洒在她身上,勾出一层淡金色轮廓,正如她出现在石柱群中那个早晨一样。   白天行一怔,他听见井幽笑着问:“我若还会回来呢?”   白天行皱眉,正色道:“井姑娘乃魔教圣女,与武当有不共戴天之仇,还是莫要再回来得好。”   “这几日,白大哥从未问过我来武当是要做什么,我很感激白大哥的信任,但若是我有不得不回来的理由呢?”井幽轻笑着说。   她的语气娴静温和,神色也一如往常般柔弱,唯有眸中雀跃光点,让人觉着狡黠可爱。   白天行问:“什么理由?”   井幽道:“武当灭了我魔教,抢走我魔教的圣剑龙吟剑——”   她见白天行眉头忽然皱紧、脸色也变得更加严肃,不由得噗嗤一笑:“白大哥莫要紧张,魔教虽只剩我一个活人,但我没想过再度光复魔教,也没想过为教中之人复仇,我此行武当,只为拿回我的剑。”   白天行紧握的拳头松开,不自觉松口气。   井幽微微歪了歪脑袋,又问:“白大哥会阻止我么?”   白天行几乎想也不想就摇头:“不会。”   “噗嗤。”井幽捂着唇,再度轻轻呵出一声笑。   白天行脸色微红,解释道:“我只暂住于武当,并不参与武当与外界的恩怨。”   “那便多谢白大哥啦。”   少女转身,身形轻巧地消失在井口,只留下一阵浅浅的香,风一吹就散了。白天行在密道尽头站了很久很久,怔怔地看着空无一人的井口发呆,许久才转身回到自己的房间里。   那一页札记的末尾,他这样写道:   【我分明早已习惯山中闲暇的日子,一个人养鸡种花钓鱼锄地,怎样都好。就算偶尔被江湖中琐事所扰,有这么一个安静闲适的住处,我也觉得无所谓了。】   【可是井姑娘一出现,一切好像都变了。我所爱的一切再入不了我眼,眼中好像只剩下她一人。如今她忽然离开,院中一切于我而言,都变得索然无味。分明是和以前一模一样的日子,我却觉得枯燥难忍。】   【……为何如此呢?】   写下这行字时的白天行不明白,看到这里的白芒,也迷茫地将目光从纸张上移开,眸子轻轻地眨啊眨。   桃羽最忙的那段时间,三天两头便把白芒一人扔在客栈中。那时白芒心中所想,和白天行写在纸上的一模一样。生活明明和以前没有变化,无非是练武然后练武,从早练到晚,可是桃羽不在,白芒就觉得枯燥无趣,整颗心都空了下去。   “为什么呢……?”白芒不自觉喃喃几遍。   桃羽不耐地打个哈欠:“因为你爹喜欢你娘,傻不傻。”   不等白芒反应过来,桃羽又懒懒地命令道:“继续读。”她已经很困了,白芒再读一会儿,她就能熟睡过去了。   白芒的思绪被打断,视线再次回到纸张上,继续往下看。   作者有话要说:   嗷   - 第53章 月光   几天后,白天行再一次在石柱群中看见井幽。   这一回井幽的脸色比上次还要苍白不少,白裙上沾着血迹,裙摆被长剑斩断了,但她却丝毫不显狼狈,眸光依旧澄澈干净,笑容依旧清浅,如向阳的花儿。   井幽怀中抱着一把剑。   这时是傍晚,最后一抹夕阳黯淡下去,她怀中那把剑发出幽幽的光。   她说要去抢回属于自己的龙吟剑,竟然还真抢到手了。白天行又一次将她从石柱群中救出去。   井幽又在这里住了几天。   井幽这回伤好离开时,对他说:“白大哥两次救了我的命,我实在不知该怎样报答才好,便告诉白大哥一个秘密吧。”   白天行想说不用,井幽却已经凑了过来,在他耳边低声道:“武当虽杀光了我魔教其余所有人,却只从教中抢走一把龙吟剑,教中其余武功秘籍、数不尽的金银财宝,都藏在一个没有人知道的地方——唔,不对,应该说,是只有我知道的地方。”   “为了报答白大哥救命之恩,我便把这地方告诉你吧。你若想拿,就去拿好了。”   白天行却用力后退一步:“不必。”   井幽惊讶道:“你不想要神功秘籍?不想要金银财宝?要知道,魔教中大多数人,虽然算不上什么好人,可自诩正道之首的武当就好得到哪儿去吗?想必白大哥常住武当,应当也知道,武当内里有多肮脏。武当以为民除害的理由对我魔教出手,不过是为了财宝秘籍,还有我手中这把龙吟剑罢了。”   她悠悠轻笑着继续道:“只可惜,最后武当什么都没拿到手。”   白天行沉默,他当然知道正派之中暗流涌动,这也是他从不插手江湖纷争的原因之一。但他在正派中也有不少真心的朋友,武当中人也都对他不错。   尤其是武当少掌门岳凌天,几乎是白天行的知己。白天行相信,武当中虽然藏着许多道貌岸然之辈,但岳凌天一定也想肃清武当乱象,只是目前还做不到罢了。   井幽问:“白大哥,人家争着抢的玩意儿,你怎会不感兴趣?”   白天行道:“要说武功秘籍,我看过的神功秘籍不少,怀中还揣有一本前朝留下的神功《天行健》,我已经知足了。至于金银财宝……我若是贪图这些,又为何会安心呆在武当山中,做个不问世事的武林盟主?”   “白大哥说得是。”井幽并没有反驳他的话,只是轻声道,“既然如此,白大哥日后若是改主意了,前来找我知会一声便是,我到时候将位置告诉你。”   眼看井幽转身要走,白天行下意识上前一步,叫住她:“井姑娘说我对这些东西不感兴趣,可井姑娘不也是?”   井幽秀气的眉毛轻轻挑了挑,道:“我有过目不忘的本事,那些武功秘籍早已被我记在心里,我自然没兴趣。而金银财宝,我孑然一身四处漂泊,这些东西对我也没用,不如将它交到合适的人手中。”   白天行问:“井姑娘觉得我是合适的人?”   井幽睫毛微微向下耷拉,她沉默片刻,诚实地摇头道:“我不知道。”   白天行又问:“合适……是什么意思?”   井幽认真回答道:“魔教百年积蓄下,这笔财富很大、很大,大到足以充盈皇室内库,足以平复一场天灾人祸,足以组建一支军队。因此我想,拥有它的人,至少能拿着它,去做一些有意义的事,而非如流水般随手花出去。”   白天行看着井幽,眸中几乎放出光芒,这一刻,他忽然觉得眼前看似柔弱的少女,如太阳一般耀眼:“井姑娘既然有如此想法,你自己不就是最合适的人吗?”   井幽睫毛轻颤,轻轻摇头道:“暂时……还不是的。”   她只低沉一瞬,很快晃晃脑袋,露出一个明朗的笑:“我武功不够强,脑子也不算太聪明,虽然总想着一些遥远的梦想,却常常不知道该怎样做才好。白大哥,我不行的,至少……现在还不行。不过,或许再等几年,等我游历过大江南北,见得更多的人和事,走过更长的路,看过更多的书本,武功也再精进一些时,说不定就可以了。”   白天行认真听她说完,才缓缓开口道:“井姑娘,既然你离开武当后,要游历大江南北,我以后又怎么联系你呢?”   井幽一怔,大眼睛轻轻眨了眨,显然她方才压根儿没有考虑到这一点。   白天行温和笑着,接着道:“如果井姑娘愿意的话……不若让我和你一路?”   井幽想了想,点头答应下来:“好。”   ……   于是后面的札记内容,几乎成了游记。   白芒又一次发呆,札记上写的是白天行和井幽走过的山川河海,看过的日月星辰。白芒眼前浮现出的,却是她和桃羽策马同行的身影。   白天行写夜空星辰,白芒就想起她和桃羽一同在雪山山谷中看见的幽蓝天幕,星辰闪烁时,她和桃羽牵在一起的手,指尖相触时的柔软感觉。   白天行写倒映着蓝天白云的湛蓝湖水,白芒就想起她和桃羽也曾在某处湖边撑一艘小船,晃晃悠悠划到湖中央,水面上倒映出她们的脸,又被化作丝丝缕缕的涟漪漾开。   白天行写荒漠和大海,白芒……白芒眨眨眼,她还没和桃羽一起去过荒漠和海边呢。   以后……会有机会一起去吗?   白芒又一次不自觉小声问了出来。   桃羽没有回答,她已经睡着了,呼吸匀称绵长。   白芒埋头看桃羽的睡颜,忽然也感觉困意涌了上来。札记只剩最后一点儿了,读完就熄灯睡了。   札记的最后一页,写的是白天行和井幽一块儿到皇城长安,见了白天行的家人。   白芒本来还期待着,白天行既然写到了家人,总会写他们是什么人,家住京城中何处?她也就能知道,自己的那位“堂姐”究竟是谁。   然而白天行不仅丝毫没有提,行文的视角始终是黏在井幽身上的,最多写了一句“吾家小侄女很喜欢阿幽”,字里行间,满是他对井幽的倾慕之情,正如前面每一页。   离开京城时,白天行终于鼓起勇气,在皇城的红墙白雪下,将自己的心意告知井幽。井幽看着他,在雪中点了头。   白芒算了算时间,这时离他们被正道追杀,还有两年。   但札记就在这里结束了,没有写他们的关系是如何被他人捅破的,又是谁主张以此为借口追杀他们。数不清的谜底依然被深埋着。但看完这本札记,白芒再想起自己的亲生父母时,脑海中至少有了一个模糊的轮廓。   札记结尾处,是白天行写的一句话:   【阿幽所在,便是我之所向。】   白芒目光从札记上移开,她揉揉眼睛,昏昏沉沉中看见的,是桃羽的背影。   桃羽,是她的心之所向。   这时再想起札记中满满的倾慕,白芒心跳忽然剧烈地跳动起来,呼吸变得慌乱,脸颊随之染上绯红。白芒这时才反应过来,方才桃羽说了什么,她说,白天行喜欢井幽。   札记中,白天行对井幽的感情是倾慕,是喜欢,是男女之间的那种喜欢,一见钟情,从始至终,那么白芒呢?   她……她对桃羽呢?   白芒微怔。   桃羽已经睡得很熟,这时她忽然翻个身,面对着白芒,脸颊轻轻埋在白芒心口上。   白芒却不觉着痒,鼓点一般的心跳越来越强,然后缓慢地平息下来。白芒只感觉心脏忽然间很软、很软,有一股细微的暖流,沿着心脏血脉,向全身上下扩散。   白芒放下手札,很缓很暖地伸手,小心翼翼地,在桃羽脑袋上轻轻揉了揉。   “姐姐……”她用无比轻柔的气音唤道,“晚安。”   熄了灯,白芒将桃羽抱在怀中,看着眼前黑暗,听着她浅浅呼吸声,仍有些睡不着。一闭上眼,脑海里就浮现出札记中的内容,那种倾慕的情绪几乎将她的心脏填|满。   白芒迷茫地睁眼,她感觉,她对姐姐的感情……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就变得不太一样了。   她有点怕。   但是,微微埋头,下巴蹭过桃羽的发丝,感觉着桃羽身上的温度,她又觉着,好像不是那么怕。   ……   白芒本以为,她和桃羽的相处,或许会因此变得有些不同。然而很快她就发现,她压根没有时间,去想那些旖旎的小心思。   离开武当后,二人继续沿着原定的路线一路狂奔——地图上弯弯绕绕的,还有不少地方要去,有不少人要解决。   白芒很讨厌很讨厌目前这般忙碌奔波的日子,桃羽仿佛离她越来越远的同时,她也感觉越来越疲惫,除了时刻注意着桃羽的情绪,哄着桃羽,跟在桃羽身后,好像其他一切都离她远去,根本没有一点儿多余的时间和精力去在意别的任何事。   有些时候,白芒感觉自己累到麻木,脑海里一片空白,有种难以阐明的茫然感觉。   时间一点点过去,又到了一年春天。   她们终于如桃羽所说,即将抵达这趟旅途的终点——少林寺西南方五百里外的一座小山,明湖山庄的旧址。   再翻过最后两座山头,她们就到了。   接近终点,桃羽反而不像之前那样赶路,她们的速度明显慢了下来。马儿小步往前踏着,白芒骑在马上,吹着初春的凉风,大脑放空时,终于有种久违的全身都松懈下来的感觉。   夜幕降临,二人正准备找个地方露宿时,便看见远处山林中有灯火亮起,山中竟有一座小院。   白芒远远看着觉得有些眼熟,走近了才发现,那座小院竟是多年前她们去过的,红苕和王愿的住处!   接近四年过去,白芒对这两个名字已经有点模糊了,直到靠近小院,看着里边房屋里微亮的烛火,和倒映在墙上的两个人影,她一下回想起曾经也是在此处,和桃羽一起看见那两个人影纠缠在一起。   白芒以前看着不觉得有什么,甚至一点儿也不羞,可现在回想起来,脸颊却一下变得通红,心脏很慌地跳。   白芒下意识想勒转马头,桃羽却径直向着小院而去,眉眼弯着。   “姐姐?”白芒跟上。   桃羽笑眯眯道:“不是要找留宿的地方?这儿不正好。”   马蹄声哒哒地靠近小院,院中两只大狗“汪汪”大声叫起来,看见桃羽脸上神色后,又立马偃旗息鼓不敢动了。这时还不算太晚,屋里二人还没睡,红苕拢了一件披肩,竟真推门出来。   “谁?”红苕声音不悦,这些年愈发地不太平,隔三差五就有乞儿或是江湖中人,来找小院讨一口吃的,把她给惹烦了。王愿也披上一件厚实外衣,跟在红苕身侧。   然而看清桃羽和白芒的脸后,两人怔了一瞬,几乎同时吸口气,惊诧道:“怎么又是你们——?”   不得不说,桃羽气人的功夫实在了得,都快四年过去,红苕二人还对她记忆深刻。   红苕深吸一口气,才弯起眉眼尽量温和地问:“二位姑娘,许久不见,不知半夜到访此处,所为何事?”   桃羽一跃下马,扔个金子给红苕:“大半夜的,当然是为了借宿,不然还能因为什么?”   红苕二人:“……”   拒绝显然是没法拒绝的,她们只得离开房间,将另一间房收拾出来,让白芒二人住进去。   桃羽修炼果两遍焚天心经过后,就直接睡了过去,倒是白芒久久地睡不着,直到夜半,她听见院中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随即是红苕二人的说话声,伴着阵阵清浅的笑,听声音,她们似乎是在喝酒赏月。   她们是在后院,其实离白芒和桃羽住的小院有一些距离,传来的声音也很弱,但夜深人静,白芒听力又好,不自觉便多听了几句。   她们二人,就像再普通不过的寻常夫妻一般,夜里睡不着,一齐起身把酒赏月,闲聊家常。   白芒鬼使神差地,悄声离开被窝,向后院走去。   房间里,桃羽困倦睁了睁眼,发现床铺另一半空了,她不悦地皱了皱眉,又翻个身继续睡过去。白芒的那一半被子,被她裹在了身下。   白芒到后院中,果然看见红苕和王愿坐在石桌边,桌上摆着两壶温好的小酒,还有各式果脯。旁边燃着火炉,不过初春的山里很冷,就算挨近火炉,二人还是被冻得不时呵一口气,看样子再喝不了多久,她们就会紧紧抱在一起了。   白芒没有刻意隐藏身形,她一走过去,红苕二人目光就都落在她身上。   白芒抿唇,温和笑着问:“二位姑娘为何不睡,反而在这么冷的院中坐着?”   “啧。”王愿虽然被桃羽惹生气几回,对桃羽的这个“小侍女”却并无恶意,更何况几年过去,白芒长得愈加漂亮,神色也温柔到了骨子里,光是看着她那张脸,压根儿就气不起来。   王愿只是没好气地哼道:“还不是你和你家那、那位……”她本来想说那位主子,但今日一看白芒和桃羽相处就知,当初桃羽说白芒是自家小侍女,不过是诳人的话。她们相处时,分明更像是姐妹一些,甚至比姐妹还要亲密。   王愿之前就注意到了,尤其是白芒看向桃羽的眼神,不对劲,不对劲极了。   王愿改口道:“你家那位姐姐,大半夜来我这儿打扰,扰了我们的好梦,让我们大半夜睡不着,这不就只能起床到院中赏月?”   “那我替姐姐向二位赔罪了。”白芒走过去,给自己添一杯酒,仰头一饮而尽。   微甜的桃花酒入口,香气浓郁,然而白芒第一次喝酒,难免喝不惯,只觉喉咙处一阵辛辣的刺痛。她放下酒杯连连咳嗽几声,脸颊都红了。   红苕起身帮她顺顺气,又邀她在桌前坐下。王愿看她微红的脸颊,和潋滟眸子中泛起的水光,不由得轻笑一声,心里最后一丝不悦也没了。   “姑娘又是为何半夜来此?”红苕问。   白芒道:“自然也是睡不着。”   王愿推一盘果脯到她面前:“那巧了,正好与我们一同赏赏月。”   从后院抬头往夜空中看,一轮圆月当空,的确是极美的。白芒安静坐了会儿,看着月亮,小口吃着果脯,听两人闲聊。偶尔她们也问她几句话,问她和桃羽是哪儿的人,这么几年过去了找到玉坠的来历没有,近些年都去过什么地方。   白芒掠去不该说的,一一回答她们的问题。   听白芒说到银装素裹的昆仑山脉时,王愿不由得羡慕道:“你们竟然真去了昆仑!我还以为,你们最多找个昆仑的商人买玉坠呢,没想到你们真的跑到那么远去,天寒地冻的,换我可不敢。不过说起来,我也好想去看看那样的雪景。”   白芒注意到,王愿说这话时,手指在桌下和红苕的手指勾在了一起,晃了晃。红苕面上笑得温柔,手指却没有回应王愿。   于是王愿一边神色不变地和白芒说着话,手却摸到了王愿的腿上。白芒听力视力都极好,就算她没刻意去看,也感觉得到那二人气氛中细微的变化。   白芒:“……”   她脸上不自然地染上浅红。   红苕注意到了,一边扫开王愿不规矩的手,一边问白芒道:“白姑娘是喝醉了吗?如今时间也不早了,若是醉了,不如回房歇息了。”   红苕酒量不错,但这时王愿已经喝醉了,见她不理会自己的同时还去关心别人,不由得轻哼一声,直接抱紧了她的胳膊。   白芒喝得不多,只有最初那一杯而已。她原本还不觉得醉,可听王愿这么一说,忽然间就感觉醉意翻涌,眼前一切忽然变得朦胧起来。她看着面前抱在一起的两人,脑海中不自觉就回想起四年前,她们二人依偎在一起的影子,还有王愿委屈地问红苕的那句“为何不肯要她”。   白芒微微启唇,下意识问出了口:“二位姐姐,我有一事想要请教……”   “你们是怎样知道,自己对对方的感情的?”   白芒说完,后院里安静了一瞬。红苕微微怔住,王愿酒都被吓醒了一些,她们怔怔对视一眼,再看白芒。   此时白芒神色迷茫,纤长浓密的睫毛向下耷拉着,眼波因为醉意轻轻流转着。看得出她问的,不是别的什么关系,就是她们现在所想的那一层。也看得出她对她们的关系并无恶感,也并不觉得惊讶。   王愿再想起白芒偶尔看向桃羽时,那般温柔眷念的眼神,心里一下明了。既然遇到了同道中人,王愿也就不扭捏了,她坐正身子,咳嗽一声,然而一开口,还是止不住地脸红了:“就……就那样知道的呗。”   白芒睁大眼睛,虚心问道:“怎样?”   王愿眨眨眼,捏紧红苕的手,说道:“就……看她和别人靠近会吃醋。她一离开我我就会觉得难受,心都空了一半。她一靠近我,我就觉得开心,我恨不得她时时刻刻黏在我身边……还有,我不能接受她喜欢别人,一想到她喜欢别人的可能,就恨不得将那人杀了!”   王愿说的话虽然比白天行札记中直白了些,但意思却是一样的。   说到最后,王愿愤愤哼了一声,眼中几乎要冒出火来,可以想见她们互通心意之前,这一类事情发生得不少。红苕将她的脑袋揽入怀中,埋在自己心口上,温声安抚好一会儿,王愿的气才消了下去。   红苕哄着王愿,说话的声音也无比温和,她分明是在和白芒说话,目光却柔软地落在王愿身上:“我对愿愿也是一样的。”   白芒看着,双手捧着下巴,莫名觉得羡慕极了。   到这时,她已经完全确定了,没错,她对桃羽,也是一样的感情,是倾慕,是喜欢。可是桃羽呢?桃羽对她虽好,却没有半分红苕和王愿间那种心意相通、互相依偎的亲近感。   甚至近来,白芒有些时候都迷茫地觉着,她感觉不到桃羽对她的好了。桃羽对她的关注在乎,远远不及复仇一事。   更何况,白芒还时常觉着,桃羽越来越陌生,离她越来越远。   但也正是因此,她才越来越想要……   离桃羽更近一些。   白芒恍惚间,王愿已经从红苕怀中探出头来,轻哼一声道:“白姑娘,你这不是清楚自己的心意吗?”   “可是……”白芒低声道,“姐姐对我的感情,和我对她的,是不一样的。”   “桃姑娘她……能接受吗?”红苕一问出口,就觉得自己多心了。就连白芒都看出她和愿愿的关系,桃羽当初一定也看出来了,桃羽既然有心思刻意调侃她们,应当是不会觉得厌恶的。   白芒思忖道:“她不反感的。”   王愿一拍手道:“既如此,你还犹豫什么?大着胆子上就行了!想当初,要不是我心一横,向我家阿芍表明心意,要是等她来,不知得等到猴年马月呢!”   白芒想起当年,王愿将红苕推至床上,两人缠|绵在一起的影子,不由得埋下脑袋,脸色更红了些。   红苕只以为她仍在犹豫,轻声道:“虽然人与人之间不能一概而论,但……我看得出来,桃姑娘对白姑娘你的态度,与她对他人,是完全不同的……”   红苕说话时还有所顾忌,王愿就完全随心,用力点头道:“是啊是啊,白姑娘,你不试试,怎么知道她对你不是一样的感情?”   白芒手指揪了揪。   她想,如果她向桃羽表明心意了,桃羽是不是就愿意离她近一些,是不是就愿意再次将注意力洒在她身上,再次向以前一样对她好……甚至更好一些?   白芒不知道。   作者有话要说:   抱歉来晚了   -   感谢在2022-03-1523:53:36~2022-03-2010:32:3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一只慵懒的猫3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4章 月光   王愿和红苕这时完全没了困意,很快又在一旁聊起了天,既然她们的关系都被白芒看出来了,两人说话时便不再遮遮掩掩,从当初在商都城中相识相知的日子,聊到了如今二人在山中的生活。   白芒断断续续地听着。   听到她们说最近山里越来越不太平,流民也越来越多,常常有人到小院中讨食时,白芒怔了怔。她离开长安后,一路都跟着桃羽四处“忙碌”,整个心都挂在了桃羽身上,她还真没留意到外界的情形。   红苕和王愿两个姑娘,独自住在山中,总归不太安全。白芒想了想,温声问道:“两位姐姐,我常年行走江湖,也会一些基础的招式,得以自保。不知二位有没有兴趣学一学,强身健体的同时,往后若是遇到不轨之人,也可用于防身。”   王愿眼睛一亮猛地点头,倒是很感兴趣。   红苕谢道:“白姑娘有心了。”   白芒便将武当八卦拳稍稍简化一些,将其教给二人。白芒教她们练了一夜拳法,直到房歇息一会儿。   这时天色还早,桃羽扔在睡着,白芒看见整张被子裹在她身上,歪头想了想,还是拿着桃木剑乖乖出去,不打扰桃羽睡觉。谁知她一动,手腕就被桃羽牵住了。   白芒回头,看见桃羽困倦地揉揉眼睛,一把将她拉进被窝中,裹在一起。   温热的气息就这么卷了上来。   桃羽还没睡醒,嗓子有些哑,轻声埋怨道:“白芒,你教那两人练了一夜的拳法,就不肯陪我多睡一会儿?小没良心的。”   桃羽将白芒一人丢在客栈中时,白芒从未抱怨过一次,而白芒不过教红苕和王愿二人练了一晚上的拳法,桃羽就出声埋怨她。可白芒并不觉得不公,她反而觉得很甜。   桃羽……是在吃那两人的醋么?   若不是喜欢一个人,又怎会吃醋?就像昨晚王愿说的那般。   感觉到身后温暖的气息,和呵洒在脖颈间痒痒的触感,白芒心跳怦怦,刚开始是欢欣雀跃,然而很快又变成了慌乱。   以桃羽的听力,若是有心去听,轻易就能将她们在院中所说听得一清二楚。既然桃羽都听见她们在练拳,那之前她们说的话呢?桃羽……有听到吗?   白芒小心地翻个身,正对着桃羽。却见桃羽已经闭上眼,再度睡了过去。   白芒离开小院时,王愿拿了几坛桃花酒给她们,拴在马背上。拿酒的时候,王愿一个劲儿朝白芒挤眼睛,示意她酒壮人胆,想做什么趁着酒意上就是了。   白芒慌张埋下脑袋,发丝往下,遮住微红的脸,倒是桃羽笑着谢过王愿。   之后一路上,白芒策马跟在桃羽身侧,时不时就转头看桃羽的侧颜,心里慌乱地想,桃羽究竟听到没有?她分明是害怕桃羽听到的。怕桃羽听见之后,反而会离她越来越远。可若是桃羽没听见,她又觉得失落。   今天一路上,桃羽心情显然极好,她骑在马上的姿态尤其放松,轻声哼着歌儿,脸上难得没有一丝戾气,反倒是清浅的笑。   再翻过最后一座山,她们就到此行的目的地了。   桃羽终于注意到白芒的视线,偏头看她,轻声问:“怎么?我脸上有东西么?惹得你总是看我。”   “没!”白芒慌乱摇头,轻轻甩了甩马绳,马儿小步走到桃羽那匹马儿身侧,白芒才小声问,“姐姐今天很开心?”   “是啊。”桃羽虚起眼眸,看不远处雾气缭绕的山巅,喃喃自语道,“就要到了……爬上那座山,就要到家了。”   桃羽的家……   明湖山庄。   白芒收敛笑容,静默走在桃羽身侧,两匹马儿几乎依偎在一起。   二人抵达山上时,已经是午后。今日阳光灿烂,万里无云,暖色阳光洒在这座数十年无人经过的荒山上,焕发出勃勃生机。山上虽无人居住,草木却异常旺盛,现在是初春三月,正是万物发芽的季节,四处都可以见得嫩绿的枝桠。   到山顶,白芒远远看见一片破败的山庄,山庄的入口被火烧得一片焦黑,只剩腐朽的残垣断壁。往左往右看,周围也是一片狼藉,走近了,白芒瞧见残破的墙壁上开了一朵白色的小花,随风摇曳。   桃羽也看见了,她走到小花面前,蹲下身子,朝它伸出手,却没有触碰到它,纤细的手指在花朵旁停留片刻,又蜷回来。桃羽双手捂着脸,肩膀轻微地抖动,却不是在哭,而是在笑,很轻很轻地笑。   整整十七年。   十七个春夏秋冬。   她终于回来了。   她走遍大江南北,荒漠雪山,在外漂泊十七年,如今终于回到了家。她离开时,被烈火烧得焦黑一片、死气沉沉的明湖山庄,这时,也在断壁残垣上焕发出生机。   忽然一阵风吹来。   初春,山上的风还很冷。   白芒下意识撑开一把伞,站在桃羽身侧,替她挡住凉风,尽管……或许桃羽并不需要。下一刻,她就被桃羽拉进怀中,桃羽的笑呵在她的脸侧。   白芒跟着桃羽走进山庄里,山庄面积开阔,一眼望不到头。   不远处是一片辽阔的湖,湛蓝湖水上映着四周柳树新芽,偶尔天空中飘过几丝白云,也被清清楚楚照在湖中。湖风是湿润的,带着浅浅的清香。   二人又走到后山,还没拐弯,白芒就闻到一丝很淡的香气,是草木鲜花的清香。   拐过面前的巨石,白芒眼睛微微睁大,后山漫山遍野的桃花开得正旺。桃树参差不齐,有的才到白芒腰际,有的枝叶繁茂,挡住她的视野。   十七年。   曾经被烧得焦黑的桃花林,不知什么时候,又长出了朵朵桃花。   风一吹,就有花瓣随风而舞。白芒忽然感觉到额上一阵冰凉,一朵沾着露珠的花瓣落在她额上。她茫然晃晃脑袋,刚想伸手将花瓣拿下,就对上桃羽含笑的眸子。   桃羽琥珀般漂亮的眼眸,从来没有一刻,像现在这般澄澈。眸中光晕一轮一轮漾开,伴随着清浅的笑。   白芒一怔,她的手腕被桃羽轻轻握住,她便不动了,与桃羽对视,有点茫然。   她呆呆看着,桃羽仰头,靠近她的额头。   桃羽启唇,咬住她额上的那瓣桃花,舌尖轻轻将它卷到唇中,小巧的喉咙上下动了动,将桃花咽了进去。   白芒彻底怔在原地,只感觉……桃羽就像是,在她额上落下一个轻柔的吻,很软很软。她额上触感还是湿|润的,也不知是桃花留下的,还是方才桃羽的舌尖……   桃羽随手折一朵桃花,别在白芒耳侧。   少女茫然站在原地,一双杏眸睁得很大,眸中朦胧水雾快要溢出来似的,眼尾染着浅绯色的红,正如耳侧那朵开得正艳的桃花。她的唇微微张着,睫毛轻轻地颤着,有一缕发丝被风吹到脸颊上,扫过小巧的鼻尖。   ……有些说不出的蛊人。   她的小家伙,不知不觉就长这么大了。若当初捡到小家伙的是别的什么人,恐怕早忍不住将她摘掉。莫名的,桃羽忽然有些庆幸,当初将白芒带在了身边,好好地养到了这么大。但这个念头,只是在她心底一闪而过。   “真好看。”桃羽笑一声。   白芒怔怔地垂下眸子,莫名不敢看桃羽的脸,她只觉自己脸颊越来越烫,连带着耳尖都在发烫。她想用手捂脸,却发现手掌也是烫的。   等白芒回过神时,桃羽已经走远了。白芒被漫天桃花雨晃得眼花,一时甚至没找到桃羽的背影在哪儿。   忽然她听见耳边传来悠悠的乐声,似笛声,似箫声,又不完全相似。乐声轻快明了,像是落在清脆芭蕉叶上的雨滴声,又像是潺潺流动的小溪,满是生机。   白芒循着曲声走过去,穿过茂密的桃树林,不多时便看见树丛中一处天然的温泉池塘。有粉色花瓣飘在水上,伴随着浅浅热气。   温泉池边有一块巨石,桃羽正坐在石头上吹着树叶,那一曲轻快的小调,正是从她口中吹出来的。   白芒仰头看她的同时,她也朝白芒投去柔软的一眼。   白芒忽然感觉,如果时间能停在这一瞬就好了。   只有她和桃羽二人,住在这一片桃林中,地久天长,该多好。   很快一曲终,桃羽从巨石上跳下来,拉着白芒继续往前走。不远处是一处断崖,约莫二三十丈高,往下隐约能看见崖底风光。   桃羽轻笑道:“你不是想学坠崖的轻功吗?我这便教你。”   “七月流火这一功法的‘日’字步本就讲究直来直去,来去如影,要从高处一坠而下,只需像平时催动轻功时那般,将内力汇聚在足三阳经处,下坠时不断关注内力,一刻不停,最后在落地的那一瞬,所有内力逆流回丹田中,以抵消落地时的冲击。”   “这处断崖不高,倒是十分适合用于练习。”桃羽说着,目光转向另一处。白芒跟着她看过去,对面有一座更高的山峰,山顶被烟雾缭绕,看不清楚。   桃羽继续道:“等你练熟悉了,倒可以去那边试试。”   她小时候也只去过一次那座山峰,还是爹爹抱她上去的,记忆中,山路陡峭,山上什么都没有。   明湖山庄的第一任帮主,大概是嫌那座山峰荒凉贫瘠,不宜居住,才将门派建在下面山峰上。可要桃羽做选择,上边那处山峰易守难攻,虽然环境差了点,但若是她,绝对会将门派建在那儿。   “白芒,”桃羽微微虚起眼睛,笑着问,“你还记得我曾说,我要复兴魔教,从此我做教主,你做圣女么?”   白芒点头:“一直记得。”   “喏。”桃羽指向那座山峰,“从此,那里便是我魔教据点。”   白芒轻声问:“山庄那边呢……?”   桃羽道:“那边现在是什么样,就让它一直是什么样吧。”   风吹起桃羽的发丝,白芒站在她身后,感受到她情绪起伏,无比认真地点头。   桃羽说完便从断崖上一跃而下,白芒下意识想攀着山壁下去,又想起桃羽方才教她的方法,深呼吸过后,小心翼翼将桃羽别在她耳侧的那朵花拿在手中,学着桃羽的模样,向山崖间轻巧一跃——   她对轻功的掌控本就极好,双脚快要落地时,内力如桃羽所教那般冲回丹田穴,巨大的冲击力之下,白芒只觉腿部经脉涌起一阵灼痛,她不习惯地踉跄一下,才站稳脚步。   白芒惊喜地弯起眉眼,这一招对她来说并不难,再练几次就能熟练。   白芒手掌张开,那朵桃花躺在她手心,没有一点儿被捏坏。白芒松口气,再次将桃花别在耳侧。   她再看四周,这一小片山谷中,竟也有一两间房屋。桃羽已经走进屋内了,白芒赶紧跟上去。   屋里一片狼藉,几乎什么都没剩,显然也被搜刮过。不过或许是这儿只有两间小屋的原因,当初入侵此处的人并没有放火烧掉这里,稍微收拾收拾,屋子还是能住人的。   二人将屋子收拾干净,已经是傍晚了,走出小屋,山谷里被晚霞洒满。   桃羽径直向最高的那座山峰而去,白芒立马跟上她的脚步,沿着山壁攀爬而上。山顶也并非完全贫瘠,一棵高大的雪松伫立在山顶正中,暖色夕阳正洒在它的枝叶上。   白芒站在桃羽身侧,往远处看去,才发现今天的晚霞竟是淡粉色的,半边天空都被染红,翻涌的云层都染上绯色。再往下看,四周开阔无比,千里内的景物一览无余,什么都能看得一清二楚。白芒大概知道,桃羽为什么要将魔教地址选在这儿了。   她们回到桃花林时,两匹马儿正新奇地嚼着桃花,看见主人回来了,它们立马嘶鸣着跑来。   虽然到现在,白芒还分不清这两匹汗血神驹谁是小一谁是小二,但她们从昆仑至中原,两年奔波,一路都有这两匹马儿陪着,白芒是真切地喜欢它们。   “小一小二,明天开始,我们就可以在这儿休息一段时间。”白芒拍拍马脖子,取下挂在两匹马儿身上的行李,轻声道,“我们有家了。”   两匹马儿哼唧着晃晃脑袋,也不知听懂没有。   夜幕降临。   她们在温泉池边吃过晚食,不等白芒提议,桃羽便将王愿送她们的酒拿来,温两壶酒,坐在池边仰头畅饮。   白芒以前从未见过桃羽喝酒,她这时才知道,桃羽竟也是第一次喝酒。第一口酒下肚,桃羽眉头明显地皱起来,她注意到白芒好奇的目光,又硬生生把不适感压了下去。   白芒将她脸上的微表情看在眼里,埋头憋着笑。   谁知才低头,白芒下巴就被桃羽勾住,抬眸看见桃羽轻微不悦的神色:“笑什么?”   “我……”白芒才启唇,又忍不住轻笑一声,眼看桃羽脸色就要黑下去,她急忙拿起另一壶酒,“我不该笑姐姐,这就以酒赔罪。”   桃羽轻哼一声,放开手指。   白芒双手捧着酒壶,仰头灌一大口,小巧的喉咙不断起伏。她放下酒壶时,眼尾已经被烈酒呛得泛起浅红,樱唇更是红得艳丽,唇边还有晶莹酒渍。   桃羽笑着移开目光,转过身,竟直接脱了衣衫,脚尖轻盈点过温泉水面,一步步走进温泉池中。   桃羽回头,见白芒没有跟上,懒散朝她勾了勾手指。   白芒又灌一口酒,趁着酒劲上涌,褪下衣衫一跃至温泉池中。温热的泉水洗尽一身的疲惫,酒足饭饱,心底就有什么蠢蠢欲动的东西,悄无声息地冒了出来。   真的不要……试试吗?   试一试吧,或许试一试过后,一切就都不一样了。或许,桃羽就会再度靠近她,就像以前一样……不,比以前还要亲密许多,就像红苕和王愿那般……   夜越来越深,她们泡着温泉,继续小口喝着酒,直到酒壶中一滴酒也不剩。   呼吸间,白芒闻到的是酒香,温泉中硫磺的香,和桃羽身上浅浅异香。今天桃羽心情很好,她们聊了许多许多话,在白芒记忆中,她们好像很久没有聊过这么久的天了。   到后来,不知是因为酒精的原因,还是因为温泉热气,白芒脑袋昏昏沉沉的,脑海里不知不觉一片空白。   桃羽转身要离开水池时,白芒下意识追上去,从背后紧紧抱住她,紧紧贴了上去。   “白芒?”桃羽怔了片刻,她醉酒的脑袋一时没有反应过来,这些年,从来是她主动贴近白芒,白芒面红耳赤地躲开。这还是第一次,白芒主动贴过来,挨得这么近,抱得这么紧。   桃羽打个哈欠,声音都带着醉意:“怎么,还不想去睡么?”   “不是……”白芒摇摇头,若不是她紧紧抱着桃羽,心口紧紧贴在桃羽光虎的脊背上,脸颊紧紧埋在桃羽肩上,几乎没有颤抖的余地,否则这时候的她,一定颤得很厉害。   尽管有酒壮胆,白芒还是觉得有些怕。   她环在桃羽腰前的双手,不自觉交握在一起,她小声问:“姐姐既然知道,昨夜我在教王姑娘和红苕姑娘拳法,那么姐姐可有听到,我和她们聊了些什么?”   “没。”桃羽不解地挑眉,“大半夜的我不睡觉,听你们聊天作甚?”   白芒明显地松了口气。   桃羽感觉到白芒的放松,反而觉着好奇,抓住白芒的手,轻轻摩挲着问:“所以,你们都聊了些什么?”   桃羽本想转身,然而白芒抱她抱得很紧,根本不给她一丝转身的余地。   温泉水蒸腾冒着热气,白芒没有立刻回答,她们的肌肤依然紧紧相贴,触感细腻。沉默间,她们之间的气氛,好像忽然变得旖|旎起来。   桃羽其实也不是完全不知道,她们昨晚说了些什么。只零星听到一点,就能猜个大概。桃羽没有问,只是因为,她的确不在意。   她向来对情|爱之事不感兴趣,对她而言,复仇永远排在到山庄的喜悦排第二,其余事情皆可抛之脑后,比如白芒对她的感情。   在桃羽看来,白芒对她,无论是仰慕依赖,是亲情,还是别的什么……都没差。   只是这时,感觉到身后温软的触感,听到白芒怦怦的心跳声,或许是微醺的酒意作祟,桃羽反而觉着有趣。她手指触着白芒虎口,一遍遍轻轻摩挲,不再说话,安静等着白芒接下来的话。   等了许久许久,桃羽终于感觉到,身后的白芒动了。   白芒紧张地抬起头,呼吸生涩洒在桃羽耳侧,她轻轻道:“没什么。”   她顿了顿,柔软的唇不知有意还是无意,掠过桃羽耳畔,似是轻轻抿了一下。桃羽看着月光下泛着银白光芒的池水,怔了片刻,她以前从未想过,耳畔被轻轻吻过,竟然这么痒……   有趣。弄得她心跳,都快了几分。   白芒接着道:“但姐姐,我也有些话……想要和你说,可以吗?”她的声音在抖。   桃羽弯起眉眼:“你说。”   “我……”白芒用力一咬牙,止住颤声,无比认真道,“我喜欢姐姐。”   桃羽轻飘飘地道:“然后呢?”   白芒抱着桃羽的手臂不自觉松了松,又立马抱紧,比刚才还要紧。她摸不清桃羽是什么意思,桃羽的情绪太淡了,没有惊讶,没有喜悦,没有厌恶,什么都没有,反而更让她觉得慌。   “男女之间的那种喜欢。”   “姐姐……呢?”   沉默中,白芒听见自己的心跳声,酒气都散了一半。温泉中温度分明很高,她却觉着身体温度渐渐降下去,凉得发抖。正当她双手失了力似的,一点点从桃羽腰肢上滑开时,她的手腕忽然被握紧了。   她听见桃羽似笑非笑,带着醉意的声音:“你叫我什么?”   刹那间,白芒几乎失去思考的能力,不明白桃羽为何这样问,只下意识道:“……姐姐。”   “不对。”桃羽摇摇头,摸索着白芒的手指,直到与她十指相扣,又松开,将指尖握在手中轻轻玩捏。   白芒脑海一片空白,直到指尖的酥麻感传遍全身上下,她倏地反应过来什么,埋头,下巴蹭过桃羽肩膀,声音几乎在轻微地颤:“……桃羽?”   “对了。”   桃羽轻声呵气,转身,触向她的唇。   ……   雾气朦胧。   隐隐约约间,听着白芒软绵绵的抽噎声,桃羽忽然想起了许多年前,白芒问她,对这档子事儿看法如何?当时她随口道,她觉得无趣极了。   无趣?   桃羽以前,从来觉得这事儿无趣至极,甚至……有些恶心。   可真正看着白芒仰在温泉池中,半闭着眼,睫毛盖住眸中光点与朦胧雾气,白皙的脸上泛着浅浅的红。天鹅颈向上伸展开,血管经络在她面前清晰可见。她只觉得,漂亮极了。   白芒轻声哭泣的声音,一点点传入她的耳中,也是悦耳的。   无趣?怎么会无趣呢?   她甚至觉得,世间再没有比这更有趣的事情了。   直到最后,回到峡谷中的小屋里,夜色越来越浓,屋中声音也越来越浅。今晚白芒没有抱着她睡,而是在她怀中蜷成小小的一团,脑袋蹭过她的肩膀,发丝勾得她痒痒的。   桃羽有些睡不着。   她盯着白芒睡颜看了许久,眼神始终是淡淡的,最后她想——   不,还是复仇一事,更有趣一些。   作者有话要说:   【一个公告:这本文一共有三卷,内容,我暂时周更。写完这一卷后,可能会休息两个月左右,然后恢复日更写第二、三卷直到完结。写这本的状态实在太差了,抱歉QAQ】   -   感谢在2022-03-2010:32:30~2022-03-2811:41:4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一只慵懒的猫3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兔角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兔角32瓶;5330267220瓶;AAAA4紙、放下℡15瓶;橙子芋泥波1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5章 月光   清晨。   白芒被山间鸟鸣声惊醒时,还有些头疼。   她起身走出屋子,外边天光正好,洒在山顶上,灼得人皮肤生疼。   白芒揉揉酸胀的太阳穴,环视四周。   白芒有一瞬恍惚。   已经过去整整一年了,她回忆起温泉中和桃羽第一次耳鬓厮磨的那一夜,却还以为是在昨天。   她站在明湖山庄后山最高的那座山顶上,往下看,一排排低矮的房屋沿山而建。这时清晨刚过,山顶上已经有了烟火气,人声一阵一阵,还有山腰间叮叮当当的声音——   一年过去,山顶上的屋子已经修好了,一路上山时的防御设施也初具规模。山顶除了几间房屋,还有一间面积不大,但外表看起来至少像模像样的议事正堂。只是近两个月来,桃羽大规模招人进魔教,山中屋子不够用,又在山腰盖起一栋栋房子。   “少主。”   “少主早上好!”   “少主!”   白芒一边走,周围时不时便有人向她招呼,她都温和笑着一一回应。当初桃羽成立魔教时,虽说是自己做教主,让白芒做圣女,但实际在教中,教众都以“少主”称呼她。   走到山腰时,两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眼前。   “阿芒!”王愿用力朝白芒招手,“你昨儿忙到四更天才睡,怎么起这么早?还是多回去休息会儿吧。”   她昨晚睡了一觉醒来,无意间看见白芒房间里竟然还亮着火光。   早在八丨九个月前,桃羽第一次扩张新魔教规模,招兵买马时,红苕王愿就上了山。   用她们的话说,现在正逢乱世,外边一天比一天危险,还不如上山寻求二人庇护。   她们上山时,还带了几名关系好的村民一同上山,大家都是女子,互相帮扶之下,便在这贫瘠的高山上住下了。   红苕王愿等人刚上山时,还不是江湖人,丁点儿不懂江湖事,只有王愿平时爱看些话本子,对江湖侠客带着些许本能的憧憬。   当时她们浑然不知“魔教”二字,在江湖中意味着什么,后来知道了,桃羽让她们自个儿选择留下还是离开,竟也无人肯走。   “江湖正派说我魔教是邪门歪道,难道我们还真的是了不成?”   “教主大人说得对,江湖中那些正派,一个个才是道貌岸然心怀不轨的禽兽!”   那时桃羽坐在正厅的主座上,脸上勾着浅浅的笑。这一年里,不知多少加入魔教的人,为桃羽的笑,肝脑涂地,连命都可以不要了。   白芒是真心感激红苕等人对她……或者说对她和桃羽,对她们的魔教的信任。   白芒和二人打过招呼,轻声道:“她今日要回来了。”   王愿恍然大悟:“我说呢!难怪你醒这么早!原来是要去接心上人回家呀。”说到后面,她戏谑地虚起眼眸笑,伸手去拍白芒的肩膀。   若是以前,白芒还会觉得害羞脸红,可一年过去……听见他人对她和桃羽的调侃,尤其是听见“心上人”三个字,她竟然只觉得麻木,甚至心底有点说不出的钝痛感。   白芒脸上浅笑不变,温柔“嗯”了一声。   红苕摇摇头,关切看向白芒的脸,劝道:“白姑娘还是再回去歇歇吧,顶着青黑的眼圈见心上人,她也会担心的。”   红苕在外人面前仍是傲气十足,在熟悉的人面前,却向来温声细语,是个很会关心人的温柔姐姐。   “多谢红苕姐姐关心。”白芒轻声道,“我待会儿用内力调养一下便好,不会让她看出来的。”   王愿红苕二人都没注意到,说话时,白芒垂下眸子,浓密睫毛遮掩下,她的眼睛暗淡无光。   就算她不用内力掩盖住一身疲乏,桃羽也是看不出来的。   ……   一年过去。   在那一夜亲密无间过后,白芒本以为,她和桃羽会更近一些,就像是王愿和红苕那般。   但是没有。   她们的关系反而变得微妙起来。   那夜过后,桃羽第二天一早便离开明湖山庄,白芒醒来时,身子还有些轻微地不适,却发现另一半床铺已经空了,伸手探过去,床上是冰冷的。   她起身缓步走到桌边,上边是桃羽留给她的一张纸条。   白芒满心欢喜地将它打开,纸条上却只冷冰冰写着几句话,都是桃羽交代给她的任务。   桃羽继续在外面四处复仇,同时为刚刚成立的新魔教招兵买马,那么魔教这一座山,就交给白芒打理了。   之后,桃羽在山外忙,白芒就一人在山里忙得不可开交。   魔教刚刚成立,山上什么事都要白芒亲手处理,勘探山中地形、修建房屋、管理桃羽招回山上的帮众……有一次,她甚至忙到几天几夜未曾合眼。   白芒已经一年没下过山了。   就算偶尔听教中之人说起山外之事:如今朝廷越来越衰败,春天的蝗灾刚过,又到了夏天的旱灾、雨灾,四处灾情不断,朝廷无瑕处理,南境又有南蛮对白国国土虎视眈眈,百姓的日子一天比一天难过,连带着江湖也开始乱起来。   白芒听说了,也无暇顾及,外界的一切好像都离她越来越远。   而桃羽,常常十天半个月,甚至一两月不会回山。   就算偶尔回来,在山中待不了两三天,与白芒温存片刻,便再度离去——   白芒小心翼翼的表白换来的,不是桃羽对她的喜爱与关注,而是一次次床笫间迷离的温存。第二日醒来,除了些许狼藉的痕迹,什么都没有。   白芒时常觉得迷茫,现在的她,和桃羽究竟是怎样的关系?   她不再是可以向桃羽撒娇的那个“妹妹”,更不是桃羽的心上人,反而……   只像个床丨伴罢了。   白芒走到山下峡谷中,下意识往那儿的两间小屋看了眼。   这处峡谷,是如今魔教和明湖山庄旧址的交接处,而峡谷中的两间小屋……   她和桃羽的第一次,便是在那儿。   尽管后来有过许多许多次,白芒每次经过那间小屋时,却仍然感觉脸颊轻微地发着烫。   无论什么事情,第一次,总是最让人印象深刻的。   更何况,那时,白芒心底除了紧张害怕,更多的是欣喜,还有对未来——对她们的未来,无限的期许。只有那一次,她心里被纯粹的甜味填丨满,后来许多次,甜是有的,只是都夹杂着苦。   苦胜过了甜。   白芒沿着崖壁一跃而上,身形轻巧落在桃花林中,这时接近初夏,大片的桃花已经凋零,只偶尔才看得到一株花儿。   桃羽每回从外边回山,都会经过这一片桃花林,白芒就在这里等她。   一匹淡金色马儿嘶鸣着跑来,正是汗血宝马中的一匹,只是不知是小一还是小二。   桃羽外出时,总是随意牵一匹马儿出去,另一匹马就散养在桃花林中。   白芒伸手揉揉马儿脑袋,仿佛在它黑溜溜委屈得快哭出来的眼神中,看到了自己。连马儿离了好友,独自被留在林中,都会觉得孤独委屈,更别说她了。   白芒一跃上马背,悠悠地侧坐着,马儿小步走在凋零的桃花林中。白芒闭眼,经脉中内力缓缓流淌,头疼的感觉直到这时才消去一些。   等身体的状态彻底调整好了,白芒便握着桃木剑,从马背上轻巧掠出三五丈,剑势如虹,草叶随着剑气飘动,却没有发出一丝声响。   桃木林中落叶满地,白芒双脚踩在上边不断走动,仍是无声的。   这一年她的内力仍然停留在第六重,暂时还没有向第七重进阶的趋势,但她的外功,尤其是轻功又精进不少。虽然六重内力和七重内力之间是质的变化,有无真气护体,几乎天壤之别。   六重内力时,不论外功再怎么强,理论上,正面迎敌时,绝不可能敌得过拥有真气之人。但白芒有信心,就算敌不过,她也能全身而退。   白芒精心练剑,再回过神来时,已经到了正午。   初夏炙热的阳光洒下来,灼得人皮肤微疼,白芒抹一下额上渗出的汗滴,环顾光溜溜一片的桃花林,却不觉得热,反而感觉有些冷,从心底冷到全身上下。   桃羽上回离开时,分明保证了今日午时之前会回到山中。桃羽很少向白芒保证回山的时间,因此这次,白芒从她离开的那天起,就算面上没有显露任何情绪,心里也在隐隐期待。可现在已是正午,桃花林中一片寂静,一个人影都看不见。   整整一个月的期待,就这样落空了。   罢了……她早该猜到的。   白芒站在树林中,握着剑,长叹一口气。不知过了多久,她才将桃木剑背回背上,缓步朝另一头山峰之上走去。脑袋又开始隐隐作痛,白芒揉揉眉心,决定下午好生休息一会儿。这些天实在太忙了,她又总是期待着桃羽回山,的确睡得不太足。   谁知到了山上,一位小厮看见她,立马焦急迎上来:“少主!”   白芒抬眸:“何事?”   “少主,我可算找到您了……您先前去哪儿了?可急死小的我了。”那个小厮长长地舒一口气,“教主她正四处寻您呢!”   白芒脑袋还有些晕,怔了片刻才反应过来小厮在说什么,她黯淡的双眸倏地亮起来:“教主她……何时回来的?”   小厮如实道:“半个时辰之前。少主,您快去议事堂见教主吧,她回山后没见着您人,心情有些……有些不好。”小厮委婉地提醒了一句。   白芒运转轻功,径直向议事堂的方向飘去,身影一下消失在小厮视野中。如今她的轻功,也如曾经的桃羽一般,来去无影,就算从万丈高崖之上坠下,亦可毫发无伤。   以前每次桃羽回来,都会经过桃花林,白芒也没有想到,唯独这一次,桃羽直接从另一面上山,反倒与她错过了。   想到桃羽竟准时回来,白芒心脏就怦怦雀跃地跳起来,方才冰凉的感觉一扫而空。接近议事堂时,白芒放缓步子,从怀中摸出铜镜,仔细理了理鬓发,拿手绢擦掉额上汗滴,才走进去。   只一眼,白芒目光就锁定在了桃羽身上。   桃羽坐在议事堂最中间的椅子上,单手撑着下巴,左腿不羁地搭在右腿上,姿态懒散自得。她的眼眸也是微微垂下的,长睫毛沿住一半瞳孔,唇角微微向上勾起,脸上带着浅淡妖冶的笑。   桃羽如今已二十有二,乍一看和以往却无任何区别,仍然像是一个二八年华的少女一般。   但白芒能感觉到,桃羽变了,此时此刻,她妖冶散漫的气质下,压抑着无尽的戾气和杀意,只是当着他人的面,没有发泄出来。白芒这才注意到,议事堂中除了桃羽,还有另两人。   一个身材高大的女子,皮肤雪一样的白皙,脸上却有一道恐怖的疤痕,右眼处更是戴着一个皮质眼罩,竟瞎了一只眼睛。另一人是个男子,身姿瘦弱,文质彬彬,像是翩翩书生,可惜断了一只手臂,右手袖口空荡荡挂着。   这两人站在一起,倒是登对。   白芒从未见过这二人,但桃羽显然正在和他们谈正事儿,她便抿住唇,压抑住喜色,安静站到大厅一侧。   桃羽和那二人说完话,目光才转向白芒。白芒立马仰头与她对视,下意识露出一个乖顺的笑。可桃羽一直压抑着的戾气,却在看向白芒的那一瞬,一下爆发出来。   “白芒,方才你去哪儿了?”桃羽声音冷戾,极为不耐,“我在这儿等了你小半个时辰,你到好,用过午食才悠闲赶来。”   这时正午刚过,白芒缓步从议事堂外走进来,桃羽竟误会她了。   “我……”白芒怔住,眼中欣喜倏地凝固,神色错愕。她心里时刻都将桃羽放在第一位,方才更是在桃林中等了一上午,又怎会像桃羽所说那般?   让白芒觉得难过的,不是桃羽对她的态度。   最近两年时光,桃羽的情绪本就愈来愈不稳定,尤其这一年聚少离多,她们间交流也越来越少。桃羽也就愈加戾气横生,需要白芒乖乖哄着、顺着才好,她早已习惯了。   让白芒觉着受伤的是,桃羽见了她的第一反应,竟是误会她吃过午食才来见她。她的一颗真心,像是被桃羽不耐的眼神狠狠刺了一下,刺得很深,让她疼得厉害。   “没有,我在……”   不等白芒解释,桃羽便嗤笑一声,打断她的话。   “罢了,先说正事儿。”桃羽朝白芒勾勾手指,等白芒走到她身侧,她才浅笑着介绍道,“白芒,来认识认识这二位。”   桃羽先指向那位独眼女子:“这位王姑娘,江湖人称独眼冥王。”又看向那断臂男子:“轩辕公子,江湖人称断臂轩辕。往后他们便是我魔教客卿。”   最后桃羽手臂揽过白芒腰肢,指尖缓缓在上边勾了一下,惹得白芒腰间一阵酥痒。   “白芒。”桃羽向那二人介绍道,她没有多说一个字,眼皮是微微耷拉着的,都没有看向白芒。那二人却从桃羽散漫的语气中,品出一丝旖|旎的味道来。   再看眼前这少女,她在桃羽怀中,眸光晶润柔弱,面若桃花,发如流丝,无论是五官还是身姿,都是极美的。   二人上山之前,都打听过魔教少主之事,知道魔教上下由那位名叫白芒的少主打理得井井有条。他们早就想见见,那位少主究竟是何许人。他们有过许多猜测,却都没想到,白芒竟是这般绝色。   美则美矣,可太过柔弱了。更何况,二人察觉到她身上一丝内力都无,这样一个不会武功的柔弱少女,又怎么能打理好魔教上下?又怎么能担任少主之位?   再看桃羽揽在白芒腰上的手掌,听桃羽旖|旎的语气,二人便恍然大悟——   原来是靠美色上位的小丫头片子。   二人看向白芒的目光,不由得藏着些许微妙的情绪。   白芒自然感觉得到,他们看向她时,不是在看一个活生生的人的目光,反倒更像是在看一个玩物,一个依附于桃羽而生的玩物。不仅是他二人,就算是在教中,也有不少人用这样的目光看白芒。   会觉得不适吗?   会。   但白芒本就是……依附着桃羽而生。她一颗心里,本就只装着桃羽。别人用这般目光看她,自然是因为,她本就如此。   白芒能感觉到二人微妙的目光,桃羽自然也能察觉,但她只是轻声打个哈欠,不多言语。白芒便面不改色地,对二人轻笑:“见过二位侠士。”   白芒一笑,那两人皆是愣了一下,同样身为女子的独眼冥王,竟也觉得被那一笑晃得眼花。只因她的笑实在是太过好看,如春风化雨润物无声,待到反应过来时,荒芜土地上已盛开一片五彩花田。   二人不由得想,难怪,此等绝色的容颜,要是他们是魔教教主,他们也让她做少主。   见三人相互认识了,桃羽吩咐道:“白芒,你去给二位客卿安排住处,好生招待二人,再回屋找我。”   白芒点头应下:“是。”   白芒将二人安顿好后,午时已经彻底过去了,她隐约感觉胃部空荡荡地疼,她本想先吃些什么填饱肚子,再回屋见桃羽,但想到方才桃羽冷戾的眼神,她摇摇头,将饥饿的感觉压下去,径直走向山峰最高处的一座小屋——她和桃羽的住处。   虽然大多数的时候,只有她一人住在里边。   白芒轻轻叩了叩门,直到听见桃羽淡淡一声“进来”,她才推门而入。   屋子不大,一张床,一张放在窗边的木桌。此时桃羽正在桌上铺开一卷宣纸,见白芒进来,她神色仍有不悦,却没有说什么,只是看一眼桌上的砚台,示意白芒替她研墨。   白芒乖顺走过去,坐在桃羽身侧,抬手研磨,浓稠的墨汁一圈圈化开。   桃羽在纸上挥洒笔墨,没有半点瞒着白芒的意思,就如以前,桃羽每次在外边“忙碌”过后,回客栈都会认真写一遍下一个目标的各种资料,她写的时候,白芒就在旁边安静地看。   但现在白芒看着,却发觉,她看不懂桃羽在写什么了。   这一年里,桃羽不仅和她的交流越来越少,她们也越来越不了解对方。就像今日桃羽竟然误会她一样,她竟然也不知桃羽此时在想着什么,在做着怎样的规划。   桃羽在纸上写了武当二字,后面又跟着一连串江湖门派。   白芒迷茫看了会儿,垂眸,睫毛颤了颤,还是决定轻声问道:“姐姐,今日休息过后,你又要去武当一趟么?”   白芒还是习惯了叫桃羽“姐姐”,只有每次温存之时,才会叫她的名字。   桃羽瞟她一眼,不耐道:“不去。”   白芒好奇地轻声问:“那姐姐所写为何意?”   桃羽继续写着,却没有回答的意思。白芒只看她侧颜中透出的不耐烦情绪,便知道她不想解释。不仅是不想解释,看桃羽的神色,分明是还在因为误会而生气。   但白芒了解桃羽的性子,若自己这时出声辩解什么,只会起到反作用。   于是白芒垂下眼眸,不问了,她的目光盯在纸张上,其实已经失了焦,看不清桃羽在写什么。   心里有点说不出的难受,空洞洞的。   谁知沉默片刻,桃羽忽然出声,轻飘飘道:“你这一年一直呆在山上,不知现在江湖中是何情形,说了你也不会懂。你能管好山上诸事,已经很不易了,别的便不必操心。”   桃羽的声音很轻,语气更是很淡,像在陈述一个理所当然的事实。   她话中意思分明是在安慰白芒,可白芒却从中听出一分轻视。   就像别人将她看做桃羽的附属物一般,桃羽话中透着的意思,也是这般。白芒,她一手养大的小家伙,胆小、柔弱、乖顺,总是跟在她身后的小家伙,能懂什么呢?   白芒研墨的手顿了顿,眼神黯淡下去。别人再怎么轻视她,她都觉得无所谓,可唯独桃羽的轻视,会让她觉得受伤难过。   她分明很努力地帮桃羽管好这座山,将整个魔教上下打理得井井有条,可是她所做的一切,仍入不了桃羽的眼。   究竟要怎样做,才能帮到桃羽呢……?   白芒不知道。   本就空荡荡的胃里,翻涌起一股恶心的感觉,干涩的刺痛感从胃部沿着食道,蔓延至口腔、唇舌。白芒强忍住干呕的难受感觉,面色不变,继续替桃羽研墨。   白芒昨夜本就只睡了一会儿,这时胃部又轻轻灼痛着,她不得不走神驱动内力,压制住体内难受的感觉。   再回过神来时,白芒是被下颌处冰冷湿腻的感觉惊醒的。   一个时辰已经过去了。   桃羽拿笔尖勾起她的下巴,琥珀色眸子不悦地虚起一下,眉头轻佻挑了挑,桃羽不悦地问:“白芒,让你好生研墨,你倒好,坐这儿发什么呆?”   墨汁从笔尖滴落,沿着白芒的脖颈,滑到衣衫之中。   作者有话要说:   要开虐了   -   感谢在2022-03-2811:41:45~2022-04-0415:55:5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一只慵懒的猫3个;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兔角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兔角64瓶;小忠犬10瓶;寤5瓶;M_狮子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6章 月光   桃羽又生气了。   白芒睫毛垂下,慌乱地颤了颤,又很快抬眸看向桃羽的眼睛,本能地思考怎样哄她。   尽管心里还很难受,比刚才还要难受许多……白芒却本能地忽视这份难受的感觉,只去想,要怎样去哄桃羽,用什么样的神色语气,说什么样的话,才能将桃羽哄好。   冰冷的墨汁沿着她的脖颈滴落,让她觉得有些不适。   “姐姐,我昨夜……唔……”然而白芒一开口,桃羽笔尖就往上,点在白芒唇上,将她即将说出口的话堵了回去。   白芒睫毛轻轻颤了颤,眼尾不知不觉泛起浅浅的红,杏眸中水光轻晃。   桃羽原本还觉着生气,气白芒吃过午食才来见她,气白芒陪在她身边还心不在焉。   真是……一点儿不让人省心。   桃羽柳眉轻轻一挑,看见白芒此时的神色,以及眼下一小片若隐若现的青黑,还没发泄出来的戾气就散了大半。她放下笔,掏出一张软帕,轻轻替白芒擦去下巴、唇上的黑色墨渍。   白芒坐在椅子上,就那么乖乖仰着头,一动不动看着她,乖顺得一塌糊涂。   最后一丝墨渍擦干,桃羽扔掉软帕,轻声问:“累了?”   “嗯。”白芒点头,眨眼时水珠浸在眼角。   “行吧,准你发呆。”桃羽想到白芒一人打理教中上下,力不从心也是正常的。也对,她本就没指望白芒能帮她什么。桃羽收起几分苛责的心思,吩咐人拿一盘切好的水果进来。   果子是冰镇的,除了山中野果,还有南海运来的蜜瓜,切成片摆在盘中,晶莹诱人。   现在是初夏,下午的气温最是灼人,冰镇瓜果也就显得尤其开胃,诱人极了。白芒看着,却感觉空荡荡的胃里微微做疼。她的眉毛下意识挑了挑,微微皱起眉。   桃羽却并没有注意到,她指尖捏起一片果肉放入唇中,清甜的果香在嘴里散开。   “不错。”桃羽见白芒没吃,以为她在等自己先吃,心情又好了些,将果盘往白芒的方向一推,“吃吧。这些天你在教中也辛苦了。”   桃羽捻起一块冰润的果肉,送到白芒唇边。   白芒本想拒绝,可是看着桃羽难得的关怀笑容,她毫不犹豫,笑着接过那一片果肉。   连带着桃羽湿丨润的手指,擦过她的唇。   桃羽不知有意还是无意,指腹在她的唇上停留一瞬,几乎要戳进唇中。   白芒无辜睁着眼,轻轻“唔”一声,耳根悄无声息地红了。近两个月不见,她想桃羽了,很想很想,不止是心里,食髓知味后的身体亦是如此。   对视间,有什么旖丨旎的气息,在狭小房间里扩散开来。   桃羽收回手指,用软帕擦干上边的水渍。   她盯着指尖,情绪很淡地笑了声。   “谢谢姐姐。”白芒甜甜笑道,“很甜。”   真的很甜。   桃羽一手执笔,问她:“还想吃吗?”   白芒怔了怔,桃羽在问她想不想吃,但她的语气,分明没有给她拒绝的余地。   看着桃羽玩味的笑,白芒心里忽然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垂在身侧的手指紧张地蜷了起来。她仍然乖乖点头,声音很弱:“想。”   灼热的光从窗外洒来。   桃羽真气扩散,窗子“嘭”一声关上,只有窗缝洒来一丝光,刚好洒在白芒身上。   白芒的手下意识在椅子边,撑紧了。   桃羽喂她一颗红色的野果,果子有点大,她轻轻咬着,注意力全放在上边,不经意间,便感觉衣衫系带被解开。   白芒的衣衫向两边滑落,前面敞开在桃羽面前。桃羽执笔,继续认认真真地写着。   黑色的墨洒在她身上。   桃羽神色很专注,只是眼中的笑仍然是玩味的。   现在是白天,毛笔落在身上的触感走那么痒。白芒觉得难堪极了,想躲,才稍稍一动,就对上桃羽的目光。   桃羽目光微凝,冷下去,示意她不许动。   白芒咬着野果,用力了一些,浅红的果汁,沿着她的唇角滑下。到身上时,和墨水混在一起。   “姐姐……”终于,白芒将一颗果子吞下,才出声,桃羽瞟她一眼,又拿一颗野果堵上她的嘴。   白芒都快哭了,眸中水光潋滟。桃羽这时却没丁点儿心软的样子,反而变本加厉,用力地写。   一字一字,细细密密。   ……   一下午过去。   桃羽写完时,一盘果子也全都喂给了白芒吃。屋里除了果香,还弥漫着一股微甜甜的糜丨丽的味道。地面上墨渍散开,伴着未干涸的晶莹水渍。   白芒仍然双手撑着坐在椅子上,只是已经失了力,眼神略有些恍惚地看着前边,睫毛轻轻地颤着。她的呼吸很无力,很软,却又有急促。   桃羽放下笔走出房间前,还不忘补充一句:“身上的字晚上等我回来,再洗掉。”   “记得打扫干净,我可不想回来时,还看见这儿一片狼藉。”山中虽不缺下人,但这等狼藉的痕迹,总不能让别人看了去。   “……嗯。”白芒有气无力轻声应道。   桃羽一走,白芒便蜷到床上,身子缩进被窝中,原本迷离的眼神散得一干二净,转而满是痛苦的神色。   空了一整天的肠胃,突然吃那么多冰冷的水果,早就开始疼了。不知从何时开始,白芒胃中就开始阵阵绞痛。   方才桃羽在时,白芒还勉强用内力压制住,她那时的状态已经很不好了,可桃羽竟然没看出来,写字的同时,另一只手一直在下边。捣得白芒也不知道,究竟是胃中的痛苦更多一些,还是桃羽指尖移动时,带来的快乐更多一些。   但现在,或许是她昨夜几乎没睡,今晨又练了一上午剑的缘故,又或许是方才一次次强烈的刺激,彻底让她的身体失了力。内力再压不住胃中疼痛的感觉,她蜷缩在被窝中,几乎有泪挂在眼角。   太疼了。   像是有什么在胃里上窜下跳,疼得她恨不得伸手挖了那胃。   “咳咳……”恶心感翻涌着,想要吐,可喉咙除了干呕时的涩痛感,又吐不出来。   白芒很少有过病痛,谁知这一次胃痛,几乎让她疼得动弹不得。   她也不知自己怎么熬过去的,视野都变得模糊,思绪恍惚,一时间除了痛,什么都感觉不到。   她一个人缩在床上,从下午,到暮色十分,再到天黑。   白芒终于缓过来一些时,天已经彻底黑了。白芒坐起身,穿好衣裳,却没有立刻离开房间。她埋下脑袋,抬手捂着脸,手掌是冰凉的。她的肩膀轻轻动了动,有温热的泪滴在手掌中央,又很快变凉,她在无声地抽噎。   白芒以前从不知道,自己竟也有这么脆弱的时候。   不过是因为胃疼,一个人在房间里待了两个时辰,心里竟有种被抛弃的慌乱感,害怕得要命。迫不及待想要到桃羽身边,想要桃羽的拥抱,但又怕看见桃羽的表情。   从始至终,桃羽始终是淡淡玩味的笑,不曾看出她一丝一毫的不适。甚至,她感觉,桃羽虽然一直看着她,却也一直没有将她看进视野中。   其实很早以前,白芒就有这种感觉了,桃羽看她的时候,不像在看她的人,而是在看她身后背着的那把龙吟剑。   无论如何,她始终把桃羽排在第一位,但桃羽始终将复仇放在第一。至于白芒,她自己也察觉到了,自己在寻找白魔令一事上,一定有所作用,否则桃羽对她的关注,恐怕比现在还要少。   她对桃羽而言……究竟是什么?   白芒又想起两年前,她和桃羽离开吸血谷那晚,在山中小屋里说的那些话。   桃羽在她耳边,用再温柔不过的声音说:   “你是珍宝。”   后来每次,白芒觉得难过时,想起这句话,就只觉得甜。但现在再想起,她反而感觉,是苦的。茫然无措的苦。她想,如果再问一遍,还会得到相同的答案吗?   或者说……   桃羽还会记得吗?   ……   与此同时,魔教百里之外,商都城中。   来自五湖四海的江湖豪杰,一批一批赶往商都城,现在天色已经很晚了,商都城门依然大开着。城中四处都点着火把,火光耀耀犹如白昼。   商都城边,夜色下几乎漆黑一片的湖水上,也泛着灼灼火光,波光一圈圈散开。   不少江湖人士围坐在湖边空地上,坐首位的,正是五大门派之首的武当。一名二十出头的青年被几名长老、帮众围在中间,青年星眉剑目,眉头微蹙时一脸正气,身姿也是挺拔的,正是武当那位少掌门,岳南褚。   而武当左边站着的,是几个身穿金色僧衣,单手合十、拿禅杖的和尚,竟是少林之人。站着少林最中央的,也不是少林的方丈、长老,而是一位同样略显年轻的和尚。   年轻和尚闭着眼,他没有拿禅杖,而是一串墨色佛珠,不断转动。他眉头上一条长长的红痕垂下,犹如开了天眼一般。他的长相是极为秀气的,身姿也略显纤弱,然而他未曾睁眼,浑身透出的那股凌厉气势,就足以吸引所有人的目光。   在场之人,看向年轻和尚的目光,大多带着真心实意的尊敬。   也不知这个年轻和尚,究竟是什么人?   再往旁边看,一侧是执剑的九华山帮众,边缘站着一群吊儿郎当穿着破烂的乞儿,正是丐帮长老。另一侧是身穿黑色劲装的潜龙山之人,带队的是当初那个前去吸血谷剿匪的年轻堂主,白云。   中原五大门派中,武当派、少林寺、九华山、丐帮,竟来了四个门派。而类似于潜龙山之类新起的小门派,也来了不少。还有许许多多江湖游侠,其中年迈者居多,还有不少隐居闭关多年的世外高人,竟然都出现在此处。   人群中一片喧哗,将寂静的商都城吵得嘈杂起来。可见今夜,江湖中定有大事发生。   夜色越来越深,聚集的人也越来越多,说话声吵得人耳朵疼,却仍没有谁站出来主持大局,九华山的长老终于有幸等不及了,抱着剑不悦地开口:“这百花谷的人还来不来了!”   原来不止到场的四大门派,五大门派竟是要在今夜聚首。   九华山长老此言一出,人群中就响起一阵抱怨声:“是啊,都等半个时辰了!百花谷的人要不来,我们便先行商量着吧!”   还有人暗戳戳地呸一声,这一年来江湖大乱,百花谷位于富足的江南,远离纷争,没被这把火烧到,事不关己当然高高挂起。   “对!说不定百花谷压根儿没有派人来!”   喧哗中,少林的那位年轻和尚依然紧闭着眼,佛珠转动的速度都没一丝变化,显然完全没受到外界影响。   最后武当那位少掌门岳南褚向前一步,抱拳向大家躬身作揖,起身时,浑厚内力将他的声音扩散出去:“还请诸位英雄好汉稍安勿躁,我们与百花谷约定的时间是在今日亥时,如今还差小半个时辰。若是我们提前开始商议,便是误了约定。若是亥时过后,百花谷还没赶到此处,我们再商议也不迟。”   岳南褚声音浑厚,飘得很远,在场之人一听就察觉到,他的内力竟已突破七重!   要知岳南褚不过二十三岁,便已突破七重大关,别说在武当中,放眼整个江湖,他也是年轻一辈中的佼佼者。   “诸位远道而来,只因武当的一声号令,实在辛苦了,也让岳某感激不尽……”岳南褚说着,又一次躬身,他立马挥手吩咐下人搬来桌椅板凳,各类瓜果吃食也摆上来,人群这才安静一些。   “看在岳少掌门的份上,我们便等上一等吧。”   岳南褚虽然年轻,但他身后有整座武当山坐镇,生父更是当今武林盟主,他自己内力也已经突破第七重,他说的话,自然是有几分分量的。   眼看到了亥时,百花谷的人终于赶了过来。   说是“赶”并不确切,一名戴着浅色面纱的漂亮女子坐在十六人齐齐抬着的轿中,优哉游哉地晃过来。   其余人看见百花谷姗姗来迟,本还想阴阳怪气地嘲讽几句,然而看清女子的眉眼后,都将声音给咽了下去。他们本以为,百花谷压根儿不会派人前来,可谁知不仅来了人,来的还是百花谷中的少谷主云月!   江湖人都知道,云月虽是“少”谷主,可自从十五年前谷主云清渺重病开始,当时年仅十九岁的云月,便独自揽下百花谷中诸事,以极其狠厉的手段整顿百花谷上下,谷中无人敢生出二心。   这些年,在云月的主导下,百花谷规模也越来越大,让人不敢小觑。   方才那些阴阳怪气的江湖人士,纷纷埋头收敛表情,极不自在地拱手问好。九华山的人愤愤“哼”一声,到底没多说什么。   既然百花谷的人到了,今天的商议便正式开始。   这场盛大的江湖集会由武当的几名长老主持,岳南褚退至后方,安静地听着。   络腮胡长老大声道:“这一年里,魔教妖女凭空出现,将整个江湖搅得不得安宁,不少江湖豪杰莫名其妙便命丧于妖女之手。我们谁也不知道,自己会不会是下一个。想必诸位今日前来此处,都是为了此事而来。”   此话一出,人群中喧闹一阵,又很快随着络腮胡长老的手势安静下去。   “魔教妖女首次引起我们注意,是在我武当——”   “她先是杀我武当王烈玉长老,再闯进我武当禁地,安然无事地逃了出去,从此不断在江湖中兴风作浪!整个江湖都深受其害呐……除此,我们私下调查过,在这之前,妖女就已经杀了不少江湖豪侠,甚至隐退江湖的九华山修明长老,曾经征战南荒,为大白国打下南蛮诸国的刘将军,也惨死于她手。”   底下人群一片愤懑,九华山的人咬牙切齿骂出了声。少林几位长老也摇头念着“阿弥陀佛”,唯有那位年轻和尚,仍然闭目转着佛珠,仿佛一切都与他无关。   而潜龙山的人听见“刘将军”三字,淡淡抬了抬眼皮,亦没有出声。   至于百花谷,少谷主云月从头到尾都看戏似的,懒懒散散坐在轿中,唇边噙着浅浅的笑。   “那妖女武功诡谲,身法也异常鬼魅,每次下手更是狠辣无比,让人心惊!”   “她既然是魔教余孽,修的定是那魔教邪功!那妖女不过二十出头,内力便高深莫测,若不是拥有那吸人内力的邪功,她又怎会有如此内力?此等邪功,实乃我正派之大敌!”   络腮胡长老慷慨陈词,愤懑地摘出妖女一桩又一桩罪事,在人群情绪最激昂时,他猛地一拍手,高声道:“所以我武当邀请各位豪杰聚集于此,便是为了剿灭魔教!现如今新魔教才成立一年,还未发展壮大,我们这时同心协力将其剿灭,时机正好!若是再等些日子,等魔教的势力渗透至江湖中,可就晚了!”   一片附和声中,百花谷谷主轻笑一声,轻声和旁边侍女道:“不就是欺软怕硬么,说得倒是正义极了。”   络腮胡长老最后道:“所以诸位是否愿意与武当一同剿灭魔教!”   “愿意!”人群沸腾。   “就在三日之后!”   “三日过后,攻上魔教!”   “……”   一直到五更天,人群的声音才渐渐变小。   少林那位一直闭着眼的年轻和尚,也终于睁眼,轻轻念一声“阿弥陀佛”。他的声音很轻,柔得像水一样,却让在场所有人安静下来,齐齐向他看去。   年轻和尚闭眼时气质凌厉肃穆,睁眼后却截然不同。他的眼眸是深棕色的,里边藏着柔和荡漾的水波,与这样一双明镜般温柔的眼睛对视时,没有人心底能生起恶念,甚至会下意识觉得自己不堪。和尚眉心那一抹红色竖痕,反而显得他比真实年纪还要年轻一些。   年轻和尚向前迈出一步,领着少林众僧离开人群。   他所到之处,周围人无不停下说话声,朝他躬身行礼。   “见过佛子。”   原来这名年轻和尚,竟是少林内门佛子。少林分为内门外门两处,内外两门各不相扰。外门住持掌管整个寺庙的大小事务。内门弟子大多隐世而居,低调内敛,内门弟子平日里极少在江湖中露面,但每次出世,定会引起轩然大波。譬如多年前与五大门派齐名的明湖山庄,便是由少林内门弟子创立的。   但少林寺中,地位最高的却不是外门住持,而是内门的佛子。   原因只有一个,少林内门弟子本就精于武艺,尤其是每一任佛子,武功天资在同辈之中,都无人可比。这一届少林佛子虽然才三十三岁,却已经在冲击十重内力的大关,一旦突破,他甚至有突破十一重内力的可能。   就如同别的大门派一样,数百年风雨飘摇间,始终屹立在江湖中,而不是风一吹就散了,总归是门派中有所倚仗。譬如武当的岳家传承,譬如百花谷从苗疆学来的蛊毒之术,譬如九华山凌厉的剑法……而山林,但逢乱世,佛子的武功,便是少林得以生存延续的重要支柱。   此次剿灭魔教,少林佛子竟然都出山了,可见此事在江湖中影响有多大……   人们目送着佛子的背影远去,一片唏嘘的声音中,聚集的人群终于散去。   然而先前一致针对魔教的愤懑情绪散去后,每个人脸上,情绪都各不相同,各怀鬼胎。   百花谷少谷主云月睡前,走到窗边向外环视一圈。   这时已经快天亮了,可四周客栈中,每一间房中仍是烛火闪烁,不少人一夜未睡。   “剿灭魔教?”云月浅浅嗤笑一声,关了窗,吹灭桌上烛火。   今日聚集在此处的江湖豪杰,大半都不是为“魔教”而来。他们前来此处,只因一点——   那便是,明湖山庄。   云月粗略地扫过一眼,那些年龄超过四十的,不消说,几乎都与十八年前明湖山庄一事有牵连。   作者有话要说:   久等   -   感谢在2022-04-0415:55:59~2022-04-1113:21:0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一只慵懒的猫4个;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兔角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41610595、小城微风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兔角60瓶;kty圈外女友、pwq20瓶;林墨然16瓶;橙子芋泥波7瓶;M_狮子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7章 月光   十八年前,明湖山庄一夜之间惨遭灭门。   云月自然是知道这件事的,作为百花谷少谷主,她所了解的,比江湖中传言可要深得多,甚至……当初还有人邀请百花谷参与此事。只是,谷主云清渺向来心善,不愿与他人同流合污,不仅拒绝了此事,还暗中策划着若能帮明湖山庄什么,便帮上一帮。   只可惜,策划才开始不久,云清渺便大病不起。   云月那时四处奔波,照顾着云清渺的身体,便将明湖山庄一事抛之脑后。   直到这一年里,桃羽在江湖中四处厮杀,手段不可谓不残忍,她一个人,一己之力,掀起江湖中不知多少场腥风血雨。   刚开始,江湖中人的确以为她是魔教余孽,然而随着时间的流逝,江湖中人,尤其是曾经参与过明湖山庄一事之人,渐渐发现了端倪。   首先是魔教的位置,那妖女没有选用曾经的魔教旧址,反而在明湖山庄旁的山峰上建立新魔教,让人下意识去想,她是有意还是无意?   再者便是一年来,她杀的那些人,他们之间看似没有任何关联,只有当年一事的知情者才知道,他们所有人,都参与明湖山庄灭门之事。而桃羽的年龄,也正好和明湖山庄庄主的小女儿相符合。   他们早就猜到了——   桃羽压根不是什么魔教余孽。   她是从明湖山庄活着走出来的恶鬼,如今找他们复仇来了。   如果他们不给她安上一个人人得而诛之的魔教余孽之名,恐怕下一个,惨死的便是他们。   除此之外,如今正派之间勾心斗角不断,当年几乎是整个正派勾连起来对明湖山庄下手不错,可这么些年过去,年轻一辈逐渐成长,逐渐有成为武林中流砥柱的趋势,他们之中可没人参与过明湖山庄一事,甚至压根不知道此事的真相。   譬如少林佛子,譬如武当少掌门,他们对此事一无所知。   若是让他们知道了,他们会作何感想?就以岳南褚那执拗的性子,做出大义灭亲之事也不奇怪。像岳南褚一样的年轻人不少。更别说其他本就心怀不轨,想要从父辈手中夺权的小辈了。   届时江湖定会大乱,就算桃羽不亲自动手杀了他们,他们也有死在纷乱中的风险。   他们不想死。   因此,桃羽必须死。   必须作为扰乱江湖的魔教余孽死去,而不是明湖山庄的后人。   云月和那些不知情的年轻人不同,那些人是被诓骗来“剿灭魔教”的,可云月不仅知道实情,还了解得很深。百花谷当年也并没有参与这件事,所以这一年来,百花谷中无一人因桃羽而死。   云月和桃羽无冤无仇,她来了,看似不过是凑热闹的。但那些知情人又怕她“不小心”说出实情,他们宁愿她不来。所以今日商议之前,九华山的人才会出口刁难百花谷。   但云月心里清楚……   她不是冲着明湖山庄一事来的,却也不是来凑热闹的。   她是为谷主的伤病而来。   想到常年睡在冰床上、脸色苍白的云清渺,云月的神色便黯淡下去。这十多年来,她为了云清渺的病四处奔波,什么能做的,该做的,不该做的……她都做了,可云清渺的病,始终不见好转。   也不知这次见到少林佛子,能不能有所转机。   黑暗中,云月长叹一口气。   ……   时间回到几个时辰以前。   白芒稍稍吃些东西填了填肚子,拖着疲乏的身躯将房间打扫干净,正准备出门逛一圈——这一年里她养成了习惯,每晚天黑后,都在教中巡视一圈,确定一切无误后再回房睡下。   皓月当空。   白芒看着一轮明月发呆,也不知桃羽去了哪儿,正在做什么。一想到桃羽,白芒又觉着鼻尖酸涩起来,有些想哭。她忍住泪水,眉眼温和地弯起,勾出一个微甜的笑。   白芒没走几步,就被红苕叫住了:“白姑娘。”   红苕柔柔地朝她招手,白芒走过去,看见红苕皱起的眉头,立马轻声问道:“红苕姐姐,怎么了?是教中出了什么事儿吗?”   红苕看向远处的议事堂,不自觉压低了声音:“教主她在议事堂中,似乎和令两位客卿大人起了分歧,方才我路过那儿时,看见教主她神色有些、有些……”   红苕选了个委婉的说法:“有些气闷。”   “白姑娘,你若是有空……去哄哄她吧。”   红苕武功虽然不好,却极其善于管理,这一年里,她帮白芒处理了不少拿不准主意的事情,也习惯了称呼桃羽为教主。   “我这就去,多谢红苕姐姐告知。”白芒点头,掩去眼中的急切。   红苕都说桃羽神色“气闷”,那她此时定是在气头上,白芒都想想得出她此时杀气四溢的可怖模样。白芒加快脚步向议事堂走去,果然看见里边亮着烛火。   还没走到议事堂门口,白芒就感觉到那股骇人的杀意。   桃羽果然在发火。   大堂里寂静无声,另两人被吓得瑟瑟发抖,早已一句话都不敢说。白芒在外边,感受到这股杀意,脚步一顿,反而轻笑着摇摇头。   桃羽的戾气,她都习惯了。   只是……她心中觉得有些难过的,反而是因为,桃羽才和她亲密过后,便抛下她,和另两人聊天去了。   她脑海中又一次,浮现出那个问题:   如今的她,她对桃羽而言……究竟是什么样的存在?   白芒就这般走进议事堂中,径直走到桃羽身前。桃羽是坐在主位上的,白芒便乖顺地蹲在她腿边,轻轻抱上去,依偎一般。她小声喊:“姐姐。”   “你来这儿作甚?”   桃羽将目光转向她,挑眉轻笑一声,仍是戾气十足,但另外两人都感觉到,桃羽的情绪明显好了一些。   桃羽的手指勾过白芒下巴,白芒便乖乖仰起头,轻声道:“我想姐姐了,便循着找过来。”   从桃羽的角度,刚好看见白芒衣领下的痕迹,白皙肌肤上,墨色肆意挥洒。只有桃羽知道,那是一副多美的画卷,淫|糜,却又圣洁,蛊得人心痒。桃羽下午本身只想好好写一写,谁知白芒窘迫想哭的表情,实在太勾人了些。   不,桃羽笑着想,白芒那哪是窘迫?分明是故意的。   故意勾她。   桃羽走神一瞬,勾过白芒脸颊的指尖不经意地用力了些,夹杂着真气的力道,惹得白芒轻轻眨眼。议事堂中还有外人,白芒倒没有发出一丝声音,只是眼角有泪滴闪烁。   议事堂中,那位独眼冥王忽然轻声道:“少主来得正好,不如与我们一同商议三日后的大事。”   独眼冥王这般说,倒不是真觉得白芒能参与到他们的讨论中来,只是白芒的存在明显降低了桃羽的怒气,她巴不得白芒能在这儿多呆一会儿呢。   “她懂什么,”桃羽轻飘飘道,她的手掌滑到白芒脑袋上,一用力揽进怀中,让白芒将脸颊埋在她身侧,“也就只能在山上管管小事了。”   短短两句话,桃羽的怒气就彻底消了。   另外两人也跟着轻快地笑出声,议事堂中冰冷的氛围就这么散去。   白芒匐在桃羽怀中,闻着那一丝熟悉的异香。她一直很喜欢桃羽身上的香味,闻着便觉得安心,可唯独这一次,离桃羽这么近,闻着扑面的香,感受着桃羽手指在她发丝间的抚摸,她竟一点儿不觉得开心。   反而……   有些空洞。   她听得出,就如今天下午,桃羽不告诉她究竟写的是什么一般,这时桃羽也是真心实意觉着,她压根儿什么都不懂,什么忙都帮不上。   桃羽是真心实意觉得她没用。   尽管桃羽并不在意,也并不需要白芒做什么。桃羽对白芒的期望,本就是乖乖呆在山上,不要惹麻烦便是了。然而正是如此,白芒才更觉得心里空落落地疼。   别人再怎么看她都无所谓,可她不喜欢桃羽对她的轻视,一点儿也不喜欢。   白芒正麻木发呆时,忽然桃羽埋头,温暖的气息呵在她耳边。桃羽用只有她们二人才能听见的气音,轻轻对她说:“回去准备好洗澡的热水,等我回来,替你洗干净。”   屋里另外两人,还等着和桃羽说正事儿,桃羽却埋头和她说着这般不正经的话。   白芒耳根羞敛地蔓起红,手指捏紧了桃羽衣衫。   她抬头,想问桃羽,她能不能留下来听他们继续商议,她想问,方才独眼冥王口中“三日之后”的大事儿,指的究竟是什么事儿?   可是在白芒抬头的那一瞬,桃羽轻佻笑着拍拍她的脸,淡声道:“去吧。”   “……是。”白芒只抿了抿唇,便乖乖起身离去。   桃羽看着她越走越远的背影,笑意收敛,淡淡道:“继续说吧。”   “是。”另外二人立马上前,继续与桃羽商讨怎样应对几日后定会攻来的正派。他们先前提议用明湖山庄旧址做掩护,一把火烧掉那边,谁知触了桃羽逆鳞,这下他们是再不敢提了。   没想到桃羽眼皮抬了抬,诡异地轻笑道:“你们先前的提议不错,就那么办吧。”   虽然这么一来,好不容易有复苏之势的明湖山庄,又要变成一片焦土。   不过……让那群正派被烧死在明湖山庄里,不正是对他们最好的报复么?明湖山庄上下几百冤魂,都在那儿看着呢。   “呵……哈哈哈哈……”桃羽埋下脑袋,捂着脸,轻轻地笑出声。   另外两人听着她的笑,只觉冰寒刺骨,一时不敢发出一丝声响。   ……   白芒回房后,便依着桃羽的话,备好洗澡的热水。   浴桶中撒上红色花瓣,白芒手指在水中点一点,花瓣便像两边漾开,她闻闻指尖,沾上了一丝淡淡的香味。   这时水还很烫,还不能坐进浴桶中。白芒便半趴在窗边,看外边夜色阑珊。也不知道桃羽在这桶水变凉之前,能不能回来。她轻轻叹口气。   外边忽然下起了雨,初夏的雨来势汹汹,很快滴滴答答的雨声,就变成噼里啪啦,伴随着雷鸣电闪。   雨飘进房间里,白芒不得不关了窗,烛火仍然被窗缝中的风吹得摇曳。白芒就看着跳跃的火芯,眼神黯淡地发着呆。直到房门“嘭”一下被推开,桃羽冒雨闯进屋中,她一步步走来,水珠落了满地。   白芒没想到桃羽回回来得这么快,惊喜地站起身,还没将那声“姐姐”喊出口,桃羽就径直向她而来。   等白芒回过神,她已经被桃羽摁在桌上,桃羽的唇逼过来,吻她的唇。   桃羽的轻功,分明可以轻易避开雨滴,但她全身上下却湿透了,包括唇,上边站着冰凉的雨水,带着雨腥气。   “唔……”白芒这时才发现,桃羽的情绪不对。   不是戾气,也没有杀意,而是另一种涌动着的癫狂情绪。   桃羽的眼睛睁着,近在咫尺间,白芒被琥珀色光晕晃得眼花。太近了,她压根儿看不清桃羽的目光,只感觉唇上一阵刺痛,有腥味在嘴中扩散开来。   心脏慌张地跳。   直到桃羽退开,白芒才看清她此时的眼神。   桃羽在看她,但又没在看她,目光分明是落在她身上的,又像是落在遥远的别处。桃羽眸中笑意很明显,她分明在笑,却又一点儿不像是在笑,反而让人觉着……很怕。   是那种癫狂的笑意。   白芒这时坐在桌上,撑在身后的手指,不自觉缩了缩。   她舔了舔唇,还有些痛,舌尖尝到了血的味道,她唇上的血,腥锈味扩散开之前,是微甜的。而桃羽唇边,也沾着血,更衬得她容颜昳丽妖冶。   方才那一下……   说是吻,不如说是纯粹的发泄情绪。   白芒心脏惴惴不安地跳,安静看着桃羽的目光,是惶恐的。   “桃羽……”看着桃羽眸中灼灼火光,白芒分明很怕很怕,却不知哪儿来的勇气,问出了声,“我……我对你而言……”   ……究竟是怎样的存在?   白芒直觉,如果这时不问桃羽的话,今晚大概没有机会再问了。   然而,还没来得及问出声,桃羽便再次逼过来。   白芒此时唤桃羽的名字,是想要认认真真,平视着她的眼睛,与她对话。然而她软糯的声音落在桃羽耳中,却成了邀约的信号。   “这就等不及了?”桃羽轻佻地笑。   白芒总是叫她姐姐,就算她让她叫名字,白芒也总是羞红着脸,喊不出声。只有每一次情到浓时,会沙哑着嗓子喊她“桃羽”,带着惹人怜的哭腔。紧接着,便是轻轻地抽噎。   明明是很快乐的事情,白芒却总是会哭出声。   桃羽却从不觉得,白芒是因为羞耻难堪而哭。她很喜欢看白芒轻声哭泣时的模样,美人垂泪,谁不爱看呢?白芒自然也知道。所以……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只觉得,白芒的哭泣,大抵是为了取悦她吧?   不然,还能有什么理由。   “不、不是……”白芒想躲,手却轻易被桃羽擒住,扣在身后。   “想要哭的话……”桃羽轻轻触过来,气息呵在白芒唇上,“今晚哭个够好了。”   这一回,白芒身上墨色的字迹完全敞露在空气中,直至被热水洗尽。   ……   白芒都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睡着的。   鸡鸣时分?还是天亮过后?   她睡得迷迷糊糊,第二天恍惚醒来时,被窝另一边已经空了。   白芒缓缓坐起身,揉了揉仍然很酸涩的眼睛,刚一抬手,就感觉腰背也是酸疼的,就连内力流淌的经脉,也有种酸涩不通的感觉。按理说,不过一夜而已,她练了这么多年武,根本不会受到影响才对。   可是昨天她身体本就虚弱,强撑着陪桃羽玩了一整晚不说,还一次次向她经脉中注入内力。桃羽霸道浑厚的内力,在她经脉中上蹿下跳,一次又一次。   他人的内力在自己经脉中游走的感觉很微妙,尤其桃羽内力本就霸道,带着很强的侵略感。桃羽又故意没一点儿收敛,她的内力淌过之处,除了轻微的麻痒感,更多是灼痛。   将内力渡入他人经脉中,大多用于治伤,亦或是两人交手时用于控制对方的一个手段。   桃羽倒好,只为了看白芒轻轻抽噎地哭,听她无力颤抖着叫她的名字,听她哭声求她。只是为了满足她那么一点恶趣味罢了。   昨晚和桃羽那么亲密,现在醒来,身上还染着桃羽的香,以及数不清的微小痕迹。白芒稍稍清醒一些后,心里又立刻泛上一丝空落落的感觉。   桃羽又不知道去哪儿了。   好像只有那些细微的痕迹,还有身体从上到下难受的感觉,能证明她昨夜回来过。   白芒又想起昨晚桃羽的神色,桃羽分明是喜欢的,否则也不会一遍一遍,直到天明。但桃羽的喜欢,究竟出自哪里,又向哪儿去呢?桃羽喜欢的,是她,还是仅仅只是她在她手中抽噎、羞敛、不堪时的模样……?   白芒用力晃晃脑袋,不敢多想。   其实她心底知道答案,只是不愿意承认。   桃羽不喜欢她。她不知道自己在桃羽心中,究竟是什么样的存在,但绝不是当初桃羽所说的“珍宝”。   捧在手心怕摔,含在嘴里怕化掉,那才是珍宝。没有谁的珍宝是呼之即来挥之即去,想起时便用,不想用便随手扔到一旁,放在角落里生灰了都不知道的。   但……   白芒抿着唇,拳头不自觉握紧了。   她想,既然桃羽不喜欢她,那么她……她能否再努力一点,争取到桃羽的喜欢呢?   一年前,是她估错了。   她以为自己向桃羽表明心意,将自己完完全全地献给桃羽,就能获得桃羽的喜欢。后面她才逐渐发现,自己错得离谱。从那一日过后,别说喜欢了,桃羽压根儿看不见她。   她自作自受,将自己的身份,从“妹妹”,变成了一个可以随手抛弃的玩物……或者说,床|伴。   那如果,自己如果能帮上桃羽什么,能够让桃羽重新看到自己,是不是就能争取到桃羽的喜欢?   白芒想试试。   白芒换好衣衫,遮住身上各处痕迹,深呼吸几次后推门而出,阳光洒在她身上,很暖。   她很快找人打听到桃羽在哪儿,今天桃羽没有再和那两位客卿商量,反而一人在山顶最高处。   白芒到山顶时,远远就看见桃羽一人坐在悬崖边,她双手在后撑着地面,脊背懒散地向后仰,分明是很放松的姿势,白芒却看出一股高处不胜寒的孤寂感。   白芒小步走过去,还没出声,桃羽就听到她的脚步声,回头看她一眼。   今天桃羽的心情似乎还不错,声音很轻,语调是上扬的:“过来。”   白芒便走过去,坐在桃羽身侧。   山顶的风吹过,是微凉的。白芒跟着桃羽的视线看去,今日天气晴朗,万里无云,是个难得的大晴天,从山顶往下能看很远很远,包括百里外的商都城。   桃羽正是在看商都,但实在太远了,白芒就算跟着她看过去,也只看得到一座城的轮廓,其余什么都看不清。   白芒猜测道:“昨晚我听姐姐和另外两位客卿说到……三日后有一件大事,是和商都城有关系吗?”   见桃羽没有否认,白芒便根据自己看到的情报,继续猜:“三日过后,有武当的弟子经过商都城,因此姐姐会在那时前去截住他们……?”   “呵。”桃羽轻笑一声,没有回答,伸手揽过白芒的腰肢,将她往自己怀中带。   桃羽指尖刚好摁在丹田穴的侧面,而昨夜,她往白芒经脉中输送内力时,大多也是经由丹田穴。白芒还未反应过来,身子就猛地颤抖一下,喉咙里发出一丝轻轻的呜咽声。   桃羽诧异挑眉:“怎么了?”   白芒抿唇,很乖道:“可能是昨夜的原因……还有些疼。”   其实是不疼的,只是……她说着,仰头看桃羽的下颌,她鬼使神差地,想要从桃羽脸上,看出一丝心疼的情绪来。只要一丝丝就好了。   然而桃羽只是嗤笑一声,手指摁过她的脑袋,轻声嘲道:“白芒,你身子未免太弱了些。你练了这么些年武,怕不是白练的?”   “丢人。”   白芒眼中,期许的神色一下子黯淡。   作者有话要说:   嗷QAQ   -   感谢在2022-04-1113:21:08~2022-04-1823:26:3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一只慵懒的猫2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兔角、53302672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兔角33瓶;夕深羽YYDS6瓶;我愿逆流而上4瓶;孑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8章 月光   顺着桃羽手指的力道,白芒在她肩上轻轻蹭了蹭,安静地收起眸中黯淡神色。   她早该想到的。   有什么好难过的呢?   桃羽上一次关心她……是在什么时候?半年前?还是一年前,两年前?   白芒再抬头时,神色已经恢复如常,眼眸像月牙般,弯起一个小小的弧度,她笑得很甜。   “姐姐……”白芒扯一扯桃羽袖口,接着之前的话题,轻声道,“既然我猜到了三日后姐姐要做什么,那姐姐能带上我一起吗?我想帮姐姐做事。”   不等桃羽回绝,白芒憋了一口气,几乎没有停顿地快速道:“那两位客卿也不过七八重内力,我虽然只有六重内力但这一年在山中苦练武功精进了不少尤其是轻功,现在就算从这里跳下山崖也不会有事儿,姐姐我跟着你绝对不会让别人发现的!如果姐姐需要的话,我、我还能帮姐姐杀人,就像当初在武当杀死那位王长老一样……”   白芒一边说,还不忘一边仔细打量桃羽的神色。   桃羽仍然望着商都城那边,目光微凝,似是在发呆,没有听见她说的话。   白芒声音一下子止住了,她的手指错愕捏紧衣摆,又松开,一时不知道该往哪儿放。樱色的唇不知所措地张了张,又闭上,一点儿声音都没有再发出来。   桃羽就算生气都好,可是她毫不在乎、压根没听白芒说话,反而让白芒没有勇气再说下去了。   她想要桃羽喜欢自己。   可是桃羽……真的会喜欢她吗?桃羽的眼中,真的能装下她的影子吗?不是她背后背着的那把龙吟剑,不是她身份里藏着的秘密,也不是温存时抽噎着取悦桃羽的她。是她这个人,是完完整整的她,是她的一切。   ……真的会吗?   一年前她便弄巧成拙了,现在一年过去,她真的能做到吗?   桃羽的一个神色,就让白芒一下子失了信心。   白芒捏在桃羽衣摆上的手指,一点点缩回去,指尖无力蜷缩在掌中。   桃羽忽然从商都城的方向收回目光,笑道:“白芒,你猜错了,我们不去商都……不过,也差不了多少。”   白芒微怔,感觉到手指被桃羽握紧了。   “你内力的确不如那两位客卿,但要真的打起来,我相信活下来的那人一定是你。但……”桃羽顿了顿,笑道,“你和他们不一样。他们跟着我深入险境,死了便死了。但你不能死。”   白芒眼睛一下子亮起来,不是桃羽不需要她,而是她不能有事。   桃羽接着道:“你可得好好的,陪我走完这一段复仇之路。”   “白芒,你很重要。”   桃羽握着白芒的手,掌心与她的掌心相对,轻轻摩擦,清晰地感觉到对方手掌纹路。   白芒猛地抬头与桃羽对视,她很开心,心脏雀跃地跳得很快,也因此她看得很仔细,没有错过桃羽任何一个细微的表情变化。   然而不过一瞬……白芒眸中刚点燃的那一小团火,就这么灭了下去。因为她看得很清楚,桃羽说话时,看的仍然不是她,桃羽眸中映着的不是她的倒影,而是她背上的那把龙吟剑。   桃羽眸中映着笑意,却不是在对她笑,而是昨晚那般翻涌着癫狂情绪的笑。   这几年里,白芒将白天行的手札、还有留给她的那封信,翻看过无数次。   她基本已经猜到,白天行信中所写“白魔令”的阵眼,指的是什么。   是她,白芒。   桃羽想要复仇,想要拿到白魔令的宝藏,的确非白芒不可。白芒对她而言,的确很重要。白芒的确不能死。   只一瞬,白芒忽然间,就什么都明白过来了。   甚至可能在两年前,桃羽第一次对她说出那句“你是珍宝”时,心中便是这样想的。   白芒的脑袋倏地一片空白,手掌变得冰凉,嘴唇轻轻地颤着,原本樱色的唇,血色竟退了一半。而方才还说着“你很重要”的桃羽,竟丝毫没有察觉。   桃羽不知什么时候起身离开,继续和那两个客卿商量复仇之事去了。   白芒一个人坐在山顶上,双手抱紧膝盖。初夏的雨说来就来,原本万里无云的晴天不知什么时候黯了下去,灰云压顶,狂风呼啸。   下雨了。   白芒没有动,她将脸颊埋在膝盖中,一片噼里啪啦的雨声中,轻轻哭出了声,也没人听到。冰冷的雨水从脸颊上流过,湿漉漉的,和泪水混在一起。   “姐姐……”白芒觉得心好疼好疼。   ……   白芒在山顶坐了一天,垂眸看着山间云起云落,阳光一次次从云层中洒出来,到后面一轮烈焰般的圆日挂在云端,渐渐隐匿在云中,暮色洒满整片天空。   一转眼就是傍晚了。   今天一场忽如其来的大雨,让白芒浑身湿了个透彻,又一点点被呼啸的风给吹干,现在她身上已经看不出一丝淋过雨的痕迹。   白芒抱紧膝盖,蜷在山崖边,脑袋一片混乱。   她不知道该以怎样的心态面对桃羽了,甚至现在,一想到桃羽两个字,就觉得心里轻微刺痛,喉咙处也蔓起一股窒息的紧涩感。   白芒第一次觉得,喜欢一个人太累了,尤其是……   她不仅不喜欢你,只是将你当做复仇的工具而已。   她闲来对你说的情话,送你好看的花儿,与你在床上温存,不过是……闲来无事,逗逗乐罢了。   “姐姐……”   “桃羽……”白芒念着桃羽的名字,又一次染上哭腔。   白芒不敢起身回到教中,但蜷缩着埋下脑袋,将脸颊埋在膝盖上,看着眼前一片漆黑的同时,她心里又止不住地……升起一股隐秘的期待。   如果桃羽来找她,她就乖乖跟桃羽回去。她会努力地忘记今天想的所有事,直到……直到桃羽拿到白魔令中宝藏,彻底复仇成功的那一天。   她会很乖的。   至于那之后,若是桃羽还愿意将她留在身边,她便陪伴桃羽左右。她很小的时候就发过誓了,桃羽对她的恩情,除过生死相随,她再没有别的报答的法子了。   但若是桃羽要将她踢开……她便走吧。   她很乖的。   白芒胡思乱想时,始终紧紧咬着唇,一不注意,就感觉到一股钝痛感。昨天桃羽咬出的伤口还没愈合,有腥甜的血丝从舌尖蔓至嘴中,扩散开来。   她轻轻呜咽一声,抱紧了双腿,不动了。   暮色越来越淡,夜色降临,山顶上只剩一片漆黑。   白芒孤零零地蜷在那儿,远远看去小小的一块,显得异常可怜,像是一只被主人抛弃的大猫咪。   她等了不知多久,脑袋里思绪一片混乱,以至于有人脚步声接近过来,她都没有注意到。直到一只手温柔地拍拍她的肩膀,她才一下子抬头看过去:“姐姐……”   看清身后的人后,她的声音立马若下去,眼中的光也熄了。   红苕单手提着一盏红灯笼,站在她身前,正弯腰唤她。   白芒捏出一个温和的笑:“红苕姐姐,你怎么来了?”   “我今天一天都没瞧见白姑娘,方才经过白姑娘的屋子时,也没从窗缝中看见烛光,担心之下,便到山中寻你来了。”红苕笑着问,“白姑娘是在此处练武么?”   就连红苕发现白芒不见了,都会担心地四处寻她。桃羽呢?   桃羽是根本没有发现,还是一点儿也不担心……?   白芒忍住鼻尖酸涩的感觉,脸色不变地点头:“嗯,我才练完武,休息一会儿。”   她起身,走到红苕身侧,和红苕一同往教中走:“我一练武便忘了时间,原来不知不觉间,已经这么晚了,我也该回去歇息了。”白芒怕,她若不和红苕一起走,就没有一个人回去的勇气了。   从山顶到白芒的住处,不过百来步距离,绕过一块巨石便到了。   屋子是黑的,没有烛光。白芒下意识往远处议事堂的方向看一眼,却看见那边也是一片漆黑。她微怔片刻,轻声问:“红苕姐姐,你知不知道姐姐她在哪儿?”   “嗯?教主没和白姑娘说吗?”红苕一怔,轻声道,“教主和二位护法下山办正事儿了,可能后天才会回来。”   白芒脚步顿住,她喃喃道:“她的确没告诉我。”   没几步,走到小屋面前,白芒谢过红苕今日来寻她一事后,便转身往屋中走。红苕站在原地,看着少女单薄的背影,犹豫片刻,忽然出声问:“白姑娘今日心情不好么?”   红苕在想,方才她提着灯笼到山顶,远远看见那个蜷缩着的小小的身影,心不自觉地疼了一下。无论是谁看见方才那一幕,都会心生疼惜的。   白芒推门的手僵在半空,她点了点头,幅度很小,但红苕看见了。   红苕试探着问:“白姑娘……是和教主吵架了么?”   白芒抿唇,肩膀一下子耷拉下去:“……嗯。”   “白姑娘不介意的话,不若和我说说?”红苕走近一步,轻柔道,“自上山那天起,我便将白姑娘当做半个妹妹看了,白姑娘心情不好,我看着心里也难受。我也算是过来人了,或许……能帮上一二。”   听着红苕关切的声音,白芒差点抑制不住委屈酸涩哭出声,最终她只是眼角湿润一瞬,还未被红苕看见,那一丝泪滴就不见了。   她只在桃羽面前哭过。   白芒走在红苕身侧。此时夜色已经很深了,教中一片寂静,只有山中草木虫鸟声,和她们的脚步声。   不知不觉,二人又走到山顶处,在山崖边坐下。   夜空中挂着一轮明月。   白芒双手撑着下巴,望着月亮发呆,她每次想开口,心里就有一种戚戚地恐惧感,让她不敢说出口。红苕在一旁温柔地等候,没有出声。   许久,直到心里那丝恐惧彻底消散,白芒才轻声道:“……她不喜欢我。”   白芒用的是肯定句。   像是说给红苕听的,又像是说给自己听的。   红苕轻轻眨眼:“白姑娘为何这样想?”   白芒埋头,盯着自己的手指,声音细弱蚊蝇:“我不知道。”   其实她知道的,只是一时说不出来。   红苕又问:“依白姑娘所见,什么是喜欢?”   白芒思索道:“就是……她不在的时候会想她,见她和别人在一起时会吃醋,她若不在意我,我便觉得难受。想对她好,想把心都给她,什么都给她。”   “想要她更在乎我一点。”   “想在她的眼中看见我的倒影。”不知不觉,白芒又呈蜷缩是姿势,双手抱紧膝盖,“想要……被她看见。”   她口中所说,是她对喜欢的理解,又何尝不是她对桃羽的期许?   白芒埋头,弱弱道:“这些情绪……她从未对我有过。”   “别说喜欢了。有些时候我甚至觉得……她根本一点儿也不在乎我。”   红苕认真听着,安静片刻才轻轻道:“白姑娘,或许每个人对‘喜欢’二字的理解不同,我也无法断定教主她是否喜欢你。但我可以确定的是,她一定很在乎你。非常、非常在乎你。”   “白姑娘是觉着教主太忙,忽视了你?”红苕问。   白芒点头:“……嗯。”   白芒侧过脑袋,枕在膝盖上,安安静静地看着红苕。她的睫毛轻轻颤,盖过漆黑的眼珠。   红苕继续道:“教主情绪淡漠,但教中谁都看得出来,教主她对白姑娘你,和对其余所有人都是不同的。她生气的时候,只有白姑娘你哄得了她。”   “或许白姑娘你自己都没注意到,教主每次回教中,只要你在她身侧,她的手一定与你牵在一起——或是揽在你的腰间。教主她总会不经意地靠近你。一个人的语言或许会有假,但身体下意识的动作,可做不了假。”   白芒微微启唇,一个又一个被她忽视过的细节浮上脑海。   的确如红苕所说,桃羽待她是不一样的,无关白魔令。只是,她仍然觉得迷惘,在身边养只猫猫狗狗,养几年也得养出感情了,更何况是个活生生的人。   “教主她生性淡漠,而白姑娘你又是个闷葫芦,平日里你们又没有沟通的时候,不误会才怪了。”红苕看出白芒的迷惘,轻柔笑着摇摇头,“白姑娘,依我所见,等教主回来了,你便找个时间与她好生聊聊,你们把自己心中所想都说清楚,误会自然便解除了。”   白芒回忆片刻,她的确很久、很久没和桃羽好好聊过天了,她迷惘的神色渐渐退去,认真点点头,浅浅笑道:“多谢红苕姐姐提议。”   “这便是了,小小年纪的皱着眉头多难看啊。何况你本就长得美,你一笑起来,连我这个女子——还是有妇之妇呢,都觉着心动。白姑娘,往后多笑笑。”   白芒眨眨眼,没有说话,耳根却蔓上浅红。   红苕又道:“白姑娘,我们再来说说喜欢吧。”   白芒道:“红苕姐姐请讲。”   红苕道:“我自幼在风月之所长大,从小便见过各式各样的‘喜欢’,所以我方才说,每个人对喜欢二字的理解都是不同的。但我始终觉得……”   “心悦于一个人,应当是一种发自内心的欢喜的情绪,或许夹杂着自私的占有欲,或是别的什么不好的情绪,但它带给你的,始终只有欢喜才对。因为心悦一人而难过痛苦,是最不应当的事情了,它违背了‘喜欢’的初衷。”   红苕说得很委婉,但白芒听出来了,红苕的意思是在说,她对桃羽的喜欢,或许也没有那么纯粹。   白芒抿紧了唇,红苕说得不错,她的确自私地想要占有桃羽。她隐约感觉这样不对,但现在的她对喜欢的理解,仅止于此。她也不明白。   “白姑娘,”红苕轻轻道,“我想,心悦于一个人,大抵就像是一棵枝繁叶茂的树,枝叶向另一棵树依偎而去,为它遮风挡雨,而不是侵占它的领土,汲取它的养分,将它占为己有。反之,若他人真心心悦于你,也是一样的。”   白芒小声道:“……我不明白。”   “没关系。”红苕笑道,“我虽会说这些大道理,但自己也不一定做得到。我今天说的这些话,白姑娘听听就好。不过……”   红苕话锋一转,微微虚起眼眸,神色忽的凌厉起来,白芒好像又看见了当年那个在商都城中傲气十足的红苕姑娘。   红苕轻弹白芒的脑袋,厉声道:“不过白姑娘,要我说,无论喜欢谁,想要真心地被那人喜欢,你首先得学会喜欢自己。而不是只知道付出,成为那人的附庸。”   “我以前在翠香楼中,最看不起的,便是那种为了所谓的爱情寻死觅活,连命都不要了的姑娘——啧,傻不傻。自己都不把自己当回事儿,还指望别人把她当回事儿呢?”   红苕这话就说得很不委婉了。   白芒弯起眉眼,丝毫不介意,认真道谢:“我知道了!谢谢红苕姐姐提点。”   “阿芍,还有小阿芒,你们两深更半夜在这儿干嘛呢?”王愿正好点着一盏灯笼,从不远处走来,对着红苕气哼哼道,“我在屋里等你半天了,你就在外边跟小阿芒厮混呢?”   红苕轻笑一声,去搂王愿的手臂:“白姑娘心情不好,我陪她说说话。”   王愿扬起脑袋,她倒不是真的生气,红苕出门之前就和她说过,她是去找白芒的。这会儿王愿一猜就猜出来了,桃羽才回家一天就又出去,白芒心情能好得起来就怪了。王愿这是借机和红苕打情骂俏呢。   “阿芒,你也别整天就知道练剑,要么就是操心正事儿,小小年纪的便这般,闷不闷?桃羽不在的时候,你也要学会给自己找些乐子,这座山看着虽然小,好玩的地方其实多了去了,明日我便带你去游山,好不好?”王愿朝白芒眨眼。   白芒温声道:“谢谢愿愿。”   王愿牵过她的手,将她拉到自己身侧,又转头朝红苕哼一声,埋怨道:“我看你分明是嫌我不如阿芒漂亮,哼。”   “怎会——?”红苕放软了声音,柔丝丝的,去哄王愿,“在我眼中,没有谁比愿愿更漂亮了。”   白芒不着痕迹后退一小步,给二人留出交流的空间。   很快到小屋门口,白芒向她们道过别,却久久没有进屋。她看着二人慢慢远去的背影,歪着脑袋,不自觉流露出艳羡的神情。她们就连影子,都是缠在一起的。   两情相悦,真好。   ……   第二日一早,王愿便到白芒房门口,邀她去后山玩了一圈。   初夏的山中风景很好,潺潺流淌的小溪清澈透亮,水是冰凉的,玩热了之后脱下鞋袜挽起裤腿,到小溪中淌一淌,别提有多爽快了。王愿率先跳进水中,每走一步就溅起一个小水花,走远了,她还不忘回头朝白芒招手:   “阿芒,你快来!”   白芒跟着王愿下了水,小步走着,看着王愿蹦跳的背影,心中想的却是桃羽。   她和桃羽走过大江南北,行了万里路,却从未和她有过如此闲暇的玩乐时光。她也想和桃羽一起淌水,笑闹着往对方身上泼水花,一路追追赶赶,最后玩累了,就大喇喇躺在溪边晒太阳。   桃羽又一夜未归。   直到又一个清晨,她终于带着两名客卿回到教中,她们忙了一夜,这时精神却很好,三人又在议事堂中聊了许久。   白芒中途经过议事堂,桃羽看见她了,却没有招她进去的意思,白芒便乖乖等在外边。直到桃羽和二人聊完正事,朝她挥挥手,她才小步走进去。   桃羽今天心情仍然不错,脸上带着浅浅的玩味笑容。白芒推测,三天前,桃羽和令两人商量的那件大事,应该是在昨夜就做成了,所以桃羽心情才这么好。   然而两天不见,就算做足了准备,白芒仍然有些不知该怎样面对桃羽。一看见桃羽的笑,她就觉着……惶然不安,不自觉就咬住了唇,咬得惨白。   和桃羽好好聊聊……?   她有些不知道,该怎样开口。   白芒太紧张,连那声“姐姐”都忘了喊。   桃羽没注意到,只是要白芒走近过来,然后闭上眼,熟稔地将脑袋靠在白芒怀中。白芒立马会意,桃羽这是要她替她按摩。   白芒无声轻叹口气,心里什么都还没想,手指就本能地触上去,轻轻托住桃羽的脑袋,十指寻到穴位处,熟稔地摁了上去。   白芒青葱似的手指穿过桃羽的发丝,有规律地按揉的同时,一丝丝内力沿着指尖渡入桃羽的穴位中。不多时,桃羽打个哈欠,身体放松下来,舒适地喟叹一声。   白芒的手指停了一瞬,她抓着桃羽放松的时机,小心翼翼地说出口:“姐姐,有些话……我想和你好好聊一聊,可以吗?”   作者有话要说:   发烧来晚了,抱歉   -   感谢在2022-04-1823:26:34~2022-04-2600:16: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一只慵懒的猫4个;兔角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兔角42瓶;阿不列颠疯20瓶;M_狮子1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9章 月光   桃羽没有立刻回答白芒的问题,白芒站在她身后,看不清她的神色。但白芒直觉……桃羽似乎又在想复仇的事儿,没有听她说话。   白芒安静地摁着,过了会儿,轻声重新问了一遍。   这回桃羽听见了,她轻飘飘地应了一声:   “嗯?”   声音很轻,白芒的眼睛却倏地亮起来,又有些紧张地舔了舔唇,一时不知道该从哪儿开始说。她想了想,才认真地出声:“前天在山顶上,姐姐说我很重要。”   桃羽眼皮颤了颤,隐约记得,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   白芒继续道:“姐姐能告诉我……是哪种重要吗?”   白芒按摩的动作停了,她小心走到桃羽面前,轻轻蹲下身子,仰头认真看向桃羽的眼睛。桃羽向来最喜欢她这么乖巧、温驯的模样。   “什么意思?”桃羽睁眼,白芒这时轻轻捉着她的手,她便下意识反握回去,将白芒软软的手掌捉在手中,指尖一下一下划过她的掌心。   桃羽没有问白芒,为何突然这么问她,只是迷惑道:“重要就是重要,还能分很多种么?”   “嗯……”白芒垂眸,睫毛轻颤,“有很多种的。”   桃羽道:“比如?”   白芒轻声道:“比如……姐姐觉得我重要,是因为姐姐喜欢我,还是因为我这个人,亦或是因为……我的身份,因为我可以帮姐姐复仇?”   白芒声音很弱,她有些不敢再看桃羽的眼睛,目光慌乱地往下瞟,又不敢彻底移开视线,怕错过桃羽任何一个细微的表情。   白芒本来以为,桃羽会生气的,然而桃羽的脸色只是轻微沉了沉,挑挑眉,不解地问:“不管是哪种原因,不都是一样重要么?有什么区别?”   “有区别的……”   白芒才开口,桃羽就倾下身来,打断她的话:“白芒,那你觉得呢?”   “唔?”   “你觉得我口中的重要,是哪一种?”桃羽反过来问她。   桃羽倾身后,脸颊离白芒越来越近,长长的睫毛几乎滑过她的睫毛,鼻尖几乎蹭过她的鼻尖,带着甜味的呼吸就洒在她唇上。白芒慌乱地眨眼:“我、我不知道……”   “这一年……两年里,我、我有些时候,总是会觉得,姐姐并不在乎我。我不知道对姐姐来说,我究竟是怎样的存在。我怕在姐姐心中,我不过是复仇的工具……”   慌乱之下,白芒将埋藏在心底的那些话,一股脑全部吐了出来。   桃羽听着听着,表情终于有了变化,眉头轻轻地皱起,眸中闪过一丝不悦。   因为白芒说得不错。   她不在乎白芒,或者说,目前的她几乎将所有精力都放在复仇一事上了,并没有多余的精力去在乎白芒。她觉得白芒重要,的确有白芒身份的原因,至少在她成功复仇之前,是这样的。   若不是白芒是白魔令的阵眼,在桃羽开始复仇后的这两年,她对白芒的关注,可能比现在还要少。   不论是白芒还是别的什么,所有的一切,就算是她自己,也得为复仇一事让步。   她现在没多余的精力,也没有多余的时间去关注白芒,那么再等几年,等她彻底给明湖山庄报了仇,重心自然会再度转回白芒身上,就像曾经的那几年一样。   桃羽一直认为,这是理所当然的。   然而直到这时,她才发现,白芒并不这样想。   桃羽仔细打量白芒的脸,观察她脸上神色。   白芒杏眸睁着,睫毛慌张地颤,她说话时,漆黑的眼珠上浸起水雾,眼中写满了委屈。不止是委屈,此时她的瞳孔颜色,犹如一片看不见底的深渊,里边装满了一些桃羽一时看不明白的悲戚的情绪……   恐惧、慌乱、迷茫……种种情绪揉在一起,形成深不见底的深邃漩涡。   桃羽看不明白,但她看得出来,白芒说出这些话时很难过、很难过。   因此桃羽觉得很烦躁,烦躁得要命。在她的印象中,白芒向来是乖顺懂事的,从来没有露出过如此难过的神情,白芒最多会委屈,会害怕,会迷茫,但从来没有难过。   向来都是,桃羽开心笑的时候,白芒便跟着她笑。桃羽生气的时候,白芒便软糯糯地哄她开心。就算偶尔闹闹小情绪,抱在怀中摸摸脑袋,也就不闹了——桃羽忽然反应过来,这也是很多年前的事儿了,那时白芒身高还不及她,总是被她一口一个小家伙地喊着。   然而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白芒连委屈迷茫的小情绪,都没有过了。   是真的没有了吗?还是她没注意到?   桃羽不知道。   她只看见,白芒的一切情绪都因她而起,她开心白芒就开心,她不悦时白芒就哄她开心……这不是理所应当的吗?   桃羽稍稍退开一些距离,凝视着白芒的脸颊,看得更清晰。   桃羽问:“所以你就因为这种事情难过?”   “觉得我不够看重你?”   “觉得我把你当做复仇的工具?”   她自己都没发觉,她说话时声音很冷,带着一丝淡淡的嘲弄。   白芒无措地眨了眨眼,眸中黯然一片,看不见一丝光点。   桃羽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这么认真看过白芒了,她这时才看见,白芒泛红的眼尾下,掩着些许青黑的痕迹,这是忧思难解、歇息不足,才会留下的痕迹。但习武之人有内力护体,内力在奇经八脉中流淌后,又化作营气、卫气,在十二正经中滋养肌肤、筋肉,内力越是充沛,滋养也就越深。   这也是许多习武之人精力始终充沛,就算上了年纪,肌肤、筋肉也始终充满活力的原因。不少武功大成者到了古稀之年依旧鹤发童颜,甚至有返老还童的趋势。   若是短时间内,白芒眼周绝不会留下这种青黑的痕迹,分明是经年累月才有的。   也就是说……白芒心里难过,并且已经难过很久、很久了,而桃羽一直没有注意到。   与白芒对视久了,桃羽好像也被搅进她眸中深不见底的难过的情绪当中。桃羽闭眼,深吸一口气,心脏揪痛地疼了一瞬,呼吸都变得有点涩。   她感觉得到白芒的难过,她也被她的难过感染了。然而这一丝情绪在她心中蔓延开来,她漆黑一片的眼前浮现出的,却是十八年前明湖山庄的惨状。   火光漫天,山庄中人一个个在她面前死去,她除了睁眼看着,什么都做不到。   难过吗?难过得要命。   心痛吗?心痛得要命。   除了复仇,旁的事,有什么可难过的。   再睁眼时,桃羽眸中情绪已经淡下去了,白芒脸色仍是惶惶的。桃羽手指摁住白芒脑袋,十指探入发丝间,不像是抚摸,而是更用力地摁了摁。   “白芒。”桃羽的语气很淡,她吐口气,将白芒摁进自己怀中,手指依然摁在白芒脑袋上。   白芒很轻很轻地“嗯”了一声,她埋在桃羽怀中,心跳很快。她猜不到桃羽要说什么,但桃羽的拥抱,以及在她脑袋上不断摩挲的手指,让她不住地期许。   但很快,白芒心中的期许,倏地破灭了。   小火苗刚刚被点燃,立马就被一盆冰水浇灭。   桃羽语气不耐,很淡地说:“白芒,你懂事一些。我现在每天都很忙,没多余的时间浪费在你的情绪上。”   白芒错愕睁大眼,身体一下变得僵硬。她想抬头看桃羽的表情,脑袋却依然被紧紧摁住。   “更何况,”桃羽埋头嗤笑一声,继续道,“你有什么可难过的?”   “白芒,当初求着要拜师的是你,求我把你带在身边的是你。我答应了你,辛辛苦苦把你养这么大,教会你武功,把你保护得好好的。怎么,现在你不开心,还反过来怪我?”   桃羽声音越来越凉,摁着白芒脑袋的手指也终于滑下去。   白芒猛地抬头,眼眶红了一圈,哽咽道:“我没有……姐姐,我不是这个意思。”   桃羽淡漠地笑:“不是就好。”   桃羽回想起当初的情形,笑意更甚:“白芒,你还记得我答应将你带在身边那天,是怎么说的吗?”   白芒抿唇:“记得的。”   桃羽挑眉:“说说看。”   白芒垂眸,回忆道:“姐姐你说……你答应将我带在身边,是因为……”她越说,声音就越小,“是因为……姐姐你好奇玉坠中藏着的秘密。”   桃羽问:“然后呢?”   白芒呼气,喉管涩涩地疼,哽咽得越来越厉害:“姐姐你还说,只有我把你伺候开心了,才、才……把我留在身边……若我惹你心情不好,便将我扔掉。”   白芒的眸中,已经酝起无措的水雾。   桃羽看着,心在轻微地抽痛着,但只一瞬,便转为数不尽的烦躁。   “白芒,以后懂事一些,好吗?”桃羽勾起白芒的下巴,再度俯身看她,眉眼弯出一个小小的弧度,她在笑,笑意中却满是凉意,几乎是在威胁白芒。   白芒没有回应。   桃羽忽然贴近她的唇,描摹而过,又用力向里边探去。白芒眼睛倏地睁大一些,还未反应过来,手臂却已经下意识去揽桃羽的腰。她没有揽住,因为桃羽捉住她的手,摁在了身后。   方才白芒还是半跪在座椅前的姿势,等她终于回过神来悄声喘气时,已经坐在了软椅上。   桃羽退开,手指摁过她的唇,指腹沾上晶莹水渍。手指离开时,桃羽垂眸看了一眼,又将它送到自己鼻尖轻嗅一下,再轻轻摁到唇边,擦干。   “我还要继续忙,白芒,你自个儿乖一些,别再来打扰我。”桃羽最后在她耳边呵气,轻轻咬了一下,她说话时是温柔缱绻的气音,同时也是冰凉刺骨的威胁,“你乖了,想要的奖励,我总归是会给你的。”   “好吗?”桃羽出声时,舌尖轻轻弹了一下,热气掠过白芒耳尖,惹得白芒无力地“唔”了一声,她便当白芒是答应了下来,笑着起身,径直离开议事堂。   白芒呆呆坐在软椅上,桃羽已经走远了,她凉丝丝说话的声音,却仍然盘旋在白芒耳边。许久,她才回过神来,急忙去理方才被弄乱的衣裳。   唇上、耳尖也还残留着温柔的触感和温度,白芒却感觉心里凉得彻底,她睁着眼,漆黑的瞳孔中一片颓然。   桃羽承认了,她对她而言,之所以重要,不过是因为她能帮她复仇罢了。   而她的确没有资格,向桃羽多讨要什么。   她的命是桃羽救的,她的武功是桃羽教的,她如今的一切都是桃羽给的。求桃羽收她为徒的是她,求桃羽将她带在身边的是她,答应要随时将桃羽伺候开心的是她,发誓生死相随的也是她。   那么她现在又有什么资格难过?   桃羽本就是无情的妖女,她又在奢求什么?   ……   白芒都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回到屋里的,她浑噩地坐在床边,心里泛起阵阵无措的疼。   桃羽的话一遍遍回荡在她耳边。   白芒抱着膝盖,蜷缩在床上,无措地想。是啊……桃羽说得一点不错,当初她跟在桃羽身边时所想的,现在都已经实现了,那么她还难过什么呢?她有什么资格难过?   她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想要离桃羽更进一步的?   是从去年春天,忽然意识到自己对桃羽的喜欢时吗?还是,更早一些?   白芒不知道。   她只觉得无措,无措极了。   道理她都知道的,她本不该奢求更多的,可感情一事,她就是控制不住……她可以入定打坐修习,可以没日没夜地习武练剑,可以一遍遍从瀑布中一跃而下,再苦再累她都可以……   可是唯独对桃羽的感情,想要靠近桃羽的心,想要被桃羽看见、被桃羽喜欢、想要逾矩的思绪,无法控制。   她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白芒眼眶逐渐湿润,视野变得模糊,不经意抬头时,她看见墙上挂着的桃木剑。她往墙边一步,本能地将木剑抱在怀中,桃羽不在身边的日子,她抱着这把桃木剑,熬过了不知多少个日日夜夜。   这时她却忽然感觉,这把剑剑身凉得刺骨,抱在怀中硌得人肌肤都在疼。   白芒身子颤了颤,桃木剑跟着晃了下,一朵模糊的红色小花出现在白芒视野中。她擦了擦眼泪,视线终于变得清晰起来,她将小花捧在手里。   红绳编织成的小花已经很旧了,花骨朵处有粗糙的摩擦痕迹,经年累月的风吹雨打后,绳结处几乎成棕色。   这朵陈旧的小花很不好看。   白芒却牢牢将它抓在手心,埋下头,眼泪再也止不住。   她想起了多年前,她跟着桃羽离开山匪窝,在山下的太白镇歇下。那天她一人在街上闲逛,走着走着,就想起离她而去的爹娘和弟弟,失神时,一位老婆婆将这朵红艳艳的小花送给她。   也是那天晚上,桃羽将桃木剑赠与她。她便将小花挂在剑上,当做剑穗。   白芒已经很久、很久没有想起过九莲村的一切了,但这时看着小花儿,曾经的记忆一股脑涌上心头。   从跟着桃羽离开山匪窝的那一刻起,白芒就把桃羽当做她唯一的亲人。她承认,其实也是从那时起,桃羽就成了……她唯一的依靠。原来从那个时候开始,她就已经,想要逾矩了。   她在十二岁时失去了所有的亲人,又在今天失去了桃羽。   不,她从未拥有过桃羽,只是直到今日,她才忽然察觉。   ……   白芒原本在哭,直到后来再哭不出来,只是茫然地躺着,一时不知道自己接下来该怎么办才好。或许……就像是当初,她花很长一段时间,才从九莲村的阴影中走出来一样,现在她也得花很久很久的时间,去接受桃羽从未将她放在心上的事实。   可是,接受了以后,又能怎么办?   十二岁起,她的人生便只剩下了桃羽。   白芒感觉自己整颗心都坏掉了。   白芒浑噩地躺了一天。   桃羽一天没有回屋里。   白芒都不知自己想了些什么,只觉一眨眼,就听见了鸡鸣的声音。她终于坐起身,向窗外看,夜幕高挂,月明星稀。不知不觉就到了半夜,再过两个时辰,天就要亮了。   白芒终于觉得乏累,稍稍一眨眼,眼周就涌起一股涩痛感,脑袋也晕沉沉地痛着。   该睡了。   或许睡一觉起来……就会好一些。   她坐直身子,照例在睡前打坐,默念焚天心经。   平日里,白芒轻易就能入定。今日却始终无法聚集精神,心里始终有股燥意翻腾,她接连念了好几次心经开头,脑海里杂乱的思绪才终于被扫除一些。   白芒的意识一点点沉入识海深处,随着内力在奇经八脉中逆流。   ……   夜已经很深了。   寂静一片的山林中,忽然从山脚响起一片震天的喊杀声,无数火把从周围包围而来,耀耀的火光几乎照亮整个山脚。正派围攻魔教的时间,正是今夜。   随即,漆黑一片的山中,也亮起闪烁的火光,一闪即灭,晃得人眼花。无数箭支从山上往下破开疾风,直击正派之人命门,血花朵朵。   紧接着便是兵刃相接的金属碰撞声,一阵嗡鸣的剑声,忽然响彻整个山谷。   “铮——!”   白芒正是被这声剑鸣从入定中惊醒,她身子往前一倾,控制不住脏腑中翻涌的灼痛感,喷出一口血。腥锈的味道在口腔中蔓延开来,白芒立马单手触向丹田,抑制住经脉中跳跃的内力。   “咳咳……”白芒弯着腰,痛苦地连续咳嗽好几声。   她在神思不定时打坐修炼,竟被一声剑鸣打断内力逆流,差点便走火入魔。   窗外传来阵阵喧哗的人声,白芒听得出来,离山顶有一段距离,但仍是在山上。   白芒惊惧起身,手背随意擦一擦嘴角血迹,便快步推门而出。   山顶处倒是没什么人,但沿路往前走,便能看见山腰处不知多少人聚集在那儿,火把忽明忽暗。这座山上所有建筑都是由白芒过目后才修建的,就算在黑夜里,她一眼看过去也知道那里是哪儿。   山间的防御弩台。   白芒几乎立刻反应过来——   有人在攻山!   原来那天在议事堂中,二位客卿和桃羽说的“三日后的那件大事”,不是在昨晚,而是今晚!   “咳咳!”她又咳嗽一声,忍住经脉中痛苦的感觉,运转轻功往山腰处去。   “阿芒!”身后突然传来王愿的喊声。   白芒止住步伐,稳住心绪,回头:“愿愿?”   王愿提着小灯笼快步走上来,惊讶道:“阿芒,竟然真是你!桃羽不是说你身子不舒服,今天在屋里休息么?我还以为,你不会出门呢。”   “姐姐说我身子不舒服……?”白芒微怔,没想到桃羽竟会注意到她的身体,她心里蔓起一股暖意,又立刻熄灭了,桃羽本就不想她掺和教中事务,不过是随口一说罢了。   白芒立刻问道:“我白天的确在屋中休息了一天,今天教里发生什么事了吗?”   山顶本就一片漆黑,王愿又指提了一盏小灯笼,她便没有看见白芒嘴角的血迹,和她苍白的脸色。   “唔,今日那些正派的狗东西,趁着夜黑风高,妄想攻上我们山里,我呸——!”王愿狠狠地骂了一声,才继续道,“还好桃羽她早早地发现了,安排好我们守山。哼,那些正派有命上山,怕是没命下山了。”   白芒点了点头,王愿说得不错,这座山本就是易守难攻的地形,山上防御又十分森严,不少埋藏在山林中的机关暗弩随时都可能要人性命。在桃羽的安排下,那些正派上了山,便别想再下去了。   白芒松了口气,轻声问:“姐姐她在山下?”   王愿点头:“桃羽她应当就在山腰处指挥呢!阿芒,你既然身体不舒服,便回去歇息吧,这儿交给我们便好。”   “我……”白芒垂眸,顿了顿。王愿立刻揶揄着说:“哦——我懂了,你是担心自己的心上人是吧。那成,我们一块儿去山腰那儿看看,看一眼再回去休息,也不耽搁什么。”   二人沿着弯弯曲曲的小路,一同向山腰走去。   很快,她们便接近人声嘈杂处。这时山上众人的火把是熄灭的,只有零星几盏灯笼亮着,白芒远远看去,一眼就看见黑漆漆人群最前方,双手懒散环抱,站在崖边巨石上的桃羽。   一袭红裙,在山风中向后飘荡,如炙热的火焰。   少女脸上笑意清浅自得,侧颜美得让人移不开眼。在她的指挥下,一轮轮箭支如雨点般向下洒去。   偶尔山下有武功高强之人,无视山壁上的荆棘飞身而上,桃羽便向下一跃,游刃有余地与那人纠缠片刻,将他打下山崖间。桃羽飘至方才站的地方,长发向后散开,与殷红裙摆一同随风而飘。   白芒仰头看着,胸腔里“怦怦”的声音很重,很急。   不远处的桃羽,让她觉着遥不可及的同时,又一次让她无法自控地想要靠近……   复仇的工具又如何呢?   这一刻的白芒只想要,近一点、再近一点,直至把一切,都献给桃羽。   作者有话要说:   QAQ 第60章 月光   白芒最终没有上前。   既然桃羽希望她乖乖呆在屋里“休息”,不去打扰她,那她就听话。   只是远远地看一眼,知晓桃羽的安危,白芒就知足了。   白芒无声回到屋中,打扫干净方才吐出来的血迹,却仍有些睡不着。心里的燥意仍然没有消去,经脉中的灼痛感也还在,全身上下都很不舒服。   白芒逼迫自己闭上眼,安静在心里默数着心跳声。   数到一万次时,天亮了,外边传来稀稀拉拉的人声,魔教教众忙碌了一夜,这时终于可以歇息。白芒听着声音,终于昏昏沉沉地睡过去。   白芒再醒来时,已经是正午。教中上下秩序如常,白芒吃过午食,照例在山中巡视一圈,却依然没瞧见桃羽的身影。   王愿和红苕还在歇息,白芒就没去打扰她们,自己走到了山腰处。   防御弩台处的人群早已散开,这时只剩下几个巡守的教众,看见白芒过来,他们恭敬地喊了声少主。   白芒走到弩台边,向山林间看去,云雾缭绕下,她勉强看见下边一片狼藉,有人正在林中打扫收拾,以免后续突发瘟疫。白芒看了会儿,没找见桃羽的身影,便轻声问:“教主呢?”   “回少主,昨夜正派攻山,我们大胜,教主大人和两位客卿乘胜追击去了。”巡守之人答道。   白芒问:“什么时候的事儿?”   那人想了想:“约莫三个时辰以前。”   三个时辰前……白芒粗略地回忆一下,正是她早晨睡着的时候。正派第一次攻山,魔教便大胜,桃羽乘胜追击,本来是好事才对,白芒却莫名感觉有些不安。   ……可能是她想多了。   白芒回到山顶,就在山巅处练剑,她只要一转头,就看得见远处的商都。   虽然桃羽没有向她说明,但她直觉,正派的大本营,应该就在商都。桃羽,现在应当就在那座都城中的某处。白芒看不见她,但只要望过去,她就觉得心安。   然而直到傍晚时分,桃羽仍没有回来。   期间白芒无数次想从山顶一跃而下,径直向商都城而去,她都忍了下来。她怕她和桃羽错过,就如两年前,长安城的那个雨夜一般。   一声惊惧的人声忽然打断白芒练剑的动作:“少主——!”   “轩辕客卿他受了重伤!少主您快去看看吧!”一个小厮急匆匆地跑来。   “带路!”白芒瞳孔微缩,收剑,桃木剑剑气凌厉,她立刻跟上小厮步伐,向教中走去。   很快白芒到了断臂轩辕的住处,教中几名医师正给他疗伤。白芒神情凝重地看过去,断臂轩辕本就断了一只手臂,右手袖管空荡荡的。今早出发时,他在肩上装了一只机械手臂,现在手臂的金属从中间崩裂开,显然是浑厚内力冲击下,从内部裂开的。   能将铁臂冲断的内力,是有多恐怖?   再看他另一只血肉模糊的手臂,虽然没有断,但和断掉也差不了多少了,触目惊心。   断臂轩辕半闭着眼,呼吸已经有些不畅,白芒快步走过去,指尖寻到他大椎穴处,渡一丝内力过去。   “轩辕先生,怎么回事?”白芒急切问道。   内力沿着大椎穴进入经脉中,缓缓扩散开来,断臂轩辕终于恢复些许神智,他咳出一口血,断断续续道:“商、商都……有埋伏……”   “教主和另一位客卿还在商都?”白芒语速很快。   断臂轩辕点头。   “照顾好轩辕先生,我去商都一趟!”白芒说完便起身,运转轻功快速朝屋外而去!   断臂轩辕看着白芒一闪就消失的背影,恍惚间,脑袋里只有一个想法:她内力竟然不低啊……   白芒到桃花林处,吹一声口哨,一匹淡金色马儿立刻飞奔而来。白芒一扯缰绳翻身上马,轻拍一下马脖子:“走!”   马儿嘶鸣一声,矫健身姿直向山外奔去。   汗血宝马在山间疾驰,如一道浅色闪电,不到一个时辰,白芒就抵达商都城外的小树林。她一下马,不远处就奔来一匹一模一样的马儿,嘶鸣着来蹭她的肩头。   “小一小二,乖乖在这儿等我……我们。”白芒拍拍马脖子,面色微凝。   既然另一匹汗血宝马还在商都城外的小树林,就说明桃羽仍在城内。   白芒拿起挂在马背上的千里镜,往商都城的方向看。她十二岁第一次来商都时,入城的百姓在城外排成一条长龙,当时把守城门的,还是王员外的人。但现在城外却冷冷清清,几乎看不见行人,只一眼看过去,就给人萧瑟的感觉。   也不知如今城里,又是什么模样?   白芒隐约想起了教中人说过,这一年外边越来越不太平,但这时时间紧迫,容不得她多想。   白芒再往城墙上看,只见高耸如云的城墙上,每隔十丈距离,就有手拿武器的江湖人士把守。不过商都城城防本就算不上森严,江湖人士也并非训练有素的军队,甚至有人坐在一起玩牌逗乐。   白芒思忖了片刻,便一路沿着树林的阴影,用七月流火中的“月”字步向城墙逼近过去。她找准城郊的方向,沿着高墙向上一跃,手指在凹凸不平的墙面上借一次力,一呼一吸之间,便到了城墙上。   白芒身形轻巧,一丝声音都没发出。   她上墙之前便先观察过了,这一片城墙上守卫最为稀疏,压根儿没看见人。   然而刚一落地,白芒就看见,她的正前方,坐着一个年轻和尚。和尚靠墙打着小盹儿,睡得很香,僧袍都歪歪扭扭地散开,难怪白芒在城墙下没看见人。   白芒松口气,她的轻功,还不至于惊醒一个贪睡的小和尚。白芒继续向前掠去,走过这一段城墙,准备观察一下城中情况便一跃而下。   谁知不过一步距离,那小和尚脑袋往下一颤,他困倦打个哈欠,就这么醒了过来,与白芒四目相对。   年轻和尚眸子是温润的深棕色,眸光也是澄澈干净的,温和得让人生不起一丝敌意。和尚睁眼后,白芒才发觉,他眉心一道长长的红痕,像是一只眼睛,朱红的颜色艳丽妖冶,在他这儿却丝毫不显违和,仍然给人一种温和的感觉。   方才年轻和尚睡着时,白芒还以为他不过十来岁,但这时他睁眼,她又感觉他气质老沉稳重,竟像是三四十岁的中年人,他年轻的容貌和稳重的气质糅合在一起,白芒一时竟分辨不出他具体的年龄。   年轻和尚刚从睡梦中醒来,就对上白芒这么张漂亮的脸,亦是怔了怔:“井姐姐……”   他神色有些呆,似是还没从梦中清醒。   白芒却没有多想,亦没有听清他口中在说什么,迅速伸手向他的脖颈处一点。白芒很有分寸地,将内力撞向他脖颈大动脉处,将人击晕了过去。   “呼……”见年轻和尚倒地,白芒松口气,转身从城墙上一跃而下。   白芒不知道的是,她刚离开城墙,那“昏迷”的年轻和尚便悠悠睁开双眼,起身站到城墙边缘,看向她的背影。年轻和尚深棕色的眸中除了一贯的温和神色,竟多了一丝眷念。   “阿弥陀佛。”   他笑着摇摇头,轻声道:“原来是井姐姐的后人。”   他差点以为,浅浅睡了一觉醒来,梦境竟成了现实。真是镜花水月,浮生若梦。   昨日正派才与新魔教开战,今日白芒便翻城墙偷偷溜进城中,明摆着是不速之客。年轻和尚却并没有告知他人,甚至脸色都没变一点,始终温和站在城墙上,远远看着她在城中穿梭的背影。   白芒轻功很好,再加上她内力收敛的缘故,一旦她运转轻功隐匿起来,几乎无人能察觉到她的身影。然而无论她的身影多隐蔽,年轻和尚的目光,始终落在她身上。   眼见着白芒的背影越来越远,终于要彻底消失在他的视野中,年轻和尚长长叹了口气,从城墙上一跃而下。   僧袍如一团绽放的焰火。   ……   商都城郊此时一片混乱。   正派昨晚在魔教那边大败过后,好不容易将妖女引到商都城的埋伏之中,谁知那妖女竟从埋伏里杀了出来,百花谷少谷主、少林长老、武当刘长老三名高手合围,都没能捉住她,让她给逃了。   更让人没想到的是,不过一炷香时间,那妖女竟敢回到商都城中,再度和正派中人厮打起来。   这时正派打了快一天一夜,士气早已衰竭,桃羽却杀意正盛,杀红了眼一般愈战愈勇,连杀正派中好几名德高望重的长老。   白芒找到桃羽时,是在她们曾经住过的那家客栈外的街道上,几个正派之人拿剑围住桃羽,街道周围一片骇人的狼藉。   桃羽脸上也被血染脏了,唇角也挂着血渍,衣衫上好几处剑痕,衣袖都被斩断。纵然如此,桃羽仍然不显一丝狼狈,她反而在笑,笑得猖狂,那几个正派之人握剑的手都在颤,不敢向前一步。   而白芒的目光,只是落在她身上一瞬,就再也移不开。   心里眼里,只剩下桃羽二字。   桃羽受了伤,她的真气向外扩散,裹挟着杀意,很不稳定。白芒心都紧了一下,她感觉得出来,桃羽伤得不轻。她的指尖都在颤,想要立刻奔到桃羽身前,想要执剑与桃羽并肩而立。   但白芒强忍住心慌,安静躲在黑暗中,没有上前一步。   白芒看出来,桃羽已经想要撤离商都,而面前几名正派的侠客,穿着打扮各不相同,但都是粗糙的布衣,拿剑的手势也有明显差异,他们明显不是大门派的弟子,而是江湖中无门无派的游侠。   那些大门派显然是把他们拿出来挡刀的,等一批批游侠将桃羽拖得没了力,大门派的弟子才会赶来收尾。   他们自知是大门派的弃子,更是没了战意,手抖得厉害。   桃羽轻轻歪了歪脑袋,娇俏笑道:“辛苦修炼大半辈子,好不容易有机会除魔问道,自以为能扬名立万,结果却被那些道貌岸然的正派推出丧了命,值得么?”   桃羽一个问句,就彻底瓦解了几人战意,他们下意识往后退一步,让出一条路。   桃羽今日的确乏了,没空再和正派之人纠缠,脚尖点地便要离开。躲在角落中的白芒也松口气,正欲跟上桃羽的脚步,另一边街角处,一把利剑忽然破空而来,径直向桃羽心门而去!   那柄剑剑气如疾风,剑身掠过之处几乎在空气中划出一条白色长痕,阳光下,剑上闪着刺目的寒芒!   无边的杀气,和浑厚的真气,都覆在这柄剑上!   扔出这把剑的人,分明是用尽全身内力,也要让桃羽死!   随即扔出长剑的那处,传来一声凄厉沙哑的声音:“妖女纳命来!今日我定要为师弟报仇!”   九华山的修远长老!修远长老在九华山中唯一的师弟,修明长老,早在一年多以前,就被桃羽杀害,他对桃羽可谓是恨之入骨,日日夜夜都想将她杀之而后快。   桃羽的轻功很快,然而短距离内,那把满含杀意的剑更快。桃羽回头一瞥的时间,已经躲闪不开。她转身,唇角勾起一抹笑,真气汇聚,准备硬接下这把剑。   斜后方一个白影却无声扑过来,一下子,挡在桃羽身前。   白芒扑到桃羽面前的那一瞬,长剑也刺了过来。   白芒的轻功本就轻巧无声,她之前又一直隐匿在黑暗中,无人发觉她的存在。她扑出来的那一下,几乎动用全身内力,堪堪赶在了长剑之前。   “姐姐……”白芒轻轻喊一声,声音在抖。   桃羽几乎是下意识揽住白芒的腰,只怔了一瞬,立马带着她向旁边躲去。   不仅是桃羽,就连一直在暗中观察白芒动作的那个年轻和尚,眼睛也倏地睁大,温和的眸中竟绽出几抹慌乱,他立马捏出一个手型,真气朝长剑的方向荡去。   年轻和尚真气绵软,若是平时,那把剑对上他的真气,就像一拳轰在棉花上一样,软绵绵的,立马被卸了力。然而这时那剑已经要刺中白芒,年轻和尚终究是晚了一步,只卸掉剑上七八重力。   而桃羽揽着白芒躲开的动作也迟了一分,长剑一下没入白芒肩头。   ……好歹避开了要害。   白芒感觉一股恐怖的内力沿着自己肩头经脉炸开,与自身的内力相撞,剧烈的疼痛之下,她视野都变得模糊,眼前一切好像蒙上一层雾一般。   “唔……咳咳……”白芒一下子失了力,软软趴在桃羽怀中,唇边有血丝滑落。   桃羽身上血腥味很重,但白芒还是闻到了那一丝熟悉异香,她感觉到桃羽怀中温度,脑袋无力地埋下去,脸上却带着一丝浅浅的笑。   白芒失去意识前,只听见耳边,是桃羽暴怒的呵斥声:   “白芒——!”   “你来这儿做什么——!我不是叫你乖乖呆在山上吗!”   桃羽的声音很冷,杀意聚集在一起,忽的炸开。   白芒已经记不清,桃羽上次如此愤怒,是在什么时候了。好像,是在很久很久以前……   白芒思绪已经很恍惚了,她有些分不清,桃羽的愤怒,究竟是因为她,因为白芒她这个人受了伤,还是因为……作为复仇工具的她没有乖乖听话而受了伤……   白芒本来该觉得委屈的,她受了伤,很疼很疼。不管出于什么原因,她都不想被桃羽凶,她想要被哄一哄。   然而她的思绪越来越恍惚,连带着疼痛的感觉都消失了,她一点儿也不觉得委屈,她只觉得……   “姐姐……”白芒虚弱地出声,唇角抿起一个很浅的笑,话还没说完,就无力地闭眼,彻底昏倒在桃羽怀中。   她只觉得,姐姐没有受伤,真是太好了。   白芒没有看见,桃羽愤怒出声的同时,眼白处染上血一样的颜色,她的呼吸也变得急促无比。她对白芒吼出那句话,目光却死死盯着长剑飞来的方向。和方才杀红了眼时癫狂的情绪不同,她这时的杀意和愤怒,都只针对出剑的那人。   余光瞥见白芒肩上渗出的血丝,桃羽呼吸都滞了一瞬,喉咙涌上一股窒息般的涩痛感,向身体各处蔓延,疼到心底。   若是她自己受伤,她都不会这么疼。   但很快,丝丝缕缕的疼便转化为无穷无尽的杀意。   桃羽几乎失去理智,只想杀了那人,让他死无葬身之地。   不语刀已经被她握在手中,白芒那声轻软虚弱的“姐姐”,却一下将她的理智唤了回来。桃羽搂紧白芒的腰,大口呼吸一下,真气扩散开,感觉到四面八方不断涌来的正派之人,她最后看一眼白芒肩上的伤,毫不犹豫抱紧她转身就走!   红影翩飞,就这般消失不见。   与此同时,角落中操纵着长剑的修远长老受到反噬,猛地吐出一口血。   “咳咳……妖女莫走!”修远长老瞪大眼,不顾自己的内伤,便要追出去。   “阿弥陀佛。”一声轻柔的佛法声响起,年轻和尚终于从角落中走出,拦在修远长老面前,“施主身受重伤,还是莫要再追得好。”   修远长老一怔:“佛子……”   他不顾自己的身体,立马焦急道:“佛子您既然来了,那妖女受了伤,定不是您的对手,您快去追她啊!”   “阿弥陀佛。”佛子慢悠悠吐了口气,朝桃羽离开的方向看去,许久,才淡淡摇头道,“追不上了。”   少林轻功讲究大开大合,威势逼人,速度就远远不及别的轻功功法。修远长老自然也清楚,他没有多说,只怪佛子为何没有早一刻赶来!否则他们联手,一定能让妖女命丧此处。   不过那妖女内力当真深厚呐……他都没看清怎么一回事,自个儿便受到真气反噬,内脏翻江倒海般地疼。   修远长老又捂着心口吐出一口血,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让他受伤的不是桃羽,而是面前眉眼温和无害的少林佛子。   佛子走到修远长老身边,一点儿也不介意他身上血污,将他往旁边扶:“还请施主平心静气,收敛内力,回到客栈中去,小僧便替施主疗伤。”   “多谢佛子。”修远长老由衷谢道,心想少林佛子果然如传闻中一般温柔敦厚,有一颗赤子之心。若是他,才不舍得耗费自己的内力,替别派的人疗伤呢。   修远长老却却不知,此时佛子心想一报还一报,他不小心伤了修远长老,自要帮他疗伤。   ……   另一边,桃羽一路到城墙边,却恰恰被一队人马给拦住了。   前面一截城墙,正好由潜龙山的人把守。潜龙山装备精良,人人配有一把神臂弩,城墙上还有一台巨大的连弩,三十六人分为两队,一队聚集在弩台周围,一把把弩|箭从城墙上,对准了她们。另一队从城墙上跃下,包围她们。   潜龙山的人也是刚刚才赶到这里,碰巧堵住了二人的去路。   桃羽看一眼周围一把把闪着寒芒的强弩,微微眯起眼,“啧”了一声。若是只有她一人,她就直接杀出去了,可怀中白芒伤口还渗着血,她没有杀出去的时间。   只能躲开箭雨,逃出去。   就是有些狼狈罢了。   桃羽眼中闪过一丝阴鸷的情绪,身影往前掠去。潜龙山的领队人抬手做了个手势,桃羽正以为他们要发动袭击,没想到两队人竟收起弩|箭,向后退出一段距离。   桃羽诧异挑眉,只是连弩在城墙上,她在城墙下,这附近又没有遮掩,她轻功再好都不占优势,因此她仍然警惕地防着他们。   只一瞬,桃羽便跃到城墙顶端,与潜龙山的人隔一段距离,她一边防着他们偷袭,一边后退准备跃出商都城。   潜龙山领队的那人却向前一步,将武器扔在脚边,向桃羽拱手道:“受伤的那位姑娘,可是白姑娘?”   领队之人有些眼熟,桃羽回想了一下,才记起多年前在吸血谷时,她便远远看到过这人。再想起白芒腰间的潜龙山少主令,桃羽一下了然。   而刚才修远长老那一剑剑势如虹,分明能要了白芒性命,最终却不知道被哪儿来的真气抵消七八成,这才只伤着白芒肩膀。桃羽若有所思。   白芒仍然晕在桃羽怀中,脸颊埋在她心口前。   桃羽没有将她的脸露出来,反而从她腰间摸出一块令牌,给潜龙山的人看了一眼。   领队之人的目光倏地变得急切起来,他猛地上前一大步:“这位姑娘,可否将白姑娘交于我们疗伤?我们会瞒着正派其他人,保证她不受……”   白云话还没说完,眨眼间,眼前的两个少女就已经消失。   他急忙往城墙下看,什么都看不见,桃羽早已抱着白芒消失在苍茫树林间。   不远处传来阵阵脚步声,别的门派中的人追过来,问:“白公子,可有看见那名妖女的踪迹?”   白云点头,面不改色指向桃羽离去的反方向:“她们往那边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hhhhhhh正派里的二五仔   -   感谢在2022-05-0216:35:54~2022-05-0920:10:3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一只慵懒的猫4个;兔角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533026722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M_狮子12瓶;55016052、夕雾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1章 月光   那日过后的第二天夜里,桃羽竟再度出现在商都城中。   夜已经很深了,商都城里四处都亮着火光。   潜龙山帮众聚集的那家客栈,依然火光通明,门窗却是紧紧关着的。客栈大堂内,此次前来商都的三十六个潜龙山帮众都聚集在此,列阵而坐。   坐在主位上的那人,却不是带队的堂主白云,而是魔教妖女,桃羽!   无论是正派中人,还是魔教中人,都没人能想到。桃羽竟正大光明坐在潜龙山的阵地里,悠闲品着茶。桃羽怀中抱着一把艳丽的桃木剑,正是白芒背上背着的那一把,也不知什么时候到了她手中。   桃羽喝完一壶茶,旁边的堂主白云还躬身再替她续上一杯。   “在下白云,潜龙山六堂堂主。”白云朗声道。   “桃羽。”桃羽淡淡回应。   “桃姑娘,”白云也给自己倒上一壶茶,以茶代酒敬桃羽一杯,这才接着道,“没想到桃姑娘竟真接受潜龙山的邀约,孤身一人前来商都城中……桃姑娘的胆量,白某佩服。只是,桃姑娘就不怕,白某是故意将你诈来此处,联合正派瓮中捉鳖的么?”   前天桃羽径直带着白芒离开时,白云还没来得及和她说什么。直到昨天清晨,正派再度攻山,白云找着机会,在扔给桃羽的暗器上,刻下了潜龙山的标志。桃羽一看便猜到,这是潜龙山的邀约。   这些正派看似齐心协力,一心想剿灭魔教,其实就是一团散沙,每个人都心怀鬼胎,桃羽先前几次到城中试探的时候,就看出来了。   百花谷纯粹是来看热闹的,丁点儿不嫌事大。潜龙山则像是维护正义的守卫官,不过正派和魔教哪个是正义的一方,正派说了不算,要他们自己用眼睛观察出的才算。因此第一轮攻山时,潜龙山只负责守,并未攻到魔教山脚下来。   而前一天,潜龙山故意放走了桃羽和白芒,昨日还暗中邀约,更是验证了桃羽的猜想。   那个暗中出力,化解修远长老那一剑的高手,恐怕也是潜龙山的人,只是一直没有出面。   潜龙山并非完全站在正派那边,但他们也未向着桃羽的魔教,他们是中立的,直到白芒的出现,他们的立场才倏地发生偏转,直直偏向白芒。   就是不知道,潜龙山为何要这么护着白芒?只因为少主令?还是别的什么原因?   桃羽面色不变,浅浅笑着道:“潜龙山若是有心向着正派,要取我性命,那天便不会放我和我家妹妹顺利离开了。”   她故意提到白芒,想要钓出潜龙山的真实意图。   那年轻堂主显然阅历不深,眼皮一台,挡不住眼中闪过的激动光点。他立马将情绪压下去,转移话题,可还是被桃羽清楚地捕捉到了。   “桃姑娘说得不错,我潜龙山并非无原则地向着正派。我们暗中调查过,桃姑娘杀的人中,大多数本就是无恶不作的恶人,只是顶着层正派高人的遮羞布罢了……”   “哦?”桃羽挑眉,笑着打断白云的话,“白堂主的意思是,潜龙山不向着正派,反而要来帮我魔教,做我魔教的内应?”   “这……!”看着桃羽妖冶的笑颜,白云的脸红了红,立马摇头道,“我方才的话还没说完——桃姑娘所杀的人中,虽然大多是该杀的恶人,可还有许多人,我们却什么都没查出来,白某不知,桃姑娘可是在滥杀无辜?因此,我们并不偏向正派,也不偏向桃姑娘的魔教,我们只是想和桃姑娘做一场交易。”   桃羽并没有急着问是什么交易,她埋头抿一口茶,不紧不慢道:“那我若是在滥杀无辜,你们岂不是立刻要和正派联手了?”   白云正色道:“不会。在交易终止前,我潜龙山绝不会对魔教出手。”   也就是说,交易结束后,就不一定了。   潜龙山的人也是实诚。   桃羽轻笑着,睫毛垂下去,看着茶盏中自己的倒影,扬起一抹潋滟的笑。她说:“是不是滥杀无辜,最多一个月内,你们就能知晓了。”   魔教易守难攻,正派人心不齐,绝不可能一直这样打下去。所以桃羽的计划,是在一月内结束这场纷争,到时候……   到时候,她自然有她的安排。桃羽原本还没有什么头绪,没想到潜龙山主动找来,她心里渐渐有了一个可行的方案。   在白云问出口之前,桃羽又立马接着道:“说说你们的交易吧。”   白云立刻道:“我们要一个人。”   桃羽抬眸,目光倏地冷下去:“白芒?”   白云竟被桃羽的目光吓得后退小半步,他立刻控制住自己的情绪,应道:“不错。”   桃羽压抑住眸中冷芒:“为什么是她?”   白云埋头:“暂时不方便说。”   桃羽打量着白云的脸,他虽没有说出口,但在他掩住表情的前一瞬,桃羽看清了他脸上急切关怀的神情。   难不成,潜龙山和白天行有关系?不对,时间对不上。难道是白天行的亲人,他信中提到过的白芒的“堂姐”?桃羽暂时没有多想,一想到白芒的亲人可能在世,可能从她手中夺走白芒,还有白芒身后藏着的白魔令的宝藏,她觉得很烦躁。   无论白芒和潜龙山是什么关系,先做成这次交易,以后不许白芒再和潜龙山联系便是。   至于这次……为了复仇,就只能先委屈委屈小家伙了。   桃羽神色看不出一丝问题,淡淡道:“可她受伤了。”   白云快速道:“我们可以替她疗伤!”   桃羽揉揉眉心,声音放低:“等她伤好了,我便将她送来。”   “多谢桃姑娘!”白云起身,抱拳向她一揖。   桃羽不耐道:“你们的交易条件说了,那么现在便轮到我了。”   白云诚恳道:“桃姑娘请说!在正派和魔教之间,潜龙山依然保持中立,但只要不违背原则,桃姑娘有什么吩咐,我们一定做到!”   “……”   “……”   桃羽离开商都时,又是一个白昼。   她接近三天三夜未睡,望着山间晃眼的日光,不但不觉得昏沉,反而愈加精神。复仇二字,离她越来越近了。   ……   白芒昏昏沉沉睡了好几天。   初夏的天气一天比一天炎热,白芒肩上的伤口愈合时,她竟又感染风热,除了伤口在疼,脑袋也昏沉地胀痛着。   白芒已经很多年没有病过了,这时突然生病,便是一场波及全身上下的大病。   她有时感觉,自己好像沉入一片深不见底的泥沼之中,不断下沉,呼吸越来越难,心肺都被沼泥压得生疼。   疼得要命。   没有人将她从泥沼中拉出来,她只能独自在里边挣扎,连救命都喊不出来。   有些时候,身体没有那么难受了,只有脑袋胀痛时,白芒便坠入一个又一个冗杂诡异的梦境之中。   梦到曾经的九莲村,爹娘、弟弟,还有村中的大家都还在,他们一齐在年节时下山,一齐逛镇上的集市。   一家人牵着手走成一排,白芒中途被一家卖小玩意儿的小摊吸引住目光,她停下脚步,买了四个红艳艳的风车,想要给爹娘、弟弟一人一个。   白芒捧着风车,一转头,却发现爹娘和弟弟不在身边了。周围人来人往,一片喧闹,她看不见他们的身影。白芒慌张往人群中撞,跌跌撞撞像无头苍蝇般跑了好一会儿,终于看见他们三人的背影——   三个人手牵着手,弟弟走在中间,幸福得像一场幻影,像一个一戳就会破掉的巨大的泡泡。   “爹,娘——!”白芒慌张追上去,想要触到他们的背影。   她分明已经跑得很快很快了,肺都在灼烧般地疼,她被人群撞得跌倒再爬起来好几次,却怎么也追不上他们。直到她的声音喊得沙哑,喉咙痉挛地痛,周围人群忽的散开,只剩下他们一家人。   爹娘回头朝她温柔地笑,弟弟跳起来朝她挥手。   明明这么多年过去,她有些时候回忆起来,都惊惧地发现自己竟记不清他们的样貌,可此时在梦境中,他们的脸却那么清晰。就连他们瞳孔中的微光,白芒都能看见。   白芒一步步走过去,牵他们的手。   一步一步,眼看就要走到他们身前,他们的笑容忽然破碎开,三人化作一阵光点,消失在白芒面前。白芒用力去捉他们的手腕,却什么都没有捉到,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消失。   “噼啪。”巨大的声音在耳边炸开。   承载着美好幻想的泡泡破掉了。   白芒颓然站在原地,眼泪一滴滴往下掉。   一个梦破碎了,白芒迷迷糊糊间,又坠入另一个梦境。   这一场梦中,她与桃羽同乘一匹马,游遍山川大海,看日月星河。   夜晚,她们坐在无人的山巅,夜空中星河灿烂,桃羽看她的眼神,从未这般柔软过。她脸上还带着未干涸的泪痕,桃羽便触过来,轻轻吻净她脸上的泪痕。   从眼眶轻柔地往下,直到唇角。   白芒闭上眼,睫毛轻颤,紧张地等待着,却一直没有等到桃羽的再度靠近,就连洒在脸颊上的温暖呼吸,都消失了。   白芒猛地睁开眼,看见桃羽冷戾笑着,从山顶向深渊中一跃而下,看都没回头看她一眼。白芒在梦中忘了自己的轻功,猛地伸手去捉——   “姐姐!”   她是被自己的哭声惊醒的,哽咽着睁开眼,身体本能地向前倾,想要捉住梦中桃羽的衣衫,却什么都没捉到。房间门刚刚被关上,里边空无一人,床边有人坐过的痕迹。   桃羽似乎方才还在屋里坐了会儿,大概是正派又攻了上来,她顾不得躺在床上的白芒,立马离开了房间。   白芒下意识向墙边的桃木剑看去,却发现木剑也不在上边。   她隐约地记起,好像是桃羽将桃木剑借走了。   她生病的这几天,桃羽仍在外边忙碌不停,不断与正派纠缠。桃羽在白芒身边呆的时间不多,唯一一次和她说话,便是找她借剑。也不知道桃羽借去做什么。   “姐姐……”白芒呜咽一声,连桃木剑都不在身边,她想哭的时候都不知道能抱什么。白芒想抱紧膝盖,肩上的伤却被牵动,疼得她“嘶”了一声,心里一下更委屈了。   她不知道对现在的桃羽来说,她又是什么样的存在。   桃羽还在生她自作主张的气吗?还是说,桃羽对她的态度,会因为她的伤,稍稍软那么一些?   昏沉的头脑让白芒没有精力多想,她总是想着想着,就又一次坠入梦境中,然后又一次哽咽着醒来,一次次重复。   后来伤病终于恢复一些,白芒有力气起身离开小屋。山上没什么人,亦没有桃羽的身影,白芒下意识向山腰而去,没走几步,就被王愿拦了下来。   “喂,阿芒你等等!”王愿快步跑过来,挡在白芒身前,“你家心上人吩咐我看好你了,在你的病彻底康复之前,都不许你离开这座山顶!”   白芒轻声道:“我已经没事了。”   “啧,你这脸惨白成这样,我看着都觉得担心,你还说没事?”王愿叉腰道,“更何况,你说了自己没事儿了不算,要你家那位说了才算。不然我就这么放你下山,不得被她打死。”   王愿说着,拉起白芒的手向山顶处走:“我看你在屋中歇息了这么多天,人都快憋傻了,正好,我带你去山巅坐着吹吹风。”   听王愿那么自然地说着“你家那位”,白芒眼睛怔怔地眨了眨,有些懵。她自己都分不清,桃羽现在对她是什么态度,桃羽让王愿盯着她,是关心她,还是在生她的气,不许她再下山添乱。   可王愿对她们的关系,仿佛比她还清楚。   好一会儿,白芒才小声问:“姐姐她没再生我的气了吗?”   “生气?”王愿不解地眨眼,“你受伤了,桃羽她心疼还来不及,怎么会生你的气?”   白芒微微启唇:“……心疼?”   王愿点头:“对啊。你不知道,桃羽将你带回教中的那晚,她一夜没睡,一直守在你身边。直到第二天早晨,那些正派的狗东西再度攻山,她才离开山顶前去指挥的。正派攻山,魔教上下也就桃羽最忙了,她第二日白天指挥了一天,夜晚又去正派那般探索情报,整整两天两页没睡呢。”   “下山之前,她叮嘱我好几遍,要我照顾好你。你要有个闪失,她不得杀了我。”王愿想起当时桃羽冷戾的语气,不由得打个寒颤。   “这些天我一直在你屋外守着的,不过你喜欢安静,我便没有进屋打扰过你……唔,反正你的伤有医师在照看,衣食起居桃羽她也安排了侍女,我就等你醒了,陪你聊聊天,免得你闷着了。就像现在。”   这些天魔教和正派打作一团,山上所有人都忙作一团,就只有王愿一个闲人。就连红苕也没什么空陪着王愿,可把她憋得不行,她一开口,话匣子就止不住了。   王愿又说:“这些天山中不太平,桃羽她一直在忙,但只要有空,她都要回来看你一眼。至于你说的生气嘛……唔,她脾气是挺差的,但你想想,你病成这样了,她能不急吗?能不气吗?”   “虽然我也不知道,你究竟是怎么受伤的……可她那么强,应当是在气自己没能保护好你吧。唔,总之,阿芒你好生休息就行了,别乱想。”   “你倒好,躺在屋里什么都不知道,可苦了教中其他人了。不过我想,等你身子好了,桃羽她自然也就消气了吧。”   听着王愿一句一句蹦出来的轻快声音,句句围绕着桃羽,白芒下巴轻轻搁在膝盖上,发呆地盯着山崖下云海。   心底久违地生出一丝暖意,还有点甜。   ……   白芒身体仍然有些弱,和王愿聊过天,坐在山顶吹了会儿风,回房后,她又昏昏沉沉地睡了一觉。   这回白芒没有做噩梦,她睡得很甜,她已经很久没有过这么舒服的睡眠了。   白芒睡醒时,天已经黑了,屋里点着烛火,她一睁眼就看见一个熟悉的人影坐在床边,手搭在她的手指上。   “姐姐!”白芒一下子起身,激动捉住桃羽的手腕。   王愿没有骗她,桃羽有空时都守在她身侧的,只是先前她睡得太沉,从没有发现。   桃羽的目光是落在白芒身上的,被睫毛遮住一半的眼眸中晃过一丝烛光,她正在走神想事情。直到手腕被白芒握住,桃羽才回过神来,看向白芒,喉咙里发出轻微的一声:“嗯?”   “我……”白芒一开口,就嗫嗫顿了顿,手指从桃羽手上无力地滑落,心底仍然觉得有些怕。   怕桃羽在生气,怕桃羽不在乎她。本能地觉着怕。   白芒手指滑开,桃羽反而回握住她的手,指尖轻轻抚过。   “病快要好了?”桃羽问。   白芒注意力集中在手指的触感上,顿了片刻才点头:“嗯。”   桃羽又说:“再好好歇息几天。”   白芒再次点头,很乖:“嗯。”   桃羽捏起她的手,放到眼前打量着,忽然笑了一声:“一点儿也不乖。”   白芒抿唇:“姐姐我错了。”   桃羽在她手心用力一捏,疼得她喉咙里发出一声弱弱的:“唔……”   桃羽埋怨一般:“总是这么说,就没一次让人省心。”   她说完了,等了会儿,没等到白芒的回应,她偏头去看白芒的脸。白芒安静睁眼,一动不动正看着她,漆黑的眸子澄澈,浸着晶润的水渍,没有情绪,显得有些呆,又有些乖。   白芒的脸还有些红,似乎是睡得太沉了,睡红的。她眼下仍然有一片若隐若现的青黑,可见生病受伤的这几天,她也没有睡好。   桃羽忽然觉得,白芒就像一只呆呆小小,无比依恋她的林中小兽。   桃羽伸手,抚到白芒发丝间,手指从未这么轻柔过。   白芒闭上眼,她很喜欢很喜欢,这一刻和桃羽温情的时光。感觉到桃羽手指在自己脑袋上、脸颊边轻柔的触感,她心里甚至泛起一阵酸涩感,有些想哭。   她想,别的都不用问了,什么都不用说了,桃羽是在乎她的。   那……喜欢呢?   白芒正想着,忽然感觉衣衫被轻扯了一下,她愕然张开眼,只见桃羽的手指不知什么时候滑到她腰带处,解开,再一扯,她养病时本就穿得宽松,就这么被桃羽给扯下来了。   “姐姐……?”白芒的脸颊发起烫,慌乱往被窝里躲,眸中聚起雾气。她没受伤的那边肩膀被桃羽轻推一下,整个人往后仰,跌落在床上。   白芒下意识嘤咛,本能地换了称呼:“桃羽……我、我的伤还没好透彻……”   桃羽却没再看她,转身翻出一瓶伤药,命令一般:“趴下。”   白芒这才反应过来,桃羽是要给她上药。意识到自己多想了,她的脸反而更烫些,目光羞耻地不知道往哪儿瞟。   “快一些。”直到桃羽轻笑着出声催促,白芒才慌张地趴好了,将肩头的伤露出来。   白芒小时候被山匪砍的那几刀,看着虽然吓人,但其实伤口并不深,因此没多久便愈合了。不像这次的剑伤,几乎贯穿她整片肩头,这么多天过去,她的伤口表面总算愈合了,但活动肩膀的动作要是稍微大了些,仍是会觉得痛的。   桃羽埋头,没有急着上药,她盯着伤痕的位置看了会儿,浅浅叹口气,才将药膏抹上去。   桃羽用的是那瓶绯色药膏,效果很好,涂在皮肤上火辣辣得疼,若是直接和伤口接触,就更疼了。还好白芒的伤口已经愈合,那种火辣的感觉倒不是很难忍。   白芒忽然感觉,除了药膏带来的浅浅灼痛,还有什么柔软的东西,触在她的伤口处,带着温暖的湿意。   药膏的作用下,白芒一时没分辨出是什么,只感觉随着它柔软的动作,药膏一点点化开,很是舒适,还有些痒,好像药膏带来的那一点点火辣辣的疼,都被稀释了般。   直到药膏完全化开,被白芒的肌肤所吸收,一缕温热的气息洒在她肩头,白芒才忽的意识到,桃羽是用什么帮她抹药的。   桃羽退开,轻声说:“好了。”   “啊……!”白芒一下捂住滚烫的脸,小心翼翼地回头看。   桃羽的唇红得艳丽。   作者有话要说:   嗷!   -   感谢在2022-05-0920:10:36~2022-05-1621:14:3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一只慵懒的猫3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兔角、新琳cp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5029194750瓶;2564619817瓶;我愿逆流而上、林深见鹿10瓶;小白爱喝星巴克゜5瓶;55016052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2章 月光   桃羽唇上还残留着一抹药膏,她伸出舌尖,缓缓将那抹药膏舔尽,喉咙上下起伏一下,竟直接将药膏吞了下去。   这药膏抹在皮肤上都是疼的,更别说柔软的唇上、舌上。   桃羽却像一点儿没感觉似的,脸上笑容很浅,唇角弯起时,有种勾人的妖冶感。   白芒咬了咬唇,眼眶红了,她顾不得羞,不自觉伸手去触桃羽的唇。   “疼吗?”白芒小声问。   桃羽捧住她的手背,摇头:“不疼。”   她从小到现在受过无数次伤,都不及眼睁睁看着白芒被那一剑刺伤时要疼。桃羽自己都不明白,为什么。   桃羽想,或许以后,等白芒从潜龙山回来后,她或许该稍稍分一些精力,到白芒身上。脑海里总是只被复仇一件事占满,好像也挺无趣的。   如果白芒一直那么乖,她也该给她点儿奖励才是。   免得以后,又让白芒觉得伤心了。   桃羽无声地笑一下,觉得自己真是为了小家伙操碎了心。   入夜。   白芒久违地蜷在桃羽怀中,她已经比桃羽高出一小截,但蜷起来还是小小的,惹人心疼。   或许是前几天白芒昏沉沉地睡够了的原因,这时候她反而越来越清醒,闻着属于桃羽的浅浅异香,身体被桃羽的温度包围,分明很安心了,可怎么都睡不着。   白芒又有些怕,桃羽今天对她这么好,只是她的一场梦而已,梦醒了,就什么都没有了。   白芒胡思乱想时,她自己都没注意到,她的身子在轻轻地颤着。   倒是把桃羽给“吵”醒了。   “睡不着?”桃羽困倦地睁眼,她这些天累得不行,白芒刚被怀中白芒的颤抖惊醒时,下意识有些不悦。   然而看着黑暗中,可怜兮兮蜷在她怀中的白芒,她心中不悦被冲淡几分,取而代之的,是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柔软情绪。   桃羽伸手,揽过白芒颈窝,揉了揉:“怎么了?”   她才睡醒,声音沙哑,语气困倦,因此听起来异常的柔和。   白芒轻轻地蹭了蹭,抬头看桃羽的脸,确定自己没感知错桃羽此时那一抹柔和的情绪。白芒整颗心都变得暖暖的。   但仍然有些不确定的怕。她感觉桃羽好得都不像桃羽了。   “姐姐……”白芒小心翼翼地往桃羽脸颊处凑过去,紧张地启唇,又止住声音。   白芒想问桃羽,为什么忽然对她那么好,那么温柔。可是与桃羽对视的那一瞬,撞入桃羽深邃温柔眸光中的那一瞬,她忽然改了主意。   她不想问了。   她有另一句话,想说给桃羽听。   可是,又不太敢。   黑暗中,她们的脸颊靠得很近很近,鼻尖触到鼻尖,呼吸呵洒在对方侧脸上,眨眼时,睫毛仿佛轻轻扫过。   桃羽渐渐地不困了,她的目光清明起来:“嗯?”   白芒便有了勇气继续说下去:“你能亲亲我吗?”   就算只是一场梦,能在梦中,被桃羽这么温柔地亲过,她也觉得……满足了。梦破碎过后,也能开心很久很久。   “好啊。”桃羽声音很轻,她触过来,很软。   窗外月色很美。   一缕皎洁月光从外边洒进来,正好在她们脸上。   桃羽退开时,房间里二人的呼吸都比方才要急一些。   白芒怔怔眨眼,回味似的,不自觉抿了抿唇,是甜的,很甜很甜。随即她心跳倏的加快,一阵狂喜的心情涌上心尖——梦没有碎掉,不是梦。   “睡吧。”桃羽一说出口,就发现自己声音不对,仍然是沙哑的,但和刚睡醒时困倦的沙哑不同,这时显得……说不出的勾人。   而在桃羽出声的同时,白芒几乎是下意识地在被窝中捉住她的手:“别……”   “我还……不想睡。”白芒软软道。   她的眸中水雾朦胧,月光下,脸颊也泛着浅浅的红。   桃羽一下看懂了白芒的目光。而她,和白芒想的一模一样。   白芒小声喊:“桃羽。”   桃羽就彻底确定了。   桃羽轻笑着道:“白芒,方才给你上药的时候,你自己说的,你伤还没好呢。”   她伸手去勾白芒的下巴,挠了挠。   白芒抿着唇,埋下脑袋,脸颊蹭到桃羽怀中。她没有说话,身子又一次蜷成一团,纠结地蹭了蹭。   除了第一次,醉酒时,是白芒主动。其他时候都是桃羽主导。白芒很羞,说不出口。   桃羽看着白芒的脑袋,看她被蹭得乱糟糟的头发,一动不动,等着白芒自己上钩。   好一会儿,白芒果然从她怀中抬起了头,缓缓往上,蹭到她的耳边,悄声说了一句话。   桃羽唇角勾起一个得意的小弧度,然后,立马就僵住了。   她以为,白芒会用软绵绵的声音求她说,不影响伤口的,轻一点便是了。没想到,白芒红着脸,看起来那么软的样子。说的竟然是:   “桃羽……我右肩没有伤……我可以、可以帮你……”   桃羽差点嗤笑着出声。   也不知道白芒胆子什么时候这么大了。   但她最后,还是点了头:“行吧。”就当作提前给白芒的一点奖励。   ……   接下来几天,山间也依然一片忙碌,白芒一人在山上养伤,只从王愿嘴里,得知山下的一些近况。   比如这些天已经有部分江湖散客生了退意,连夜离开商都城。各大门派却不断有弟子前来支援,尤其是潜龙山,竟来了足足一百四十余人,在所有门派之中占了大头。   再比如正派内部起了争执,有些门派不攻入魔教杀死桃羽便不肯罢休,有些门派却只想优哉游哉地看戏,比如百花谷的众人。这几次攻山的气势也一次比一次弱,整个正派就像一盘散沙。   桃羽只偶尔回山顶一次,待不了多久就要离开,白芒却再不觉得孤独委屈。从那天过后,桃羽每次与她相处时,都是温柔的。   白芒的伤彻底恢复时,天已经很热了。   夏夜的天空,繁星闪烁,无边夜空宛若一盏巨大的琉璃碗。白芒关窗时,看见这么美的夜空,动作不由得滞了一瞬,下一刻,她的手腕就被桃羽捉住。   桃羽站在她身后,与她一同向窗外繁星的方向看去。   “喜欢?”桃羽问。   “嗯。”白芒点头。   桃羽便拉着白芒的手,离开屋子,向山巅快步奔去。没有运转轻功,只是快步奔跑。   白芒还未反应过来,只感觉山间微风拂面,吹散闷热的燥意。往前看,是桃羽牵着她手腕的背影,少女步伐轻快,长发和衣衫一同向后随风飘去,有一缕发掠过白芒指尖。往上看,墨蓝夜空点缀着无数繁星,犹如梦境。   到这时,白芒已经彻底相信,这些天桃羽对她的好,的确不是梦境。就算是,大概也是一场……一辈子都不会醒来,沉醉其中的美梦。   很快到了山顶处,夜色渐浓,这一小片天地,只有她们两人。   最初是仰头看澄澈星空,桃羽将脑袋搁在白芒腿上,有一搭没一搭和她闲聊着。   白芒不自觉道:“不知姐姐还记不记得……许多年前,在商都的时候,姐姐说,要带我去看大漠明月。姐姐说,大漠的星空与月亮,比中原漂亮许多。”   桃羽翻个身,随手撩起白芒的发丝,盘在手指上玩儿。   白芒说的前半句,她的确不记得了,因此桃羽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而是轻声说:“时间还长着呢,以后有的是机会。”   白芒问:“等姐姐报完仇以后吗?”   桃羽点头:“嗯。”   她又说:“不是我报完仇,而是我替我们二人报完仇后。”   “其实……”白芒轻轻启唇,桃羽正好坐起,朝她转头,不经意间,桃羽的唇擦过她的唇,不知有意还是无意。桃羽一下坐到白芒怀中,近距离看着她:“其实什么?”   白芒本想说,其实直到现在,她都不确定,自己究竟要不要替亲生父母报仇。以前,是她不够了解白天行夫妻,可现在,稍微了解他们一些后,白芒又莫名地感觉,他们,大概是不希望她替他们复仇的。   但白芒也不知道,他们期望的是什么,她要怎么做才好。   她始终离他们太遥远了。   白芒的思绪却被唇上触感打断了,她一抬眸,就撞入桃羽眼眸,近在咫尺,琥珀眸中仿佛装了整个星空。白芒清晰地在里面看见,自己的倒影。   桃羽对上她的目光,眸中漾起笑意。   白芒怔怔地,启唇,舌尖舔过唇瓣——方才桃羽无意间蹭到的地方,仿佛是软的,很甜。她没有再说话,只是安静地看着桃羽,缓缓向前,越来越近,直到彻底看不清晰,醉在那一双琥珀眸的流光中。   夜风清浅,吹走淡淡的甜味,和轻盈的呵气声。   休息时,白芒睁眼,眼前就是无边星空,除了星辰什么也看不见。桃羽脑袋枕在她肩上,发丝稍稍蹭一下,就是痒的。   “桃羽……”白芒软绵绵地喊一声,双手也抱紧了桃羽。   桃羽抬头看她,气息洒在她的下颌上:“什么?”   “没什么。”白芒轻轻摇头,心底被一种难以言明的餍足感占满,她又缓口气,小声说,“就是想喊一喊你。”   桃羽笑一声,将右手递到她面前:“揉揉。”   桃羽的手指纤细漂亮,她身形小巧,手指却十分修长,骨节也是分明的。她常年练武,手背皮肤看起来再怎么细嫩,手心、手指上都藏着粗糙的茧子,摩擦时会带着淡淡的痒。   这时她手上什么痕迹都看不出来了,但白芒脸上仍然蔓起一阵羞敛的红,她眨眼,小心地伸手捧过桃羽的手掌,细细按摩她的指腹,再到指根。   白芒细心地揉了会儿,逐渐有些走神。   她在想,现在这样,真好。   桃羽忽然翻了个身,手指从白芒手中滑开,她稍稍支起身子,与白芒对视,原本温柔的情绪中,透出一丝压迫感,一只手再度勾起白芒头发玩儿。   “白芒……”桃羽轻声问,“这几天过得开心么?”   白芒一下回过神来,莫名紧张地拢了拢衣衫:“姐姐?”   桃羽不徐不疾,缓缓笑着说:“白芒,前些天你受伤了,因此我这儿一直有一件事拖着,忘了告诉你。”   “姐姐请说。”白芒乖巧道,心里却莫名有点怕。桃羽的神色仍是温柔的,笑意也是,但白芒从她的眼眸中,感觉到了一丝细微的情绪变化。   “明天,我带你去商都一趟。”桃羽淡淡道,“你不是想帮我复仇吗?正好,有机会了。”   “姐姐愿意将我带在身边了吗?”白芒眼睛微亮,“我、我绝不会给姐姐拖后腿的。”   “是……也不算是。”桃羽却摇摇头,垂眸道,“白芒,你得留在商都一段时间。只有你一人。”   白芒微怔:“姐姐是要我在城中打探情报吗?”   桃羽问:“你愿意吗?”   白芒想都不想便点头:“自然愿意!”她说完,却敏锐地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   “那便好。”桃羽笑着道,“不过,不用你去打探情报,你只要乖乖在那边待上一段时间,便可以了。”   白芒不解:“什么意思?”   桃羽直言道:“我和潜龙山做了个交易。”   ……交易?   白芒迷茫地垂下眼眸,没有出声,听桃羽继续说。   桃羽道:“因为某些原因,他们对你很感兴趣,希望能够请你到潜龙山中去。”   白芒抿唇:“是因为我曾救过潜龙山的少主吗?”   桃羽摇头:“我不知道。”   “总之,他们对你很感兴趣便是了。因此他们愿意帮我一个小忙,只要我把你送给他们。”   尽管已经隐约察觉到了不对劲,听桃羽亲口说出时,白芒身体还是不受控制地僵硬一瞬,她轻轻启唇,眸光都颤了一下。   白芒意识到,潜龙山想邀她进山,绝不是因为她曾救过那个名叫白芷砚的小姑娘,否则他们完全可以正大光明与她相商,而不是通过桃羽,向桃羽要人。   而桃羽……竟然答应了这笔交易。   ——交,易。   “所以……”为了复仇,“姐姐要把我送去潜龙山?”   白芒的声音很弱很弱。   她们刚刚亲近完,再亲密不过。而桃羽这些天又对她好得几乎反常。桃羽为什么会在现在,在这个时间点,将这件事告知她?而不是前几天?   白芒不自觉,就问了出声。   桃羽轻声笑道:“我要是前些天说了,你岂不又要觉得伤心?”   桃羽觉着,自己对白芒可真是……好得不行。若是之前,随手将她扔到潜龙山那边去,日后再把人捞回来便行,何必特意花时间告诉她?   “我……”白芒的唇却怔怔地张开,牙齿都在轻颤。   所以……其实桃羽这些天对她的好,压根儿不是出于关心,不是出于喜欢,而是为了不让她伤心?这算什么理由?   先对她那么好,然后再一点儿也不在乎地,一把将她扔出去?不,不是扔出去,而是当做交易的筹码,将她卖出去。   她何止是伤心,一瞬之间,一颗心几乎都被摔得粉碎。   桃羽不知是不是有那么一丁点儿的心虚,这时并没有看白芒的眼睛,只是看着她漂亮白皙的下颌,继续道:“放心,我不会让他们真把你带走的。等这次风波结束,我便将你捞回来。”   “我的小家伙,那么重要,我可舍不得送给别人。”   白芒手指无力地蜷了起来。   是啊……只有她身上才有找到白魔令宝藏的钥匙,她是阵眼,桃羽怎么可能轻易将她送人呢?   白芒声音越来越弱,她心里分明已经顺从了桃羽的命令。桃羽要她去,那她就听话地乖乖去,再心疼再难受,都不会违背桃羽的命令。反正、反正……桃羽说了,会寻她回来的。   她却忍不住问了出口:“姐姐……若是我不想去呢?”   “不想?”桃羽眼睛虚起,一丝凉意闪过,又恢复温柔:“那便点了你的穴道,将你绑去。”   “乖。”桃羽压低声音,“我是来告知你此事的,不是和你商量的。”   白芒抿着唇,低声“嗯”了一下。   正因为不是商量,她才觉得难受啊。虽然无论怎样,白芒都是会去的,但若是桃羽提前和她商量,至少说明……桃羽对她的好,桃羽对她的关切,是真心实意的。   白芒心里仍然存着一丝期望,桃羽这些天对她那么好,难道真的只因为那句轻飘飘的“免得让她伤心”吗?   难道桃羽真的,对她没一点儿在乎吗?   她对桃羽而言,究竟……究竟是什么啊?   “姐姐……我们是什么关系?”白芒垂下眸子,低声问。她的发丝挡住半边脸,垂下的睫毛又挡住半个瞳孔,桃羽看不清她的神色,只觉得很乖。   “你说,是什么关系?”桃羽轻轻咬白芒的耳朵。   白芒颤了颤,想要躲,没有躲开:“……我不知道。”   她本以为,她已经知道了。   桃羽手指轻轻在白芒发丝间抚过,眸中笑意潋滟、玩味:“白芒,你想想你拜师那天,除了口口声声说要将我伺候开心,要听我的话,你还说过什么?”   白芒轻颤,心里一下升起一股不好的念头:“我不记得了。”   桃羽手指揉到她耳垂处,一边在指腹间揉|捏着,一边轻笑着道:“白芒,你还叫了我一声主人呢,怎么就忘了?”   白芒眼睛一下错愕地睁大,她不可置信地张了张唇,却什么都没说出来。   白芒刚才短短几个呼吸间,已经想过很多种可能。   她知道,桃羽对她没有那一种喜爱,那么她对桃羽来说,究竟是什么呢?   听话的妹妹?养在身边多年的小宠物?抑或仍然只是复仇的工具而已?白芒怎么也没想到,桃羽给她的回答,竟会是这般。   是主仆。   所以她可以是那个听话的妹妹,也可以是乖巧的宠物,亦可以是复仇的工具。既然桃羽是主,她是仆,那么只要桃羽说了算,自然是什么关系都可以,自然桃羽要她做什么都行,自然没有她选择的余地,自然……她的心绪只能随着桃羽的心绪起伏。   白芒翻个身,身子不自觉蜷起。   桃羽没注意到白芒细微的情绪变化,只以为她在害羞。桃羽从背后抱着她,轻声道:“所以白芒,你乖一些。只要够乖,你想要什么,我自然会给你。”   “我会给你奖励。”   白芒强忍住颤抖,咬着舌尖,直到咬破,腥锈味伴随着疼痛在嘴中扩散开。她问:“所以这些天,姐姐对我的好,便是我听话的奖励吗?”   桃羽轻笑,反问:“不然呢?”她迷惑地接着道:“怎么,你还觉着不够吗?”   白芒默然:“……”   她低声说:“没有。”   “白芒,”桃羽的声音却冷下去,她从身后伸手,搂过白芒脖颈,最后手指掐在她下巴处,有些用力,“不要得寸进尺。”   她愿意将精力从复仇一事上移开些许,到白芒身上,已经很不错了。也不知道白芒还在矫情什么,惹得她心烦。桃羽长长呵口气:   “乖。”   桃羽退一步,将白芒拦腰抱起,缓步往屋中走,声音也再度温柔下来。   “再休息两个时辰,天亮了,我便送你过去。”   白芒闭上眼。   这一场美梦,终究还是碎了。一地残渣,风一吹,便什么都不剩。 第63章 月光   第二日,白芒跟随着桃羽的脚步,至商都城外时,阳光正盛。   桃羽原本与潜龙山约定的是,在城南小树林中,悄无声息地将白芒交给他们。   但这时,城外竟正好聚集着一队人马,桃羽一眼看去,那群人以修远长老为首,正悄声商量着什么。桃羽虽听不见他们在说什么,却也能猜到,无非是在准备攻山。   看着这对攻山的人马,桃羽眸光沉下去,不明情绪地笑一声。   她改主意了,她仍然要按照约定,将白芒交到潜龙山手中,不过,不是偷偷地交给他们。   而是光明正大地把人送过去。   桃羽的目光盯在修远长老身上,杀意渐浓。   上回伤了白芒的剑,正是他的。   她这几天早想一刀杀了这个老家伙,却一直没找到机会,谁曾想,他竟就这般送上门儿来了。   桃羽揽过白芒的腰,在她耳边呵气:“白芒,看见那边一队人马了吗?”   白芒点头:“看见了。”   桃羽笑着道:“待会儿我攻过去,杀了领队的那个老家伙。你就在旁边看着,可以出手帮我,但不要暴露自己的实力,也不要隐匿身形。”   “……是。”   白芒话音未落,桃羽的身形已经消失在面前,再出现时,便是在那队人面前。   “几位长老,这是要去哪儿呢?”   桃羽双脚着地,而那些人骑在马上,高出她一大截。然而她抬头笑着扫过众人,气势却像她在俯视他们。   队伍末端,有几人甚至下意识勒着马儿后退两步,惹得马儿嘶鸣几声。   正派和魔教打了这么些天,正派中人或多或少都有些疲惫,然而这个妖女不但没有丝毫疲惫之色,反而一次次出现在商都城中,不断挑衅他们,又一次次全身而退!仿佛两边打得越久,她反而越兴奋。   就算不愿意承认,但这么多天下来,他们心底的确对桃羽生出了一丝畏惧。   这时他们本打算偷偷攻山的,没想到桃羽毫无征兆出现在面前,他们自然是怕的。   有几人立马调转方向,喊支援去了。   “妖、妖女……!纳命来!”修远长老惊惧的声音响起,随即转化为愤怒,他执剑从马上一跃而起,气势汹汹,长剑直指桃羽心口。   “老东西。”桃羽脚尖走着月字步法,轻而易举躲开修远长老的攻击,不语刀被她握在手里,转一圈,径直向修远长老脖颈而去,杀气腾腾。   旁边几人也迎上来,桃羽一手拿着短刀,另一只手拿出背后的桃木剑,以剑做棍长扫而过。   明湖棍法中的横扫千军!   而桃木剑,也是明湖山庄收徒时,师父亲手替徒弟打造的。数十年前,明湖山庄还是六大门派之一时,江湖中人都知道明湖山庄的这一传统。   那一队人面色大骇,从桃羽第一次拿着桃木剑,使出明湖棍法时,他们就有些按捺不住了。他们怕桃羽将当初明湖山庄之事说出去,每日都心惊胆战的!桃羽,必须死!也因此,今日他们才会选择去偷袭攻山。   谁知才出商都城,他们就被妖女给堵住了,偷袭的计划还没开始就落败。   桃羽一招结束,围攻之人的气势就弱了不少,她眉眼弯着笑,忽视旁人,紧咬修远长老不放。   几招过后,修远长老脸上就露出几分惊惶的神色。桃羽出招太凌厉,也太狠,她自己丁点儿都不设防,却一定要咬死修远长老一般,每一招都饱含杀意,浑厚真气直击人要害。   九华山剑法讲究一个快字,却也快不过桃羽诡异的刀法。她分明一手持着仅一尺长的短刀,另一手持着剑刃钝厚的桃木剑,却像是双手都持着锋利的弯刀,一刀下去便可轻易钩断人的脖颈。   刺眼的阳光下,刀上反射的光惹人胆寒。   一招招过去,桃羽自然也受伤了,但她的动作不但没有丝毫减慢,反而比刚才更快、更凌厉,她眼中的神色,也更癫狂,琥珀色眸中泛着血一样的颜色。   修远长老不知何时起,竟心生退意,刀光剑影中,他好像看见十八年前明湖山庄的火光,又好像看见了修明长老死在桃羽刀下的模样。   修远长老一个不小心,竟往后踉跄一步,手臂不受控制往后面甩了一下,脖颈处毫无防备地露了出来。   破绽!   等修远长老回过神来时,已经晚了。桃羽的短刀,已经轻飘飘扫过他的脖颈,带来一阵剧烈的撕痛感。灿烂阳光下,血的影子尤其明显。   九华山的修远长老,就这样倒了下去。   桃羽随手抹开唇边血迹,笑着往旁边瞟一眼。   修远长老都死了,这一小队的其他人自然也没了继续和她缠斗的胆子,不过……和桃羽预料得一样,城中正派的内援也到了。   不少人从城内围了上来,而潜龙山的人马,也浩浩荡荡从城南小树林逼过来,越来越近。   桃羽向潜龙山的方向看过去,潜龙山的领头人显然也没想到这一茬,远远看过来时表情呆滞了一瞬,又立刻调整好,抬手示意潜龙山的人围上去。   桃羽见潜龙山的人逼近,眉毛一挑,向旁边掠去。   白芒正骑着马儿,乖乖候在一旁。她没有刻意隐匿身形,但方才所有人注意力都在桃羽身上,一时无人注意到她。   直到此时桃羽一跃上马背,坐到白芒身后,其余人才发现她。   正派的人对白芒有一点儿印象,似乎是桃羽身边的小侍女?上回修远长老刺向桃羽那一剑,便是被这小姑娘挡了去。也不知道这个没有内力的小姑娘,陪着桃羽来商都城作甚。   让所有人没想到的是,桃羽上马后,没有立刻策马离开,反而轻轻往白芒肩上一推——   少女跌落在地。   马儿嘶鸣一声向远处疾驰而去,尘土飞扬,背影很快消失在树林间。那妖女竟为了能快点逃出包围圈,把自家小侍女给扔下了!   被遗落在人群中间的少女茫然抬头,羸弱地抿着唇。   ……   桃羽骑在马背上,背影离商都城越来越远。   喏,这不就光明正大的,把白芒给送过去了吗。   桃羽之所以选择这么做,是因为她害怕,她怕潜龙山悄悄带着白芒走了,以后她再想把人给寻回来,就没那么容易了。   但若是白芒在所有正派面前,被当做人质擒了过去,潜龙山想悄悄带走她,可就没那么容易了。   至于白芒的安危?桃羽捏了捏眉心,她分明早已考虑好了,可这时想起来,仍觉得有些烦躁——   潜龙山原本只有三十六人前来商都城,却在这几日里又赶来了一百多人,可见白芒对他们有多重要。   桃羽这些天有观察过,正派与魔教纠缠这么些天,江湖散客几乎走得差不多了,别的大门派也没有源源不断让弟子赶过来。潜龙山的一百四十四人,已经占商都城中正派的一半。况且这一百多人,都是六重内力以上的高手,还有一个暗中不曾露面,却能一招化解修远长老真气的九重内力高手,他们要是保护不了白芒一个人,那才奇了怪了。   再者,正派中本就是一盘散沙。白芒武功不差,轻功更是已经有了出神入化的趋势,她自己也能保护好自己的。   “不会有事的。”桃羽自言自语般念出了声,又嗤笑着摇摇头。   想这么多干嘛?   反正……最多一周,不,五天以内,她便让这事告一段落。   到时候,再将白芒抢回来便是了。   ……   正派中人围到白芒身前,尤其是刚才和修远长老一队的人,桃羽在时,他们灰溜溜地逃了,这会儿桃羽不在,又耀武扬威地围上来,喊着“替天行道杀了这小妖女”一类的话。   其中一人抬起长刀,用力朝白芒挥砍而去。   白芒抬头,看见刀上映着的寒芒,她似乎还很茫然,没有躲。   潜龙山的人围过来,想要拦住那人,却已经来不及了。   忽然,长刀停在了半空中,力道被无形地化解。白芒微怔,眼睛亮了一瞬,很快又黯淡下去。拦下长刀的不是桃羽,桃羽已经走远了,而是念着“阿弥陀佛”从人群中走来的年轻和尚。   年轻和尚眉间一道妖冶红痕,白芒认出他,正是她前几天在城墙上遇见的那个小和尚。   随着他的脚步接近,人群恭敬让开一条通路。   “阿弥陀佛。”年轻和尚叹口气,道,“妖女已经走了,何必滥杀无辜。”   “佛子,她是妖女的同伙!”有人没忍住,出声道。   佛子回眸看他一眼,眼神分明是温柔的,却让那人一下住了嘴,莫名心虚地移开目光。佛子环顾四周,朗声问:“在场诸位,可有看见这位施主滥杀无辜?可有察觉到这位施主身上有内力波动?”   “既然没有,这位施主便只是被无辜牵连进此事中的可怜人罢了,又何必要她性命呢?”佛子摇摇头,叹息道,“再几日,魔教与正派之争,便该告一段落了。”   他说着,温和向白芒看去:“姑娘这几日,便在我少林的住所歇下吧。”   白芒怔怔点头。那日这年轻和尚分明看见她爬城墙,知道她有内力,却又替她瞒了下来。还有姐姐那边,不是说,要把她交给潜龙山吗?怎么反倒是少林。   白芒余光往潜龙山的方向看一眼,发现他们神色也有些懵。   作者有话要说:   一个好消息:两周之内恢复日更ovo   -   感谢在2022-05-2321:21:11~2022-05-3016:59:4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浅水炸弹的小天使:一只慵懒的猫1个;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一只慵懒的猫3个;兔角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新琳cp、58728819、kiku.然、小新卖蜡笔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兔角30瓶;利夏20瓶;林墨然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4章 月光   佛子都发话了,其他人自然再没有反驳的余地。   潜龙山的人本想上前和佛子商议,将“照看”白芒的权力交到他们手上,但那样未免太过引人注目,还不如等几天后事件平息下来,再偷偷带走白芒。   反正佛子向来心怀苍生慈悲为怀,他的人品潜龙山是信得过的,再者他年纪轻轻便身负九重内力,有他明着照顾白芒,潜龙山的人再暗中保护,白芒的安危也不会有问题。   于是白芒就这样稀里糊涂地,跟着佛子回到商都城中。安置在城边一处小院里。   小院环境很好,十分清幽,房间里还有许多解闷的书籍可以看。白芒稍稍看了会儿书,便躺到床上睡了一觉,她身上的伤口已经恢复,但内伤还没有好透彻。她忍着没有表现出来,这些天,桃羽竟没发现。   再醒来时,白芒听见院中噼里啪啦的炒菜声,青菜的香味飘进窗中。   这时是傍晚,天已经快要黑了,白芒揉揉惺忪地睡眼,走到门边时小心翼翼地推门,门开了,没有从外边锁住。   小院桌上放着一碗炒好的青菜,角落的灶台旁,佛子只穿着一件简素的僧衣,还在忙碌着。   白芒印象中的僧侣都是吃素、不沾油星的,佛子炒菜时动作却十分娴熟,就像家里来了远房亲戚家的小辈,热情地给小辈准备吃食似的。   白芒甚至还闻到了一缕……肉香?   白芒也是今天才知道,当初自己在城墙上“打晕”的那个小和尚,竟然是少林佛子,传闻中年纪轻轻武功就出神入化,前途无量的佛子。   她大概听说过,少林佛子虽是内门,地位却比外门住持还要高。   既是佛子,又怎会被她轻易打晕?   他当时不但没有出手攻击她,还配合她晕了过去。白芒甚至觉着……那会儿她被修远长老攻击时,救下她的那人,会不会就是这位佛子?   真奇怪。   白芒明明第一次和他见面,却本能地觉着亲切,但她心里仍然保留着一丝警惕。行走江湖这么多年,白芒早不是当初那个会轻易相信他人、上当受骗的小姑娘了。   “坐一会儿吧,很快就好了。”佛子听见白芒的脚步声,回头朝她温和笑了一下,没有再叫她“施主”,真的像是招呼小辈的长辈一般,“若是饿了,也可以先舀一碗饭吃着。”   白芒走到蒸饭的木桶前,没有急着舀饭,而是问他:“我能相信你吗?”   她怎么就知道,饭里没有下毒?   佛子听懂了她话中的意思,温和道:“能。”   白芒抿唇:“为什么?”   佛子笑道:“因为我比你强,强很多。”   既然他比白芒强,要是想害白芒,就没有必要在饭菜中下毒。   白芒自然明白这个道理,她舀了两碗饭,佛子那边正好端上一碗汤,青菜鸡蛋汤。   白芒好奇道:“我听说出家人不沾油烟,不食荤腥。”   佛子坦然笑道:“那小友有没有听说过一句话。”   “什么?”   “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佛子笑着,夹一片青菜到自己碗中,慢条斯理地吃,“佛在心中,不在别处。再者,少林内门与外门规矩不同,内门并不受外门规矩束缚。”   白芒问:“你真的是少林的……佛子?”   佛子点头:“是。”   不过几句话,白芒竟然又觉着,自己和佛子亲近不少。看着他温和的面庞,她心底甚至生不出一丝反感。脑海中回想起的,是多年前父亲教她钓鱼时的神色。   一样的温和、柔软。   白芒垂眸,直接问:“你为什么要帮我?”   佛子没半点隐瞒,眸中浮出深深的眷念:“因为小友是故人之女。”   白芒这时才想起,白天行的游记中,有写过他在少林内门中住了百来日,与佛子坐而论道,二人结下深厚友谊。但白天行游记中的佛子,还是个十来岁的孩子,因此白芒没有第一时间将他和现在的佛子联系起来。   佛子虽然看上去年轻,目光却给人一种深不可测的感觉,看不出实际年龄,但绝不是十来岁的少年。   “两次救命之恩……多谢了。”白芒低声道。   “小友不必言谢。”佛子轻声笑着,便是承认了之前亦是他化解修远长老的内力,从中救下白芒。   白芒低头吃了几口饭,米饭是软糯有嚼劲的,青菜炒得鲜美多汁,汤也十分好喝。她接着问:“如果我要走,佛子也不拦我?”   “不拦。”佛子温声道。   不仅不会拦,他还护送白芒出城。   “但贫僧猜,小友不会走。”   白芒垂眸,点头:“嗯。”她本身就是被桃羽送来的,在桃羽来接她之前,又怎么会走呢?   只是想到桃羽,白芒仍然觉得心里钝痛一瞬,有种无力的痛感。   佛子继续道:“我猜,小友此次前来,是受人所托。”   白芒沉默点头。   吃过晚食,佛子竟又端来一碗温热的药汤:“小友前不久受了伤,经脉还没完全恢复,此药可条理经脉。”   连桃羽都没注意到白芒的内伤,佛子竟然注意到了。白芒喝一口药,是苦的,她仰头一口灌了下去。   第二日白天,白芒从睡梦中醒来,小院外很安静,从床等看见推门到小院里。佛子今天不在,小院角落里多了一只瘦小的黑毛小猫,一看见白芒的身影,就仰头朝她“喵喵”叫。   白芒走近一些,蹲下身子,小猫立刻靠近过来蹭她。   小猫瘦瘦小小的,毛毛也很枯糙,眼睛是漂亮的金色。   “喵。”白芒轻轻喊了一声,小猫不蹭了,歪着头看她。   白芒单手抱起小猫,走到灶台那边,上边放着新鲜的肉和菜。她将肉切成泥,一半给小猫煮肉泥,另一半给自己煮了锅青菜丸子汤,喝汤时,她往远处看,能隐约看见山的轮廓。   崇山峻岭层层叠叠,也不知道哪座山是明湖山。   白芒收回目光,安静地喝汤,又抱着小猫回房间看书。一转眼就到了下午,白芒将目光从书籍上移开,长长伸了个懒腰。   书里写的是一位权臣重病后告老还乡,在乡下悠闲度日的小故事,十分闲适。白芒感觉,自己似乎很久、很久没有过今天这般闲适的生活了。   不远处忽然传来兵刃碰撞声。   白芒听力很好,远远她就听见,有人叫着“要杀了那个妖女”一类的话,然后就是刀锋割开皮肤的声音,以及衣物被拖在地面上摩擦的声音,应该是那人被守在周围的潜龙山帮众带走了。   白芒双手撑着下巴,轻轻叹口气。   闲适只是一时的假象。   白芒能感知到,小院周围有不少人,护着她的潜龙山帮众,其余想要杀了她的正派。不远处商都城内,也是一片喧闹,另一边魔教山下,桃羽正带领众人和正派打得不可开交。   桃羽……   白芒用力摇摇头,将思念从脑海中驱逐出去。   又忍不住发呆地想,就算在这时,她也会忍不住地思念桃羽,那么桃羽呢?桃羽会想念她担心她吗?哪怕一点点。   时间一点点过去,白芒再回过神时,已经到了傍晚。   不知道今天佛子还会不会来,但白芒还是做了两人份的饭菜,这样就还了他昨天那顿饭。   佛子还是来了。他的态度还是像昨天那般温和。白芒揉揉黑猫脑袋,黑猫怯生生对佛子叫了一声。   佛子解释道:“这只猫儿是潜龙山的帮众送给小友的,有猫儿陪在小友身边,免得这几日枯燥难耐。”   一顿饭的时间过去,二人几乎没什么交流,最后是白芒忍不住轻声问:“今天正派中有人想杀我?然后被潜龙山的人处理了?”   佛子点头道:“阿弥陀佛。”   “小友不必愧疚,凡事有因必有果,有人想夺走小友的性命,却因此被他人夺走性命,这便是他们的因果。”正派之中,也并非所有人都是好人,就此次除魔事件来说,各派人马各怀鬼胎,心思难测。   “我明白的。”白芒轻声道。   佛子道:“此次除魔牵连甚广,小僧也是见到小友你后,才去了解内情。以小僧的身份,本该无论如何都站在正派一方,可小僧渐渐了解此事全景后,到现在,心底已有了截然不同的见解。”   白芒自然清楚此事的“内情”是什么——   是桃羽想借正派除魔的理由,将当年参加过明湖山庄一事的正派,全部引到山下处之而后快,为明湖山庄报仇。   只是佛子口中“截然不同的见解”,指的是?   佛子轻轻笑道:“正如小友想的那般。”   佛子的意思是,他不站在正派那边,反而站在魔教这边。白芒只惊讶一瞬,看着佛子温和的笑,又觉得理所应当。   “贫僧大概知道,小友和潜龙山的朋友是什么关系,也大概猜到了,小友背后那位为何将小友送来商都城,又和潜龙山做了什么样的交易。”   “能和我说说吗?”白芒轻声问,她只知道桃羽将她送来商都,是因为和潜龙山的交易,却不知道交易具体是什么样的,以及,潜龙山为何要她。   “小友不知?”佛子抬眸,脸上竟有一丝诧异。   白芒诚实道:“……我不知道。”   佛子微微皱了皱眉,先解释道:“于我而言,小友是故人之后,于潜龙山而言,那位故人与他们的关系,比我还要亲近一些。但他们与那位故人具体是什么关系,贫僧也不知,只知他们急切地想寻回小友。”   “至于交易……小友背后的那位,要求只有一个,在几日后此事结束时,要求潜龙山站在魔教这边。”   说完,佛子笑着摇摇头:“贫僧只是不解,小友既然不知,又为何会愿意孤身潜入危机重重的敌营?小友对那位姑娘的感情,着实深厚。只是不知她对小友……”   白芒的目光一下子凝住。   “阿弥陀佛。”佛子声音很缓,他还想说些什么,看见白芒这时的神色,又止住声音。   白芒脸色是苍白的,杏眸睁着,眸光迷茫地晃,看得人心疼。   佛子最终什么都没说出口,只起身向她告别:“夜深了,小僧便不叨扰了。”   直到佛子离开后很久、很久,白芒仍然坐在小院的石桌上,小猫趴在上边打着滚,无聊地喵喵叫着。期间白芒听到许多次,外边传来金属碰撞的刺耳声音,好几次,声音很近很近,小猫都被吓得炸毛往白芒怀中躲。   商都城内有很多人想要杀她,然后被护着她的人杀掉。   平心而论,白芒今日在小院中过得很闲适,安全。甚至她想走,佛子都会护送她离开,直到不会被人找到的安全的地方。   但白芒心里清楚,她的安全,是因为有人护着她——仅仅是因为有人护着她,而不是因为她的武功,不是因为商都城里没有危险。相反,她的武功在商都城中就如蝼蚁,毫不起眼,而作为魔教的俘虏,商都城里想杀她的人可太多了。   白芒进商都城,是她心甘情愿没错,就如佛子所说,她对桃羽感情深厚。可桃羽呢?桃羽对她呢?   桃羽哪怕对她有一丝一毫的在乎,至少……好歹在把她推来之前,把自己和潜龙山的交易讲清楚啊!或者说,是不是,如果桃羽真的在乎她,压根就不会让她来商都呢?   白芒望着夜空中一轮明月,只觉得心越来越凉。   作者有话要说:   嗷   -   感谢在2022-05-3016:59:44~2022-06-0614:16:4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一只慵懒的猫4个;兔角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乃贝2个;新琳cp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我悟了26瓶;兔角10瓶;呱呱5瓶;Xyy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5章 月光   时间转瞬而过。   商都城里的喊杀声越来越低,赶来小院的人也越来越少,白芒有种直觉,这一回魔教和正派之争,终于要到了尾声。   直到一天下午,小院的门忽然被敲响,站在门外的是潜龙山的一位堂主,曾经和白芒有过一面之缘的白云。   “白姑娘,”白云笑得温和有礼,“此次正派与魔教的争端终于告一段落,是正派提出议和。那位桃姑娘,或者说魔教教主,如今正在商都城中,与正派相商,白姑娘要去看看吗?”   正派本就人心不齐,在魔教山外僵持这么久的时间,终于撑不下去了,这才想到议和。   白芒听见桃羽来了,下意识往前一步,向往张望,又立马回过神来。她犹豫片刻,摇头:“不必了。”   “好。”白云温声道,“白姑娘若想知道此次议事都商量了些什么,随时可以询问潜龙山的人,我们对白姑娘不会有半句隐瞒。”   “多谢。”白芒垂眸,手指尖蜷了蜷,直接问道,“这次事件彻底结束后,我就要去潜龙山,是吗?”   白云怔了怔:“我们的确山主想要见白姑娘一面,但若是白姑娘暂时不想前去潜龙山,或是不愿与我们同行,也没关系的。全看白姑娘意愿如何。”   白云声音温和,目光诚挚,没有丝毫说谎的痕迹。   潜龙山是希望白芒能和他们回去的,他们费尽心思和桃羽联手,调了数百人赶来商都城驻守,不正是为了白芒?可他们的确没有强迫白芒的意思,白芒想不想去潜龙山,全看她自己的意愿。   白芒没想到会得到这样的回答,蜷在身侧的小指紧了一瞬。   “山主很早以前便吩咐我们,不许强迫白姑娘。”白云看出白芒的错愕,轻声解释道,“白姑娘,潜龙山对你没有任何恶意。我也不清楚山主具体为何想见你,但我看得出来,白姑娘对山主而言,一定是非常、非常重要的人。她很想见你。”   佛子说,他与白芒的父母是故人,而潜龙山与白芒父母的关系,可能还要亲近许多。   而白天行的札记中提到过的……与他最亲近的人,便是在京城中的亲戚们,尤其是他的小侄女,也就是白芒的堂姐。   白天行在信中、札记中提过许多次的那位小侄女……会是潜龙山的山主吗?   白芒开口:“你们山主……”   白云接着道:“有关山主的信息,我不能透露太多,若是白姑娘愿意,到潜龙山之后,我们定会将一切如实相告。”   白芒低头,思索片刻,叹气直言道:“我暂时不想去潜龙山。”   白云点点头,掩不住失落地问:“白姑娘要回魔教?”   白芒没有回答。   一时之间,她也说不清自己心里究竟是怎样的想法。   白云也没有再问。   沉默片刻后,白芒又道:“半年内,我会去潜龙山见山主一面。”   白云展颜笑道:“多谢白姑娘了。那我们半年后潜龙山再见。”   ……   与此同时,商都城县衙内。   宽阔的县衙大厅里挤满了武林人士,正前方摆着几张椅子,桃羽大摇大摆地坐在最中间,魔教的两位护法一左一右站在她身侧。旁边几张椅子分别坐着五大门派的长老,而佛子闭目站在大堂角落中,仿佛周遭一切都与他无关。   分明是正派灰不溜秋地提出议和一事,这时不少正派弟子气势却颇为嚣张,大堂内外“卫道除魔”的喊声不绝于耳。   尤其是接连死了修明、修远两名长老的九华山,第一个坐不住,起身质问:“妖女!你先是在武林上各处作乱,杀了数百无辜之人的性命,又在这几日带领魔教屠戮无数正派义士,你还有什么话好说的!”   桃羽笑容淡淡地看他一眼,打个哈欠,没有回答。   她轻蔑的态度反而让人群更加混乱,愤怒的呼声远远传出县衙,就连城郊小院里的白芒都听到,皱眉向呼声的方向望去。她没有前去,但潜龙山向她承诺了,每隔一小段时间,便会派人告诉她那边发生了什么。   许久,桃羽才弯着眉眼轻笑,抬手做了个“嘘”的手势。   她一丝声音都没发出,却不知怎么的,整个大堂都随之安静下来,目光集中在她身上。   桃羽坐直身子,目光扫过正派诸人,慢条斯理道:“无辜之人?他们无不无辜,在场诸位会不知道?”   “妖女,你什么意思!”有人怒斥道。   人群中有人慌乱了一瞬,神色立马被愤怒掩盖,跟着嘶吼质问桃羽,带动周围人的情绪。   不管正派之人什么情绪,桃羽始终不咸不淡的:“不知在座多少人,还记得十八年前明湖山庄一事?”   角落里,佛子的眼睛终于睁开双眼,轻声叨念一下:“阿弥陀佛。”   人群安静一瞬,十八年前明湖山庄惹上邪派仇家,一夜之间惨遭灭门,江湖中年轻一辈对这事儿印象并不深,但老一辈中,在场有几人,脸色已经明显发白。   武当的一位长老当即站出来,厉声质问,吼声扩散开:“妖女,你在这时谈起明湖山庄是何居心?怎么,难不成你要说,是我们灭了明湖山庄,而你是替明湖山庄报仇的吗?”   除了九华山,最想将桃羽初之后快的门派,大抵就是武当了。当初桃羽成功闯进武当禁地,又毫发无伤地逃了出来,在武当上下掀起轩然大波。   武当是江湖五大门派之首,门派之中那些见不得光的事儿,也比别的门派多得多。不论是明湖山庄一事,还是多年前的白魔令,武当之人都有插手,他们怕桃羽发现了什么。   桃羽觉得有些可笑。   她调查了整整一年,自然知道眼前这位武当长老,也是明湖山庄一事的参与者之一。他自己心知肚明,却在这时将此事当笑话一样说出来,好像就一点儿不心虚了似的。   果然,不少人受到他的煽动,附和声一阵接一阵。   “是啊。”面对一声声嗤笑,桃羽面不改色,浅笑道,“你猜对了。”   桃羽此话一出,大堂中骂声更甚。   那位武当长老态度更是恶劣,气焰嚣张:“江湖中谁不知道,当初明湖山庄一夜之间被灭门,桃家一家十五人无一生还!就连山中数十位客卿也命丧于此。就连尸首,都是后来赶来支援的正派埋葬的。”   “不巧的是,当初正是由我武当负责此事,桃家小女儿的尸身,更是由我亲手葬下的!妖女一派胡言,其心可诛!”   “哦?”桃羽漫不经心地问,“可我没记错的话,你们替明湖山庄‘收尸’时,一场大火早已把山庄中所有人的面目烧得焦黑,你又如何分辨你埋下的那位,是庄主的小女儿呢?”   桃羽直视他的眼睛,嗤笑道:“你知道庄主一家共十五人,知道有多少位身怀武功的客卿,却不知山庄中有多少不起眼的仆从杂役,是吧?”   桃羽的眸光如刀,竟吓得那人不自觉后退一大步:“妖女,你什么意思!”   “我想我话中说得很清楚了,你就没有想过,你亲手葬下的那人,或许不是庄主的小女儿呢?或许是哪位仆从的养女,因此从未被你们所注意呢?”说到这儿,桃羽忽然埋头笑了一下,笑声渗人。   她接着道:“是不是都无所谓了,无论是谁,从那种地方走出来,都会想报仇的。”   她一字一字,缓缓道:“十八年前,武当、少林、九华山、丐帮四大门派联手勾结江湖邪派,在明湖山庄庄主重伤之时,夜袭山庄,庄上四百五十三人无一生还,第二天一早,整个山庄被大火烧成一片废墟……”   “不,还是有人活着的。”   “大概……谁也没能想到,当初从火海中拖着孱弱身躯逃出来的小家伙,能在十八年后的今天,拥有向整个江湖复仇的能力吧。”   桃羽埋头,继续笑,笑得诡异。   大堂中安静一瞬,只剩她的笑声。不知是哪个门派的人忽然道:“算算时间,如果庄主的小女儿还活着,的确和魔教妖女一般年纪。”   “那岂不是……?”   “我……不好说。”   是潜龙山的棋子起作用了。   那位武当长老听到这样的议论,脸色一下子变得青黑,然而比他先一步出声质问的,竟然是少林外门的一名长老。   “妖女!我少林岂容你随口污蔑!你说你是从明湖山庄中逃出来的,你能有什么证据!”   桃羽抬眸看他,笑声止住,她扔出背在背后的桃木剑:“你们之中不少人应该知道,明湖山庄中,师父一旦收徒,变化亲手打磨炮制一把桃木剑送给徒弟,这把木剑是我炮制出的,你们可以找木匠看看,是不是和明湖山庄桃木剑的炮制手法,一模一样?”   “你——!一把普通的木剑能说明什么,更何况,我们哪儿去找明湖山庄的桃木剑!”   桃羽笑着道:“去你们自个儿的宝库中搜一搜,不就能找得到?哎呀,你们当初围杀明湖山庄,总不会一件宝物都没拿走吧?”   “血口喷人!”那名少林长老竟直接持棍而上,猛地向桃羽击去,杀气凛冽。   桃羽躲开他的攻击,身形灵巧向前,捡起地上的桃木剑,向少林长老的脚下一扫。少林长老后翻躲开,桃羽却又向上挑剑,他不得不用长棍相迎。   几招过去,就连周围人也看出了不对——   桃羽用的剑法,竟和少林长老的棍法有些相似!   桃羽忽然向上一踩,脚尖立在一张椅子上,剑尖凌空指向少林长老的脑袋,她没有砸下去,却把人吓得往后退一步。   桃羽笑嘻嘻地看他:“与少林的六合棍法同根而生的明湖棍法,长老可认出来了?”   明湖山庄用的是桃木剑,却以剑做棍,使的棍法。   长老眼睛瞪大,恼羞成怒般,与此同时他单手向后,在桃羽看不见的地方,做了个手势。   “谎话连篇!妖女你使的分明是前魔教的轻功——!”话音一落,少林长老再度向前,与他一同拔剑或是拔刀冲向桃羽的,还有周围另几个门派的长老。   几名八、九重内力的长老一同围攻桃羽,她不死也得掉层皮。   他们是想放弃议和,也要杀了桃羽!   “阿弥陀佛。”   谁也没想到,这时,一声看似温和,却蕴含着浑厚内力的声音,忽然响彻整个大堂,如水波一般向外扩散。那几人满是杀意的攻击,无形间竟被化解了。   佛子不知何时出现在大堂中央,他看着那名少林长老,眸光依然是温和的:“桃姑娘所使的,的确是明湖山庄的明湖棍法。”   所有人都知道,明湖棍法出自少林内门,而非外门。   更何况,佛子既然发话,便不可能有假。   并不是因为佛子品德有多高尚,虽然江湖中传言如此,但真正见过佛子做过什么的人,还是少数。他们愿意相信佛子的话,仅仅是因为,佛子在少林中的地位高于外门住持,且他武功高强,离十重内力只有一步之遥。   大堂内外一片震惊。   然而不过一个呼吸之后,更让人震惊的事情发生了。   佛子叹口气,神色似乎是失望的,然后他抬手。谁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看见那名少林长老咳出一口鲜血,就这么无力地倒下,失去了生机。   作者有话要说:   恢复更新   -   感谢在2022-06-0614:16:46~2022-06-0722:47:5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兔角、冰棍儿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新琳cp、难以言喻你的诗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6章 月光   这一变故震惊了在场所有人,就连桃羽也诧异挑眉,坐回椅子上。   “这……佛子,您这是做什么?”大堂内沉默好一会儿,终于有人出声问道。   震惊中,武当的方向,一个年轻男子缓缓走出来,正是武当的少掌门岳南褚。他看看方才暴起的武当长老,倒在地上的那位少林掌门,再看看佛子脸上失望的神情,怔怔出声:   “佛子的意思是……那位桃姑娘所言是实话,当初明湖山庄一案,的确是由六大门派之四联手所为?”说到后面,他的声音都有点颤抖。   方才奔出去想要灭口的,整整有两名武当长老,岳南褚只是性格执拗,又不傻,他看得出为什么,他们在心虚。   “阿弥陀佛。”佛子摇摇头,面露愧色,也不知对桃羽说,还是对其他什么人说,“明湖山庄与少林向来交好,小僧幼时还曾去山庄做客,桃庄主待小僧甚好,现在回想起来,依旧觉得怀念。后来小僧一次闭关后,便得知明湖山庄被灭门的惨案,不知凶手。小僧除了替山庄中的亡魂悼念超度,便无事可做。谁曾想,小僧日日夜夜所在的少林,竟是此事的罪魁祸首之一。”   佛子的声音恳切,感染了在场不少人,一时间有人震惊,有人不可置信,还有人愤愤盯向参与此事的四大门派的所在,愤怒他们竟做出如此肮脏的事情,还用剿灭魔教的理由号召江湖人士,利用大家替他们作恶!   只有桃羽漫不经心地笑了笑,是嗤笑。   从看见佛子的第一眼开始,她就觉得这人说不出的假,很假。   以他的年龄来看,他的确和明湖山庄一事无关。但桃羽对他喜欢不起来。   佛子继续道:“桃姑娘,小僧实在心中有愧,但事到如今,补偿已经没有意义了。小僧唯一能做的,便是回到少林后,替姑娘查出寺中所有参与此事之人,让他们偿还当年罪孽,于我佛坐下诚心赎罪。”   言下之意就是,送他们上西天。   在场之人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佛子说的是什么,不由得感叹果然是佛子,杀人都说得这么毫无杀意。   这些天里,一直在商都城里看戏的百花谷少谷主云月,也向前一步,笑盈盈道:“十八年前一事,我百花谷也有耳闻,只是当时谷主重病,我无瑕顾及江湖事……没想到,这、这竟是真的!”   在场许多人都知道,百花谷谷主云清渺重病多年,云月一直在寻求治疗之法,百花谷多年没有参与江湖纷争。这回正派与新魔教之争,百花谷少谷主竟然会亲自前来,让不少人觉得震惊。   今日之前,百花谷众人也都是在观望,始终没有插手纷争。   只有云月心里清楚,她此次前来,亦是为了谷主的病,希望少林佛子能随她去百花谷一趟,替谷主医治。云月在这时站队,当然是为了结交佛子。   接下来表态的是潜龙山。   一名堂主走出来,道:“早在去年,潜龙山剿灭一处名为吸血谷的邪派时,便曾在那儿缴获一把七星剑。岳少掌门您请过目,这是否是武当弟子所用的七星剑?”   说着,有人从后面递出那把剑,送到武当少掌门面前。   岳南褚还没从不可置信的情绪中缓过来,他怔了怔才回过神,接过长剑仔细打量:“没错,这把剑,正是出自武当铸剑台……应当是某位长老曾经的佩剑。”   一把武当的七星剑,怎么会在邪派之中?是邪派之人从武当手中抢了剑,还是别的什么原因?   那可是武当,五大门派之首,掌门更是神功盖世的现任武林盟主,若是有长老被邪派杀害,还被抢了剑,武当不得直接把那邪派给灭了?除非那邪派手眼通天,能无声无息杀死武当长老。   潜龙山那位堂主缓缓道:“最初,我们也怀疑这剑是邪派从武当之人手中抢的,可我们审问他们时,那名邪派教主竟说,这把剑,是武当王烈玉送与他的。”   其他人可能不清楚,但武当的人都知道,王烈玉便是桃羽杀的第一名武当长老。   有人不禁出声问:“王烈玉长老,怎会送剑给邪派之人?”   “这也是我们当时所不解的。”堂主接着道,“邪派教主解释说,当年他与王长老相交甚好,十八年前的某日,王长老邀他参与一件事。事成之后,报酬便是给他百两黄金,而这件事……”   “便是参与明湖山庄灭门一事?”有人问。   “没错。”   难怪当初明湖山庄被灭门时,所有人都说是邪派所为,还有人声称看见邪派教众的脸,只是人数太多无以分辨。原来当年之事,四大门派为了撇清嫌疑,的确勾结了邪派。   “可报酬不是黄金吗?怎么又是七星剑?”   “邪派妖人说,明湖山庄灭门那晚,王烈玉长老分到不少神兵、宝物,庆祝时喝得酩酊大醉,一开心,便把自己的佩剑送给他。他当然也知道这剑值千金,害怕王长老反悔,便在王长老醒来之前,带着剑远走高飞。”   堂主摇摇头道:“我们当时并不相信此事,只一直留了个心眼暗中调查,却迟迟没有找到证据。时至今日才知,此事竟是真的。”   潜龙山堂主口中说出的故事是假的,却又不完全是假的。这是前几日他们与桃羽商量后,一同编出的故事。   他们没和吸血谷谷主碰过面,但的确在谷中发现了七星剑。   反正无论七星剑的来历如何,吸血谷谷主和王烈玉长老都已经死了,没人再能从他们口中得知真相。而王烈玉勾结吸血谷谷主之事,则是千真万确。   更重要的是,江湖中不少人都知道,潜龙山虽然是最近几年才建立的新门派,但潜龙山背后的靠山是皇室,是朝廷。或许……他们的行动,就代表着朝廷某方面的意思。   潜龙山说的是不是实话不重要,重要的是,朝廷似乎想借着此事打压江湖门派的气焰。这些年朝廷日渐衰败,江湖门派实力越来越大,显然已经惊动了上面的某些人。   “我潜龙山向来以除恶安良为己任,既然如今真相大白,日后,我们也会尽力在江湖中寻找与当年之事有关之人,替明湖山庄除冤。”   桃羽的神色仍然很淡:“那便多谢了。”   接下来站出来的武当,或者说武当的少掌门,岳南褚。   他已经完全从震惊中回过神来,此时眼中满是坚定的神色,再看向方才那两名出手的长老时,眼中已经满是厌弃和愤怒,像是在看两个死人:“桃姑娘放心,我武当也定会给桃姑娘一个交代,清查当年参与此事之人。”   岳南褚话音一落,根本不给那两人狡辩的机会,他身后一道黑影就向前,两道刀光闪过,那两人即刻吐血倒地。   岳南褚武功虽然不高,但作为武当少掌门,武当当代掌门的独子,他身边自然有高手看护。   紧接着,丐帮的新任掌门也进行表态,表示会彻查此事。唯有九华山迟迟没有行动。百花谷少谷主,再度笑眯眯道:“怎么,华山派的诸位大侠是铁了心要包庇当年参与灭门一事之人?”   这一次剿魔,除了武当,就九华山损失最惨,甚至失去一名九品内力的长老,也因此,就算知道当年的真相,九华山中大多数弟子,都更倾向于自己的门派。   有一个年轻男子站出来,大义凛然道:“再怎么说,明湖山庄的人都已经死了,我们可以补偿明湖山庄,可要将当年之人赶尽杀绝这样的补偿,是不是太过了?”   桃羽嗤笑出声:“你的意思是,你们的命是命,明湖山庄的四百多条命便是物件,是可以随手补偿的东西?”   “妖女!我不是……”   “闭嘴!”   他的话被以为九华山长老打断,长老面色沉重:“桃姑娘放心,九华山定会彻查此事。但还有一事……桃姑娘虽然会明湖山庄的棍法,可桃姑娘的轻功,却和当年的魔教轻功相似,而桃姑娘这一年,又一直以魔教教主自称,还望桃姑娘给个交代。”   大堂中不少人看向桃羽的眼神,又变得狐疑起来。   前魔教被武当诛灭前,一直是江湖中人人得而诛之的存在,原因很简单,魔教妖人修炼的功法可以吸人内功,妖邪诡异至极。正派召集江湖诸人攻打新魔教,也是以剿魔为理由。   桃羽还不曾开口,岳南褚身后的那位影卫便道:“桃姑娘的武功虽然与魔教功法相似,但并不相同。”   当初魔教是被武当剿灭的,对魔教功法最了解的人,当然也是武当的高手。因此没人不信影卫的话,只是还有些狐疑,既然不是魔教功法,又怎会如此相似?   桃羽悠悠道:“我师承明教。”   “十八年前离开山庄不久,我便被明教教主带回大漠,直到十年前才回中原。”   魔教的功法正是出自明教,看起来相似的确无可厚非。但明教是大漠的圣教,绝非魔教之辈可以比的。而十年前,正是明教内乱,一夜之间消失的大漠中的时间点。大堂中还有人不住感叹,怎么桃羽在哪儿,哪儿就被灭门。   此事至此,便算是告一段落。   最后,百花谷少谷主笑着道:“我们百花谷可没参与此事。”   “既然事情解决了,这次议和也算是圆满结束了,桃姑娘,你说呢?”百花谷少谷主笑着问,她安排得很周到,“既然桃姑娘的新魔教与旧魔教无关,那么日后也别叫魔教了,明湖教如何?”   “正合我意。”桃羽微微眯着眉眼,埋头懒散玩着袖口的飘带,笑得清浅。   结束了吗?   不,没有结束。一切才刚开始呢。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第一卷 结束!   -   感谢在2022-06-0722:47:55~2022-06-0923:45:2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一只慵懒的猫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冰棍儿、一树梨花压雪花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忆往如秋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7章 月光   这件事到此为止,人群散开之前,角落里,一个戴着面具的男子忽然上前一步,向几大门派为首那几人拱手,道:   “除去每十年一届的武林大会,天下正派难得如今日一般齐聚一堂,因此在下想趁着这个机会,向诸位大侠请教一件事。”   那人身穿斗笠,戴着面具,看不清容颜,然而就算这样,也立刻有人认出:“这位可是白面大侠?”   白面大侠爱好四处劫富济贫,他武功不算高,但在江湖中声誉向来很好。前几日攻打新魔教时,他出力也不少。   白面大侠没有说话,算是默认了。   “大侠有何疑问,请讲便是。”岳南褚恭敬道。   “此事说来话长,不知诸位是否听过白魔令的传说?”白面大侠话音刚落,大堂里就寂静一瞬,就连一直旁观看戏的百花谷少谷主,脸色也凝固一瞬,又立马恢复戏谑的笑,无人注意到。   而早已回到角落中,闭目念着佛经的佛子,眉头轻微地皱了一下。   桃羽漫不经心地打个哈欠,她放在这里的最后一步棋,挑出来了。   当年,江湖中几大正派联手做过最大的肮脏事儿有两件,一件是灭了明湖山庄,一件便是杀白天行,抢白魔令。不过前者是暗着来,见不着光的,一旦事情被挑出来,便没有了转机,但后者则几乎是明着来的。   到现在,几乎所有不知内情的人都觉得是白天行勾结魔教圣女,背叛江湖正派,理应诛之。   “白魔令?”岳南褚疑惑道,“当年白大侠被魔教妖女诱惑,背叛江湖正派,因此被正派之人联手诛杀。虽然江湖中一向有白魔令的传闻,但也终究是传闻罢了。若是真有白魔令,斩杀他的各大高手、还有我武当,怎么会不知道?”   桃羽看岳南褚迷惑的表情,有些想笑,傻孩子,哪儿是武当不知道,分明只有你不知道。   “可我最近听说,白魔令之中的青龙令已经出世,并且在昆仑一带掀起不小的风波。”白面大侠疑惑道,“或许是我的消息有误,但无论是真是假,白魔令一事事关重大,若它真的存在,必定在江湖上掀起一阵腥风血雨。还望诸位大侠多家小心。”   白面大侠没有多说,就此道别离开。   短短几句话,却让人群再度变得嘈杂。   “白魔令竟然出世了?”   “得之可得江湖的白魔令?这、这、这……怎会是真实存在的!”   “若白魔令的消息为真,恐怕江湖中,又会陷入混乱之中……”   “不仅是江湖,如今朝廷恐怕也想分一杯羹。”那人一边说,一边向潜龙山诸人的位置望一眼。   桃羽扫了一眼神色各异的正派人士,眉眼微微弯起。   就像潜龙山口中讲出的吸血谷一事一样,白面大侠口中的白魔令一事,也是半真半假。那些正派相不相信无所谓,重要的是,白魔令出世的这种可能,就算只有千万分之一,也足够勾起几大门派之间的猜忌。   到这里,这个江湖才将真正乱起来。   ……   人群渐渐散去。   桃羽起身,准备趁乱去将白芒给拎回来时,潜龙山的白云却在这时走过来:“桃姑娘,白姑娘她已经先行回山上了,她托我带一句话给你,说,她在山顶上等你。”   桃羽微微皱眉,眼中一下迸出杀气:“骗我?若是白芒想走就能走,你们何必和我做交易。”   “在下说的句句属实,桃姑娘若不信,回山看看便知。”白云被桃羽的杀气震得本能地恐惧,却依然镇定道,“桃姑娘,我们潜龙山要见白姑娘,并非是要强迫她跟我们回山。”   “想必桃姑娘已经猜到了一些,白姑娘对山里某位大人而言,是异常重要的至亲。那位大人急切地想要见到白姑娘,但她不希望逼迫白姑娘,而这些天,我们已经将那位大人的意愿转告白姑娘,与她达成了某种约定……”   桃羽嗤笑一声,没有听进去。   他说的什么跟什么?白芒既然已经回去了,那自然最好,免得浪费她时间到处找人。   回明湖山庄后,桃羽没有立刻上山,只是派人去看了眼白芒是否还在。确定白芒在山上后,她就不急着上山了,先把教中此次与正派一战的一些收尾给处理好了。   等桃羽前去山顶时,已经傍晚了。   绯色晚霞铺满整座山崖。   白芒坐在山崖边,没有像桃羽想象中那般像以前那样看着晚霞发呆,她怀中抱着一只黑色的小猫,她正低着头逗那只猫儿。白芒轻轻“喵”一声,小黑猫就努力站起身扒拉她的手指,跟着她喵喵叫。   桃羽没有刻意收敛气息,白芒分明已经注意到她了,却没有抬头看她。   “你的剑。”桃羽将桃木剑扔过去。   白芒抬眸,很稳地接住它。   她怀中的小猫被吓了一大跳,一下子炸毛,对上桃羽戏谑笑着的眼神后,又弱弱缩回白芒怀中。白芒摸它脑袋上的软猫,轻声安抚它,小猫很乖地蹭蹭她。   “哪儿来的猫?”桃羽问。   “在商都城里捡到的。”白芒轻声回答,她依然没有抬头,在细细打量手中的桃木剑,木剑似乎才洗过,上面还沾着一滴滴晶莹的水渍。   几天过去,桃木剑上使用过的痕迹也增加不少。   白芒注意到,原本拴在剑柄上的红色小花不见了,她终于抬头,与桃羽对视时,眸中水光晃了一瞬,种种情绪杂糅在一起,重重在她心底击了一下,可这些情绪立刻消失,最终转为疑惑:“桃羽,剑穗呢?”   “什么剑穗?”桃羽迷惑一瞬,才想起来以前剑上挂着的花骨朵,不甚在意道,“不知道,可能是不小心弄丢了,一个剑穗而已,有空再买一个拴上去就成。”   白芒沉默片刻,没有回答,心里已经没有任何波澜了。   她记得她和桃羽说过,那朵红色小花,是在她多年前迷茫想家时,路边一位老婆婆送给她的。这些年她许多次难受时,这朵小花都是她心里一根支柱般的存在,她很珍惜。桃羽却完全不记得了。   白芒本来该觉得难受的,可真到了这时候,心里反而一片平静。   最后一丝留恋彻底没了。   毕竟,她已经决定好了。   其实今天上午,和白云聊到去处时,白芒还是迷茫的,心底还抱有一丝期望。接着在山顶坐了一下午,抱着猫儿,看山下云层翻涌,心底的迷茫一点点消散了。   她想要离开桃羽。   今日过后,当初参与明湖山庄一事之人,都会付出生命的代价。桃羽的复仇已经结束了。白芒觉着,自己没有理由再留在桃羽身边了。   就算桃羽仍然觉着不够,仍然想要白魔令,仍然需要她这么个阵眼。   她也……   坚持不下去了。   曾经她想,永远跟在桃羽身后,做桃羽手中最锋利的那一支矛,亦或是最结实的那一面盾。   她迷茫时,只要无条件听桃羽所说便好。   可是桃羽……   人心是会变的。   桃羽变了,她也变了。   “对不起啊,桃羽。”   ……也没什么好道歉的。   桃羽也狐疑地皱了皱眉,一时不明白,白芒的情绪变化怎么这么快:“白芒,你说什么?”   “没什么。”白芒摇摇头,起身,桃羽这时才注意到,白芒是将龙吟剑背在背上的,以前在山上时,她分明是将剑放在房间里。桃羽没来得及问出口,白芒便抱着小猫,朝她浅浅地笑,笑容有些淡。   莫名让桃羽心里涌起一股不舒服的感觉,像是心慌,又说不出为什么。   “白芒?”   白芒后退一步,认真道:“桃羽,我准备走了。”   “走?”桃羽这回彻底听清了,她眉头皱起,目光一下子变冷,“你要去潜龙山?”   白芒很轻地摇了摇头,她没说话,眸中染上晚霞的光彩。   桃羽与她对视,一下变得沉默,桃羽很少花时间揣摩白芒的眼神和意图,不是她真的看不懂,只是她懒。懒得把宝贵的时间,花在这些微不足道的小事上,而且,反正白芒很乖,很懂事,不会给她添太多麻烦。   但现在白芒不说,她就只能自己看。   她看懂了一点点。   ……也只有一点点。   失望,难过,还有别的什么情绪,是不在意吗?再联想起前几天的事儿,桃羽不自然地垂眸,掩住眼底的一丝心虚。   她承认,把白芒送到商都城去,她也有过担心,有过那么一点点愧疚的。但她知道白芒不会出事,事实也正是如此,白芒不是好端端地回来了吗?   那还有什么可矫情的。   不过,她今天心情还不错,那就稍稍哄一哄吧。   桃羽脸上绽一个浅笑,朝白芒伸出手:“走吧,白芒,我们回家。”   白芒没有伸手,没有向前,她单手抱着小猫,认真地看着桃羽,歪着脑袋,牛头不对马嘴地问了一句:   “桃羽,你爱我吗?”   “你在说什么?”桃羽眉头倏地皱起,眸中闪过一丝不悦,下意识道,“我当然……”   话音未落。   白芒脸上的笑容忽然灿烂起来,她点头:“桃羽,我知道了。”   随即,她抱着那只小黑猫,毫不犹豫地转身,跳入万丈深渊。白芒脸上笑得璀璨,眸中光点都在闪烁,可偏偏,却给人一种决绝的感觉。   “再见了啊,桃羽。”白芒的声音变得很淡,像丝线一样随时可能断开。   像是在永别。   这时,桃羽真切地感觉到,自己那颗心脏痛了一瞬,像是被拉扯着往山崖下落。她竟然忘了随着白芒跳下去,而是本能往前一步,伸手捞向云层——   “白芒——?!”   云层缥缈,桃羽倏地上前一步,除了云雾,什么都看不见。   许久。   她茫然半跪在山崖前,弯腰大口喘着气,几乎呼吸不过来。   【卷一月光•完】   作者有话要说:   关于更新时间:我尽量早上九点更,有些时候卡文会晚一两个小时   -   感谢在2022-06-0923:45:27~2022-06-1110:48:5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一只慵懒的猫2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上善若水30瓶;550160525瓶;忆往如秋3瓶;(^_^)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8章 朱砂   风声呼啸。   白芒穿过悬崖间的云雾,熟稔地控制真气,无声落地。白芒和桃羽用的分明是同一种轻功,都是七月流火的“日”字步,可桃羽每次从高处跃下时,都如天外陨铁撞地般,轰一声砸在地面上,激起尘土纷飞,真气与地面撞出一个大坑。可白芒却一丝声音都没有,落地后,周边一片静谧。   白芒安静迈步向前,倒是坠地时的失重感把她怀中的小猫吓了一大跳,探出头来茫然地“喵”一声。   “没事儿。”白芒揉揉猫脑袋,把它抱紧一些,小步往前走。   小黑猫呼噜呼噜地往她怀里钻。   悬崖下是一片树林,林中有一条弯弯曲曲的小路,不知通向何处。白芒从山崖上跳下过很多次,也往小路中望过许多次,却从来没有沿着小路离开过,每次都是沿着山壁返回。   这一回,白芒却没有犹豫,抱着小猫踏上小路,走进林中。在天空彻底被林荫遮蔽前,白芒回头看了一眼,桃羽没有追上来。   应该也不会追来。   白芒收回目光,加快了脚步,没有再回头。   身影很快消失在小路尽头。   ……   与此同时,桃羽站在悬崖之巅,只差一步就要从上边跃下,伸出的手还没来得及缩回去。眼前是一片飘飘渺渺的云雾,白芒的身影消失的雾中,再看不见。   桃羽稳住了脚步。   收回手,站直了身子。   风吹起红衣,少女看着一望无际的云海,目光愈来愈冷,眸中像是有一团火在烧,接近癫狂。忽的,她一手捂在心口前,弯腰笑出了声:“白芒……”   “很好,你很好。”   桃羽直起身子,笑容收敛,情绪很淡。   她只给白芒一天的时间。   白芒那种柔弱无主的性格,在外边任性整整一天,也该回来了。   ……   白芒沿着小道一路往前,不知走了多久,脚下的道路渐渐消失,周边只剩一排排树木。白芒曾经跟着桃羽奔波过大江南北,自是认得方向的,她抬头看一眼天空,再看茂密的枝叶,很快便选定一个方向。   她也不知道这个方向通往哪里,她只知道,这是远离商都城的方向——东南方。   不论是商都城,还是别的,她曾和桃羽一起走过的地方,她暂时都不想再去了。   小黑猫刚开始还因为陌生的环境,被吓得瑟瑟发抖,一点儿风吹草动,都能把它吓得颤一下。逐渐习惯后,小黑猫不但不怕了,还新奇地站在白芒肩膀上四处张望。   天渐渐黑了。   茂密树林中,树影随风摇曳,如骇人的鬼影一般。树林深处,也传来野兽的阵阵低嚎声。直至夜深,林中一点儿声音都不剩,只一片静谧。   白芒像是察觉不到时间似的,不断迈步向前走,翻过一座座小山岭。   直到小黑猫可怜地呜咽出声,去舔白芒脸颊,白芒才回过神来。   “喵、喵……”小黑猫饿了。   “对不起啊,我差点就忘了。”白芒揉揉小黑猫干瘪的肚子,一时间犯了难,之前在商都城中,每日都会有潜龙山的弟子给小黑猫送羊奶,可现在,她去哪儿找羊奶?   白芒茫然和小黑猫对视,小猫瞬间更委屈了,喵喵叫得更大声。   “别出声,我去给你找点吃的。”白芒点点小猫的鼻尖,小猫听得懂话似的,歪歪脑袋,不叫了。白芒将它踹进怀中,“月”字步轻功一动,身影无声消失在树林中。   不到半刻钟,白芒捉着一只兔子,抱着小猫往林中掠去,几步后停在一处破旧的木屋前。   木屋破败不堪,只立着三根摇摇晃晃腐朽了大半的柱子,顶部竟还挂着几片瓦砾,几乎不能称之为“屋子”,顶多算个勉强遮遮风的屋棚,应该是多年前哪位猎户留下的。   白芒在屋中布置好一团篝火,熟稔地处理好兔子,就地取材,以青石板做砧板,用指尖石刀把一小块嫩肉剁成肉泥喂给小猫吃。   白芒本来没有食欲的,如果不是小猫饿得喵喵叫,她压根没察觉到时间流逝。   只是剩下大半只兔子……   现在是夏天,保存不了多久。白芒如果不吃,就浪费了。   白芒叹口气,把兔肉烤过一遍,逼着自己压抑住反胃吃了进去。她从水袋中倒出一点儿水,接在树叶上,给小猫喝。   小黑猫吃饱喝足,在小屋里蹦蹦跳跳,欢快地打着滚儿。白芒双手撑着下巴,看着小猫,思绪一点点抽离,不再去想桃羽,脑袋变得空荡荡的。先前在商都城中,她就是这么看着小猫发呆,什么都不想,偶尔伸手逗一逗它,一天时间就过去了。   “喵!”小猫在地上扑腾着,忽然捉像白芒的脚踝,上边铃铛“叮叮”响了响,声音清脆。   白芒脚踝上系着的那条银脚链,很多年前,她就能轻易控制住它不发出一丝声响了,这么多年过去,白芒差点把它忘了。   小猫听到铃铛声,很好奇地再度扑过去,想咬着链子玩儿,白芒一把摁住它,拎着它的后脖颈把它拎远了。小猫茫然地“喵”一声,很快注意力又被旁边的一片枯叶吸引,跳过去撕咬。   白芒盯着脚踝上那根漂亮的音色脚链,咬着唇,眸光闪烁。   银质的脚链,上边挂着精致的星星和月亮图案,还有铃铛。白芒戴了这么些年,脚链颜色不但没有黯淡,反而还更亮了些。   记忆一下子回到了多年前,桃羽送她脚链的那天。   那时的她……在想什么呢?   她在想,她要一辈子跟在桃羽身边,生死相随。   一晃六七年就这么过去了。   “咔哒”一声。   白芒解下脚链,放在手心,她看了会儿,最终还是没扔掉它,也不再系在脚踝上。白芒将脚链的几颗铃铛堵住,她朝小猫招招手,小猫立刻朝她跳过来。   白芒暂时将链子系在小猫脖颈上,等她弄到了行囊,再把链子存放起来,以后如果有机会,就还给桃羽。   小猫感觉到自己脖子上多了什么,嗷嗷叫着甩脑袋,小脑袋晃啊晃,渐渐的幅度越来越小,困倦地往白芒怀中一倒,睡着了。白芒抱着小猫,看着不远处的树林发呆,一夜未眠。   接下来几日,白芒一直向东南方而去——漫无目的,只有个大概的方向,本能地远离以前和桃羽走过的一切地区。   有些时候,白芒在山林里绕了圈子,她也不在意。有时她就在山中走走停停,陪小猫玩闹、瞌睡。等她离开这一片山林时,小半个月时间已经过去了。   白芒离开山林没走多久,面前就是一条官道。   离开明湖山庄那座高山,一路向东南而行,这条路应该是通往江南。   白芒很小就听说,江南一带是富足的鱼米之乡,住在那儿的百姓从来都不愁吃喝。皇城中不少大家族,也是扎根于江南。白芒幼时听父亲念书,他说,这些年任朝堂更迭,不管外边多乱,江南一带都安安稳稳,像是世外桃源。   然而这条通往江南的大道,却没有一丝安稳的气息。   周遭草木凋败,一路上放眼望去,时不时能看见风尘掩面、穿着破旧的流民。   白芒发着呆,只像前些天一样,本能地迈步往前走,当她回过神来时,已经被卷入一群流民当中。   白芒往周围看,她身侧的这些流民大多是老弱妇孺。只两个年轻男子,拖着刀护在前边,却没丁点儿年轻人的朝气与活力,眸中满是麻木。   整支队伍都是死气沉沉的。   再往官道前边看,远处的其他流民,也好不到哪儿去。   通向江南的官道都是如此,更别说别的地方了。   白芒这一年在山上,只听说外边越来越乱,朝廷腐败,民不聊生,亲眼见了才知,竟然如此严重。她走在人群中,仿佛也受到他们情绪感染,心情变得低沉,脑袋一片混乱。   就连小猫都不调皮了,蔫蔫地缩在她怀中。   日光越来越盛,不知不觉就到了正午。流民们停在路边的河坝边歇息,白芒没有停顿,继续沿路往前,却被一只枯瘦的手拉住了。   那是一位四十出头的老妇,她朝白芒露出一个无力的笑,将自己手中的白馍掰成两半,递给白芒一半:“小妹吃些东西,休息会儿和我们一块儿走罢,这世道不太平,就算是官道上,小妹你独自一人,也……也不方便。”   白芒本想拒绝,看见老妇关切的目光,最终点了头,接过那片白馍:“多谢姨姨。”   一旁虽是河坝,但河水是枯的,里边除了一阵腥臭味,什么都没有。白芒要在山野中弄点儿吃的,也得再走一段路。她待会儿打只野兔,还了便是。   白馍很干,入口时就有种难以下咽的感觉。白芒咬一口便知,馍中没有下毒。   流民们食物显然不多,老妇竟然把自己中午的口粮分给白芒一半,白芒努力咽下口中的馍饼,凉了许久的心底,竟然泛起一丝暖意,很细微的暖意,但她察觉到了。   吃过午食,这些人恢复些许活力,也注意到了这边,有小孩惊诧地跑过来,牵白芒的手:“漂亮姐姐!”   白芒摸一摸那孩子的脑袋。   这一群流民,大多是三四十岁的妇孺,看向她的目光,都是和善的。   有位稍稍年轻一些的妇人走过来,问:“姑娘是要去江南?”   因为长途奔波,妇人脸上、衣衫上满是灰尘,眼睛神采也很弱,却依然有种主持大局的气势在,显然她就是这队流民的领头人。   “我……”白芒一张口,声音就顿住了,她茫然摇摇头,她也不知道她要去向何处,一路只本能地往前走着,看着山间风景、逗着猫,不敢在一处停留太久,怕停得太久,就忍不住想要回去。   见白芒神色茫然,那妇人叹口气,不多问了。   她解释道:“我们是明台坡人,村里的壮丁都被朝廷喊去西南打仗了。偏偏我们村子附近又闹了蝗灾,大家吃不饱,就乱得很,匪贼到处都是。我们便想着,去南边的老家避一避。”   “姑娘若不嫌弃,不如与我们一道?”妇人轻柔道,“我们老家在安松,没到江南那么远,翻过前面那座山,再走两天就能到。”   这世道越来越乱,像她们这种有家可回的,还算好的。不少人连家都再回不去,举目无亲。   就在昨天,妇人亲眼看见路上横着一具尸身,本该是花一般年纪的少女。   妇人再回想起那个画面,一次次忍不住干呕,因此今天看见白芒,她便想帮帮她。这么美的一个小姑娘,这世道,她独自流落在外边,不知什么下场。   妇人叹口气:“我们虽然也都是些手无寸铁的妇孺,也就那两个半大的孩子能装装样子,但人多一些,结伴而行,总归比姑娘一个人好。”   白芒朝妇人指的方向看去。   先前走在队伍前边的两个男子正低头小声说什么,还偷偷朝她这边望,一对上她的眼神,两人立刻脸红了,倏地转头。白芒这时才注意到,那两人分明是十四五岁的少年,不过一身尘土掩住了那股朝气,才显得老成一些。   见白芒犹豫,其他几人也来劝她同行。   白芒看得出,她们脸上关切的神色是发自内心。   “那便麻烦诸位了。”白芒点头,与她们同行,再度出发。   沿路再走不了多久,就要离开官道进山了。白芒知道,除过岷山那一截鸟不拉屎的地块,这种盘山小道最容易遇见山匪打劫。这些妇孺邀白芒一道,是为她着想,白芒也是还她们的好意。   若是真遇见山匪,白芒好歹能护着她们。   队伍里多了一个新人,人群中的死败气息也少了些许,时不时有人好奇地靠近白芒,与她聊上一两句,或是逗逗她怀中的小猫。   就这样一路走进山间小道,周边绿木逐渐茂盛起来,气温也降下去,风一吹,甚至有丝丝凉意,很是清爽。   接近傍晚,暖色斜阳挂在天边,整个山谷都染上一层温暖的颜色。队伍中人松懈下来,几个小孩子打闹着往前跑,人群中响起一阵笑闹声。   领头的那位妇人叫惠蕴,她也终于松口气,朝后边喊道:“大家一鼓作气走过前边的山谷,我们就找地方休息!”   沿着山路往前看,不远处是一条狭窄的山道,两边都是陡峭石壁,一次只能一人通过。   高高的山壁遮住漫天夕阳,裂谷中光线很暗。   那两个男孩走在最前边开路,惠蕴走在他们后边。裂谷长百米,都快走到出口处了,惠蕴才发现,原本走在队伍末端的白芒,不知何时走到她身后。   “白姑娘,再走一段路就可以歇息了。”惠蕴以为白芒害怕裂谷中幽暗的环境,轻声安慰道。   白芒轻轻“嗯”了一声,抬眸往裂谷外看,眸光是一贯的温柔,看不出情绪起伏。   眼看就要走出山谷,外边的夕阳再度洒过来,裂谷外就是一片平地,视野开阔,还能听见溪水潺潺声,很适合过夜。领路的两个男孩不由得激动起来,加快了步伐,几乎是跑出去的。   “阿越,阿年!”惠蕴皱眉提醒一声。   裂谷的地貌,最是易守难攻之处,她也听旁人说过,这种地方最容易出现拦路打劫的山匪。   然而惠蕴的提醒仍然迟了,她话音未落,重刀划过空气的凌厉呼啸声响起。山谷外,一把泛着寒芒的大刀直直砍向阿越的脑袋——!   惠蕴惊恐睁大了眼,喉咙发疼,脑海中想象的血腥场面却没有发生,一道纤细的身影不知何时出现在阿越身前,挡住了那把刀。   “白、白姑娘,你没事儿吧!”惠蕴快步上前,夕阳正洒在她脸上,晃过她的眼睛,让她觉得自己是不是眼花了。   不然、不然她怎么会看见,那个纤弱如菟丝花一般的少女,单指捏住刀锋,将大刀捏得变形呢?少女轻轻将大刀扔掉,另一只手握向外边山匪的喉咙,表情仍然是温和无害的。   白芒回头朝惠蕴等人轻笑了笑,夕阳下微笑的少女,美得难以描述。   看着这样一个笑,惠蕴下意识就彻底放松了下来,回白芒一个同样的笑。   然后惠蕴听见一声清晰的“咔擦”声,人脖子被拗断的声音。   外边打劫的匪徒身子变得绵软。   “没有危险了。”白芒垂眸,轻声道。小黑猫从她怀里钻出,奶声奶气地“喵”了一下。   作者有话要说:   大剧情慢慢展开了!   -   感谢在2022-06-1110:48:53~2022-06-1122:51:3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星星与六便士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桑10瓶;泰勒斯的弃女9瓶;nomegan19955瓶;忆往如秋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9章 朱砂   不仅是惠蕴看见这一幕后怔怔愣在了原地,阿越阿年两个少年也吓傻了似的,眼睛都不敢眨。阿越离山匪最近,别人看不见山匪的样貌,他却能看得一清二楚。   那个高壮狠厉、满身筋肉的男子,就这么悄无声息地被眼前的纤弱少女捏断脖颈……   可白芒脸上的笑意,偏偏一丁点儿威胁的感觉都没有,阿越竟不觉得这一幕诡异可怕,反而长长松了口气,回过神来后立刻“咚”一声跪地:“多、多谢姐姐,不,女、女侠救命之恩!”   惠蕴也从震惊中恢复一些:“白姑娘你……你是江湖中人?”   白芒点了头:“会一些功夫。”   惠蕴大呼口气,忽的往前一步,似是想要揽住白芒的手臂,又怕她介意,控制住了自己动作,心口起伏不停地对白芒道:“我、我老早就听说这山里的匪徒杀人不眨眼,若不是白姑娘你,我们一村人估计都得折在这儿……”   后面的人虽然看不见裂谷外的情形,但听见惠蕴等人的声音,也能猜到发生了什么,人群一下变得嘈杂起来。   白芒被他们夸得脸红,一时有些不好意思:“山谷这儿说话不方便,还是先去前边扎营吧。”   尽管已经没有危险,一行人还是迅速走出山谷,在前边开阔处扎营生活,安排好几个年轻人轮流站哨。   白芒到山间捉了几只野兔回来,惠蕴看见她的身影,还愣了一下:“白姑娘……我还以为,你不会再回来了。”她又看见白芒手中拎着的野兔,一下红了眼眶:“这……”   白芒轻声道:“大家一路辛苦了,总不能一直吃干粮,吃些肉补补身子。”   惠蕴犹豫:“方才我们多亏了白姑娘才得以活命,又怎能再接受更多……”   “我一人也吃不完这么些肉,总不能浪费了。”白芒轻笑道,“更何况,我与你们不曾相识,不过是陌生人,你们却愿意护我一路。中午时,你们自己的干粮都不多,却愿意分给我一份。我理应回报你们才是。”   惠蕴红着眼眶,一连谢了白芒好几次。   很快她们熟练地处理好兔肉,拿锅煮起了红烧肉汤,锅中冒起咕哝咕哝的泡泡,肉香随风溢开。周围人闻着味道,肚子就跟着叫起来,一个个不自觉看过来。   兔肉出锅,分明还很烫,不少人迫不及待地咬进嘴里吞了下去,被烫得用力哈气,脸上神色却是满满的幸福。   她们一村人奔波一个月,终于吃到了荤腥,甚至有人哭了出来。   吃饱喝足后,人群中那股低沉的死气彻底消失了,氛围变得轻快。   有人没忍住好奇,上前询问白芒:“白姑娘真是江湖中人?”   白芒道:“会一些三脚猫功夫罢了。”   “白姑娘别谦虚了,三脚猫功夫?那山匪是三脚猫功夫才差不多!”   “就是!真是人不可貌相,白姑娘看着年纪轻轻,没想到武功那么强。”   “白姐姐出自什么门派……?”一个小姑娘眼睛亮晶晶地问,还没说完,脑袋就被惠蕴打了一下。   惠蕴打断小姑娘的话,歉意对白芒摇头笑。   这几年天下不太平,江湖里也不太平,惠蕴听过不少小门派被灭门的传闻……还听说魔教与正派相争,不少无辜之人被卷了进去。   惠蕴估摸着,白芒之所以一人独行,约莫就是门派里出了事儿,她们自然不好多问。   惠蕴转移话题:“白姑娘接下来准备去哪儿呢?”   中午时她虽然邀请白芒与她们一道,但现在知晓了白芒是江湖中人,惠蕴对白芒不自觉多了一丝敬畏。江湖人来去自由自在,还真不一定与她们一路。   先前惠蕴是想照顾照顾白芒,可现在她们一行人反倒成了拖累。   白芒神色迷茫一瞬,随即笑着点头:“说好了一路去安松,不知惠姨那儿有没有空余的房间?”   既然都陪了惠蕴她们一路,何不陪到底?一路到安松老家。更何况,白芒的确不知道,自己该去向何处,不如先随遇而安,与惠蕴一行人同行。   “有的有的,当然有!”惠蕴惊喜点头,“多、多谢白姑娘了!”   之后她们在快要离开山脉时,又遇见一次劫匪,不过有白芒在,队伍里不但没人受伤,还从劫匪那儿抢了不少吃食和衣物,甚至还有些许银钱。   一行人行进的速度,都要比之前快不少。   第二天夜晚,她们就抵达目的地。   沿着一条小河往前,几里外,能依稀看见火光摇曳。   “那儿就是安松村了,我们的老家。”惠蕴激动向白芒解释道。最后几里路,队伍里的年轻人几乎是奔过去的,又赶着牛车来接其余人。   村里火光明显更盛了些,白芒听见那边传来欢闹声,像是过年一般热闹。   比起白芒之前走过的地方,安松村这一带,的确安稳许多。   安松村是一座只有十来户人家的小村落,这时出来迎接她们的,都是些白发苍苍、接近垂暮的老人。惠蕴解释道:“安松这里虽然通向江南,但远没有江南那边富足,村子周围田地少,也很少有路过的商队。村里许多年轻人便外出,去了明台坡那儿。”   惠蕴接着叹口气:“也有部分年轻人留在安松这里,谁知道这两年江南附近发现不少金矿,那些豪族抢金矿就算了,更要抢人去挖矿!附近不少有力气的,都被掳进了矿中。”   “不过这边好歹没有山匪,在战事结束之前,大家能有个好好休息的地方。”   惠蕴话音刚落,不远处屋子里突然冲出来一个老人,老妇跌跌撞撞地跑来,急切道:“蕴儿回来了?蕴儿,你们这一路有没有看见、看见灵儿她在哪儿?”   “灵儿她不见了?”惠蕴立刻皱紧眉。   “是啊,中午吃饭时那丫头还好好的,下午人就不见了!”老妇擦擦额头的汗,“那丫头喜欢在外边玩,我们本来没怎么在意,可现在都多晚了!她还不回来!”   “蕴儿,你说、灵儿她会不会被拐子拐走了啊?”老妇很急。   惠蕴捉着老妇的手,安抚道:“婆婆您先别急,您先给我说说,究竟怎么回事儿?灵儿那孩子懂事,总不会无缘无故地往外边跑……”惠蕴声音一顿,忽然想起什么:“灵儿她是不是……想她爹爹和娘亲了?”   惠灵儿是惠蕴的小侄女,一直住在安松村里,她爹娘也一直在村里,直到去年,她爹被朝廷官兵当做挖矿的苦力带走了,娘亲也跟着去做饭。   矿洞那是什么地方?吃人不吐骨头啊。一旦进了矿洞,半条命就算没了,在官兵的看管下,也没法再和外边联系。   他们怕惠灵儿担心,便骗她说,他们做生意去了。   村子里的人也知道,都一同瞒着惠灵儿。   惠蕴都觉得心酸,她每次回老家这儿,听灵儿说想爸爸妈妈了,心里都难受得很。   “可不是……”老妇叹口气道,“灵儿她每天都蹲在河边,往里边扔什么木盒,说她爹娘一定能看到她写的信……”   “信?”惠蕴抬眸,忽的反应过来,“婆婆,我知道灵儿她去哪儿了!”   她望向村落旁边的那条小河:“沿着河一路往下追,说不准能追到灵儿!”   “婆婆您先去歇息吧,我这就去找灵儿。”这会儿时间也来不及,惠蕴喊了几个村里的年轻人,一起沿着河往下走,一边快步走才一边解释,“灵儿那孩子……她爹娘离家之前,告诉她说,如果想爹爹和娘亲了,就把思念画在纸上,放进木瓶扔到河中,木瓶沿着河往下飘,他们自然会收到她的信。”   “那孩子等了这么久都没有回音,怕是忍不住,自己沿着河道去找人了!”惠蕴重重叹口气。   “惠姨,灵儿相貌是什么样?”白芒出声问。   惠蕴刚才太急了,这会儿听见白芒声音,才猛然察觉白芒也跟着她们一块儿。   “白、白姑娘,你先去歇着吧,我们已经麻烦你一路了,这点儿小事总不能再麻烦你。”惠蕴立刻道。   “不是小事。”白芒认真道,“我会轻功,比你们快一些。不如我们分工,我在河边树林中探查,你们沿着河一路往下。”   白芒都说到这份上,惠蕴便不再拒绝,到过谢后描述惠灵儿的长相:“十三岁的小姑娘,身高约莫到白姑娘你肩膀这儿,眼睛亮晶晶的,看起来可乖巧了。”   白芒点头,运转轻功,身影无声消失在林中。   这一带只是小树林,前面才是山林,白芒身负六重内力,夜间视物已经很清晰了,一眼扫过去就能看见有没有人影。她在河边小树林探查一圈,再往前,接近山林入口时,远远便听见一声微弱的啜泣。   白芒立刻沿着哭声寻过去,只见一棵盘根错节的大榕树上,一个小女孩弱唧唧地坐在上边,正埋头擦眼泪。   “……灵儿?”白芒走到树下,轻轻喊一声。   “唔……谁?”惠灵儿埋头,恍惚间被吓了一跳,“女、女、女女鬼啊!”然而她看清白芒长相后,就立刻收了声,眨眨眼——哪儿有这么好看的女鬼?   “姐姐你是?”惠灵儿抱紧树干,小声问。   惠灵儿眼睛很大,里边泪光闪烁,的确和惠蕴说得一样,是很乖巧的长相。   “你家人在找你,我受他们所托,也是来寻你的。”白芒温柔道,一边说,一边点燃火把,“灵儿,他们很担心你。”   “我……”惠灵儿哽了一下。   白芒以为她下不来,轻轻一跃到榕树枝干上,单脚稳稳站在上边,去捞惠灵儿的衣领。惠灵儿还没回过神来,人就已经到了地面上,她一个哆嗦,瑟瑟发抖道:“姐、漂亮姐姐,这、这附近有狼!”   “……”原来惠灵儿不是下不来,而是为了躲着野狼,自己爬上树的。   “没关系,姐姐护着你。”白芒牵着惠灵儿起身,没走几步,不远处河边的火把晃了晃,惠蕴一行人看见白芒的火把,立刻赶了过来。   “姨姨!”惠灵儿终于放松下来,扑进惠蕴怀中哭,“姨姨你总算回来了!村里有人说、说现在外边世道乱,你们都回不来了,还说我爹娘也回不来了……”   “知道世道乱你还敢乱跑?”惠蕴敲她脑袋,又长叹口气。   等惠灵儿哭过了,惠蕴便将她拉到白芒面前:“我们能这么快找到你,还得多亏这位白姑娘……不,白女侠。灵儿,还不快谢过白姐姐?”   “谢、谢谢白姐姐!”惠灵儿乖巧道谢,她反应过来惠蕴对白芒的称呼是“女侠”,又想起刚刚白芒轻易将她拎下大树的画面,眼睛一下子睁大眨了眨,乖巧的目光中透着几分好奇。   这个年纪的小孩,总是对话本子中的江湖故事有几分憧憬,惠灵儿也不例外。   只是惠灵儿这会儿受了惊吓,还没缓过来,一时没有多问。   ……   白芒暂时在村里住下了。   就如惠蕴所说那般,安松村这边远离纷争,日子过得十分悠闲。这座小村落,让白芒久违地想起了九莲村,承载着她幼时记忆的小村落。   忽然就很想回去看看。   这个念头只在白芒脑海中一闪而过,立刻就被打消了。   回去看了,也徒增难过。   “唉……”白芒半趴在房间的小书桌上,看窗外小树林的景色,不自觉轻声叹气。   这些天过去,她依旧迷茫着,不知道归处,不知道能去向何方。一路走来,听惠蕴等人抱怨日子不太平,也亲眼看见不少纷争,白芒又觉着,越来越难过。   白芒答应了潜龙山的人,她会去潜龙山看看,可那都是半年后的事了。   目前这段时间,她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该做什么,或者说,她连自己想做什么,都不知道。   为爹娘报仇?至少目前为止,白芒对她爹娘的了解都很浅、很浅,她只看过白天行的一本札记。但她隐约感觉到,她爹娘的性子,都是不希望她去复仇的。   白天行的那本札记中提到过,他们想用魔教的那笔财产,去做一些有意义的事。   札记中没写具体是什么事。   白芒只觉得遥不可及。   但……不管他们想做什么,要完成他们的愿望,她都得先找齐白魔令,拿到魔教的财宝才是。但桃羽已经将白魔令出世的消息公布出去,白芒一人,怎么抢得过其余江湖人?   白芒还记得,自己第一次看见桃羽杀人时,是在九莲村不远处的那个山匪窝中。   桃羽杀了那些山匪为她报仇。   那时白芒心里便只有一个想法,她觉得自己太弱小了,想要变得强大一些,想要像桃羽一般强大,想要能够保护自己,保护身边人。转眼六年过去,现在的她的确有了些许自保之力,可在江湖中,仍然太弱,太不起眼。   她做不到。   白芒目光是惶然的。   “白姐姐……”忽然,旁边一道清甜的声音打断她的思绪。   白芒一回头,看见惠灵儿抓着门框,一颗小脑袋伸进门里,乖巧地看着她。   白芒在安松村里住了几日,惠灵儿已经一点儿也不怕生,这些天时不时就来找她聊聊天,向她询问江湖上的故事。   小黑猫也已经和惠灵儿很熟了,一下从白芒怀中跃出去,跳到惠灵儿面前,矜持地仰头“喵”了一声。惠灵儿抱起小猫,看向白芒,神色有点怯怯的,似乎是有什么事想说。   “灵儿?”白芒收起思绪,温和朝惠灵儿挥挥手,“怎么啦?”   “白姐姐,你愿不愿意看看我的画?”惠灵儿小声问。   白芒听惠蕴说过,惠灵儿隔三差五便会画一幅画塞进木瓶中,再将木瓶放进村子外的河流里,让它随水而飘。只可惜,小姑娘不知道,里边的画,永远也抵达不了她爹娘手上。   “嗯。”白芒神色温和地点了头。   白芒这些天借住在惠家,一出门走几步,就是惠灵儿的房间。   惠灵儿桌上摆着一张画布,上边的水墨画已经完成大半——小桥流水,村落炊烟。惠灵儿画得十分形象,白芒一眼就看出,她画的是安松村。   惠灵儿纠结道:“白姐姐,我在犹豫……要不要在画布的空白处,画上我自己呢?”   “画。”白芒替她下了决定,温声道,“既然是‘寄’给爹娘的画,他们一定会想看见你的模样。”   惠灵儿抬笔,动作却顿了一下,许久,直到笔尖的墨水快要滴到纸上,她才挥笔画了起来。白芒注意到她情绪变化,手掌落在她肩上,轻轻拍了拍,却听见她低落的声音:   “白姐姐……其实我知道……我爹娘他们、他们收不到这封信的。”   “把木瓶扔进河里,爹娘就能感受到我的思念……我十三岁了,又不是三岁,哪儿那么容易相信这种话。我、我只是,把这些画,当做心里的寄托。”   “我经常会想,就算爹娘收不到我的来信,那别人呢?木瓶沿着河道一直走啊走,是不是总有人会捡到它?我想知道是谁捡到了它……我寄了那么多幅画,我好想知道,捡到它们的人看见画上的内容后,心里会想些什么?”   “我想,我给他画了那么多画,我们也算是朋友了吧?”   一年来,惠灵儿往河水中扔过无数幅画,尽管从未收到过回音,但她对河那头的人,本能地产生一种亲和感,就像是交到了一个未曾蒙面的朋友。   惠灵儿低头玩手指,弱弱道:“我想见见那个捡到画的人,和他聊聊天……而且安松村太小,太闷了,我不想再一个人呆在村子里,所以那晚才突发奇想跑了出去。”   “而且说不定,我跟着这个木瓶出去逛啊逛,真能遇见爹娘他们……”   白芒接着她的话道:“可是现在外边世道太乱,你年纪又小,没有在外边活下去的本事。”   “嗯。”惠灵儿闷闷点头,“我知道了。”   惠灵儿从小在村里长大,这些年天下大乱,她更是没再出过村,只能闷在这一方小小的土地上。爹娘离开后,她在村里就越发觉得孤独难耐。   与其说她想随着木瓶漂流的轨迹,去看看是谁捡到的木瓶,不如说,她其实更多是想出去看看外边的广阔世界。   白芒看着眼前少女的神色,鼻尖也是微微酸涩的。   想到了曾经弱小无力的自己。   虽然现在的自己依旧很弱小,但……如果只是随着木瓶漂流的轨迹,替惠灵儿看看究竟是谁捡到了它,白芒还是做得到的。   “要不要……”白芒心底有了决断,不自觉轻轻出声,“我替你去看看?”   作者有话要说:   写这几章的时候,有种在玩rpg武侠游戏的感觉hhhh   预告一下,下一章让白芒和桃羽见次面~hhhh   -   感谢在2022-06-1122:51:34~2022-06-1222:20:0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一只慵懒的猫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小城微风2个;一树梨花压雪花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阿不列颠疯10瓶……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0章 朱砂   “唔?”惠灵儿愣了一下,随即眼中爆发出一阵光彩,差点扔下笔激动得跳起身,“真的吗?”   “当然。”白芒轻轻安抚她的情绪,“我跟着木瓶漂流的方向一路向前走,直到它抵达河流尽头被人捡起。我替你看看那人是什么样的,然后回来告诉你。”   因着这个机会,白芒终于短暂地摆脱迷茫,有了一个小小的目标——   替惠灵儿出去看看。   惠灵儿惊喜道:“啊!如果可以的话,白姐姐能、能替我和她聊聊天吗?”   “当然可以。”   “白姐姐,我还有个请求……”惠灵儿捏住白芒衣摆,轻轻晃了晃,“虽然我知道,爹娘他们……大概是收不到木瓶中的画,但姐姐你、你,如果你以后在外边遇见了我爹娘,能不能告诉他们一声,我很想他们,让他们早些回来。”   “好,我转告他们。”白芒温声应下了,“他们的长相……”   话没说完,惠灵儿就立刻乖巧道:“我画给你!”   惠灵儿激动得不行,第二天一早,安松村里所有人都知道,白芒要替她跟着木瓶离开这儿的事了。   白芒出发前,惠蕴找到她,很是不舍:“我知道白姑娘武功高强,但现在世道纷乱,白姑娘一人在外,一定要小心啊。”   “多谢惠姨提醒。”白芒注意到惠蕴欲言又止的神色,问道,“惠姨有什么话想和我说吗?”   “唉……”惠蕴不住地摇头,长长叹口气,“是关于灵儿那孩子的。”   “嗯?”   “白姑娘,说来话长……”惠蕴缓缓道,“江南这地方的确富足,但这舒适富裕的环境,也养出了数不清的豪族党阀,他们与朝廷勾连在一起,在江南当起了土皇帝。再怎么富足,也与我们百姓无关。”   “尤其是前些年,江南一带发现了不少金矿山,许多穷苦百姓都被强掳去做了苦力。运气好的还能从矿山中逃出来,可要是运气不好……就折在里边咯。”   惠蕴声音异常疲倦:“灵儿她爹娘哪儿是出去做生意啊?分明是被朝廷掳走,去矿山做劳力了。”   “白姑娘,我知道,灵儿她拜托你出去看看,其实怀揣了些许期望,盼着你能将她爹娘找回来。可江南那么多座矿山,大多都藏在深山野林里,哪儿找得到人啊?”   ……   浮木制成的瓶子放入水中,晃悠一下,然后飘在水面,沿着水路晃晃悠悠地向前飘去。   白芒抱着小黑猫,沿着河,迈步跟上木瓶。   一个人,一只猫,两把剑,再度踏上不知去向何处的旅途。   惠灵儿跟了她一段距离,直到被惠蕴拦住,不许她走远,她便乖乖不动了,在原地朝白芒挥手。   白芒走远了,回头看见那个小小的身影,依旧感觉鼻酸。   脑海中又回想起惠蕴说的那些话。   白芒知道这一年天下纷争,四处都乱得不行。   她听过的,有西南战乱。自己亲眼见过的,有江湖中尔虞我诈、相互残杀的乱象;有岷山灾民饥肠辘辘、无家可归的乱象;也有这一路上奔波的流民。   可是白芒没想到,向来以富庶闻名的江南,竟然也是这般。   像惠灵儿这般的小孩并不少,类似的事情随时都在发生着。   白芒觉得很无力。   心里隐隐约约地有一种想要改变什么的冲动,可依然觉着,自己什么也做不到……最多,只能像护着惠蕴那一队人跋山涉水回村一样,既然遇见了,就出手帮一帮,可事实上,根本改变不了什么。   河水流淌,突然变得湍急,木瓶的速度也跟着加快,忽的离开白芒视线。   白芒猛地抬眸,追上木瓶的踪影,脑海中杂七杂八的想法暂时消散了。   小河向前延伸百里,经过一座小山时,河道聚拢,变成了潺潺的溪流,木瓶飘在里边,都有些吃力,好几次在石头上卡了许久,磕磕碰碰地往下飘。白芒原本以为,河流的尽头就在这里了。   没想到小溪绕过这座山,汇入一条宽阔的大河。   水流湍急,木瓶的速度愈来愈快,白芒运转轻功才跟得上它的步伐。   吃饭歇息时,白芒便将木瓶从河流中捞出放在身旁,等再度出发时,再把它扔进河中。   有时木瓶被河中小岛或暗礁卡住了,白芒就坐在河边,一边逗怀中小猫,一边等木瓶再度往下飘荡,或是被人捞起。有一次,木瓶被堆积在河坝的浮木垃圾挡住去路,白芒耐心等啊等,一直等了一周,都无人经过这一截河道,她便将浮木破开,让木瓶继续往下飘。   这条河远远地绕过江南城镇,所过之处几乎都是无人的山野。   下暴雨时,雨点噼里啪啦地往下落,斗笠也挡不住,白芒倒是无所谓,小黑猫却被淋得浑身湿透。白芒干脆捞起木瓶,在河边的大树下生一团火,和小猫一起等雨停。   树叶遮挡外的世界,雨丝连成一条条线,平静的湖面布满涟漪,周围只听得到雨声。   一个人影也看不见。   置身这样的环境中,白芒情绪久违地彻底平静下来,大脑彻底放空。等雨过天晴再出发时,不仅是心里,身体都轻松了不少。   再沿着河往下,终于有了一点点人迹。   河流分支淌过一座座破败的小村,又与一座繁华的城市擦肩而过。白芒一路看见小村中从西北方回来的灾民,也看见繁华城市外被挡在城门口的难民。   最近大雨连绵,江南一带也有了雨灾。   白芒路过那座城时正好是夜晚,城中灯影闪烁,热闹非凡,白芒却好像闻到了一股凋败的气息。   木瓶飘了一路,没有人将它捞起来过,白芒跟着它继续往前走。   白芒都有些怕,如果一直没人把木瓶捞起来,它会不会腐烂在水中?不过至少暂时,它看起来还很结实,应该能坚持许久。   小半个月过去,白芒彻底远离江南都城一带,沿着河流往下走,两边又是起伏的山野,荒无人烟。小猫渐渐习惯了旅途奔波,不再觉得害怕,在河水平缓时,还会缓步跟在白芒身后散步。   一个夜晚,河流绕过不远处一片山脉,白芒照例捞起木瓶,准备歇息过夜。   深夜,白芒忽然被一阵一阵、遥远的金属碰撞音惊醒,她站起身,望向山脉的方向,微微蹙了蹙眉,运转内力,细细凝听。   “叮、叮、叮、叮……”尖锐的金属碰撞声交错不断,就算隔着一段距离,白芒也觉得嘈杂难忍,更别说靠近过去得有多吵了。   ……矿场?   “喵?”小猫咪困倦地睁眼,蹭蹭白芒裙角。小黑猫本来是白天睡觉晚上玩耍,被白芒带着赶了这么些天的路后,作息硬生生被改得和白芒一样了。   “我们去山里看看。”白芒一手抱着木瓶,一手捞起小黑猫往自己肩上扔,运转“月”字步轻功,悄无声息消失在树影中。   白芒的身影再出现时,已经停在了半山腰处的一棵巨树上。她踩着枝桠,朝声音来源望去,风从那边吹来,金属声更吵得人耳朵疼,除了声音,风中还夹杂着很细微的火药气息。   那边就是矿场。   放哨塔上火光闪烁,白芒能看见上边站岗的人影。而塔下砖墙与铁质围栏交接不断,将整个矿场围了起来,在夜色下,与其说是矿场,反而更像是监牢。   白芒皱了皱眉,再度无声运转轻功,向矿场的方向贴近,翻过哨岗,到达矿场内部。   矿场很大,里边砂石堆砌。现在已经是深夜,却依然有许多人在挥舞手中器具、或是一趟趟来回运输砂石,不断工作着。人群中,还有挥舞鞭子的监工。   白芒看见角落里横七竖八躺着几个满是鞭痕的人,似是在她抵达之前,被监工打成这样的。她呼吸快了些,平淡的眼底蕴出愤怒的情绪。   “叮叮当当”的金属音却不是来自地上,而是地底某处,应该是在矿洞中。矿场结构复杂,白芒暂时没有看见矿洞入口在哪儿。   再看放哨塔下的铁栅栏处,是由几名披着铠甲、腰间挂着长刀的士兵看守。   白芒内力还不到七重,无法释放真气隔空感知他人的内力强度,但看那些人的站姿,应当是受过训练的士兵。矿场里的苦力们没日没夜地操劳,身体病弱,哪儿是他们的对手。   “咳咳……”就在白芒不远处,一名苦力突然体力不支往前摔倒,背篓里的砂石洒了一地。   “又想偷懒!”监工的怒吼声几乎是同时响起,鞭子挥起的一瞬,皮鞭在空中却像是遇到什么阻力,一下子改变方向,没打中摔倒的苦力。   监工还想再动手,面前那苦力却已经晕了过去,他这才不悦地收起鞭子,吩咐人把苦力抬一边去。   几息过后,白芒已经到了三十步外一座小屋后,她背靠着墙壁,长长地吐了口气,眼中情绪是这几日一贯的迷茫。   刚才是她用石子儿改变皮鞭的方向,再用石子儿击晕那名苦力,让他好好休息一阵。   可同时,白芒心里却涌起莫大的迷惘——   她想救这些苦力。   可是她不知道该怎么办。   ……该怎么办呢?   白芒下意识想到,如果是桃羽在这儿,那么答案只有一个字——杀。   桃羽一定会毫不犹豫、毫不拖泥带水地杀死那些看守和监工,让矿场中所有人逃出去。就像是以前遇到山匪时一样,不管他们有没有对桃羽出手,只要桃羽看见了,就会玩味笑着杀进他们老巢,一个不剩。   可白芒……   她有顾虑。   这小小一座矿山中,至少有数百甚至数千苦力,那么看守的士兵和监工又有多少?他们的武功如何?是否有外援?白芒怕自己打不过,反而弄巧成拙,让矿山里的苦力陷入危机之中。   她可以用轻功逃掉,可他们逃不掉。   这也是白芒刚才没有对监工动手,而是化解他鞭子力道的原因,是她怕激怒这些监工后,他们把怒气千倍百倍还到苦力身上。   就算白芒用格杀之术,悄无声息地解决掉一两个、三四个监工,可消失的人多了,一定会被发现,到时候又怎么办?白芒没有把握带所有人逃出去。   白芒不知道该怎么办。   ……说白了,她还是太弱。   又或者说,优柔寡断。   想得太多,心绪不宁,又迷茫不知如何向前,以至于……软弱。   怀中,白芒突然被什么柔软的东西蹭了蹭,她回过神来,看见小黑猫从她怀里钻出来,一边嗅一边往她身后的屋里探头。白芒也闻到了里边有饭菜的香味传来。   白芒探到门缝处往里看,里边是厨房,墙上挂着几盏灯,炉火烧得正旺,香味正是从锅里传来的。一位大娘坐在锅边,穿着和外边苦力们差不多,满是尘土,脸上难掩疲乏之色。   白芒犹豫片刻,暂时放下心中迷惘,手掌果断往墙上一抹,再把灰泥往自己脸上、衣衫上抹,将两把剑藏在披衫内侧,推门而入。   暂时先不想救人的事,她来到这座矿山的目的,原本是想要试试运气,打探惠灵儿父母的消息。   转瞬间,白芒脸上神色就变得柔弱,眸光怯怯,她低下头,微微驼背,乍一看,还真像是被掳进这座矿山的少女。   白芒正酝酿着该怎么说,没想到这大娘听到开门声,抬头看她一眼,一点儿惊愕的神情都没有,只无力地指了指旁边菜板:“菜在那儿,麻烦姑娘了。”   大娘神情虽然很麻木,动作也是有气无力的,但说话时语气却很和善有礼。   白芒下意识就想到了惠蕴,惠姨也是这般。   而惠姨……也有被掳来的危险。   白芒依言走向菜板的同时,大姨看清她的脸,也长叹口气。   白芒用泥土抹黑了自己的脸颊,可那股出尘的气质,却是怎么也遮不住。这样一个姑娘被掳来矿山里……唉。大娘没忍住多看了一眼,发现那姑娘的手在轻轻颤抖,她不由得轻声问:   “我瞧着姑娘你面生得紧,是新来的吗?”   “是。”白芒点头,回头看那位大娘,小鹿般水汪汪的眼神。   大娘叹气,无力安抚道:“姑娘你……唉,别怕,顺着那些官兵的话来,乖乖听话,也、也没有性命之忧。姑娘你长这么美,嘴巴甜一点,去哄哄那些人,能在矿山里过上好日子。”   白芒垂眸,娇滴滴道:“可我怕……会不会一辈子就困在这儿了。”   “唉……一辈子?矿山里的一辈子,能有多长呢?说不定明日就没命了。”大娘怕吓着白芒,又急忙补充道,“不过姑娘你别怕,日后上边的人来巡查时,你找个机会露个面,说不准就离开这儿了。”   大娘似乎许久没和人聊过天了,一开口话匣子就停不下来,白芒稍稍和她聊一会儿,便摸清了这座矿山的底细。   这座矿山是江南楚氏豪族的所有物,或者说,是楚氏和朝廷共有的所有物。楚氏出钱,朝廷出兵,一同把周边的穷苦百姓掳进矿山中,没日没夜挖踩金矿,再没有离开矿山的机会。   大娘只是一个普通百姓,并不知道和楚氏合作的朝堂之人究竟是谁。但白芒知晓,这些看守的士兵并不是私兵,而是朝廷养出的军队,要调动他们,必须要地方兵符。   而整个朝廷上下,拥有兵符的恐怕不到二十人。   ……朝堂竟腐败至此!烂到根了。   至于别的矿山,大娘也不知道位置在哪儿,只知也是江南其余豪族的所有物。   听着大娘的话,白芒不自觉捏紧手中剁菜的刀柄,菜刀差点砍断菜板。她立刻平复下来,佯装不经意地问:“大娘,你可认识惠大岷?他是我家叔叔,去年也被掳了进来。”   “惠大岷?”矿山中死的人太多,大娘足足想了好一会儿,才记起来他是谁。   大娘没有回答,但她的表情,白芒看懂了。   白芒脑海中倏地回想起惠灵儿天真无邪的笑颜,她放下手中菜刀,抱起一旁的木瓶,低头,唇角无声勾起一个笑。   丝毫没有感情的笑。   “你嫂嫂她也……”大娘最终还是出声,拍拍白芒的肩膀,“姑娘,节哀。”   白芒闭眼,沉默着,站了会儿。   耳边是叮叮当当嘈杂的采矿声,夹杂着苦力们虚弱的咳嗽声,监工挥鞭呵斥的声音。   很吵。   许久,白芒睁眼,她抬眸认真看向大娘,问:“大娘,您想要离开这儿吗?”   “哈?”大娘下意识道,“谁不想呢?这山里谁不想呢?可哪儿出得去呐……”   白芒认真道:“我带你们出去。”   “什么?”大娘听清了,又觉得自己听错了,然而一眨眼间,眼前的少女就不见了踪影,油灯上火苗闪烁一下。大娘怔怔站在原地,再回想起白芒方才那句话,竟觉得脊背发凉。   她听得出,白芒是认真的。   她带她们出去。   “见鬼了见鬼了……”大娘连连打了自己几巴掌,眼眶又莫名地红了,鼻尖也久违地发酸。她真的、真的……很想出去啊。   ……   白芒离开厨房,立刻运转轻功向矿山高处掠去。   她不再怕了。   有什么可怕的,有什么迷茫的?能救一个便是一个,她犹豫什么!优柔寡断个什么!   既然决定了要救人,白芒知道自己武功并不算高,不能莽撞行事,那么便先探清矿山的构造,制定好计划后再行动。   白芒登高再往下看时,意料不到的一幕发生了。   矿山入口处的铁栅栏那儿,几名看守突然身首分离,鲜艳血色溅开,他们就这么暴毙在同伴面前。   白芒倏地意识到,外面有人攻进来了!   她向铁栅栏外看过去,猝不及防的,看见一双再熟悉不过的琥珀杏眸,眸中杀气凛冽,癫狂到让人颤栗。   桃羽!   桃羽……桃羽怎么会在这儿?她查到她的踪迹了?   白芒齿间都在微微颤抖,本能地就想转身藏进黑暗中。   然而很不巧的,桃羽在这时若有所感地抬头,对上她的目光。桃羽明显地愣了一瞬,似是没反应过来她也会在这里,然后,脸上勾出一丝再玩味不过的笑。   白芒看见她轻蔑启唇:   “小,家,伙。”   作者有话要说:   嗷!   -   感谢在2022-06-1222:20:02~2022-06-1323:00:1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一只慵懒的猫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唐僧洗头用飘柔16瓶;兔角、林墨然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1章 朱砂   桃羽启唇的同时,又一个士兵倒在她身前,她只看了白芒一眼,就收回视线,再度瞟向周围那些士兵。   桃羽的目光从他们脸上晃过,眼中杀意愈来愈浓,伴随着癫狂的笑意。   白芒很熟悉桃羽这种笑,她复仇时,脸上总会露出一模一样的笑。没了桃羽眼神的威压,白芒远远看着,心跳渐渐平稳下来,她隐约猜到桃羽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了。   魔教与正派大战结束的那天,正派承诺,会揪出当年参与明湖山庄一事的所有人,给桃羽一个交代。   而现在……桃羽大抵是追着正派给出的名单,前来复仇。   对桃羽来说,矿山里的监工和士兵,大概和山匪之流没什么区别,以她恶劣好杀的性格,自然不会只挑着要复仇的那几人杀,而是一不做二不休,干脆全杀了好。   桃羽身后,还跟了几名明湖教的骨干,断臂轩辕和独眼冥王两位护法也在。   猜到桃羽不是追着自己而来,白芒松口气,心里又不自觉涌起一股空落落的感觉。   山中传来阵阵惨叫求饶声。   白芒回过神来,一把握住身后的桃木剑,目光坚定地折返回矿场里。   别想那么多了!要救人,现在就是最好的时机。   短短几个呼吸的时间,矿场里就一片混乱,不论是监工或是苦力,都下意识四处乱窜躲藏起来,混乱的尖叫声此起彼伏。矿洞中的苦力暂时对外边一切一无所知,叮叮当当的声音还响个不停。   白芒飞身掠至矿场中,停在方才的厨房面前。原本有监工还想去支援看守士兵,看见桃羽杀红了眼的模样,又慌张往矿场里躲。其中一人推门进了厨房,找了一圈,只看见柜子下有个藏身的空隙。   监工抓起躲在柜子里的大娘,猛地将她往油锅的方向推,手中长刀用力砍下去。   大娘躲闪不及,脸上表情变得绝望。   然而大娘没有死,她的脊背被一只温柔的小手轻轻拖住,一下就站稳了身形。   而监工手中长刀落地,“啪嗒”滚了两圈,他还没来得及露出呆愕的表情,脸上就已经没了神采,悄无声息地倒在厨房里,血腥味蔓延开。   白芒收起手中旋转的小石刀,回头看那位大娘。   “姑娘、你、你……”大娘认出白芒,哆嗦得坐在地上,站都站不起,她看看白芒的脸,再看看外边一片混乱,“我莫不是见鬼了……这、这、这怎么一回事……”   “不是的,没有鬼。”白芒声音很轻,她蹲下身子,直视大娘的眼睛,认真道,“大娘,我刚才说了要带你们出去,就是现在。”   就在白芒说话的同时,一名苦力踉跄地闯进厨房中,他看见厨房里的情形,明显被吓傻了,整个人都愣在原地。   白芒看他一眼,暂时没有对他说话。   白芒拿起一旁的火把,在灶台下点燃,交到大娘手中。大娘握稳了,白芒便接着道:“大娘,你别慌,我的同伴会解决矿洞外的看管,你趁机逃出去。如果你还有余力,就带着别的伙伴一起逃,能有多少人就多少。”   白芒又点燃一个火把,起身,交到刚才闯进来那人手中,柔声问:“听懂了吗?”   大娘和那人都怔怔的,却同时点了头,目光不自觉变得坚定起来。   白芒的声音分明很柔,却给他们带来一种不可置疑的坚定感觉,心里的恐惧就像被风吹散了似的。   “矿洞中的守卫就交给我。”白芒说完,身影消失在后厨中,她刚才在高处看了一圈,已经找到矿洞的入口。   厨房中,大娘与苦力对视一眼,立刻握紧手中火把,冲了出去:   “大家愣着干什么!杀人了,快跑啊——!”   白芒没有再关注矿场中的情形,立刻运转轻功绕过人群,到矿洞口。这会儿,里边叮叮当当的声音已经弱了不少,里边变得嘈杂,白芒隐约还能听见监工挥鞭呵斥的声音。   矿洞很窄,两边就算点着火把,光线也依旧很暗。   白芒倒是无所谓,一手抱着木瓶和小猫,一手拿着桃木剑,就这样走了进去,沿着弯弯绕绕的甬道没走几步,白芒正好与一个监工迎面对上。   监工埋着头骂骂咧咧,不知道外面闹什么闹,弄得地下的刁民也乱起来,一定要他去看个究竟才肯平静。   白芒提着桃木剑,轻轻抬眸看他,一动未动。   而在那监工的视角中……   矿场上边突然一片嘈杂,像是闹鬼了似的,而这时幽暗矿道中,他一抬头,就看见一个身穿长裙披散着头发的女子突然无声出现在甬道里……   “鬼啊——!”监工爆发出一阵惊恐的尖叫,然后就没了声,脑袋重重撞在了岩壁上。   白芒淡淡瞥他一眼,捡起他手中熄灭的火把,点燃后,再度往矿洞深处走去。却不想没几步,竟然已经有苦力举着火把,沿着甬道往外冲,不少人跟在他身后,脚步声回荡在甬道中,像是地震雷鸣。   采矿声彻底停下了,矿洞中呐喊的声音盖过了一切。   白芒无声运转轻功,直抵矿洞深处,里边已经是一片狼藉,剩余的几名监工已经奄奄一息,痛苦地在地上呻|吟。白芒垂眸,用桃木剑结束了他们的痛苦。   再离开矿洞时,白芒第一眼看见的,是一把一把跳跃着的火光。   深沉夜色下,苦力们举着火把,已经有人冲出了矿场。燃烧的火把在夜色下连成了一条条线,像是一副绝美的艳红星辰图。白芒眸中倒映着一颗颗闪烁火焰,眸光亮得厉害。   她看过数不清的自然风景,走过大漠,翻越过雪山,仰望过最澄澈的星空,无数次从银河般的瀑布上一跃而下。   却没有哪里的风光,能抵得上这一幕。   几乎震撼。   连成线的耀眼火光一下刻进了白芒心里,刻得很深很深。   那些苦力先前还那么虚弱,全然不是监工们的对手,这时他们身上却爆发出惊人的力量。不止是火光,从他们那儿传来的阵阵吼声,也足以震撼人心。   星星之火。   可以燎原。   ……   桃羽杀进矿场的第一眼,就看见了高处的白芒。   一个月不见,白芒和之前倒没有什么大的变化,只是把自己搞得浑身灰尘,狼狈得不行。那会儿,桃羽就没忍住,轻鄙笑出了声。   她就说嘛,白芒离了她怎么可能过得好?   怕不是没几天就后悔了,日日夜夜想着她,想要回明湖山庄,又怕她生气,这才拖了一个多月的时间,等到她南下江南复仇时,才找机会出现在她面前。   桃羽的确是气的。   气得要命。   气白芒真敢就这么离开她,气白芒在外边晃荡整整一个月,气白芒不懂事、丝毫不知道体贴她。   这些天,桃羽一空下来,就忍不住地想,如果白芒回来了,她一定要狠狠惩罚这个不听话的小家伙,断了她再次乱跑的念头。   不过,看在白芒这么可怜狼狈的份上,她的惩罚,也可以稍稍减轻一些。   桃羽接下来注意到的,是白芒怀中的木瓶。   浮木做成的巨大木瓶,外表粗糙得很,也不知道里边装了些什么。看白芒时刻把那东西抱在怀中护着的模样,桃羽不由得想,里面装的是不是白芒弄来哄她开心的小玩意儿?   桃羽心中的怒气又消了那么一点儿。   她挥刀,先处理完矿场里这些杂碎,晾白芒一会儿,等待会儿空下来了,再慢慢收拾白芒。   矿场里一片混乱,压根没多久,那些看守就死的死,伤的伤,苦力们举着火把涌出去,还有人激动跪在桃羽一行人面前,谢过她们的恩情,甚至有人想要加入明湖教。   桃羽并不喜欢处理这些杂事,都交给教中其余人去处理。她一人掠到哨塔顶端,巡视整个矿场。   很快,她就在矿山一处崖壁间,看见白芒的身影。   白芒似乎是刚从矿洞离开,轻功掠上山崖,再几步,前面就是山林。而现在白芒的视线,正好能看见桃羽,她们的目光跃过夜空,在半空中相撞。   白芒表情是惶然的,嘴唇因为讶异微微张开。   桃羽勾唇,眉眼冷冽地弯起,等着白芒过来。   因为白芒可怜兮兮的神色,桃羽心里升起一丝满足感。   她双手懒散地环抱,打个哈欠,逗小狗狗似的深处一只手,朝白芒勾勾手指。她知道,白芒不会拒绝她的。就像以前,不需她说,白芒都乖乖跟在她身后,现在她都主动招呼白芒了,白芒不可能无动于衷。   更何况……白芒偷偷跟着她,跟到了矿场,还帮她杀掉矿场里的那些杂碎,不就是为了消减她的怒气、回到她的身边吗?   然而只是一眨眼间,白芒忽的转身,身影一下消失在崖壁外的山林间,头也不回。   桃羽:“——?”   她几乎是本能往前一跃,追了上去。   漆黑的山林中,一丝白芒走过的痕迹都没有。   桃羽轻功自然强过白芒,可她教白芒的轻功“七月流火”中,夜晚用的“月”字步,本身就是用来隐藏身形的步法。桃羽速度再快,找不到白芒身影都是白搭。   更何况,白芒可以隐藏自身内力,只要白芒不主动现身,就算桃羽外放真气去探查,也根本探查不到什么。   白芒走得决绝。   桃羽到这时,心底才隐隐约约生出一个念头,一个她自己都不愿意相信,觉得荒谬至极,可笑至极的念头——   白芒,似乎是……真的想要离开她?   白芒疯了——?   桃羽从来没想过,她手把手教会白芒的轻功,竟然会被白芒用来远离她。   “白芒——!”   一声沙哑凄厉的喊声在山谷中扩散开,夹杂着浑厚内力,桃羽浑然不觉她这时有多失态,眼底渗起血丝。   她的喊声在山谷间回荡,然后消散。   没有回答。   白芒没有回来。   她真的走了。   许久,桃羽脑袋像断线木偶般垂下,脸上笑容渗人。   ……   白芒抱着木瓶和小猫在山林中狂奔,全身内力都用来运转轻功,她第一次逃得这么快,连一丝残影都看不到。   她听见桃羽喊她的声音,脚步顿了一瞬,她痛苦地咬牙,继续向前狂奔。   经络内内力高速运转,刺得白芒浑身上下裂开似的疼,连带着气管、肺部也开始隐隐作痛。小黑猫察觉到她的情绪不对,乖巧缩在她怀中一动不动。   白芒也不知道自己跑了多久,直到最后她力竭,才堪堪停下脚步,弯腰吐出一口血。   “咳咳……”心肺好像快要炸掉。   经络中内力逐渐平缓下来,白芒闭眼放缓呼吸,好几个呼吸循环后,终于彻底恢复。她睁眼,后怕地环视四周,没有桃羽的身影。她已经跑出刚才那座山,这会儿正好到了河流的下游。   四周是一片树林遮挡,河水流淌也是轻缓的,河边立着一两块巨石。   白芒就在巨石边生了火,她靠着巨石,本来只想浅浅休息一会儿,没想到,竟然昏昏沉沉地睡着了。   她做了一个又一个梦。   桃羽那嘶哑的喊声穿透整个梦境,刺得她心脏发疼,呼吸不过来。分明是桃羽在喊她,可梦中却是她在追逐着桃羽的脚步,却怎么也追不上,只能眼睁睁看着桃羽离她越来越远,直到背影彻底消失。   呼吸变得很沉很沉,心脏剧烈地疼,像是心口被什么很沉的东西压住一样,难受得要命。   白芒是被自己的哭声惊醒的。   她惶然睁眼,弯腰大口喘气,脸颊上已经布满泪水。刚才在梦境里,一切明明那么真实,悲伤的情绪几乎将她淹没,可一下子醒来,一切情绪好像就这么散了。   也记不清梦到过什么。   一旁,小黑猫坐在木瓶上,乖乖地对白芒“喵”一声,它旁边还躺着一只断气的小鸟儿。   白芒一下子笑了,摸它脑袋:“你吃,姐姐不饿。”   白芒起身走到河边,捧水洗了把脸,面对着河流发会儿呆,又折返回巨石边,打开随身包裹,从里边拿出惠灵儿父母的两张画像。   她盯着画像,鼻尖隐隐酸涩。   惠灵儿知道父母收不到她的“信”,但她依旧期望着,父母回村的那一天。但她再也等不到了。许许多度像她一样的人,都等不到了。   昨晚的矿场里,原本有更多人再也回不去故乡,却因着白芒和桃羽这一变数,逃了出去,命运就此改写。   就算昨晚没有桃羽,白芒自己也能救出他们,只是需要多一点时间。   ……自己其实也没有想象中那么弱小无力。   再回想昨夜星星之火的壮阔场面,白芒内心深处有什么松动了一下,她的迷茫正渐渐消退。   她好像……模模糊糊的,知道了自己想要做什么,想要去向何处,但暂时还不太确切。   白芒解开裹住龙吟剑的那层破布,现在正是晨光熹微的清晨,剑上散发出幽蓝荧光,在清晨的雾气中扩散开,美得难以描绘。这把绝世名剑,若是在别人手中,定会被供起来似的好生珍惜呵护,白芒却毫不犹豫地将它插|进土中,就这么挖起了土。   白芒将惠灵儿爹娘的画像埋进土中,再填上泥土,做成一个小小的坟包。   最后她将龙吟剑扔进河中洗干净,再度用破布小心翼翼地包好,背在背上。   桃木剑挂在腰间。   “好了,走吧。”白芒朝小黑猫招呼一声,将木瓶放进河中,继续跟着木瓶行进的轨迹前行。   惠灵儿的爹娘已经见不到了,但木瓶依旧没有被人捞起。   既然答应了小姑娘,白芒便不会食言,她会沿着河一直走下去,直到遇见捞起木瓶的那个人。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卷也是她们两人的成长   -   感谢在2022-06-1323:00:17~2022-06-1509:45:5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一只慵懒的猫2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小城微风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starry呓语19瓶;5501605212瓶;兔角10瓶;卡蹦卡蹦9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2章 朱砂   桃羽一行人离开矿山后,没有立刻返程回明湖教,而是继续在江南周边游荡,扫除正派给出名单中的江南人。   江南都城的夜晚,河水上飘着一条条烟柳船只,烟雾朦胧,迷幻灯火闪烁,酒气飘荡,醉生梦死。   今夜正好是江南一带的花灯节,这时已经接近深夜了,除过烟花柳巷,街边小摊贩也还亮着灯火,街上人头攒动,热闹非凡。   一座大船上,几名女子围坐在一个肥头大耳的富态中年男子身旁,给他按摩,喂他葡萄,调笑的声音响个不停。男子微微眯着眼,很是享受地往后倚,除过身边几个女子,船舱中央的舞台上,正有几位舞姬随乐声翩翩起舞,舞姿轻妙。   谁也没有注意到,一颗不知从何处来的石子儿直直袭向男子眉心!   杀气骤然炸开。   上一瞬,男子还笑眯眯地张嘴吃葡萄。下一瞬,他脸色倏地凝固,葡萄卡在喉咙中,整张脸都变得青黑。   “咳……”一丝血痕从他眉心扩散开来。   男子还没咳出声,就这么倒了下去。   “啊!”   “死人啦!”   女子惊恐的尖叫声响起,船舱立刻变得混乱不堪。   ……   “啧。”桃羽站在河岸边,听见里边传来的声音,无趣地呸了一声。桃羽转身,迈着懒散悠然的步伐,头也不回地远离河岸,背影消失在喧闹人群中。   她没有提前恐吓船舱中那男子,亦没有兴趣折磨他、看他的惨状。   这还是桃羽第一次觉得,报仇,其实也没有那么有趣。   她甚至觉得无聊。   这几日,桃羽只要一想到白芒离开她时决绝的背影,就觉得心里烦躁得要命。   白芒……白芒她究竟在想什么?明明先前在明湖山时还好好的,将她送至商都城的正派手中,也是告知了她的,况且她不是毫发未损的回来了吗?   好吧,桃羽承认将她送去商都,是自己做得不对。可自己也退了一步,放任她在外边野了一个月,现在倒好,白芒竟然没想着回来!   小白眼狼。   桃羽习惯了白芒在她面前乖顺的模样,习惯了白芒事事顺着她哄着她让着她,习惯了让白芒去揣测她的心思,所以她才不能明白,为什么白芒会真的想要离开她。   白芒不也习惯了吗?   不,不仅是习惯,白芒对她可不仅是习惯。   桃羽想起,白芒跳崖的那天,问她爱不爱她。   当时桃羽没有来得及回答。   桃羽从没对白芒说过爱,可她心底一直知道,白芒是爱她的。她习惯白芒对她的爱,并且把它当做理所当然。现在这份爱突然消失了,她才蓦地感觉不习惯,她不明白为什么。   其实……桃羽心底是明白的。   因为她没有给予白芒同等的爱,因为白芒累了,因为白芒对她的爱被消耗光了。   但她不愿意去想,只要一想,桃羽心底就烦躁得要命。   烦躁到她甚至无心复仇。   对,都是因为白芒,弄得她竟然会觉得复仇都无趣。   桃羽走在繁杂街道上,四周人群涌动,耳畔是小贩吆喝的声音,有提着花灯的小孩从她身前跑过,满是烟火气。她却垂着眸,仿佛世间一切都与她无关,眸底一片冰冷戾气。   她在想,白芒想要跑是吧,那好,她去把她捉回来。   让她再也跑不了。   “啊——!”不远处,一声杀猪似的惨叫突然响起,打断桃羽的思绪。   桃羽循着声音,冰冷扫过去一眼。   街边站着一个十四五岁的小少女,少女穿着一身简素布衣,跪姿挺拔如松。她生着一张十分好看的脸,眉头皱着,眼底透着一丝倔强。少女背后立着一块木牌,写着“卖身葬父”四字。   晃眼间,桃羽想起了多年前的白芒,那时,十二三岁的白芒,澄澈无害的眼中也会出现这般倔强的神色。   而惨叫声是从少女身前的男子口中发出的,他似乎是伸手想要调戏那少女,没想到被少女擒住手臂,狠狠捏住,疼得他脸色都变了,牙齿抖得厉害。   这少女竟然是个练家子。   桃羽饶有兴趣地挑眉,真气外放,去探少女的内力。   五重内力。   对桃羽来说压根不够看,但以少女的年龄,算得上天赋绝佳。   五重内力的天才,又怎会沦落到卖身葬父?桃羽打个哈欠,没有多想。当今江湖愈加混乱,自从白眉大侠揭开白魔令一事,大门派之中都不安稳,更别说江湖游侠了。   少女差点把男子的手臂捏断,才甩开他。   “啊啊啊……”那男子是个厚脸皮地痞,猛地后退几步,还不忘回头呸一声,“装什么清高!写的明明白白卖身葬父,摸一下都不行?”   “不行。”少女波澜不惊地回答他,同时指了指木板上,“上边写的很清楚。”   大家这才看清,“卖身葬父”四个大字下边,还有一行小字。   大概写的意思是,这卖身葬父中的“身”字,指的是她一身武功。哪位好心人愿意出钱葬下她的师父,她便以护卫的身份,从此护在那人身侧。   围观众人:“……”   还、还能这样?   刚才妄想调戏少女的痞子冷笑一声,出言嘲讽:“切,你一身武功能厉害到哪儿去?想必你师父也是三脚猫功夫,才会沦落到死了还要你卖身去葬的下场!你还去当别人的护卫呢?怕不是下一个死的就是你家主子!谁愿意给你出这破钱!”   痞子这么一说,周围人群也变得嘈杂起来,纷纷议论起来。   少女听他这么骂自己,眼中却没有一丝戾气,只是回头看一眼裹着草席的尸体,眸光黯了一瞬,又立刻恢复。她一板一眼地解释道:“我师父是被仇家追杀至江南都城外,最后不得已与仇家同归于尽。”   少女接着道:“师父对我有养育教导之恩,我不愿让师父曝尸荒野,可身上又没有银钱,事出紧急,我只能想到卖身葬父这一法子。诸位大可放心,我身负五层内力,且定能在五年内突破到第六层,只要不掺和江湖中的腥风血雨,护诸位平安绰绰有余。”   少女没说错,大多数镖局里,镖师的内力也才三四重,不少达官贵人都把六层内力的护卫当宝似的供着。也就是少女吃了年纪和见识的亏,不知道自己这一身武力有多值钱,又想在师父尸身出异变前尽快让他入墓,才会想到卖身葬父这一茬。   可周围那些人哪儿懂什么武功?少女的话,换来的依旧是一阵嘲讽的笑。   人群喧哗,讥嘲地说个不停。   直到一声清冽的笑声响起,打断人群中的声音。分明是清甜如银铃的笑声,却让人觉着鬼魅妖异,发自内心地恐惧。这声不知从哪儿响起的笑,竟一下让人群安静下来。   几块碎金从人群中扔出,砸向少女的方向,少女立刻抬手接住碎金,敏锐地朝碎金砸来的方向看去,只在人群外,看见一个悠闲远去的红色背影。   少女微微歪了歪脑袋,眼中迷惑情绪一闪而过,随即对背影重重一拱手。   ……   桃羽随手扔了几块金子,便转头离开此处。她不是爱多管闲事的人,刚才却鬼使神差地帮了那少女一把。   桃羽看得出来,那少女说话时虽然一板一眼,毫无情绪起伏,但她对师父离世的悲切是真实的,桃羽感受得到。或许是想起了小时候的白芒,又或许是想起了过去的自己,总之,桃羽好心了那么一下下。   但桃羽没想把人带回明湖教。   现在明湖教不再是魔教,教中弟子也越来越多,桃羽都觉得麻烦,她才懒得再往教中捡人。   更何况……   捡一个小姑娘带在身边这种事,有一次就够了,没必要再来第二次。   免得又养出一只小白眼狼。   桃羽沿着街道悠闲走着,街边依旧热闹非凡,她却觉着无聊透顶。她身旁正好有一家卖小玩意儿的摊贩,桃羽买了一个小风车拿在手中,百无聊赖地吹了两下。她记得,白芒一直都很爱逛集市,也总是喜欢街边的那些玩意儿。   风吹转啊转,然后停下来。   桃羽没兴趣再吹,随手将风车扔在路旁。   白芒以前竟喜欢这种幼稚的小玩意儿?   一个小孩瞧见桃羽扔掉的风车,欢快地跑来捡起,吹了吹,欢天喜地笑着跑走了。   “……啧。”桃羽只觉得有病。   她想起以前,一旦路过热闹的集市,白芒总牵着她的手,新奇地四处张望……好像她们上回一起逛集市,已经是很多很多年前的事情了,桃羽记不太清。   桃羽以前一直将白芒的陪伴当做理所当然,许多相处的回忆她都没在意。可这会儿突然想起,她又觉着心里躁动得厉害。   烦死了。   桃羽在江南都城中漫无目的地闲逛,越来越烦。直到夜深,她又去杀了个名单上的人,却依然觉得提不起兴致,一刀给了那人痛快。   夜风清凉,桃羽心底一片烦躁,睡不着,便干脆跃上江南都城的城墙,俯瞰着城外的荒野,发呆。   清晨,天蒙蒙亮时,桃羽终于有了一丝睡意,便从城墙上一跃而下,打着哈欠逛回客栈补个觉。   才到客栈门口,桃羽竟被人拦下了。   “恩人!”昨夜那个卖身葬父的少女,正蹲在客栈门口,一看见桃羽就立刻起身,认认真真朝她作揖。   桃羽瞟她,没想到这小家伙会找上门来,不由得问:“你在这儿等我?”   “是!”少女重重点头,无比认真地解释道,“恩人出手大方,我昨晚又隐约看见恩人穿着不似常人,便猜测恩人会住在城内最奢华的客栈内,因此,我昨晚买了棺材让师父入土为安过后,便立刻打听到城里各个客栈的位置,来此等候。”   桃羽挑眉,多看眼前这少女一眼。   这少女并不愚钝,只是昨晚太急了,才会想到卖身葬父这等蠢法子。   “来找我干嘛?”桃羽随口问。   少女立刻道:“做人要讲诚信,我昨晚既然受了恩惠,就应当履行诺言,护在恩人身侧。”   桃羽笑了一声:“你觉得,我是需要被你护着的人?”   少女虽然不知道桃羽内力具体多强,但从她昨晚扔金块的力度来看,她内力绝对不低。少女认真道:“不需要。但我不能言而无信。恩人你总有能用得上我帮忙的时候。”   十四五岁的小少女,正是青春活力的时候,神色却像是死板的老学究。   “……”桃羽无言。她才懒得管这个少女,自顾自回了房间,关门睡去。睡够了直接从窗户离开,前去江南都城附近寻找下一个名单上的目标。   复仇名单上,在江南一带的人已经杀得差不多了,其余和桃羽同行的明湖教教众已经启程回山庄,桃羽之后再和他们汇合。   让桃羽没想到的是,几日过后,她和明湖教众人汇合,竟然在大部队中看到先前那死板少女的身影。   少女正帮着干活煮饭,动作十分利落,神色也很专注认真,只是眉头始终轻微皱起,像是一种习惯,给她稚嫩漂亮的小脸上添了一丝严肃。   “她怎么在这儿?”桃羽挑剔地皱眉,向左护法问道。   独眼冥王也看向那少女,轻笑道:“那小孩说,教主您是她的恩人,她一定要跟我们回明湖教报恩。我看她武功底子不错,长得也好看,便自作主张同意她跟在队伍里。”   独眼冥王没敢说,她是看白芒跑了,桃羽心情明显变得暴躁起来,所以想拿这个小家伙给桃羽找找乐子。   “教主是不喜她么?”独眼冥王虚起眼眸。   桃羽轻哼一声,没有回答,只看着少女忙碌的身影。   白芒像她这么大的时候,是什么样?桃羽不自觉回想,印象中,只记得一个纤弱的身影,柔弱可怜,惹人怜惜,和眼前这个少女完全不同。   除了桃羽第一眼看见那小孩时,在她眼底看见的那丝倔强,她和白芒没有丁点儿相似之处。   “她想要去明湖教,那便带着一块儿吧,教中总不会差这么一口吃的。”桃羽最终出声道。   那少女依然在不断忙碌,直到午后,她才注意到桃羽回到队伍中了。   “恩人……!”少女快步走到桃羽身前,“恩人是同意我跟在身边了吗?”   “算是吧,不过能在我身边呆多久,就要看你的表现了。而且……”桃羽顿了顿,玩味笑道,“我不需要什么人来护着,所以你想跟在我身边,不是以护卫的身份,而是得拜我为师,怎么样?”   桃羽玩味笑着时,气质近妖,很是骇人,就连左右护法看见她这般笑,都会不自觉紧张,可少女却丝毫没有惧怕,像察觉不到似的立刻跪地,认认真真对桃羽磕头:“是!多谢义母!”   “行吧。”桃羽忽的反应过来,那少女叫她什么?   义母?   她是比这少女大个七八岁,可也不至于吧?   “?”桃羽眉头倏地皱起,呵出一口气,“你叫我什么?”   “义母。”少女完全没察觉到她情绪起伏,一本正经道,“一日为师终生为父,可我已经有过师父,便不能对他人以师尊相称。”   纵然是桃羽,都忍不住嘴角微微抽搐:“可一日为师终生为父,和义母二字有何关系?”   “啊……”少女古板的神色松动一下,脸色变得呆滞,几个呼吸后,她愣愣出声,改口叫道,“……义父?”   桃羽:“……”   她算是明白了,这小孩不是蠢,就纯粹是脑袋里少根筋。   “得,随你怎么叫。”桃羽终是没忍住,轻笑一声,接着问,“你叫什么?”   “我……没有名字。以前师父在桃树下捡到我,便一直叫我桃子。”少女双手握拳,诚恳道,“还请义父赐名。”   她把义父二字说得异常顺口,没丁点儿脸红,甚至桃羽都觉着是不是自己脸皮太薄,才会听着奇怪。   “桃……倒是挺巧。”桃羽打个哈欠,随口捏了个顺口的名字,“我叫桃羽,那你日后你跟我姓桃,便叫桃芷犹吧。”   ……   白芒沿着河流一直向前行,接下来一路再没有遇到过矿山,甚至离了江南过后,那种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繁华盛景也再也不见,一路都是荒凉的,少有人烟。   有些时候,白芒在无人的旷野中行走,看着山间风景,感受清凉的河风拂面,听着潺潺水声,像是整颗心都得到洗涤,外界的一切离她越来越远。除了河水中的木瓶,她什么都不用在意,什么都不用想。   就像从一切苦闷中脱离出来。   白芒以前以为,只有苦痛才会让人成长。就像幼时的她,正因为九莲村出了事,她才那么迫切地想要变强,拥有保护自己和身边人的力量。   但现在,白芒忽然意识到,学会放松,安静思考,也是一种成长。   至少这段时间,她已经不再被心底迷茫的情绪所困扰了。   木瓶一直没被人打捞起来,白芒就这么跟着它,一起到了海边。   这时已经入秋了,可海边气候依旧十分炎热,阳光洒灼热地洒在大地上。   风吹过白芒身边,空气中的气味有点腥,又有点咸。   白芒远远看一眼大海,隔着很远的距离,她看见一片震撼的蔚蓝色,上边金色波光粼粼,缓缓晃荡。接近海岸的地方,一片片浪花打在礁石上,留下些许白色水沫,又立刻消散。   海边零星长着几颗椰树,影子懒懒散散投在地上。   很美。   白天行在札记中写过海景,不仅如此,他和井幽在海边还住过很长一段时间,对南海的生活习俗都有过记录。以前白芒看见札记中的描述,就很是向往了。如今亲眼看见无边的大海,只觉得不虚此行。   白芒再看一眼扔在小河中缓缓漂流的木瓶,有些可惜地想,她送它到海里,然后就回去,回安松村,将木瓶的结局告知惠灵儿。   又沿着河走了一段。   眼看这条小支流离大海越来越近,就要汇入海中,木瓶却突然被什么东西挡住了,随即,一个网兜从岸边罩上来,牢牢罩在木瓶上。   网兜往上一捞,木瓶便离开河水。   一个小麦色皮肤的女孩将木瓶抱进怀中,另一只手拎着网兜,像一只健壮的小豹子似的蹦跳离开河流。以她捞起木瓶的熟练程度看,显然不是第一次了。   白芒彻底松了口气。   隔着数千里,木瓶终究是被人捞起了。   “这位小姑娘,”白芒出声叫住她,“你以前也捞起过许许多多这样的木瓶吗?”   女孩听见陌生的人声,身子警惕地停住,整个身体紧绷地向后跃出一小段距离,几乎是本能地回头,手中一只小巧的暗弩对准白芒的方向,小小的脸上露出几分凶恶。   白芒微微蹙眉,内力不自觉凝集。   看清白芒的相貌后,女孩脸上警惕凶恶的神色瞬间就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震惊,像是看到了什么熟悉的人,又不敢确定,眼睛都睁大了:“神、神女大人?”   她手中的暗弩差点没惊掉在地上。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还记得之前潜龙山的小少主白芷砚吗?   白芷砚和桃芷犹,聪颖腹黑正派小少主x古板死脑筋魔教接班人hhhhhhh,我已经能想象桃芷犹的这性格,会被骗着玩什么play了hhhh   -   感谢在2022-06-1509:45:56~2022-06-1608:35:2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一只慵懒的猫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泰勒斯的弃女5瓶;冰棍儿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3章 朱砂   四目相对。   白芒:“?”   小女孩抱着木瓶往前挪了几步,靠近白芒,脸上震惊的神色更明显了,她呆呆地问:“你、你真的是神女大人吗?”   “神女?”白芒讶异启唇,温声道,“小姑娘,你是不是认错了人?我从未来过南海一带。”   别说南海了,从商都城往东往南的广阔区域,白芒都是第一次来。   眼前这个小女孩懵,白芒也懵。   “可、可你和神女长得一模一样……雕像上的脸,我、我看了那么些年,才不会认错的!”女孩迷惑皱眉,嘀咕许久也解释不清楚,一着急干脆上前牵白芒的手,“你跟我来!我带你去看。”   双手触碰时,白芒经络中内力下意识往外探了一下,然后她诧异地挑了挑眉。   这小女孩竟然身负内力,虽然很弱,大概只有一重,快要接近第二重的样子。   小女孩手掌并不细嫩,指间有粗糙的茧子。   难怪刚才小女孩拿暗弩对准她的动作那么灵活,原来是练家子。   小女孩刚才大幅度来回跑跳,普通成年人估计都会累得微喘,她的呼吸却很平稳。   白芒能感知到她呼吸吐纳的节奏,呼气吸气都十分匀称有规律,两次轻、两次重,四次为一个循环,这并非普通的呼吸法,而是一种内功心法。小女孩身体中的内力,大抵是在一呼一吸间,逐渐积累而来。   白芒心脏重重一跳。   白芒对这样的呼吸节奏,不可谓不熟悉——   从三四岁开始,她便一直在用这等呼吸的内功心法修炼,到现在为止,她体内小半的内力都是在呼吸间积累的,其余大半则是用桃羽教她的焚天心经修炼而来。   白芒闯荡江湖这么些年,还是第一次遇见和她有同种呼吸心法的人。   而当年,教她此等心法的人,是她的亲亲生父亲,白天行。   再联想起白天行札记中的内容,说他和井幽在南海边住过很长一段时间。不仅如此,四枚白魔令中的“玄武令”,按照他们原定的计划,也会被藏在南海孤岛上。   白芒心里涌起一个猜想——   难道这小女孩的呼吸心法,也是白天行教的?   可白天行和井幽十四年前就死在正派围攻之下,眼前这小女孩最多也就十二三岁的样子。   白芒思索着,跟上小女孩的脚步,沿着河流再往前走一段距离,抵达一片砂砾碎石铺成的海滩,再往前看,是一座高耸入云的山峰,礁石堵住了去路。   小女孩却像没看到那礁石似的,继续带着白芒往前走。   靠近后,前面分明是一片礁石,白芒却隐约听到了……人的声音。   小孩跑闹时发出的笑声、老者悠闲聊天的说话声,还有船只划在水面上的声音。   礁石里怎会发出这样的声音?白芒跟着小女孩走到礁石前,往左一拐,面前竟出现一条三四人宽的甬道,声音正是从里边传来的。甬道不算很长,没走几步,白芒就看见另一头洒进来的光点。   小女孩跑得飞快,“嗖嗖嗖”穿过甬道,从另一头探出个脑袋来,朝白芒招手:“快来!”   白芒一时没有动。   她感知到,甬道那头有埋伏。   她探查不到外面有多少人,武功如何,可她听见了弓|弩上弦的声音。数量不低,正齐齐对准甬道口的方向。白芒身体不动声色地绷紧,随时准备握住背后的桃木剑。   甬道狭窄,外边的人若是对她有杀意,白芒离开甬道的那一瞬,就会陷入被动之中。   再联想起方才小女孩听见她的声音时,第一反应是掏出暗弩,白芒不由得更加警惕。   见她不动,小女孩还茫然地眨眼,朝她喊:“来呀?”   小女孩又跑回来,急切地牵她。   白芒最终跟上去。   因为,她没有闻到血的味道。   白芒跟着桃羽剿过无数山匪窝,她自己也和无数穷凶极恶的匪徒打过照面。那些杀过许多人的山匪窝里,往往都有很浓的血腥味,闻得多了,便能轻易感知到。   那种味道是洗不干净的。   可甬道外边吹来的风却十分清爽,白芒没闻到丁点儿血的味道,也没有感觉到杀气。   她愿意赌一把。   白芒仍然聚着内力,跟小女孩走出甬道。   天光骤然开朗。   甬道外竟是一个小渔村!   确切地说,是一个隐藏在巨大礁石洞里的渔村——甚至都不能算作礁石洞,更像是整座山被挖空了一大截。更奇异的是,洞中光线竟然并不暗。   抬头看,山洞顶部,也就是外边的山顶,竟然螺旋分布着一个个巨大的空洞,阳光正好从空洞中洒进来。而礁石与海岸接壤处,依旧是呈半镂空状的,不断有海浪冲刷而来。   这般自然风光,绝非人为。   白芒已经看过不少壮阔景色,可看见眼前的礁石洞,依旧惊叹于大自然的鬼斧神工。   白芒再低头往四周看,一座座房屋错落分布在洞中各处,整洁的青石小道连接起每座房屋,四周草木丛生,尤其是高耸的椰树。树下有坐在椅子上闲聊的老者,嬉戏打闹的小孩,一片闲适,像个世外桃源。   小渔村的另一个出口,就在礁石边缘,直接是一个出海口,从白芒的角度,能隐约看见码头入口。   村里四处挂着咸鱼干,海边还有人点起篝火烤鱼。小黑猫闻到鱼香,激动地蹭白芒小腿:“喵~”   渔村入口还立着一个巨大的木牌,上书“一渔村”三字,字迹豪放如龙,白芒看着很眼熟。   白芒视线再回到小渔村中央,那儿有一片清澈的圆形湖泊,一座小桥通向湖泊中央的小岛,而岛上立着一块石像。   石像雕的是一名女子。   一名身姿奥曼,气质出尘,如翩翩仙子的女子。   女子穿一身简素的裙衫,衣袂飘飞,长发披散,发丝亦是随风而飘。女子腰间挂着一把纤秀漂亮、却难掩锋芒的剑,白芒一眼就将那把剑认出来——龙吟剑,她带在身边快三年的龙吟剑。   石像是背对着白芒的,白芒看不见女子的脸,然而只看背影,就已经能想象到,她的面庞有多美。   白芒心脏重重跳了一下。   她似乎猜到石像雕的是谁了。   白芒试探着向前一步。   她能感知到,那些隐藏在暗中的弩|箭仍然对准她,但没有发射。   比起她以前见过的那些山匪,一渔村中对准她的箭支,更像是在防备。   “你看石像!你们长得……真的一模一样……!”小女孩激动地引着白芒走向石像。   一旁的房屋里,突然走出来一名妇人,同样是小麦色皮肤,妇人看见小女孩身后还跟了个陌生人,秀气的眉头瞬间皱起,警惕地向前一步拉住小女孩的手:“阿伊……!不是说了,不许带陌生人回村么?”   听到“陌生人”三字,村里别的人也纷纷警惕看过来。感觉到无数目光聚集在自己身上,白芒视线仍然一转不转地落在不远处的石像上,手指间的小石刀却不动声色地转了一下。   “不是的,阿娘,不是陌生人!”阿伊立马跳到妇人面前,指向白芒,再指指渔村中央的石雕,“阿娘你看,她和神女长得一模一样!所以我才带她回来!”   妇人的目光落在白芒脸上,看清白芒长相后,她也明显怔了一瞬,睁大眼:“真的……一模一样……”   在妇人和阿伊说话的这会儿,小渔村里已经有不少人警惕地围了过来,他们很警惕外人的到来,手上拿着鱼叉做武器,在看清白芒脸后,又纷纷放下了鱼叉。   白芒手指间的小石刀也藏进袖口中,但依旧紧张防备着随时可能发射的箭支。   短短几个呼吸间,因为那个石像,白芒心里也掀起了波涛骇浪,她平静下来,目光从石像上收回,轻声问面前的妇人:“你们口中的神女,可是姓井名幽?”   那妇人仍然处在极度震惊的状态中,很缓慢地点了下头,她看看白芒,再看看渔村中央的雕塑,表情似是想笑,又像是激动得想哭。妇人张嘴想要说话,可喉咙又紧涩地说不出一个字。   周围其余人和她的表情都差不多,只有一些年龄小的,不明所以地呆愣楞看过来,人群中一片寂静。   连带着,白芒都开始紧张。   几个呼吸后,人群忽然让开一条小路,一位年过七旬的老者拄着拐杖,从人群后方走了出来。老妇脸上满是皱褶,她抬头看白芒的脸,看清后,眼中聚起一层激动的泪珠:“这位可是白姑娘?”   “是。”白芒伸手,扶住老妇的手臂,她感觉到老妇身子正微微颤抖着。白芒轻轻道:“白昼的白,光芒的芒。”   “白姑娘,你今年可是十八岁?”   “是。”白芒点头。   “是了、是了……”老妇沙哑道,“白姑娘,就是你。”   “去通知出海的人!告诉他们,我们一直在等的人来了!”老妇忽然回头,面对村里众人,中气十足地喊了一声。白芒这才注意到,老妇也是身负内力的,她的呼吸心法,同样和白芒一模一样。   一直在等的人?白芒心里疑惑。   老妇喊出声的同时,一直对准白芒的暗箭也消失了。   白芒身子也随之放松些许。   “嗐……近些日子中原不太平,我们便一直防备着外人,吓着白姑娘了吧?”老妇察觉到白芒的情绪变化,立马又朝远处吼道,“愣着作甚?还不过来像白姑娘道歉!”   远处礁石壁上出现几个人影,飞快从石壁上跳下,跑向白芒的方向,都是些手持*的年轻人,他们这会儿看见白芒的脸,神色同样震惊。   “白、白姑娘?方才对不住了。”   白芒轻声道:“没关系。”   老妇牵着白芒的手,缓慢往石像的方向走去。踏上通向石像的小桥时,白芒才注意到,这个湖泊并非淡水湖,而是与海水相连、自然形成的暗湖,湖水清澈透明,一低头就能看见下边五彩斑斓的珊瑚,美得诡异。   而湖中岛上,立着井幽的石像,从桥上的角度看过去,井幽更像是踩在五彩云朵上的谪仙,神圣、耀眼、让人生畏。   白芒也终于看清石像的面庞,石像的脸,的确和她有七八成相似。柳眉弯弯,一双漂亮的杏眸含笑,鼻梁小巧挺直,樱唇精致,发丝拂过她的脸庞。   她的表情不但没一点儿神圣感,反而是温柔的,那种发自内心的温柔,甚至还带着几丝不合时宜的小俏皮。   有点可爱。   白芒看着她的石像,就像在照镜子。   白芒以前就知道,她大抵和她爹是长得不太相似的,她更像她娘一些。据她所知,江湖中见过她娘真面目的人并不多,否则,她早就被认了出来。   她们外貌相似,但也并非完全相同。   只是石像毕竟无法做到完全复刻井幽的相貌,所以才给人一种“一模一样”的错觉。   至少白芒仰头与石像对视时,能清晰地感觉到,她们是完全不一样的两个人。白芒温柔内敛,而井幽的温柔却是耀眼的,让人无法忽视。   对于自己的父母,白芒原本就了解不多,以前只从白天行的札记中对他们有过了解,却依旧很片面。   尤其是对她的亲生母亲,井幽。白芒只知道井幽是曾经的魔教圣女,而白天行像是追逐着光一样跟在她身后,除此,白芒对她什么也不了解。   直到现在,“母亲”两个字,在白芒脑海中突然有了具体的形象。   她知道自己的亲生母亲长什么样了。   老妇引着白芒,最终停在石像面前。而湖边也不知不觉围满了村民,他们激动看向白芒,眼中明显浸着泪光,像是等待了许久的神女终于归位。   他们满是期许的眼神,反而让白芒有些紧张,尽管才和老妇核对了姓名,她仍是下意识道:“我不是井幽……”   “当然不是。”老妇脸上绽起和蔼的笑,她枯瘦的手指抚过白芒手背,看她的目光像是在看一个小辈,满是宠溺,“白姑娘,你是井姑娘的女儿,亦是我们等待多年的人。”   说到后面,老妇忽的哽咽:“我们知道,井姑娘大概是回不来了,但白姑娘你能来到此处……也足够了。”   听着老妇的话,白芒还有些懵,一时没搞清状况:“你们怎么知道我、我会来此处?”   她是顺着惠灵儿给她的木瓶漂流轨迹,一路从安松村走到南海,自己都没想到怎么就进了一个与世隔绝的小渔村,而渔村里的人竟然还在等她。   “是井姑娘,咳咳……”老妇咳嗽两声。   白芒轻拍她脊背,渡了一丝内力进去:“婆婆您慢慢说,不急。”   老妇咳嗽渐缓:“井姑娘当年离开一渔村时,便告诉我们说,她很有可能回不来了。但她说,十来年后,或是几十年后,她的女儿白芒可能前来此处。井姑娘留了一些东西在村里,她拜托我们看管,直到白姑娘你到来,我们再将东西交于你。”   “井……”白芒声音顿了一下,一时叫不出母亲二字,“井姑娘她离开渔村,是什么时候?”   老妇回答道:“十五年前的夏天。”   十五年前……正是白天行、井幽离世的前一年,那时白芒三岁。   白芒回忆白天行手札中的内容,以及白天行、井幽二人在雪山龙骨中留给她的信,默默在心里理了理时间线。   白天行二人被江湖中人追杀,是在十九年前,那时井幽刚刚怀上白芒。二人也是在那一年,开始着手准备白魔令。   十九年前,他们已经将青龙令放置在雪山山巅,剩下玄武、白虎、朱雀三枚令牌,他们则准备分别放置到南海海外孤岛处、岷山山脉最深处,与大漠龙骨藏匿之处。   而最初桃羽猜测,白天行二人放置三枚令牌的顺序是:岷山白虎令、南海玄武令、大漠朱雀令。   可后来桃羽和白芒去岷山山脉中探过,并没有白虎令的踪迹,也就是说,白天行二人在放置岷山那块令牌之前,就已经死于正派之手。而剩下朱雀、玄武两枚令牌,究竟有没有放到大漠和南海处,也因此变得扑朔迷离。   可如果白天行二人在十五年前到过一渔村,甚至井幽当时就嘱咐村民说,有东西留给未来的白芒,那是不是说明,他们已经将玄武令放置到了南海孤岛上?这之后他们返程到中原时,才遭遇正派伏击,失去白虎令。至于朱雀令的下落,现在仍然不清楚,是和白虎令一块儿被正派抢走了?亦或是早早被白天行他们放置在了大漠龙骨中?   作者有话要说:   嗷!   -   感谢在2022-06-1608:35:20~2022-06-1622:29:0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55016052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4章 朱砂   不谈白魔令,井幽又怎会知道白芒会来到这个小渔村?   一个谜团解开的同时,又有更多谜团接踵而来。   白芒心里一时懵得厉害,脑子一团乱。一渔村中的村民也还处在巨大的惊喜中,一时平复不下来。老妇便先邀请白芒在村中住下,休息会儿,他们再慢慢说清楚。   老妇给白芒安排的屋子就在海边,小小的一间屋子,屋里显然很久没有人居住过的痕迹,却收拾得很干净,一丝灰尘都没有。   白芒进屋,听见窗外一阵一阵海浪的声音,一掀开窗上的草帘,便能看见外边海潮翻涌。   白天行札记中写过,他和井幽在南海边,便是住的海边小屋。窗外是沙滩,海浪,还有礁石空洞中漏进来的阳光,很美。札记中所写,和白芒现在所见的,一模一样。   这间小屋,是白天行和井幽曾经住过的那间。   白芒环视一圈,屋中布置简洁,又不乏生趣,木桌上放着精致的鱼儿木雕。这间房的布置风格,和武当禁地中,白天行住过的那间房很相似。   房间正中央铺着一张珊瑚绒地毯,白芒想起武当禁地的密道,若有所感地看向地毯,掀起一角。   地毯下地板平整,看不出什么问题,白芒伸手去探,汇聚内力细细感知,果然察觉到一丝不对劲——地板下是空的。白芒无法隔空释放真气,感知不到地板下的空间有多大,是密室?还是一条密道?   正在这时,房间门突然被敲响。   白芒去开门,站在门口的是那个名叫阿伊的小女孩:“白、白姐姐,婆婆邀你去吃午食。”   “这就来。”白芒跟上阿伊的步伐。   一路上,渔村里不少人朝白芒看过来,有热情大胆点儿的,则直接吆喝着和她打招呼,白芒都友好地回应。   渔村中村民在海边风吹日晒的,皮肤都和阿伊一样,是健康的小麦色,满是活力。   阿伊一边走,也一边很好奇地偷偷瞅白芒,像是想和她说话,又认生,一时不好意思开口。白芒注意到了阿伊的小动作,主动向她搭话:“你们为何称呼她为神女?”   白芒指向湖心岛上的石像。   “因为神女就是神女啊。”阿伊仰头,说得理所当然,“爹娘一直告诉我说,如果没有神女大人,就没有我们的村子,所以我们要感谢神女大人。”   阿伊年纪还小,并不了解太多。白芒点头,心里有了些许思量。   阿伊扭捏了一下,忽然轻轻抓住白芒的衣角,低头小声道:“白姐姐,对不起……”   “嗯?”白芒没反应过来。   阿伊小麦色肌肤的脸颊上,染起一丝红:“白姐姐,今天我拿箭对着你……对不起。”   “没事儿。”白芒都快忘了这茬,没想到阿伊竟然主动向她道歉,她伸手,揉揉阿伊的脑袋,“有防备心是好事儿,免得遇到坏人。”   “嗯!”阿伊笑眯眯重重点头。   ……   老妇已经在屋里等着白芒了。   白芒在老妇那儿吃过午食,和她聊了许久。   原来许多年前,一渔村的祖先是被当朝皇帝流放到海边的,那时他们并没有住在这块隐蔽的山洞中,而是在南海周边四处漂泊,往后世世代代打渔为生。   海边的生活并不安全,海盗横行霸道,还时不时会遇到杀人成性的东洋倭寇,渔村里的人随时都处于危险中。他们早已习惯了海边的生活,回到中原也不适应,就一直过着这般提心吊胆的生活。   直到二十五年前,村里人又一次遇到东洋倭寇,正当他们被逼入绝境时,井幽和白天行出现了。   井幽二人击退倭寇,救下一渔村的村民。尽管已经过去二十多年,老妇回想起当时的场景,依然热泪盈眶。   ——血光漫天,所有人都已经绝望时,浅淡萤色光点忽然洒满天际,掩住血色。白裙少女手持萤色长剑,就这么从天而降,身姿挺拔护在所有人身前,洁白的裙摆上不染一丝尘埃,更没有血迹。   ——神女、神女啊!   之后,井幽带领他们一路沿着海岸向南边迁徙,最终找到现在这个安全的山洞,驻扎在此。“一渔村”三字,便是井幽给渔村取的名字。   井幽在一渔村住了一年多,这期间,她协助村民盖好房屋,规划好山洞中的布置,开拓附近的野地。她脑袋里总有数不完的奇思妙想,让所有人都觉得惊奇。可以说,整个村子都是在井幽的带领下建成的。   那一年里,井幽一有空还会教村民武功,教他们识字读书,为他们写下几本基础的武学书籍。   而白天行则陪伴渔民出海打渔,寻找周围的海岛,保护渔民安全。   在一渔村村民的眼中,如果说井幽是太阳,白天行就是追逐着太阳的光点。   后来,井幽二人离开南海,村民便打造出她的石像,放在渔村最中心。   井幽再次来到渔村,已经是四年后了——按照现在的时间算,是十九年前。也就是那一次,井幽将一些东西留在了村里,并且告知村民们,如果未来她的女儿白芒前来此处,麻烦他们将她的东西交与她。   除此,井幽还叮嘱渔村中人,接下来几十年内,中原很可能一片纷乱,因此村中人一定要小心防备外人,以免被卷入纷乱之中。村里人一开始见到白芒,才会那么防备。   听到这儿,白芒差不多想明白了。   其实井幽并没有肯定地预料到白芒会出现在这里,就像井幽和白天行写在雪山龙骨中的那封信一样,他们是写给白芒的,但其实并不确定最终读到信的人是白芒。   只是巧合而已。   白天行二人身在江湖,身不由己,却给白芒安排了一条相对安稳的路,在白芒一出生时,就将她送到九莲村中。但同时,他们怕白芒仍然稀里糊涂就被卷入江湖纷争中,又做了别的准备。   比如他们在雪山中给白芒留的信;比如白芒四岁那年,白天行偷偷回九莲村,教她内力心法,教她轻功;再比如井幽给一渔村村民留下的那些话。   如果不出意外,白芒离开九莲村、进入江湖、被卷入白魔令纷争的可能微乎其微,但井幽二人依旧为她铺好了路。   当时他们被整个江湖追杀,连自身都顾及不到,却为白芒铺好了两条路。   白芒忽然鼻尖酸涩,垂在身侧的小指蜷了起来。   一直在她心里朦朦胧胧的亲生父母的形象,在这一刻忽然变得无比清晰起来。   隔着十来年的时光,白芒好像看见他们铺垫这一切时的情形,白芒一下就明白了他们当时所想。白芒清晰地感觉到了,亲生父母对她的爱,究竟是什么样的。   汹涌澎湃,丝毫没有被时光冲散,却又无比温柔,小心翼翼地将她包裹,永远不会消弭。   “白姑娘……”老妇感受到白芒的情绪,握住了她的手,低声道:“孩子,你娘和你爹,都是很好很好的人。”   “多谢阿婆告诉我这些。”白芒吸口气,对老妇轻笑。   沉默片刻,老妇忽然问:“白姑娘,你娘她……真的不会再回来了吗?”   当初井幽和白天行做了那么多安排,那会儿老妇就意识到,他们恐怕是遇到什么麻烦了,那时老妇就隐隐约约知道,井幽大概不会再回来了。可惜他们一村人什么都做不了,也不知道井幽究竟遭遇什么困境,唯一能做的便是听白姑娘的嘱托,在此等候她的后人。   但老妇依旧保持着期望,希望井幽还有回到村里的那一天。   白芒神色微顿,喉咙涩了一瞬。   不等她说话,老妇便点点头,长叹口气:“我知道了。”   白芒轻拍她的背。   老妇的视线往后,落在白芒背后的龙吟剑上,龙吟剑被破布包裹着,像一根脏兮兮的木棍,老妇问道:“白姑娘,你身后那把剑,可是石像上井姑娘手中那把?”   白芒点头:“是。”   老妇问:“可否给老身看看?”   白芒解开剑上的布条,纤长的剑身显露在空气中,这时天光很亮,剑身没有发出荧光,只将阳光反射成骇人的寒芒。   “的确、的确就是那把剑。”老妇确认了。   白芒不禁疑惑道:“这把剑……可是与娘亲留给我的东西有关?”   “没错。”老妇轻声道,“井姑娘留给你的物品共有两部分,一部分放在她曾经住过的那间小屋的地下室里,想必白姑娘已经发现了地下室入口,待会儿你回去拿便是了。”   “而另一部分,她则交由我们保管。”   “当初她留给我们一句嘱托——若是白姑娘你纯粹是偶然来到我们渔村,那么我们便只将地下室里的物什交与你。若白姑娘是被那把剑指引而来,那么我们便将所有物什都给你。虽然我们并不完全理解井姑娘话中的意思,但既然白姑娘你带来了这把剑,那我们就把所有东西都给你。”   白芒身上虽然带着龙吟剑,但她的确是在木瓶的巧合下,才偶然来到一渔村的。   白芒思索片刻,很快理解井幽话中的含义——   若白芒是带着龙吟剑来此的,那么她一定已经看见了雪山上的信,这会儿很大可能是来南海周边寻找白魔令的,也就是“被龙吟剑指引而来”。   而“纯粹偶然”来到村里,则指的是白芒并没有陷入白魔令的纷争中,只是因为巧合来到这座村里,然后被村里人认出来。   当初井幽安排时,便想好了这两种情况。   白芒心里又涌起些许暖意。   老妇温声道:“白姑娘,老身这就去取村里保管的那部分物什,你先回房间歇息会儿吧,待会儿我拿给你。”   “多谢阿婆。”   白芒离开老妇的房间,走过井幽石像那儿,她不自觉停下脚步,仰头看湖心岛上石像的脸庞。不管时光如何流逝,那张脸上永远保持着那么温柔耀眼的笑。   “阿娘……”许久,白芒轻轻出声。   她回到海边那间小屋时,老妇正好将井幽留下的第二份物什送来。   物什的包裹很厚实,白芒没有立刻将它拆开,而是先进屋里,找到地下室的入口,将地下室里的物件也拿出来。   说是地下室,其实只是一个小型的储物仓库。里边东西不多,一件小巧的贴身甲胄,似乎是由金丝编织而成,触感异常柔软,表面也异常光滑,白芒甚至需要使出一点儿内力,才能将它稳稳拿在手中。   然后是一个精致的小玉盒,能隐约看见玉盒中装的几颗药丸,还有一张写着字的布条。   白芒的目光首先落在布条上。   上边字迹娟秀小巧,白芒一眼就认出来,这是她在雪山龙骨的信中看到过的,属于井幽的字迹。   【金丝软甲,贴身穿着,可抵挡利器攻击,亦可化解真气内力,乃上品防身之物】   【三颗红色药丸为固基丹,在内功突破第七、八、九层后服用,可巩固内力,修复突破时受伤的经络;五颗绿色为祛毒丸,可解百花谷蛊毒;唯一一颗金色丹药为不死金丹,重伤时服用可生白骨、治愈经络脏器,一定珍惜,万万不要浪费!】   除此,什么都没有多写。   白芒指尖抚过金丝软甲表面,长叹一口气。   爹娘被正派围攻至死时,身上可有穿着类似的甲胄?可有随身带着可肉白骨活死人的神丹?明明当时他们才是最需要这些东西的!   白芒闭眼,埋头。   耳边似乎响起叮叮当当的刀剑碰撞声,眼前有鲜血溅开,她仿佛看见了被围攻时的爹娘。再睁眼时,白芒眼眶通红,单手扶着心口重重喘口气。   她小心解开第二份物什的包裹。   里边装的是一本日记,还有一封信——井幽的日记,以及,她写给白芒的亲笔信。   白芒手指触上信封。   ……   与此同时,中原,明湖教。   桃花林的桃花早已凋谢,这时只剩一片青葱桃树林,倒是不远处的温泉里,始终冒着热气。   桃花林中,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女手持桃木剑,专注地追逐落叶,出剑斩落叶!她每个动作都用尽内力,却没有斩断一片落叶,足以见得她对桃木剑的控制力有多强,随着她的动作,落叶翩飞如蝶,极具美感。   桃羽心不在焉地坐在不远处的石碓上,一边喂小一小二两匹蠢马,一边百无聊赖地看桃芷犹练剑。她眼底始终是一片冰冷,时不时就有暴戾的情绪翻涌。   又一个多月过去了。   从江南回明湖教后,桃羽便暂时停了复仇的事宜,聚集整个明湖教可用的人力搜寻白芒。   可是呢?过了这么久,她给桃芷犹准备的桃木剑都制作完成了,却依然没有查到白芒的消息。白芒就像蒸发在江湖中一样,一点儿痕迹都查不到。   桃羽越来越觉得心烦。   “义母,”一声钝钝的喊声突然将桃羽的思绪拉了回来,桃芷犹不知什么时候走到她身前,问她,“我刚刚练完剑,现在该带小一小二洗澡去了。”   以前一直在白芒在照顾小一小二,现在白芒不在,桃羽就暂时将两匹马儿交给桃芷犹照顾。   桃羽呼口气,揉揉眉心:“去吧。”   倒不是她脾气变好了能压制戾气,而是桃芷犹这孩子对情绪的感知尤其迟钝,桃芷犹自己永远板着张没有喜怒的脸,也不会看桃羽的脸色,桃羽觉得在她面前展露情绪纯粹是在气自己。   时间久了,桃羽在桃芷犹面前,竟一丝脾气都发不出来。   至于“义母”二字……   桃羽是习惯了,总比义父要好听。   桃芷犹牵着马往前走几步,又倒回桃羽身侧问:“义母,我给小一小二洗完澡后,能骑一骑它们吗?”   桃芷犹再怎么古板,到底是少年心性,她馋这两匹汗血神驹已经很久了。平时桃羽离山,也只带一匹马出去,另一匹留在山中,桃芷犹便想,自己能不能骑骑那匹马。   “不能。”桃羽立刻回绝。   “是。”桃芷犹倒也不失望,只好奇地问,“这两匹马,一匹是义母的,一匹是义父的吗?”   她从别的弟子口中听到过,桃羽最近心情不好,是因为明湖教以前的少主突然跑了。而且在那些弟子的口中,少主和桃羽的关系似乎……有些暧昧。   既然关系暧昧,那少主自然就是桃羽的伴侣。   既然是伴侣,那自然就是义父。   桃芷犹这般想着。   “?”桃羽眉头倏地皱起,差点笑出声,“哪门子义父?桃芷犹,你在想些什么?两匹马儿都是我的。不许你骑,只是因为我不喜别人用我的东西。”   “……噢。”桃芷犹点头,不再多问。   桃芷犹走远了,桃羽回想起她口中“义父”二字,脸上依旧带着古怪的笑。这还是第一次,有人在她面前,这么形容她和白芒的关系。   ……笑死人了。   桃羽笑过了,再抬眸时,眼底又是一片冷戾的情绪翻涌。   左护法独眼冥王正从不远处走来:“教主,少林那边突然派人送来一张邀请函。”   桃羽虚起眼眸:“嗯?”   独眼冥王道:“邀请函中写,诚邀各位江湖侠士,于十月初九那日,前去少林参加群英会,共同商讨白魔令一事。”   听到“白魔令”三字,桃羽眼底闪过一丝寒芒,冷笑出声。就连她也没想到,白魔令的钩子一出,第一个坐不住的大门派,竟然会是少林。   独眼冥王问:“教主,我们是否准备出发前往少林?”   “不急。”桃羽抛起一颗石子儿,再接住,下一瞬,她手中石子儿碎成齑粉。桃羽垂眸,冷笑着道:“先把白芒找回来再说。”   作者有话要说:   找不到~   -   感谢在2022-06-1622:29:09~2022-06-1723:42:4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一只慵懒的猫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L?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冰棍儿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5章 朱砂   白芒手指在信封上摩挲许久,信封上什么都没有写,但白芒知道,这封信是井幽留给她的,她小心翼翼拆开这封厚实的信件。   一列一列熟悉的字迹映入眼帘。   白芒看见第一句话,唇角不自觉往上翘起,勾出一丝轻快的笑。井幽写的是:   【宝贝女儿!我们又见面啦!】语气轻松俏皮,和她在雪山中写的那封信一模一样。可明明她写下这封信的时间,正是她和白天行遭遇正派围堵,情况最严重时。   【唔……上回给你写信的时候,我还不确定你是宝贝女儿还是败家儿子呢,现在我可以确定了,是可爱的女儿。你现在三岁多了,正是闹闹腾腾的时候吧?唉,真想亲眼看看你闹腾的模样,一定很可爱。】   【我在写什么呢?看见这封信时的阿芒,说不定已经十几岁、二十几岁,甚至垂垂老矣……哈哈哈哈,挺奇妙的。在我现在的想象里,你还是个可爱的小团子呢,我压根无法想象你长大是什么模样的。】   【会更像我一些,还是更像你爹爹一些?哎呀,又跑远了,说好了要写正事儿的呢。】   白芒眉眼微弯,又把前面的那些字看了几遍,才继续往下看:   【阿芒,既然你能看见现在这封信,便一定已经取得龙吟剑,读过雪山上爹娘留给你的信件,并且开始搜寻白魔令了吧?】   其实白芒并没有搜集剩下几枚白魔令的想法——至少目前为止没有,她继续看下去。   【唉,说实话,宝贝女儿,我真不希望你卷入白魔令的纷争中。】   【我不知道你是为何想要搜寻白魔令,是为了给爹娘复仇?是为了数不尽的财富和神兵功法?亦或是和爹娘有着一模一样的抱负?】   白芒隐约能猜到,井幽和白天行的抱负,指的是什么。   【不管是出于什么原因……这条路都很难很难,你看我和你爹,不就是两个不自量力的反面例子?我们徒有改变世界的远大抱负,却高估了自己的能耐,连人心都测不准,最后落得这般下场。】   【如飞蛾扑火。】   白芒眼眶微红,她深吸一口气,望向窗外,看外边海浪翻涌,海潮一波一波涌过沙滩。金色阳光洒在海面上,很刺眼。白芒忽的想起一渔村村民看向井幽石像时的表情,像是在仰望太阳。   “不是的……”白芒喃喃出声。   井幽从不是飞蛾,在许许多多人的眼中,她是比太阳还要耀眼的存在。   【当然了,阿芒,不管你为何走上这条路,为何做出这样的选择,我和你爹都支持你的选择。嗐,说到这儿,你爹在雪山给你留的那封信,是不是逼逼叨叨写了一堆大道理?劝你不要搜寻白魔令,又说如果你一定要寻找白魔令,那最好把它交给合适的人手上……啊!我当时看着都脑袋疼。】   【如果不是我当时重伤了,我一定把那封信给撕掉,写的都是什么跟什么啊?烦死了是不是?】   难怪那时白天行写信的笔迹那么急躁,原来是井幽当时受了重伤。   【你娘亲我啊,才没有你爹那么烦,不论如何,我……】   字迹在这里断了一块儿,信纸上梗着一块很大的黑色墨渍,写信之人笔尖在这里顿了很久。井幽写下这封信时的情绪,并不像信中语气一般欢快。   就像她在雪山中写给未出生白芒的那封信一样,语气轻快,最终却抑制不住,泪水落在信纸上。   而这回,井幽没有再落泪。   只是她的笔尖顿了许久许久,直到别的字差点被黑色的墨点盖过,她才继续写道:   【阿芒,娘亲只希望你,过好属于你自己的人生。自由自在,无拘无束,做一切自己想做的事,不为任何外力所阻拦,不被任何邪魅所迷惑。为自己而活。】   井幽写得很用力,就连字迹都从娟秀的簪花小楷变得飞舞张狂。   白芒心头微热。   她忽的想起什么,立刻从包裹中翻出井幽在雪山写下的那封信。当初白芒跳崖离开明湖教时,身上什么都没带,除了白天行和井幽的那两封信。她早已习惯将那两封信随身携带。   白芒看向雪山那封信的结尾:   【对了,我的小家伙……】   后面几字被泪水抹花了,白芒以前一直不知道井幽写的什么,这时她对比着前后两封信,她终于读出了被泪水抹花的那句话。井幽写的是:   【我只希望你无拘无束,自由自在,为自己而活,过好这一生。】   为自己而活。   不受其他任何人牵动。   “阿娘,我会的。”   白芒忍住想哭的冲动,歇息片刻,继续读渔村这封信:   【唔……刚刚我还说你爹啰嗦呢,结果自己也说了这么多废话。那么言归正传,既然阿芒你是来寻白魔令的,我就说说几枚令牌的情况吧。】   【雪山之巅的那枚青龙令,想必你已经拿到了。而我和你爹在昨日已经出海去往无人孤岛,将玄武令放了过去。保险起见,我们没有留下孤岛的位置,亦没有地图,你若想出海寻找玄武令,告知一渔村村民便好,他们会带你前去那个海岛。】   【余下朱雀令与白虎令两枚令牌,按照原定的计划,我们会将它们分别放置于大漠龙骨中,岷山山脉最深处。我也不知还有没有写下第三封信的机会,因此在这儿提前将找寻大漠龙骨的方法告知你:   绕过昆仑山东南面进黄沙大漠,至西北龙门客栈,再往北百里进入大漠乱流中,点燃火把,沿火焰燃烧的方向一路往前,直到离开乱流。再往西走不到百里,便会看见一座沙漠深处的小镇,求助镇中人,他们会带你前往大漠龙骨。】   岷山深处的白虎令已经不见了,应当是被正派抢走。那么只剩下最后一枚朱雀令下落不明,要么在大漠龙骨处,要么同样在半路被正派劫走了。   【阿芒,祝你成功。】   这封信最后的落款是:井幽,写于白历五十年冬。   白芒反复将这封信看了许多遍,最终小心翼翼地将它叠好,与另外两封信放在一起,揣进怀中。   桌上还剩下一本日记。   白芒歇了会儿,再翻开它。看见里边的内容,她不由得新奇眨了眨眼。   井幽写日记时的语气,和她写信时完全不同。不仅没丁点儿俏皮活泼,反而异常严肃,引人思考。与白天行的札记不同,白天行札记中,前半部分写的是他闲云野鹤的悠闲生活,后半部分则全部围绕着井幽,记录他们游历过的山川河海。   可井幽的日记中,几乎没有怎么提到白天行。   井幽同样也写她看过的风光,写她见过的各色各样的人,写她游历过的山河江海。但更多是她自己的思考。   就比如,走过穷困之地时,井幽会想,为什么这地方会如此穷困?她能帮上什么忙?能不能改变什么?遇见杀人如麻的山匪时,井幽自然会做出与别的江湖侠客一样的选择——一剑杀之,但她杀山匪的同时,脑子里又会冒出许许多多别的想法,她会好奇这些山匪为何成为山匪,是生性凶残恶劣还是环境所迫?   井幽还真询问过一两名山匪的前半生,记录在日记中。除了山匪,她的日记里还记录过各色各样别的人一生的故事,从商贾家的大少爷、权贵家的嫡长子,到青楼中卖身的女子、困苦农家的老妇、街边吃不饱饭的小乞儿。   她好像很喜欢和他人聊天,了解他们的生活,然后记录下来。   井幽的许多想法,是白芒从不曾从别人口中听过的。   白芒越往后看,就越觉得震撼,越发对井幽的抱负心存敬畏,以及……向往。   井幽想做的,是改变世界。   她想要天下太平,想要世间再无纷争,想要百姓安居乐业,想要人人都成为不受财狼欺压、不受灾厄困扰、不被生存压倒的不羁之民。   井幽在日记的最后写:   【我想用魔教的这一笔财产做些什么,能让这个世界变得更美好一些的事情。比如建设村庄城镇,拓展农植庄家,养育一方水土,兴教育……让人人富足之后,再一点点向周边扩展,直到,整个世界。可我也知道,我自己其实并不擅长这一类的事情,这些事分明该交给朝廷去做,我一人又怎么做得好?可如今皇室和朝廷凋败不堪,天行他虽然与我有共同的想法,但他也更习惯闲云野鹤的悠闲生活,不愿被权柄所扰。】   【所以我们才想,游历山川河海,找到合适之人,将这一笔财产交给她。】   【这几年来,我们心里已经有了人选,我们想将魔教的宝藏交给白思静——天行的小侄女,白国那位长阳公主。谁能想到,白国皇室那么多人,最后可靠的,就只有一个十来岁的女孩?思静和天行不一样,也和我不一样,她有改变世界的抱负,也有对权柄的野心,同样又对天下苍生抱着悲悯之心,她小小年纪能力就及其出众,文武双全。至少目前,没有比她更合适的人了。】   白思静。   白芒记住了这个名字。   【我和天行做好了决定,只要给思静一点长大的时间就好了。】   【可我们错看了人心。太多人想要为了一己私欲夺得这笔宝藏,于是我与天行不得不制作白魔令,再于是……就有了现在的困境。我和天行还什么都没来得及做,还没来得及将这笔宝藏交给思静,还没能等思静长大,就可能因此丧了命。】   【其实我一直知道,我的梦想是不切实际的,就算有魔教的财产在手,也没法改变太多。至少我在世时,这一辈子,可能压根什么改变都看不到。】   【可那又怎么样呢?我坚定地相信,我所做的一切一定是有意义的,就算我看不见,后世里有无数人会替我看见。百年、千年过去,我相信自己梦想中的那一天,终究会来临。我从来不曾迷茫过。】   日记到此结束。   白芒放下这本日记时,已经深夜了,她揉揉微涩的眼眶,怔怔望着窗外漆黑一片的海域,许久,依旧觉得震撼。她心里的某个地方像是被重重撬了一下,一扇堵塞已久的心门突然打开。   白芒从中原一路行至海边,见过荒野上无家可归的流民,去过矿山这样的地方,也远远看过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一座座都城。一路上,她一直隐隐约约觉得,自己想做些什么。   想要改变些什么。   但她不知道该怎样做,也怕自己太过弱小、无能为力,因此迷茫了许久。   直到方才,看完井幽的日记。   她发现,一路上自己心里的种种迷惑,在日记中都有解答。她想做的事,和井幽一模一样,只是她还太小、太年轻,一时没能看清自己的心,是这本日记给了她答案。   就算她能做到的还很少、很少,白芒也不再迷茫。就像井幽信中所写,改变世界,本来就不是一个人可以完成的,更不是一朝一夕就能看见成效的,而是很缓慢地积攒,一年一年、一代又一代。   “娘亲,这一段时间,我一直很迷茫,不知道离开了她……嗯,她是桃羽,我年少不懂事时,喜欢上的一个姑娘。”白芒手指捂住心口,她明显感觉到,自己说出桃羽二字时,心脏悸动地跳了一下。   白芒无奈地轻轻笑:“好吧,不是年少不懂事时的喜欢。我现在依然喜欢她。但是……我不准备再继续了。”   “我之前很迷茫,不知道离开她以后,我该怎么办才好。不知道自己想要做什么,想成为什么样的人。”   “我现在知道了。”   “谢谢娘亲。”   白芒长长呼口气,用力往床上一倒,双手抱着脑袋,思索今日之后自己要做些什么。   首先,搜集白魔令,找到魔教曾经的宝藏。   还要想办法认识白思静,自己的那位堂姐。倘若堂姐真的是爹娘口中合适之人,那么就将白魔令交给她。   堂姐……白思静……白国皇室的公主……   白芒忽然就想起了一件事——两年前她跟着桃羽在京都复仇时,桃羽受了伤,她太过担忧,半夜出门寻桃羽的踪迹,被禁卫军抓了个正着。   那会儿以白芒的轻功,本可以轻易躲过禁卫军,没想到和禁卫军一块儿的女子内力竟不低,轻易就擒住了她,质问她腰间挂着的潜龙山少主令是怎么来的。而女子看见她的脸后,又鬼使神差地松了手,让她逃了出去。   再后来,便是在商都城中,潜龙山突然和桃羽做“交易”,要桃羽将白芒“交给”他们,只因为他们山主想要见白芒一面。   对潜龙山那位山主而言,白芒是很重要的人。   就连佛子都对白芒说过,潜龙山山主与她父母之间的关系,比佛子与她父母还要亲近许多。   而江湖上一直有传闻说,潜龙山的背后是皇室,潜龙山是皇室放在江湖中的一双眼睛。   将一切串联起来,白芒心里有了一个猜想:潜龙山的山主,会不会就是她的堂姐,白思静?   正好白芒之前答应了要去潜龙山一趟,算算时间,如果不出意外,她拿到玄武令后,从海岛上归来,正好去中原潜龙山。   “呼……”一件一件要做的事情堆叠在一起,白芒却不觉得烦躁,也不再有丁点儿迷茫,她的目光愈加坚定,心里从未有过这么充实的感觉。   白芒歇息一夜,第二日一早起床,房间外不远处就是一渔村的出海码头,暖色朝阳下,已经有不少村民准备出海打渔,海滩上生机勃勃。   “白姑娘!”有人远远看见她,笑呵呵地向她挥手。   白芒快步走过去,向一位村民询问:“这位阿伯,听说十五年前,我娘他们出过一次海……”   她话没说完,那位村民就想起什么,一拍脑袋:“嗐!我记得当初井姑娘的嘱托。白姑娘,你也是想去你娘亲当年去过的那座孤岛是吧?”   白芒点了头。   谁知道那大叔用力摇摇头:“那可就不巧了。”   白芒蹙眉,疑惑道:“那小岛出什么问题了吗?”   “倒也不是,没问题没问题,就是白姑娘你得再等三个月才能去那边。”大叔解释道,“那小岛周围天气怪得很!巨浪说来就来,别的季节还好一些,可秋天……那巨浪是会要人命的!白姑娘你想去那座海岛,就得等到三个月后入冬。我们也准备准备船只,到时候送你过去。”   三个月……   白芒完全没料到这茬,但找寻白魔令一事本就急不来,她并不觉得焦躁。   白芒思索片刻,很快在心里下了结论,既然要等三个月,那正好她先回中原一趟,去潜龙山见了山主,再来一渔村准备出海的事宜。   白芒没准备耽搁太多时间,稍稍收拾一下,再休息一晚,明早就立刻出发回中原。但她隐约感觉自己好像忘了什么事儿,一时又想不起来。   直到晚上,白芒房间门突然被人敲响,敲门的是阿伊的娘亲,她一脸焦急地询问白芒:“白姑娘,阿伊她在你这儿吗?”   白芒这才想起自己忘了什么,她差点忘了惠灵儿木瓶的事儿。   “没有,我今天没有看见过阿伊。”白芒注意到妇人情绪焦躁,轻声问,“阿伊她怎么了吗?”   “她……!”妇人重重吐口气,“那小孩一天就知道到处乱跑,可以前再怎么跑,到了晚上她也知道回村,唯独今天,我们在村里找遍了都寻不到人!”   妇人突然想起些什么:“我知道了!那孩子定是沿着入海的河流往中原跑去了!”   “从大半年前开始,阿伊就常常从河里捞出什么木瓶,木瓶里装的都是些画,倒是话得挺好看的,可阿伊那傻小孩总说想要看看画这画的人长什么样……!这孩子,就没一天让人省心!”   妇人骂骂咧咧地往河流的方向跑去,白芒立刻跟上她的脚步:“我和你们一同去找人。”   白芒掠起轻功,忽的发现这一幕似曾相识。   惠灵儿前不久也才离家出走过,也是沿河而下,想要见见捡到木瓶的那人。白芒这趟旅途,也正是因为惠灵儿而起。   “?”这两个小姑娘怎么都喜欢离家出走?   也算是一种缘分了。   作者有话要说:   对啦,父母前面两封信的内容在36-37章;白思静出场在47章。   【6.26日修改:发现之前把长阳公主写成长公主了,已修改】   -   感谢在2022-06-1723:42:48~2022-06-1823:46:4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一只慵懒的猫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冰棍儿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冰棍儿6瓶;透明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6章 朱砂   一行人才走出一渔村没多远,夜色下,就看见不远处一个小身影垂头丧气地往回走,阿伊自己回来了。   阿伊父母冲上前去,牵住她的手,叽里呱啦就是一顿教育。小姑娘无精打采地点头,委屈巴巴的。   白芒远远看着,松了口气,唇角又勾起一丝笑。   她想起自己小时候……她自己倒是没这么调皮过,但弟弟经常惹爹娘生气,那时爹娘也是这般神色。白芒又想,如果当初没有那帮山匪,如果九莲村的大家还活着,等自己长大了,爹娘会把身世告诉她吗?   应该会的吧。   白芒呼口气,祛除鼻尖微酸的感觉。   这趟回中原,她想再空出点儿时间,回九莲村看看。   ……   第二天一早,白芒还没来得及去见阿伊,这小姑娘竟然自己找了过来。清晨,白芒一打开窗,就看见蹲在外边朝她招手的小姑娘。   “白姐姐!”阿伊见白芒醒了,一下从地上蹦起来,跳到她窗边,眨眨眼问,“那些木瓶……白姐姐你知道它们是从哪儿来的,对吗?”   阿伊从窗外伸个脑袋进来,眼睛亮闪闪地盯着白芒。   白芒坐在窗台的桌边,单手捧着下巴打个哈欠,没立刻回答她,而是眉眼微弯地问:“阿伊,你昨天跑哪儿去了?”   “就……出去逛了逛……”阿伊声音很弱,白芒眉眼弯着,眸中光点闪烁,分明笑得很温柔,却让阿伊觉得怕怕的。白芒跟在桃羽身边那么多年,耳濡目染,神色还是很能唬小孩子的。   阿伊说了实话:“沿着河往上走了一段距离,我一直没看见人影,又差点迷路,就折返回来……谁知道天都那么黑了,爹娘他们还四处找我……我、我真的没想跑太远的,就只是出去逛逛。”   白芒问她:“你很好奇外面的世界?”   阿伊犹豫地点点头:“我、我很好奇外边是什么样的。从去年开始,我时不时就能从河里捞木瓶,木瓶里装了许多幅画像,上边画的风景都和村子里完全不一样,我一直都很好奇,想要能亲眼看见画上的风景,还想要见见画画的人。可是村子里的人都说,外面特别危险,有很多坏人。”   阿伊泄了气似的,闷闷瘫在窗口处。   白芒轻轻薅一把她乱糟糟的头发,将话题转到最开始:“你说得没错,我知道那些木瓶是从哪儿来的。我正是跟着木瓶,一路从中原到海边的。”   “诶?”小姑娘抬头,眼睛倏地亮起,又疑惑道,“那木瓶中的画,是、是白姐姐画的吗?”   话音刚落,她又摇头否定道:“不对,肯定不是。白姐姐你和画中人的长相一点儿也不像。”   白芒道:“画画的人的确不是我。”   “白姐姐认识她吗?”阿伊一下跃起身,好奇道,“白姐姐你能和我说说,她是什么样的人吗?”   “她叫惠灵儿,是一个和你年纪差不多的小姑娘,她……”白芒顿了顿,轻声道,“她爹娘出门在外,她因为想念爹娘,又没法给他们寄信,便把思念画在画中,放进河里顺流而飘。”   “灵儿……”阿伊呆了一下,“可是把木瓶放进河里,她爹娘也看不见呀,最后木瓶还不是被我捞起来了。她、她傻不傻?”   在阿伊收到的画像中,那姑娘分明也长得很好看,却这么傻。阿伊眼睛亮了亮,又觉得那个小姑娘傻傻的样子有点可爱,让她想见见她。   白芒被阿伊呆呆的样子逗笑了:“你说得对,她爹娘收不到,她自己也知道的。但她很好奇,最终捞起木瓶的人会是什么样的,所以就拜托我跟着木瓶的轨迹,帮她去看看。”   阿伊问:“可是她既然很好奇,为什么不自己去看呢?”   “方才你也说了,因为外边很危险呀。”白芒轻声道,“外边的世界很大,同样也有许多坏人,四处都可能遇到危险。她年纪还小,自身太过弱小,便只能拜托我。”   阿伊支楞起来:“可是我会武功啊!”   言下之意就是,她不弱,可村里人还是觉得外边太危险,不许她走远。她昨天走了接近百里路,路上遇到野狼她还打赢了呢。   “会武功也很弱。”白芒说着,伸出一只手臂平放在桌面上,朝阿伊勾勾手指。阿伊看懂了她的意思,伸手,和她掰手腕。   然后,阿伊还没反应过来,手臂就被重重摁在桌面上,怎么用力都起不来。   阿伊一下子就傻住了。   白芒松手:“外面最危险的不是野兽,是人。小家伙,你武功太弱了。”   阿伊呆了好一会儿,眼睛忽的眨了眨,一点儿也不挫败,反而振奋道:“那如果我努力练功,变强一些,是不是就能去外边闯荡了!”   白芒点头,说出了自己和阿伊谈话的目的:“那我教你一套拳法和步法,你好生练习练习,直到将它们完全学会,如何?”   其实昨晚,白芒和阿伊母亲一块儿出发去找人时,那位妇人便拜托白芒,问她能否教阿伊防身的功夫。   阿伊性子顽皮,与其把她关在一渔村里,不如教她自保,放她出去闯荡。白芒答应了阿伊母亲。   当初井幽二人虽然教了一渔村村民基础的修行功法,但并不是人人都有习武的天赋,因此他们并没有教得太过深入。而阿伊底子不错,小小年纪就有接近二重内力,再过个几年,独自在江湖中闯荡不成问题。   “好!”阿伊站直身子,用力道,“谢谢姐姐!”   白芒将昨晚画好的武当《八卦拳》和《流云步》简本拿出来,交给阿伊:“我要回中原一趟,三个月后再回来检查你武功有没有进步。”   阿伊重重点头,她紧紧抱住白芒给她的两本书籍,恨不得立刻翻开看。她又问白芒:“白姐姐,你这趟回中原,是不是还会去见那个惠、惠灵儿?”   见白芒点头,阿伊小心翼翼地请求道:“白姐姐,你能不能帮我给她带句话?”   “嗯?”   “我、我想说,我很喜欢她的画,等我过几年武功变强了,就去中原见她!”阿伊认真道。   “我会告诉她的。”   ……   白芒和村里人打声招呼,便出发回中原。   小黑猫已经长大了不少,白芒本来觉得继续把它带在身边不方便,想把它寄养在阿伊家里。可小猫见她走远,硬是喵喵叫着朝她飞奔而来,一个劲儿蹭她的腿,生怕被她扔下似的。   不像猫,反而像只听话的小狗。   “行吧,跟我回中原去。”白芒揉揉猫脑袋,“小狗猫。”   小黑猫:“喵~”   白芒这一趟先回安松村,将阿伊的话带给惠灵儿,再去江北潜龙山。既然有了明确的目的地,白芒路上便不耽搁,轻功走到有人烟的地方买了匹马儿,便立刻策马向安松村而去。   马儿驰骋,小黑猫坐在白芒怀中,舒适地眯眼吹风。   一人一猫一马,走过山野平原,路过一座座村庄城镇,终于在一周后抵达安松村。   村子周边还是像以前一样安宁平静,村中人不多,和白芒出发时没有变化。白芒松口气,好歹没有再少人了。   “白姑娘!你回来啦!惠姨可想死你了。”惠蕴远远看见白芒,立刻激动迎了上来,“白姑娘,我知道你有武功在身,可这些日子还是忍不住担心。”   “嗐,白姑娘你不知道,你不在的这些日子里,江南一座矿场的看守被杀得一干二净,被掳去矿场的百姓跑了个干净!听说是江湖中有变态杀人狂,这些日子官府和那些贵族人心惶惶的,关了好几处矿山!白姑娘,我可担心死你了,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惠蕴围着白芒走了好几圈,上上下下打量她有没有受伤。   白•变态杀人狂•芒:“?”   不过心里是暖洋洋的。   “对了,白姑娘这一趟出去,有见到捡起木瓶那人吗?”惠蕴问。   “见到了,我正要去告诉灵儿。”白芒道,她犹豫片刻,还是将惠灵儿爹娘的事告知了惠蕴。惠蕴眼睛僵了一下,笑容无力,又很快摇摇头:“其实村里人早猜到了。”   “矿山那是什么地方?进去呆个一年半年没出来,多半是出事了。”惠蕴叹口气,“我们一直瞒着灵儿她,便是出于这样的考量。白姑娘,你能否也不要将这事儿告知灵儿?她还小,我想等她长大一些,再、再……”   白芒答应了下来。   心里仍然有些难受。   她知道在她看不见的地方,与惠灵儿爹娘类似的事情不断在发生着。但正因为如此,她才要努力改变这一切不是吗?短短两个月过去,白芒的心态已经完全不同了。‘   她再也不会迷茫。   白芒没耽搁太多时间,和惠蕴聊了几句,便去见惠灵儿。   小姑娘正在屋里看书,听白芒说起海边的故事,眼中满是向往的神色。最后,白芒将阿伊的话转告给她:“阿伊说,过几年她长大一些,就来安松村见你。”   “唔!”惠灵儿眼睛亮闪闪的,“我知道下一幅画画什么了。”   画中,两只小手牵在一起,用力拉钩。   ……   又一周后。   白芒终于抵达江北潜龙山。潜龙山虽有个“山”字,其实只是修在一处小山脉外,一排排房屋建筑十分规整,白芒远远就听见里边传来整齐的操练声。   潜龙山正门修得十分气派,金色匾额挂在正中,两边分别伫立着两头巨大的石狮子。不断有穿着整齐的黑衣人从门中进出,秩序森然。   和别的江湖门派相比,潜龙山更像是白芒曾经在京城里见过的将军府。   而潜龙山不远处的平原上,就是一座小镇,潜渊镇。白芒从镇中走过时,便注意到,潜渊镇并不是多繁华的城镇,但小镇内外没一点儿乱象,一切都井井有条,行人往来不断。   乱世中,白芒走过的城镇,要么是江南都城那般繁华中透着腐烂气息,要么就是一片破败苍凉,居民人心惶惶。白芒还是第一次见到潜渊镇这般不算繁华,却又丁点儿不缺生机的城镇。   有点像与世隔绝的一渔村,但镇中氛围又不似一渔村中那般闲适。   无论如何,能看出这座小镇的管理者是用了心的。   白芒走过潜渊镇,策马靠近潜龙山正门,立刻有守门的弟子迎上来,替她牵马:“这位姑娘有何事?”   弟子似乎将她认成潜渊镇里的居民。从他的神态上,白芒能看出,显然常常有居民前来潜龙山。   “前些日子我与你们山主约定,在潜龙山中见面。”白芒拿出潜龙山少主令,交给面前的弟子。   那弟子怔了片刻,低头核对少主令上的纹路,随即震声道:“原来是白姑娘!白姑娘随我来。”   白芒跟着他走进潜龙山中,比起那略显浮夸的正门,山里的建筑则简素很多,一排一排十分整齐有美感。白芒时不时看见列队巡逻的弟子,而操练声则是从远处练武场上发出的。   绕过前边的房屋,靠近山脉的地方,还有一大片蔚蓝湖泊。   那弟子将白芒引至湖心亭中:“白姑娘稍等,在下这就去禀报堂主。”   “多谢。”白芒站在湖心亭中,看眼前一片平静湖水,心跳怦怦。   潜龙山的那位山主,会是她曾经在京都中见过的那位女子吗?会是她的堂姐白思静吗?   白芒一路上策马奔腾时,吹着风,心底一直没什么起伏,可这会儿就要见到山主,她仍然止不住紧张期待。   很快,白芒听见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   一阵欢快的脚步声。   白芒一转头,就看见一个漂亮的小少女朝她奔来:“白芒姐姐!好久不见!”   少女约莫十四五岁,她穿着一身潜龙山标志性的黑色劲装,这身衣衫穿在别人身上,都有股肃杀之气,可小少女气质精灵古怪,将衣衫的气质完全压了下去。   “芷砚?”白芒怔了片刻,才意识到,当初在吸血谷遇见的那个可爱的小女孩,竟已经长大成少女了。   时间过得真快。   “嗯!姐姐,几年不见,你有没有想我,我可经常会想你哦。”白芷砚笑盈盈地靠近过来,亲昵抱住白芒的手臂。   白芒不太习惯他人这般热情,她一时不知道怎么回复白芷砚的话,脸颊微微泛起一阵红,只伸手揉过少女脑袋。白芷砚眯起眼睛蹭了蹭,笑得俏皮,梨涡浅浅。   白芷砚:“都三年了,我还以为姐姐早已将我忘了呢。”   白芒生涩地哄小朋友:“……怎么会?”   “少主,你规矩些!”一声熟悉的男声响起,白云从一旁走来,无奈对白芒笑道,“白姑娘,这些年少主她是越发惹人烦了,您可别被她吓着了。”   “哪儿有烦人?云哥哥,你怎么就知道说我坏话?”白芷砚埋汰地看白云一眼,又在白芒怀中蹭蹭,“姐姐你说是不是?我烦人吗?”   “不烦不烦。”白芒声音不自觉就放软了。   “嘻嘻。”白芷砚不客气朝白云做个鬼脸。   白芒是第一次来潜龙山,她和眼前二人也没见过几面,实在算不上熟识,她这时却有一种无比轻松的……像是在家里面一样的感觉,一点儿压力都没有。   闹腾一阵,三人终于说起正事儿。   白云先道:“白姑娘,山主她最近有要事在身,暂时抽不出空回潜龙山,得劳烦你在山中等一段时日了,着实抱歉。如果白姑娘不愿在山中枯等,不知白姑娘愿不愿意与潜龙山弟子一同前去少林?”   “少林?”白芒问。   “白姑娘不知道?”白云解释道,“前些日子,少林广发请帖,邀请武林人士前往少林参加群英会,一同商讨白魔令出世之事。群英会开启时间正是一周后,届时我和少主会带领潜龙山弟子前去参会。等群英会结束,山主那边也差不多忙完了,到时候白姑娘正好回山与她相见。”   白魔令。   白芒没有想到,白魔令出世的消息扩散出去后,第一个按捺不住的门派竟会是少林。   不,不是最近才按捺不住,早在许多年前,少林就一直在寻找白魔令!   五年前自己在商都城里,不就遇到一老一少两个少林僧人?他们口口声声说是为惩治侠义帮而来,可分明是为了侠义帮院子里的那块刻着白魔令消息的石碑!   那会儿,就连桃羽都笃定白魔令压根不存在,傻子才会相信江湖中相关的传闻。别的大门派也几乎都是这样的态度。可少林为何会因为那一丁点风吹草动,就派人来探真假?   除非……   他们见过白魔令中的一块。   本该在岷山的白虎令,会不会就在少林手中?   白芒目光倏地一凝。   “白姑娘是否愿意和我们一块儿前去少林?”白云的声音适时响起。   “去。”白芒点了头。   既然要寻白魔令,她便不会放弃任何机会。   白芒做了决定,忽然意识到,少林既然诚邀所有江湖人士前去参加群英会,那么明湖教呢,有没有收到邀请?   桃羽……会去少林吗?   “正巧,桃姑娘应该也会去少林。当初参与明湖山庄灭门一事的,虽然也有少林外门弟子,但少林内门一向与山庄交好。如今他们恩怨已消,少林定会邀请明湖教。”白云注意到白芒脸色变化,意识到什么,“对了,白姑娘,你日后是不准备回明湖教了吗?这半年里,桃姑娘一直在四处找你。”   “她在找我?”白芒下意识问。   “是啊,江湖上闹得沸沸扬扬的。桃姑娘这小半年里,就差把江湖翻个底朝天了。”白云笑着摇摇头,“白姑娘,你若和桃姑娘有间隙,仍然不愿意见她的话,那要不……就不去少林那边了?免得到时候见了面不愉快。”   白芒却笑了。   笑得淡然。   “没事儿,我去。”她垂眸盯着湖面,眸中如蔚蓝湖水般平静无波,淡漠至极。   作者有话要说:   嗷   -   感谢在2022-06-1823:46:46~2022-06-2008:33:2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一只慵懒的猫2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7章 朱砂   事不宜迟,白芒在潜龙山歇息一天,稍作整顿,第二天一早便和白云、白芷砚二人带队前去嵩山少林。   潜龙山正式弟子中,每六人便是一个小组,每六组则为一堂。而潜龙山弟子每次出行都是以堂为单位,因此白芒三人身后,还跟了整整三十六人。   一行人策马驰骋,浩浩荡荡,尘土飞扬,气势十足。   三天过后,他们便抵达嵩山脚下。   嵩山离商都只有百来里,不算太远。白芒记得商都城周边已是一片凋敝,但嵩山脚下农田延绵看不到尽头,这时正是丰收的季节,金色麦浪随风摇摆,不时能看见在田间劳作的僧人。   白芒不由得好奇:“少林僧侣也要种田么?”   白云笑道:“是啊,嵩山脚下千百亩良田、水塘,都是归少林所有。”   “哇……”白芷砚也凑过来,新奇感叹道,“那他们岂不是好有钱,我还以为苦行僧都很穷呢。”   白云解释:“少林分内门外门,内外门所修功法不同,也不是所有僧侣都是苦行僧。”   三人一边说着一边策马缓步前行,眼看就要到山门处,周围逐渐热闹起来。江湖上不少豪杰、各个门派弟子纷纷聚拢,在山门处登记后入山。   登记口排起了长龙,白芒估算一下时间,估计得一个时辰才轮得到他们。   另一边的平地上也围了许多人,白芒看过去,只见人群中央,三个壮硕的少林和尚站在那儿,一人手持戒棍,一人持玄铁重刀,还有一人则是镀金禅杖。   三个和尚一个比一个看起来武力高,尤其是拿禅杖的那人,看上去能拿禅杖把人脑袋敲破。   “姐姐,我们去看看!”白芷砚喜欢热闹,拉着白芒的手就往人群里钻。白云叹口气,无奈跟在她们身后,挤进人群。   她们三人一挤到前面,人群忽然齐齐往后退一步,人群里瞬间只剩下她们三人,以及那三个壮实的和尚。   “阿弥陀佛,”和尚握紧手中武器,对准她们,“终于又有人来挑战了。三位英雄,小僧先说好,一旦出手刀剑无眼,生死难论,三位若是坚持不下去了千万别逞强,即刻认输便是。”   “挑战?”白芒诧异出声,白芷砚和白云也是一脸懵。   旁边有人解释道:“姑娘原来你们不知道啊?一旦切磋打赢这三位少林高僧,便可以获得插队登记入山的权力,不必在队伍里枯等。”   前来参加群英会的侠士实在太多,这也是少林折中想出来的法子,既可以给武林高手、四大门派开个后门——大门派弟子总不会打不过那三人,又不会得罪江湖众人,毕竟江湖本就是以强者为尊。   如今潜龙山在江湖中的地位,几乎与五大门派持平不假,可潜龙山向来是群体作战,少有一骑绝尘的天才。而潜龙山的队服也是常见的黑色,因此一时竟无人认出白云、白芷砚二人。   人群倏地热闹起来。   “既然不知道规矩,还来凑什么热闹?三个小朋友,别耽搁大家时间了,退下去吧!”   “对!小姑娘长得这么好看,逞强伤到自己可就不好了!”   还有人看向白芷砚:“小朋友有十四岁吗?该在娘胎里吃奶的年纪,来凑什么热闹?可别被揍哭了。”   “嘶……”白芷砚听到那些人的说话声,气得嘴歪,拔剑就要冲去和三个武僧打,被白云一把拎住衣领。   “云哥哥!”白芷砚正要发火,一只手落在她脑袋上,她一身火气瞬间歇下去,仰头对白芒笑:“姐姐?”   白芒与她对视一眼,轻声道:“你去对付那个拿棍的,白公子对付重刀,我去会会那位拿禅杖的和尚。芷砚,白公子,我们随机应变,合作愉快。”   白芒声音轻快,尾音调皮地向上挑了挑,没有丁点儿紧张,随即她握住背后桃木剑,运转“日”字步轻功,径直朝那身材魁梧的和尚而去!   “合作愉快,白姑娘。”白云没有犹豫,亦是拔剑。   紧接着,是一跃而起的白芷砚。   围观的人群眼神立马就变了,白芒三人一动手,他们就感觉得到,这三人绝非花架子!   尤其是白芒,看起来那么纤弱温柔的小姑娘,身上丁点儿内力起伏都没有,可她轻功一掠向前时,就像是黑夜中突然迸发的火焰,气势汹汹,无人可挡。她手持一把看似无害的桃木剑,身影如鬼魅,轻松躲过和尚的禅杖直逼和尚命门!   那和尚猛地一抡禅杖,巨大的禅杖砸下来,“砰”一声与桃木剑相撞。   这禅杖不得把桃木剑砸碎!   拿着桃木剑的白芒,恐怕脏腑也会受重伤。   周围人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气,有人紧张握起拳头,眼睛都不敢多眨一下。   然而他们想象中白芒吐血倒地的画面并没有发生,桃木剑与禅杖相撞一下,随即立刻向里挑,轻易化解禅杖上的力,再下一瞬,木剑就已经抵到和尚喉咙处。   白芒面色依旧温柔,黑瞳中没有丁点儿起伏,整个人的气质都无害极了。   那和尚却猛地颤抖一下,竟忘了这是在切磋,大喊出声:“女、女侠饶命!”   白芒收起桃木剑,后退一步:“承让。”   人群傻愣愣地安静片刻,倏地沸腾起来。也不知江湖中何时有这般能耐的女侠,难道是哪个隐世宗门的弟子?   再看另外两人,白云打得中规中矩,但也明显占了上风。而那个十四五岁的小姑娘,用的剑法明明和白云一模一样,可就是一点儿也不“规矩”,毫无规章,古怪得紧,让人摸不准她下一步动作。那手持戒棍的和尚更是被逼得节节败退,一脸懵然。   见白云二人都占了上风,白芒便没有上前帮忙,安静站在一旁看他们结束这场打斗。   白芒身形笔直地站在那儿,连她自己都没注意到,她脸上神色夹带着一分从未有过的恣意,眸中光点闪烁,就算只是一言不发地站着,她也像是在发光。   无数目光落在她身上,有好奇,有倾慕,有艳羡,但一时无人敢上前与她搭话。   三人毫无悬念地胜了。   潜龙山就这么获得插队的资格,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入山。   其余人看见那一整队规整的黑衣,终于意识到:“原来那三位是潜龙山的侠士!”   “难怪,原来是潜龙山,我还以为是哪个隐世大门派呢……”   人群中讨论声四起,大多是在说如今潜龙山风头有多胜,估计在下一次武林大会上,潜龙山就能名正言顺成为江湖第六大门派。还有说潜龙山行侠仗义,维护江湖稳定,实在令人钦佩。   “潜龙山?啧。”   一行人正说得兴起,忽然听见旁边一声轻鄙的嘲笑。一名穿着红衣的少女懒散抬眸,那句嘲笑正是从她口中说出。乍一看,少女不过十五六岁模样,杏眼,琥珀眸,精巧可爱极致,可她脸上那丝玩味的笑,却给人一种邪异妖魅的感觉,让人心生恐惧。   而少女身后,还跟着另一个小少女,小姑娘背上背一把桃木剑,她也长着一张极美的脸,神色却异常严肃死板,眉头习惯性地微皱。   “姑、姑娘,你是没看见,刚才潜龙山那三人切磋时可厉害了!”有人鼓起勇气,对红衣少女道,“尤其是其中一名白衣少女,看着那么温柔,没想到武功如此了得!那可是又美又飒,你刚才若是看见了,说不定姑娘你一个女孩子家家的,都会对她心动。”   “是吗?”少女柳眉微微上挑,漫不经心问,“那白衣少女的武器,是否是一把桃木剑?”   “咦?姑娘你怎知道?你方才看见了?”那人问。他话没说完,忽的感觉眼前红裙少女气势一变,漂亮的眸中闪过一丝冷戾气息,吓得他本能往后退一步,差点没站稳。   “姑、姑娘?”那人瑟瑟发抖地开口,眼前却没了人影,他只听到一句冰冷的笑:   “潜龙山……很好。”   那人终是没忍住,一下跌坐在地,恐惧地颤栗。   ……   白芒抵达少林时刚过正午,一行人收拾入住,白芒还没歇下来,房门就被白芷砚敲响了。   “芒姐姐,”白芷砚正是活泼好动的年纪,一刻也静不下来,“我们四处逛逛如何?刚才一路上看见许多殿堂佛像,还没来得及好好看呢!”   白芒没有拒绝,陪白芷砚在少林中闲逛。这也是白芒第一次来少林,她想尽快摸清少林各个殿堂的位置,为之后探寻白魔令做准备。   白芒不确定少林寺中到底有没有白魔令,总归要探一探才知道。   二人走过碑林,一进佛堂就闻到一股淡淡的香蜡气息,周围倏地安静下来,气氛庄严肃穆。一座座高大的佛像立在殿堂中,一仰头,就仿佛被他们注视,让白芒觉着有些不舒服。   白芷砚也有点怕,她跟在白芒身后,牵着白芒袖口,仰头看得很仔细。   走出佛堂,白芒随口问:“芷砚信佛吗?”   “不信。”白芷砚摇头,稚嫩的小脸上浮现出肃穆的神色,“娘亲一直教导我,不信佛,不信道,只信自己。”   “我也不信。”白芒轻声道,“芷砚的娘亲,便是潜龙山的那位山主?”   “嗯!”白芷砚重重点头,她揽紧白芒的手臂,趁机给自己娘亲说好话,“芒姐姐,我娘亲是很好、很好的人,不,她是天底下最好的人!”   ……   不远处角落中。   桃羽阴恻恻看着眼前这一幕,手骨被她掰出“咔擦”一声。   桃羽身后,桃芷犹看看白芒二人,再看看桃羽阴狠的脸色,若有所思:“义母,那位姑娘就是义fu……”   话还没说完,桃芷犹就被桃羽狠狠呵斥一声:“闭嘴。”   “。”桃芷犹乖乖换个说法,“义母,那位姑娘就是您一直在找的白姑娘吗?”   桃羽没有回答,默认了。   她在角落里看了白芒许久,白芒却始终没有注意到她的存在,一直埋头和那小姑娘亲昵地说着什么,看得桃羽心里升起一阵阵火。好在那小姑娘不过十四五岁,和桃芷犹差不多的年纪,桃羽再看不惯她与白芒亲近,也不至于丧心病狂到想要一剑杀了她的程度。   桃羽深呼吸几次,强忍住大庭广众下对白芒出手,将她掳回身边的冲动,推推桃芷犹的肩膀:“你去把白芒身边那小家伙引走。”   “是。”桃芷犹没有犹豫。   桃芷犹走出去几步,又被桃羽喊住:“等等,你知道怎么把人引走吗?”   桃芷犹思索片刻:“义母放心,我知道怎么做。”   “那行,去吧。”桃羽本能地有点不放心,但看见桃芷犹那么自信的神色,她又觉得自己多想了。不就是把人引走吗?还能出什么差错。   ……   半刻钟后。   白芒和白芷砚又逛完一座佛堂,一走出去,便看见一个人影从佛堂顶部摔了下来,直接落在她们身前。   “咚”一声,摔得很扎实。   也摔得很利落。   白芒甚至没来得及伸手扶人,摔倒的那少女就自己坚强站起身,一瘸一拐地走向白芷砚,然后一把揽住白芷砚的手臂,揽得很紧:“这位姑娘,我受伤了,走不动路,能麻烦你送我去找僧医治疗吗?”   白芷砚:“?”   白芒:“?”   那少女犹豫一瞬,面无表情接着道:“我伤好重。”   “好疼。”   “疼死了。”   作者有话要说:   哈哈哈哈哈哈碰瓷   -   感谢在2022-06-2008:33:20~2022-06-2108:41:1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一只慵懒的猫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50291947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冰棍儿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8章 朱砂   “你……”面对这种明显碰瓷的举动,白芷砚防备心十足地挣了挣,谁知道面前这少女抱着她手臂力道还挺大,她竟然没挣开,反倒让少女趔趄一下,直接摔进了她怀中。   白芷砚:“……”   刚想出口呵斥,她就对上少女的眼眸,看清了少女的脸。   少女长得是很好看的,忽视她面无表情甚至习惯性皱眉的死板神情,眸中水光潋滟,天生长了张妖冶的小脸,身姿也是纤弱的,给人一种很好欺负的感觉。   看得白芷砚愣了一下,呵斥声被她吞了回去,她迟疑地问:“姑娘你、你真受伤了?”   桃芷犹“嗯”一声,点点头,弯腰去掀自己的裙角。   白芷砚低头去看,少女脚腕上红了一大片,正有逐渐变得青黑的趋势。白芷砚手指触在她肌肤上,轻轻摁压一下,再渡一丝内力过去,她才确定,这少女是真受伤了,而且……伤得还挺重。   不仅如此,这泛红的伤痕,白芷砚一眼就看出来,压根不是刚才摔出来的,更像是拿刀鞘狠狠砍出来的。   ……碰瓷的感觉更明显了。   可白芷砚手指摁下去的时候,她明显感觉到,少女小腿轻轻地颤着,显然很疼。   而少女脸上依旧没有太多表情。   再看看少女那张漂亮的小脸,白芷砚陷入了深深的沉思中……   她在碰瓷我诶……   可是她真的很疼!而且她长得这么好看诶!她还这么弱柳扶风地往我怀里倒诶!   白芷砚纠结时,白芒的手掌轻轻落在她肩上:“芷砚,你带这位姑娘回我们那儿休息吧,我记得队里有几位会医术的弟子?”   “啊……对!”白芷砚反应过来,立刻点头。   白芒说得没错,不管眼前这少女是不是碰瓷,把她带回潜龙山的队伍里医治总归是安全的。这少女一个人,还能对她们三十来人做什么不成?   白芷砚扶着桃芷犹走远了。   看着两个小少女远去的背影,白芒眸中情绪淡去,心跳抑制不住地加快。   刚才白芷砚注意到的,是少女的脸。可白芒第一眼看见的,却是少女背后背着的桃木剑,一把和她自己的桃木剑一模一样的桃木剑,雕刻的手法都一模一样。   少女的桃木剑是桃羽给她雕的。   白芒早已经知道,明湖山庄收徒时,师父会亲自给弟子雕刻、炮制一柄桃木剑。也就是说,眼前这碰瓷的小少女,是桃羽新收的小徒弟,或者说……   桃羽又捡了一个带在身边解闷的小玩意儿罢了。   白芒看清桃木剑的那一瞬,心绪起伏很大。   又很快平静下来。   桃羽当初捡到她,答应教她武功,把她带在身边,除了好奇她的身世,不正是为了找乐子吗?如今她离开了桃羽,桃羽自然会从别人身上找乐子。   她有什么在意的必要?   或许她现在依旧不能完全放下对桃羽的感情,可她既然决定了要彻底离开桃羽,便不会再回头一次。   她欠桃羽的,该还的,都已经还了。   往后她只为自己而活。   桃羽做什么,都与她无关。   白芒只是有些心疼眼前这小姑娘罢了。   这小姑娘明显是被桃羽派来的,白芒不知道桃羽派她来的目的是什么,可她腿上伤得那么重,桃羽不但没让她休养,反而派她来接近白芒……   “呼……”   白芒一直知道桃羽为达目的不折手段,对待身边人更是没有一丝感情——对她都是如此,更遑论对别人了。可是看见小姑娘腿上的伤,白芒依旧觉得心凉。   再看小姑娘明明疼得发抖,却依旧一脸倔强,仿佛不知道疼痛的表情,白芒心底针扎了似的难受,她想到了曾经的自己。   白芒干脆让白芷砚把这小姑娘带去医治,她自己继续在寺中四处逛逛。   因为刚才这一插曲的影响,白芒思绪飘忽,一不注意便走出了佛堂,走到外边碑林之中。周围人突然多起来,人声嘈杂,白芒不自觉跟上人,流的步伐,往最热闹之处而去   ——东面的议事堂。   与此同时。   桃羽本来还担心自己的小徒弟那脑瓜子太笨,没法引开白芷砚。她正犹豫自己要不要直接去见白芒,反正,她只是想把白芒找回身边,并没有太大必要单独和白芒见面。   没想到桃芷犹还真把人给骗走了,佛堂中只剩下白芒一人。   桃羽却又犹豫了。   明明只需要上前到白芒身边,叫她回来便是。桃羽却觉得心慌,脑海中想起的是,上一回她在矿山里叫白芒回来,白芒却决绝跑开的画面。   心脏收缩般疼了一下。   白芒决绝的背影,竟然让桃羽觉得怕——她竟然也会有害怕的情绪。桃羽自己都觉着荒谬,不愿意接受。她无数次地想,自己只是不习惯白芒不在身边而已。   白芒离开她的时间越久,她便觉得越不习惯,生活变得越加没滋没味。   桃羽想过无数次,等见到白芒了,一定要直接将她捉回身边,狠狠惩罚她。直到刚才真正看见白芒,她又犹豫了。只远远看了白芒那么一眼,积蓄在心底许久的戾气,好像一瞬之间就消散了。   理智告诉桃羽,她应该多退一点,应该和白芒好好聊聊,问清楚白芒究竟在想些什么。   可桃羽以前一次也没和白芒好好聊过,她不知道该怎样做。   抓人也不是,不抓也不是,聊也不是,不聊也不是。于是桃羽就更犹豫了。   桃羽四岁之后,便不曾有过“珍惜”的感情,因此她完全没有发现,自己的犹豫,是出于对白芒的珍惜。而这一丝珍惜,是出于她自己都不曾察觉到的、更深层次的感情。   桃羽脑子一团乱。   谁知道犹豫着犹豫着,白芒就走出佛堂,很快消失在拥挤人群中。   桃羽:“……”眼底再一次被戾气填满。   她迅速跟上白芒的脚步。   ……   另一边。   白芷砚搀扶着桃芷犹回她房间,短短一会儿,桃芷犹脚踝处果然青了一大片,看得白芷砚一阵心疼:“姑娘你在这儿等一等,我去叫人给你医治。”   “……嗯。”桃芷犹小声点头,她的眉头依旧浅浅皱着,小脸上除了严肃,还多了一丝不习惯。   原本她只要把白芷砚引开就好了。   可她完全没想到,白芷砚会这么……负责。一路上除了把她搀回来,每走几步就蹲下来往她脚踝处渡内力,帮她舒缓血液在经络中的循环,还叨叨叨个不停地和她聊天。   桃芷犹从小跟着师父长大,平时除了练武也就没别的爱好了,师父是个闷葫芦,只会教她武功,也不会陪她聊天说话,把她也养得越来越闷。现在桃芷犹在明湖教中,桃羽更不可能主动关心她、陪她,这还是第一次有人对她这么热情,桃芷犹很不适应。   中途这么长时间,桃芷犹甚至没找到机会溜走。   桃芷犹坐在白芷砚床边,环视四周,正犹豫着要不要趁机溜走,门外就传来脚步声,然后是白芷砚活泼的说话声:“那位姑娘就在房间里,麻烦姨姨啦!”   房门被推开,桃芷犹一下子坐正。   白芷砚牵着一位拿着药箱的妇人从外边走进来,她快步跳到桃芷犹身前,蹲下身捞起她的裙角,仰头看她:“我家姨姨医术很好的,你放心,不会疼,很快就好了。”   少女的眼睛亮晶晶的,桃芷犹不自在地转开眼,手指抠紧了床单:“谢谢。”   “不谢不谢。”白芷砚眉眼弯弯,她坐到桃芷犹身边,手指很自然地牵住她手腕,另一只手安抚似的揽住桃芷犹后背。桃芷犹身子僵了,睫毛轻轻地颤,整个人一下子显得更纤弱了。   白芷砚立刻凑到她耳边,小声道:“怕疼的话,要不要闭上眼?”   她伸手遮桃芷犹的眼睛。   桃芷犹不怕疼,可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回事,鬼使神差地就闭上了眼。   “没什么大问题,小姑娘内力不低,今晚再涂一次药,好好用内力调养调养,过两天就恢复得差不多了。”很快,大夫检查得差不多,简单扎了几针后,涂上一层药膏,便收拾药箱离开了,“刚刚我给扎了几针,小姑娘可以适当动一动,逛一逛,活血祛瘀,别动得太厉害就成。”   “呼……没问题就好。”白芷砚长长吐出一口气,她认真地问,“还疼不疼?”   桃芷犹眨眼:“……不疼了。”   “那就好!”白芷砚开心道,“你今晚也住在少林吗?我送你回你的房间?”   桃芷犹不想带陌生人去自己住的地方,她摇头:“不用。”   “诶?”白芷砚表情倏地垮下去,可怜兮兮地眨眼。   桃芷犹语气一下子慌了,她改口找个借口:“我、我还不想回房休息……还很早。”   “这样啊……”白芷砚歪头想了想,眼睛亮起来,“那我陪你在附近逛逛吧?少林寺里风景还挺好的,有趣的地方也很多,我们四处看看!正巧刚才姨姨说,要适当地动一动才好。”   桃芷犹还是本能地想拒绝。   还没开口,白芷砚忽然伸手,手指点在她的眉心,捏了捏。   白芷砚指心是冰凉的,柔软的触感异常明显。   桃芷犹呆呆地愣住。   白芷砚松开手,对她笑:“你怎么总是皱着眉?多笑笑嘛。”   白芷砚第一眼看到桃芷犹微皱的眉头,觉得这姑娘身上有种严肃死板的学究气,可她越看,越觉得桃芷犹皱眉的模样像极了弱柳扶风的病美人,总之就十分惹人怜惜。   桃芷犹怔了许久,才低声说:“……我不太会笑。”   “那我们做朋友吧,我逗你笑。”白芷砚眉眼弯弯,勾住桃芷犹的手指,“我叫白芷砚,你呢?”   “桃芷犹。”   “岸芷汀兰的芷吗?”   “是。”   白芷砚眉眼弯得如月牙,眸中星光闪烁:“那真巧,我也是这个芷字。”   “走吧,我们出去逛逛。”白芷砚牵起桃芷犹的手,桃芷犹低头看一眼她们牵在一起的手指,眨眨眼,最终没有挣开。   两个小姑娘在少林山中到处乱窜,最终停在议事堂门外。   白芷砚听见里边热闹的声音,好奇地往里边张望:“里边好像有人在切磋诶!芷犹,我们也去看看吗?”   桃芷犹犹豫了一瞬,明湖教中两位护法应该在里边,她想进去和他们汇合,可一想到他们看见自己和白芷砚手牵手的样子,她又觉得怪怪的。   “诶?”白芷砚注意到桃芷犹的神色,怔了怔,立刻反应过来——   桃芷犹一定也想进去凑凑热闹,可她怕生,不敢去人多的地方,所以才犹豫了嘛!   桃芷犹一路上话那么少,明显就是很害羞怕生的性格。   “别怕!我会保护好你的。”白芷砚揽住桃芷犹手臂,拉着她快步走进议事堂中。   ……   东面议事堂中一片嘈杂。   或者说,热闹。   原本空荡荡的大厅放满了桌椅,大厅中央空出一小片地,简单搭了个木台,这会儿正有人在上边舞剑,台下时不时响起一阵叫好声。那人舞剑一结束,立刻就有人端着茶水前去碰杯,一饮而尽。   白芒这才注意到,整个议事堂中布满茶香。   少林外门弟子不沾荤腥,不染酒气,前来少林的江湖人士也纷纷以茶代酒。   台上舞剑刚结束,又有两人跳上去比试,这两人没用武器,比试时都是拳脚功夫,拳风四起,惹得周围人又是一阵欢呼。   白芒前脚才踏进大堂中,就有人朝她递一杯茶,真诚道:“这位女侠武功真是了得,几招便赢了少林的怒目金刚,在下实在是佩服。”   那人声音不大,但他话音一落,立刻有不少或是倾慕、或是艳羡的目光聚集过来,落在白芒身上。   “女侠”的夸赞声不绝于耳。   先前白芒与少林那位怒目金刚切磋时的画面,实在太让人印象深刻。   其余人一时搞不清情况,却也跟着别人的目光,纷纷看过来。没有人会不喜欢美人,因此大堂中那些人看清白芒相貌后,又是一阵发自内心的赞叹声。   甚至举杯想与白芒碰杯的女子,还要比男子都多一些。   谁会不喜欢又美又飒的侠女呢?   一时间,白芒俨然成了大堂里的焦点。   白芒还没反应过来,角落一张桌子边,白云突然起身,朝她挥挥手,“白姑娘!坐这儿!”   白芒神色不变,举杯对大堂中别的侠士示意一下,随即仰头将茶水一饮而尽,她走到白云身侧,和潜龙山的诸位弟子坐在同一桌。白云向她介绍道:“群英会正式开始前的这些天,江湖豪杰都聚在议事堂中,大家不谈白魔令一事,只切磋交友。”   周围时不时便有人举杯,豪放的笑声充斥在整个大堂中。   白芒一眼扫过去,在人群中看见几个熟悉的人影,都是她曾在商都城中见过的。   武当的少掌门岳南褚,明湖教的独眼冥王和断腿轩辕两位护法——白芒没在明湖教的茶桌上看见桃羽,心里暗暗松一口气。   潜龙山一行人坐在角落里,位置十分低调,可自从白芒坐过来,便时不时有人举着茶盏前来与她碰杯。甚至有年纪相当的青年来向她介绍自己出自何门何派,武功如何,意图十分明显。   白芒:“……”   白芒都一一应付过去。   ……   桃羽走进议事堂后,没有坐到明湖教那一桌去,而是无声掠至屋檐上,目光始终锁定在白芒身上。   在桃羽的记忆中,白芒从来没有来过类似的场合,白芒纤弱、胆怯,就连跳个水潭都会本能地发着抖往她身后躲,逛街时会牵紧她的手,像只小猫似的好奇往外张望,更别说参加这么热闹的聚会。   白芒习惯了躲在她身后。   桃羽以为,白芒会害怕,会不适应,会本能地往角落里躲,减少自己的存在感。   但是没有。   白芒从踏进大堂的那一瞬起,就是所有人的焦点,她像是在发光一样,轻松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白芒游刃有余地应对各门派弟子,还一边与白云谈笑,没有丁点儿不适,看不出一点儿纤弱可怜的模样,始终耀眼得厉害。   不断有想要搭讪白芒的男子、甚至女子,都被白芒客套温和却暗藏寒芒的笑意逼退。看得桃羽心里情绪起伏不断。   桃羽第一次看见这么熠熠生辉,不是她附属品的白芒。   心里好像有什么擦咔碎掉了。   桃羽怔了一瞬,脑海里不自觉响起一道声音:   是不是白芒本来就不是她眼中那种柔弱可欺的模样?是不是白芒本就该像现在这样发着光,而不是躲在她身后,光芒尽数被她藏了起来。   不——!   不是的!   白芒是她的。   白芒离了她才什么都不是。   ……不是吗?   戾气从心底翻涌,沿着经络扩散到全身上下,桃羽眸中渗出血丝,她弯腰大口喘气。等她稍稍缓过来一些,再看向白芒的方向,一个妖冶的美人不知何时坐到白芒身侧,伸手就要摸白芒手背。   桃羽心底戾气再度翻涌。   抑制不住。   ……   时间到一刻钟之前。   议事堂中人群又一次骚动起来,是因为百花谷少谷主。这时已接近深秋,天气清凉,不少人都换上棉袄,百花谷少谷主云月却只穿着一件单薄纱裙,香肩半露,领着一众百花谷弟子,就这么大摇大摆地走进来。   云月本就是蛇蝎美人,妖冶狠厉,勾人得紧,这会儿她懒懒散散打着哈欠,往桌上一坐,立刻吸引不少人的目光。   就连白云那么沉稳的性格,都忍不住多看两眼,又折回来小声和白芒讲八卦:“白姑娘可知道百花谷少谷主云月?”   “之前在商都城中见过一面。”白芒点头,她注意到白云古怪的表情,不由得问,“云姑娘怎么了吗?”   “也没什么,就是……”白云压低了声音,八卦道,“白姑娘知道百花谷少主与谷主的关系吗?听说云少主心悦她家谷主,与谷主有磨镜之癖。”   “磨……?”白芒微怔,她的确是听过百花谷的一些传闻的。   听说少谷主云月是被谷主收养长大,后来谷主重病,云月四处寻找治疗的法子,如今十来年过去了,却一无所获,谷主的病越来越重,已经很久没有离开过百花谷了……   江湖中还有传言说,是云月心狠手辣,为了夺权将谷主软禁在谷中,治病一事根本就是假的。   白芒还是第一次听见有人说,云月与谷主竟是磨镜的关系。   磨镜……   白芒眼前忽的闪过她曾经一次次与桃羽缠|绵的画面,耳根倏地染上一层绯红。她发呆时,旁边又传来一道清脆的声音,白芷砚不知何时穿过人群,坐过来:“云哥哥,就算少谷主与她们谷主磨镜又怎么了?癖什么癖的,好不难听!”   白芷砚牵着桃芷犹的手,正大光明坐到白芒身侧。   “嗐……”白云挠挠头,脸有点红,“知道知道,人家喜欢谁与我何干?我就八卦一下嘛。”   白芷砚了解白云这看似沉稳,实则异常闷骚八卦的性子,也就不多说什么。   而白芒堪堪回过神来,才摆脱脑海里的旖|旎画面,云月正巧起身径直朝她这边走来。   “小姑娘,”云月挤开白云,坐到白芒另一侧,她单手支着下巴,眉眼弯得狐狸似的,“我在商都城中见过你。”   白芒笑着道:“我也见过云姑娘。”   “叫我云姐姐便是。”云月打个哈欠,笑,“小姑娘长得漂亮,我在商都城中便记得你了,没想到今日又在少林相见,真是缘分呢。可我记得,上回见面时,小姑娘分明是魔教——哦,不对,应该说是明湖教的人,怎么这会儿又和潜龙山的诸位坐一起了?”   云月眉眼微微虚起,眸中闪着狡黠的光。   她手指似是不经意地往前探,就要触到白芒手背上。   白芒不着痕迹地收回手,轻声笑:“我以前的确是明湖教中弟子。”   云月:“哦?以前?”   白芒点头,声音变得淡漠:“我已经脱离明湖教了。”   白芒声音不重,反而淡得过分,但就是这份淡漠,反倒让所有人都感觉到,她说出这句话时那股决绝的情绪。   白芒说完,埋头轻笑一声,手指去拿一旁的茶盏,指尖才触上茶盏,她突然敏锐感觉到什么,倏地抬头,眸光撞上一双再熟悉不过的眼眸。   “白芒,你说什么!”   桃羽的身影不知从何处掠过来,一身红衣火一般在半空盛开,议事堂中所有人还没看清,那团火焰就已经抵达白芒面前。骇人的真气扩散开,“砰”一身巨响,白芒身边诸人一下被逼退!   “咳、咳咳……”眨眼间,白芒后背已经撞到身后柱子上,一睁眼,眼前近在咫尺的,是桃羽的脸。   精致小巧、灵动纤细,宛若十五六岁少女的绝美脸颊,此时却被戾气占据,原本灵动漂亮的琥珀色眸中血丝漫出,犹如可怖的恶鬼。   桃羽单手掐着白芒脖颈,将她逼至梁柱上,声音也是哑的:“白芒,你刚刚说什么?”   白芒本以为,自己再次见到桃羽,与桃羽这么近距离地接触,心脏多少会有点悸动,会抑制不住地雀跃,可是没有。   或许是喉咙太痛了,又或许是桃羽的表情太过可怖,白芒心底竟没有一丁点儿起伏,她只觉得心冷。   冷得要命。   “我说……”白芒咳嗽两声,忽的笑了,一字一字说得很清晰,“我已经不再是明湖教的人了,我已经彻底脱离明湖教了,以后再也不会是。”   她盯着桃羽的眼睛,目光很平静,没有一丝惧怕,亦没有丁点儿悔意。   “哈?”桃羽像听到什么极其好笑的笑话一样,她忽的放开白芒脖颈,弯腰大声笑了出来,“哈哈哈哈哈……白芒,你说什么呢?”   白芒喉咙处一松开,立刻大口喘着气,还没来得及躲开桃羽,她又逼上来,死死擒住她的手腕。   桃羽笑:“离开明湖教?离开我?白芒,你在说什么?”   “白芒,今天在佛堂的时候,你也看见那背着桃木剑的小姑娘了吧,那是我的小徒弟,桃芷犹。”桃羽凑近白芒耳根,轻轻吐气,笑容也变得玩味,“白芒,你再不乖乖回来,别说我身边了,明湖教中都不会再有你的位置。”   “白芒,我机会都给你了,你便乖乖接下,别任性了,弄得两边都不好看。”桃羽声音冷下去。   白芒目光依旧没有丝毫起伏,甚至,她也有些想笑。   原来今日桃羽派那小姑娘出现在她面前,是为了警告她?是为了告诉她,桃羽身边不缺玩物,她再不回去,就连当桃羽玩物的资格都没有了?   不好笑吗?   白芒不懂桃羽为何这么暴怒。   她想,大概是因为桃羽这些年习惯了被她哄着顺着,突然有一天,她不再哄她、不再听她的话,以桃羽的脾气,不生气才奇怪吧。   白芒没有察觉到桃羽戾气掩盖的眼底,是一片巨大的恐惧,桃羽自己都没察觉到的恐惧。桃羽怕她离开,怕她不再爱她,很怕很怕。   可现在的桃羽不肯承认自己的感情,也压根不曾注意自己的感情,同样不知道应该如何将这份深埋心底的感情表达出来。她只会本能的,宣泄于愤怒。   白芒感受到的,便只有那股子怒气。   白芒只觉得可笑。   她都离开了桃羽,却还是被当做不许忤逆她的玩物,不可笑吗?   ……   桃羽武功太高,这时暴戾的真气布满整个议事堂,一时竟无人能上前。   直到一声清脆的少女声音打断这一僵局:“妖女!你、你放开我姐姐,不然我杀了你徒弟!”   是白芷砚。   白芒和桃羽同时看过去。   只见白芷砚不知何时拔出身后长剑,横在桃芷犹脖颈前,她另一只手死死擒着桃芷犹肩膀,让她一动也动不了。   桃芷犹的表情还很懵,柳眉微微皱起,一时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啊,好狗血,我喜欢。   -   感谢在2022-06-2108:41:11~2022-06-2209:19:3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一只慵懒的猫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秋男先生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azzo6瓶;透明、干饭人——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9章 朱砂   白芷砚话音刚落,潜龙山这边齐齐响起拔剑声,一排长剑与明湖教的方向相对。明湖教诸人自然也不甘示弱,纷纷拔刀,一时间,大堂内充满剑拔弩张的气氛。   白云向前一步,厉声道:“桃姑娘这是做什么?”   桃羽冷笑着哼一声,回头瞥他一眼:“我不过教训教训自家妹妹,不关潜龙山的事儿吧?”   不等白云回话,议事堂中其他人就已经沸腾起来:“自家妹妹?可白姑娘方才的话,压根就没认你这个姐姐吧!”   “是啊!白姑娘说得那么清楚,她早就脱离明湖教了,桃教主何必为难她一个小姑娘呢?”武当岳南褚站出来,震声道。他一出声,不少人纷纷附和。   还有人低声唾弃:“难怪明湖教曾经被叫做新魔教,这做派……!啧啧啧,也太没规矩了!”   可偏偏桃羽武功高强,脸皮又厚,丝毫不在意他们说的话,这会儿的议事堂中,还真没人能拿她怎么办。   倒是有几名武功内力和桃羽差不多的,像是百花谷的云月,但他们犯不着为了白芒和桃羽结梁子,便纷纷在一旁看戏,没有出声。   白芒安静站在桃羽的桎梏中,没有再说话,但桃羽能感觉到,白芒在用内力对抗她。在她捏住白芒手掌的同时,一股无形的内力从白芒指尖涌来,撞向桃羽手上经络。   白芒的内力是温和的,如缓缓流淌的大江大河,可现在却异常汹涌,浪花滔天,桃羽没有防备,手腕被扎得一疼。   “哈……”桃羽又一次笑出声,脸上表情愈加可怖,“小家伙,三个月不见,越来越出息了。”   她毫不犹豫地用内力撞回去。   九重内力一下撞进白芒手上经络,白芒手指倏地软下来,指尖无力地颤了下,脸上不自觉露出吃痛的表情。   疼……   白芒咬唇。   桃羽抬眸,首先看到的是白芒白皙脖颈上的一道红痕,是她刚刚掐过之后留下的。白芒肌肤从小就娇嫩,以前轻轻碰一下,身上就能留下印记,现在长大了,练了这么多年武功,她的肌肤依旧如此。   再看白芒的脸颊,她这时吃痛,纤细的柳眉微皱,落在桃羽眼中,就异常纤弱可怜。   桃羽心软了一下,她收住内力,后退一小步,随即抬手斩向白芒后脖颈的位置,想尽早结束这场闹剧,把白芒带回明湖教的地盘再说。   谁知道,桃羽刚抬手,一丝浑厚的真气就从远处荡来,挡在她手掌处。   桃羽这会儿本身只是想把人打晕,并没有用多大力气,轻易就被那丝无形的真气化解了,手掌就像砍在软绵绵的棉花上,完全被卸了力。   白芒趁机往左运转轻功,彻底逃离她的桎梏,潜龙山的人立刻围上来,将白芒护在身后。   “阿弥陀佛。”一道绵长悠扬的声音从议事堂外传来,议事堂中所有人让开一条路,只见佛子双手合十,正缓步走来。   佛子一步一步,走过人群,最终站到桃羽身前,正好将白芒结结实实地护在身后。   “桃施主,既然白姑娘已经决定离开明湖教,你又何必强留呢?”佛子一边说,一边回头温和看了白芒一眼,他的目光悠远,像是在透过白芒,看别的什么人,“缘起如风,来去无影,既然捉不住,又何必伸手去捉,徒留执念罢了。”   佛子和桃羽都是九重内力,但佛子突破九重已有许久,近来更是有冲击第十重的趋势,内力底子比桃羽深厚许多。桃羽强在杀,她要真和佛子打起来,死的那个一定是佛子,但桃羽也定会经脉寸断,下场凄惨。   说起来,上回在商都城中,佛子算是站在桃羽这边的,可桃羽一直对他提不起好感。   从第一次看到佛子开始,她就觉得他虚伪至极。   “啧。”桃羽重重看他一眼,终是收敛真气,“秃驴,我不懂什么佛教的执念不执念的,我只知道,是我的,一定便是我的。”   “阿弥陀佛。”佛子并没有再说什么,温和笑着对桃羽轻轻躬身。   桃羽目光往后看,锁定在白芷砚身上:“小屁孩,该放人了吧?”   白芷砚手中长剑仍然抵在桃芷犹脖颈前,对上桃羽玩味的目光,她不自觉抖了抖,白芒立刻挡在她身前,轻轻握住她的手,往旁边撤开长剑:“芷砚,放了她。”   白芷砚点头:“是,芒姐姐。”   桃羽一勾手指,桃芷犹便很听话地走到她身前,表情还有点懵。   桃羽狠狠哼一声,用力牵上桃芷犹手臂,离开议事堂。明湖教诸人立刻跟上她们的步伐,议事堂中终于再度安静下来。   佛子再对潜龙山众人微微躬身,目光掠过白芒身上时,只温和停顿一瞬,并没有特别与她打招呼。随即他对议事堂中所有人道:“群英会期间,山中许多地方都对各位江湖豪侠开放,不论是藏经阁,还是前后山交接处的断崖,各位都可以在山中四处赏景游玩,免得闷在小小的屋中,无趣得紧。”   佛子这话是说给所有人听的,可白芒却从他刚才看她的那一眼中,读出了什么别的意思。   白芒垂眸,若有所思。   ……   另一边,桃羽一行人回到住处,桃羽直接把桃芷犹拎到椅子上,扔给她一瓶伤药,凶道:“愣着干什么?还不快掀开裙角,我给你看看伤势,待会儿你自个儿上药。”   “方才芷砚已经叫人帮我看过伤了。”桃芷犹乖乖掀起裙角,将裹着膏药的脚踝露给桃羽看。   桃羽冷笑:“芷砚?刚才那拿着剑要挟你的小家伙?”   “嗯。”桃芷犹点头,认真道,“她是好人。”   “好人?”桃羽笑出声,“好人还拿剑要挟你,说着要杀你?蠢不蠢。”   桃芷犹沉默片刻,低头道:“方才……我、我只是一时没注意,脚上又、又有伤,所以才被她钻了空子。我有后招,她伤不了我的。”   桃羽教了桃芷犹这么长时间,自然知道她的武功如何。刚才那会儿桃芷犹是被白芷砚擒住了,但要真打起来,白芷砚那点儿伎俩在她面前根本不够用。   但桃羽还是再骂一声:“蠢。”   桃芷犹埋头,没说话。   桃羽拍她脑袋:“叫你把人引走,用得着把自己弄伤?不是蠢是什么。”   桃芷犹想了想:“我下次想点儿别的法子。”   “没下次了。脑子不行便好好练武,别再被人家擒住来便是。”   桃芷犹点头:“是。”   “行吧,那你自己好生休息,休息好了就练武去,别浪费时间。”桃羽说完便转身离开桃芷犹的房间,没走两步,她的袖口突然被轻轻扯住。   “还有什么事?”桃羽不耐烦地问。   然后她就听见,小姑娘无比认真的声音:“多谢义母关心和教导。”   “……”桃羽脚步一顿。   突然就想起了小时候的白芒。   她刚才对桃芷犹是挺温柔耐心的,就像她以前对白芒。但……   她忽的意识到,自己已经多久没有这般对待过白芒了?   桃羽飞身掠到屋檐上,双手撑着下巴,努力地回想,却什么都想不起来,脑海里一片混乱,越来越烦躁。一闭上眼,看见的就是方才在议事堂中,白芒冷冷看她的眼神。   是那种不带丝毫情绪的,像是在看一个陌生人的眼神…   那时桃羽只觉得愤怒,可现在回想起来……她竟然感觉心痛。心脏被愧疚的情绪填满。她咬住唇,茫然地想,自己除了要和白芒好好聊一聊,是不是还需要向白芒道歉?   桃羽不知道。   许久,她长长呼口气。   总之,无论如何,先让白芒回到她身边再说。   ……   出了这档子事,白芒也没有心情在议事堂中多呆,她独自一人又在少林寺中四处逛了逛,在傍晚之前回到自己的房间里。   白芒找出纸笔和墨台,很快将少林的地图画出来。   入山处沿着碑林往西,是以天王殿、大雄宝殿为首的十来座殿堂,以及方丈室,往东则是议事堂与演武场。而北面则有一座藏经塔,修在前后山交接的断崖之下。   再往北,则是后山——也就是少林内门所在。就算是在群英会期间,后山也是禁止外人出入的,因此白芒并不知道那边有什么。   那么如果少林真持有一枚白魔令的话,他们会将它放在哪儿?   同时白芒又有些不确定,少林当初真的参与了白魔令一事吗?以佛子和她爹娘的关系,怎会纵容少林弟子对她爹娘出手?   只有两种可能。   要么佛子在骗她,要么少林弟子从她爹娘手中抢走白魔令时,佛子并不知情。就像是明湖山庄一事一样,佛子当初也不知道实情。   白芒更偏向佛子是不知情的一些。   佛子如今不过三十三岁,十五年前才只是个刚刚十八的少年,少林外门的长老要瞒住他抢白魔令,是很容易的。   无论如何,白芒决定今晚先四处探一探。   天色渐渐黯下去。   她原本是打算先去方丈室附近的,可有了佛子今日在议事堂中说的话,白芒叫上小黑猫,直接向藏经阁的方向而去。佛子特意告诉他们藏经阁与前后山断崖处都对外开放,总不会一点意义都没有。   这时已经不早了,藏经阁外却还有不少人,都是被藏经阁中武林秘籍吸引而来的江湖人士。少林藏经阁中收录的武功都是上上品,就算只看一眼,对那些无门无派的游侠来说,也有极大的好处。   白芒抱起小猫,在藏经阁入口处登记完毕,便和其他人一样可以进入藏经阁中。   三层的宽阔阁楼,里边用夜明珠照明,淡淡的光线洒满整个空间   除了前来参观、借阅的江湖门派,白芒每走几步,就能看见一两个巡查的少林弟子。   一楼、二楼、三楼……   白芒沿着楼梯走了一圈,在三楼时,她小心翼翼避开少林弟子,在书架间蹲下身,手指触向前方木板,用内力探了探。没有探到密室。   白芒微微蹙眉,身后突然传来一声温和的声音:“这位施主在找什么书?小僧或许可以帮忙找找。”   是一个不认识的小和尚。   白芒默不作声收回触在木板上的手指,随口说了一本刚才看见的杂书。   “在这边,施主请随我来。”   白芒跟上小和尚的脚步,二人靠近时,小和尚突然压低声音,几乎是用气音对她说:“佛子在断崖上等您。”   白芒面色不变,翻开刚才她口中的那本书:“多谢。”   小和尚走远了。   白芒抱着那本书看一会儿,一刻钟后,她才把书放回架子上,抱着小黑猫下楼离开藏经阁,往旁边断崖望去。   藏经阁是建在断崖下的,十来丈高的陡峭山壁,上边树枝、藤蔓交错。   白芒爬惯了瀑布石壁和雪山山崖,这会儿看见这片断崖山壁,她的第一反应就是,这地方一定很好爬。以她的轻功,攀爬而上时,甚至无人能注意到她的身影。   白芒仔细看了会儿,山壁上很安静,显然并没有别的人爬上去。   她再回想今天佛子的说法,佛子说的是“藏经阁和断崖都对外开放”,而藏经阁就在断崖下,所以其他人下意识会以为佛子说的断崖就是藏经阁周围这一带平地,而不是数十丈高的断崖上。   白芒了然。   她抱起小黑猫,找了个山崖下很难看见的角度,无声往上攀爬!十几丈高度,于她而言,不过两三个呼吸间。   白芒轻巧跃上山崖顶端,脚步轻盈落地,警惕打量四周。   断崖顶部树木不多,月光洒下来,染得整个山顶都是银白。往山崖另一侧看,能看见一座伫立在东北边深山中,高耸入云的巨塔。白芒和那座巨塔隔着百来丈距离,却依旧感觉到一股巨大的压迫力。   “呼……”她轻轻呼口气,将目光转移回山顶周边。   一颗松树下,佛子正盘膝而坐,闭目休憩。   白芒小步走过去,没有出声,也没有刻意隐藏身形。佛子若有所感似的缓缓睁眼,朝她看来,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小友,你来了。”   佛子微笑着朝白芒背后招招手。   小黑猫躲在白芒身后,好奇地朝他张望,往前跳了几步。佛子伸出手,小黑猫就试探地走到它面前,把下巴凑过去。佛子挠挠猫下巴,轻声笑:“这只小猫已经这么大了。”   佛子的语气就像是在与一位小辈日常寒暄,让人本能地觉着亲切。   “嗯,比起在商都的时候长胖了不少。”白芒也弯腰摸摸猫脑袋,然后,她将小黑猫抱进怀中,站直身子,直接问,“佛子为何邀我在此相见?”   佛子抬头,眉眼始终温和地弯着,反过来问她:“小友此番又是为何前来少林?”   不需要回答。   白芒听懂的佛子的话中之意——佛子知道她是为白魔令而来,那么今夜约她相见,自然也是为了白魔令一事。   ……   与此同时,山顶上一块巨石的遮挡下,桃羽远远看着松树下的二人,垂在身侧的手指一点点捏紧了。   她今天天色一黑,便偷偷来到白芒屋外,犹豫着要不要向白芒道歉。谁知道她才到白芒屋外,白芒正好离开屋子,桃羽跟了她一路,从藏经阁,再到断崖,谁能想到她竟然是来断崖上与秃驴私会的!   再看他们俩一同弯腰撸猫,仿佛认识多年的熟人似的,桃羽心底更是冒起一团火,灼得她浑身上下经络都在痛。   杀气四涌。   道什么歉……!   是白芒离了她,让她这几个月心绪起伏不宁,是白芒公然在议事堂众人眼皮子底下挑衅她,是白芒深夜与他人私会……她道什么歉!先把白芒捉回身边,一切事后再说。   桃羽强行压住杀气,真气扩散,仔细听白芒在和佛子说些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嗷!   -   感谢在2022-06-2209:19:37~2022-06-2309:16:0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一只慵懒的猫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小城微风2个;冰棍儿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啊程29瓶;新琳cp20瓶;泰勒斯的弃女、小白爱喝冰阔洛゜10瓶;我愿逆流而上6瓶;550160524瓶;冰棍儿3瓶;干饭人——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0章 朱砂   白芒一时无言,正思索着该如何应对,佛子便轻声笑着将那三字说出口:“白魔令。”   佛子直接挑明了。   在江湖中能够挑起轩然大波的三个字,从佛子口中说出,白芒却没感觉到丁点儿压力,仿佛只是在和他唠嗑再寻常不过的小事。佛子脸上的笑也依旧是温柔的。   白芒便也不拐弯抹角,直言道:“既然佛子知道我是为了白魔令而来,那么少林之中……”她抬眸,直视佛子的眼睛,认真问,“少林中,究竟有没有白魔令?”   佛子道:“我不知道。”   白芒睫毛轻颤。   佛子歉疚摇摇头:“当初你爹娘被天下正派追杀时,我正巧在玉龙雪山中搜寻万年血雪莲,当我找到雪莲,离开雪山后,便收到了你爹娘的死讯。当时,我并不知晓白魔令是否真的存在,亦不知少林外门中有多少人参与此事……我很抱歉。”   白芒轻声道:“你在说谎。”   “小友,”佛子轻笑,并没有否认,“有些话真真假假,其实并不重要。”   当初他并不是正巧在玉龙雪山中,而是……被井幽哄进去的。   那时,尚还年轻的佛子知晓井幽、白天行二人被追杀的消息,连夜离开少林后山,前去与他们相见。终于找到二人时,井幽受了重伤,正一边赶路,一边调养,却始终不见成效,身子一日不如一日。   追杀井幽二人的,是江湖所有正派,自然也有少林。   十八岁的佛子,武功不过七重,在同龄人中已是一骑绝尘的天才,可在岁月面前,依旧不够看。少林外门中,比他武功高的长老多了去了,他别说干涉少林外门的决策,连让他们听他说话都做不到。   他什么也改变不了。   是井幽对他说,麻烦他去玉龙雪山中,替她寻一味药材,方能治好她的伤。她说,她会在山林深处好好休养,不会被人发觉。   佛子没有任何犹豫,当即赶往雪山中,在茫茫雪山中一寸一寸地搜寻,寻了整整一年,终于找到那一味药——万年血雪莲,盛开在雪山山巅的血色莲花。   佛子摘下那花时,一下跪倒在雪莲面前,低头大笑,肩膀耸动,再抬头时,脸颊上已布满泪水。   他以为他可以救井姐姐了。   可是当他小心翼翼捧着雪莲走出雪山,他才知道井幽二人的死讯。   井幽没有在无人的深山中休养,她依旧在四处奔波,躲避正派的追杀,直到……躲不过去的那天。她把佛子哄去雪山,不过是为了不让他也卷入这场纷争。   后来,佛子才知道,那颗雪莲根本没有药用的效果。   再后来,他将雪莲磨成血色粉末,混在朱砂之中,点在自己眉心,他便有了眉心那颗妖冶红痣。   佛子常年闭关少林后山,武功突飞猛进,一晃十来年过去,便有了现在的佛子。   但这些事,他觉得埋藏在自己心底便好,没有必要告知他人,尤其是井姐姐的后人。   佛子自嘲地笑笑,片刻后,他的笑容恢复温柔:“小友无需多虑,你只需知道,我是可以让你信任的人,这就足够了。”   白芒沉默片刻,就像佛子没来由地让她觉得亲近一样,这时也没来由地让她觉得信任。她总觉着,在她面前,佛子像是宠爱、甚至溺爱小辈的长辈,让她生不出丝毫排斥之心。   那么……就姑且选择相信他吧。   白芒点头:“我信你。”   “那么……”白芒抱着小黑猫,望向茫茫夜色,“既然佛子不知少林中是否有白魔令的存在,今夜又为何约我在此相见?”   “我当年的确不清楚实情,甚至不知白魔令究竟是否存在。可这么些年过去,我也有暗中查过许多次,我渐渐查到,白魔令的确是真实存在的,且四枚白魔令,原本该被你爹娘放置在四个不同的地方,可你爹娘还没来得及将它们放在该放的地方,就遭遇正派伏击。”   白芒点头,并未告诉他自己已有两枚白魔令的下落,而其中一枚就在桃羽手上。   佛子接着道:“于是如今,四枚白魔令下落不明,但有一点可以肯定,那便是当年参与伏击的门派中,一定有人抢到了其中一枚、甚至几枚白魔令。”   白魔令毕竟一共只有四枚,可当时伏击白天行二人的,几乎全天下所有门派都有参与,抢到了白魔令的门派,自然知道白魔令是真实存在的。而没有抢到的,后来也只把它当做是一个传说罢了。   白芒道:“而少林,便是当年伏击的门派之一。”   “是。”佛子歉疚点头,“当年带队的……正是少林外门方丈。我原本不知白魔令存在,可后来知道了,便愈加觉得少林外门这些年的做派可疑。”   “所以……”白芒猛地抬头,意识到,“若是少林真的抢到了白魔令,那么就一定在方丈那里!”   “没错。”佛子目光却没有看向方丈室那边,而是落在远处深山中高耸的佛塔上,目光悠远,“但……就连许多少林弟子都不知道,少林方丈,其实是一对双生子,平常只由一人出面。”   白芒震惊抬眸:“少林方丈……竟不是一人?”   佛子继续道:“平日里在众人面前露面的,是双生子中的弟弟,内力勉勉强强被哥哥传功传到第九重,不至于被人识破。几日后,住持群英会的,也将是他。而当年带队前去伏击你爹娘的,便是双生子中的哥哥,他如今正在佛塔中闭关,突破第十重大关。”   白芒看向苍茫深山中那座压迫力极强的佛塔。   也就是说,如果少林中真有白魔令中的一枚或是两枚,那最大的可能,就是在佛塔当中。   “佛子的意思是……”白芒意识到什么。   佛子直接将白魔令最有可能的位置告诉了她,不就是要她趁着方丈闭关之时,去拿白魔令?   佛子解释道:“我虽是少林内门弟子,可少林内门,终究也是少林的一部分。在没有确切证据前,我没有权力、亦没有理由向外门方丈出手。”   白芒思考道:“所以佛子需要我去佛塔中探查,若是白魔令真在那位方丈身上,佛子便能够向他出手?”   “是,又不是。”佛子缓缓摇头,“我只是想……助小友一臂之力,希望小友能早早拿到白魔令。我不知道小友为何想要白魔令,但这本就是你爹娘留给你的东西,它本应由你保管。”   当初他没有能力保护好井姐姐,甚至一点儿忙都帮不上,但现在,他有能力护好井姐姐的后人。   他相信井幽与白天行二人,是希望白魔令回到他们后人手中的,那么他便帮它物归原主。   佛子走到山顶边缘,在夜色下,姚望远处的佛塔,声音低沉:“佛塔中守备森严,每一层至少有一名长老与四名亲传弟子巡逻,机关暗器同样遍布整座塔。”   “唯有群英会那天,塔中大部分长老都会参加群英会,届时佛塔的守备将大大降低。”佛子双手合十,闭目深吸一口气,“而我将为小友绘制一张机关图,保小友平安。”   佛子睁眼,震声道:“小友若是想要探查白魔令,群英会那晚便是最好的机会。无论白魔令是否在佛塔中,届时,我都会尽自己最大努力,护小友平安。”   白芒望着佛塔的方向,眉头轻蹙,没有回话。   佛子温声道:“我知道小友仍有顾虑,若是小友考虑得当,那么两日后的此时,我们再次在断崖上相见。届时我会将佛塔的机关分布图交与你,与你商议闯佛塔的具体事宜。”   “佛子,”白芒转过身,仰头认真看他,“你为何要帮我至此?”   白芒这么问,其实是在变相地问他,他这么帮她,是想要什么样的报酬。   佛子听懂了,只是温和地笑:“我说过,你爹娘与我是故人。我只是想让他们的遗物,回到他们后人手中。”   白芒看得出,佛子没有说谎,可他这般温和到不求回报的态度,反倒让她心慌。白芒并非不信任佛子,她只是不想欠人什么。   佛子看出她的疑虑,反问道:“那么小友能告诉我,为何想要取得白魔令吗?”   为了天下太平这样的话,白芒说不出口,她只说:“为了我娘的遗志。”   “那便是了。”佛子听到她的回答,眸中光点倏地亮起来,眸底的喜悦几乎快跳出来,他轻声笑,“你娘亲的志向,足以让所有人感到敬畏。白大哥……你爹是如此,小僧也是如此,只是许多年前,小僧与他们初相识时,年幼无知,实在帮不上什么。而现在小僧成长不少,我自知愚钝,虽然敬佩你娘亲的想法,却也没有心怀天下的远大志向,只是能帮一点便是一点。”   佛子说得很诚恳,眸中跳跃的光点闪烁不歇。白芒透过他眼中的光,仿佛看到了当年那个风华绝代、温柔耀眼的少女井幽。   再想起一渔村中村民,尽管十五年没见过井幽,但他们看向白芒时的目光,是一模一样的。这时的佛子,与一渔村中那些普普通通的居民,并无任何不同。   白芒忽然就明白了佛子的想法。   井幽就像是黑暗中的一束光,尽管这束光早已熄灭,但蛰伏在黑暗中追光的信徒,却始终没有放弃过。   “那么便多谢佛子了。”白芒后退一步,认真向佛子抱拳,微微躬身,“两日后的此时此刻,我们在此相见。”   “好。”佛子目送白芒离开。   白芒身影消失后,佛子目光落在不远处巨石上,那是方才桃羽躲藏的巨石。   佛子本来还有些话想和白芒说,但既然有别人在听着,那还是日后有机会再说好了。   ……   白芒离开山崖后,警惕地四处望了一圈,夜黑风高,什么人都没有看见。   可方才她和佛子说话时,分明感觉到一道熟悉的目光始终落在她身上,属于桃羽的目光。   白芒还以为,她和佛子说完这些话分开后,桃羽便会现身,可她一路回到了自己的小屋里,都没有瞧见桃羽的身影。那种被人注视着的感觉,也消失了。   接下来两天过得很平静。   桃羽像是凭空消失了般,再没来找过白芒麻烦。而白芒继续在少林寺中四处晃荡,尤其是后山佛塔附近,她仗着自己轻功不错,潜入到佛塔外的塔林中探查过好几次。   的确如佛子所说,佛塔的守备十分森严。   不仅是佛塔里,就连外边的塔林,也有许多巡逻的弟子。   转眼就到了第二日夜晚。   白芒抱上小黑猫,再度前往前天的断崖顶端,佛子果然已经等在那儿了。他将身侧的一卷地图递给白芒:“佛塔内外的机关分布,都在图上了。”   白芒接过图纸:“多谢佛子。”   “但除了图上的机关,佛塔中还有一部分暗器是由巡逻弟子操控,一有风吹草动,塔中弟子就会释放暗器,这一类暗器每日都会更改位置,只有巡逻弟子才知道它在哪儿。小友一定小心。”佛子蹙眉道。   白芒粗略看一眼图纸后,佛子继续与她商讨明日的安排。   佛塔共有九层,而第九层,便是方丈闭关的地方。   明天晚上群英会时,是佛塔防守最薄弱的阶段,但同时,佛子也不得不参加群英会。所以佛塔前八层,都必须由白芒独自去闯,而白芒到第九层时,佛子会尽快赶来。   若是方丈真在闭关修炼无法醒来,那自然最好,可若是方丈是清醒的,那么就由佛子护着白芒离开。   二人商议许久,直到最后彻底确定下来,依旧有许多变数。   比如佛塔中人为操纵的暗器位置,比如依旧驻守在佛塔中的几位长老,再比如随时可能醒来的方丈。佛子也不一定能够准时赶回来。此次佛塔之行,处处都是危机。   但白芒依旧决定去闯。   就如佛子所说,明日的群英会,已经是最好的机会了。   要取得白魔令,本就是万分危险的,若是连这点儿危险都不能承受,又何谈改变世界的远大志向呢?   白芒回房间后,抓紧时间将图纸上的内容记在心里,好好休息一夜,养精蓄锐。第二天一早,白芒就提前告知潜龙山的众人,说自己今日内功有突破瓶颈的迹象,不能前去参加群英会了。   白云递给她一小块圆球形状的信号焰火,看破不说破:“白姑娘若是遇见危险,点燃焰火,潜龙山弟子看见空中的信号后,会立马前来支援。”   “多谢。”   这之后,白芒便一直在屋内,等待天黑。   天色一点点黯下去,东面传来阵阵喧闹的人声,群英会开始了。白芒深呼吸几次,换上一身夜行衣,沿着这几日走过无数次的小道,无声向佛塔而去!   一路都没有什么人影。   群英会这天,蠢蠢欲动的江湖人士并不少,少林也加强了前山的防备。但除了白芒,压根无人知晓少林方丈是双生子一事,因此后山佛塔附近的防备,反倒减弱了不少。   白芒很顺利地穿过塔林,又一次来到佛塔面前。   塔中亮着灯火,整座塔伫立在黑暗中,像是一个巨大的明灯,又像是能够吞噬一切的巨兽。白芒远在山崖上就能感觉到这座塔带来的压迫力,更别说这时在塔下。   抬头仰望这座高塔,心脏跳动时,甚至能感觉到心膜撞击得微微疼痛。   白芒闭目,调整呼吸,毫不犹豫地向着塔后而去——   佛塔看守最严的,是第一层,与第八层。   第一层是防备有人冲入口溜进去,第八层则是守卫着闭关的方丈。就算今日是群英会,第一层与第八层中,也各自留有一两位长老看守。   而第一层外边机关重重,不经过正门,几乎没可能进入佛塔。   好在白芒有佛塔内外机关分布图,她早已将这图背得滚瓜烂熟,甚至不需要看,就知道那些机关在何处。   白芒运转轻功,“日”字步与“月”字步交替,轻巧躲开一个个机关,悄无声息地停在第二层的檐柱上。白芒身子贴近墙壁,躲开塔楼外巡逻弟子的视线,往右走三步,到第二层中间的窗户边,然后伸手,用内力探查。   确定里边没人,白芒轻轻一推,窗户“吱嘎”响了一声,往里边打开。   白芒身影一下消失在塔楼外。   窗户一晃未晃。   片刻后,巡逻的两位弟子赶来,看向那扇窗户:“啧,这扇窗怎么又被风吹开了?一晚上我们得关多少次才行,烦不烦。”   另一人走到窗前,关窗之前他吹了会儿风:“今晚风的确挺大的。”   只见窗外狂风大作,树影摇曳如鬼影,风沿着窗缝吹进来,快要将窗边蜡烛吹灭。   山雨欲来。   “什么鬼天气。”那位弟子嘀咕一句,用力关上窗。   ……   短短几个呼吸间,白芒已经躲过二层中的机关,抵达佛塔第三层。   这一层,也是需要无比小心的一层。   第三层里倒是没有长老把守,但在所有楼层中,这一层是最麻烦的一层。只因为,这一层的布置,是一个巨大的迷宫。   迷宫内岔路纵横交错,构成一张巨大的网,有些岔路还分成上下两层,甚至三层,极具迷惑性,而迷宫中遍地机关,又时刻有人巡逻,一不注意就会被发现。就算白芒有这一层的地图,也需要非常小心。   而且……就算有地图,白芒也花了点儿时间,才认出这是哪儿。   佛子画的地图很简略明了,只有路线和机关的位置,而实际上这个迷宫墙壁金银镶嵌,时不时还向后凹出一个洞口,里面放置着一座座佛像,或是一排排小型佛像,或是一两人高的佛像。   比起迷宫,更像是一个布置诡异的巨大佛堂。   白芒左手触在迷宫墙壁上,一边回忆着地图内容,一边用遍历的走法往前,小心翼翼地避开每一个机关。   这一层里最难避开的不是机关,而是人。   白芒修为还不到七层,没有真气,每次到迷宫弯道处,都需要用内力探查墙壁,以观察弯道那边有没有人。   白芒摸索着,约莫半刻钟后,她停在一个十字岔路口前。   十字路口最中央,是四座巨大的佛像,面对着四个方向。不论从哪条道走过来,都像是被它们注视。   往东或是往北的路口走,都是一条双层的通道,由一条极不显眼的石梯向上。昨晚佛子便提醒过白芒,一定要注意迷宫中石梯的分布,就算看过地图,如果错过了石梯,也可能会迷路。   白芒在脑海里迅速过了一遍,确定自己没有错过别的石梯,很快分出方向——   这里应该进入东边的岔路口,沿着石梯向上攀爬,抵达第二层后再继续走。   白芒小心地用内力探了探,确定拐弯处两边没有人后,立刻运转轻功向东边石梯而去!   然而就在这时,北边转弯处响起一声轻微的“咔擦”声,随即一道暗箭直直向白芒袭来!   白芒内力运转,整个人几乎往旁边飘开,躲过那道暗器。   她惊诧地回头看,甬道中分明没有人!   而暗器袭来的方向……在地图上也根本没有标!   也就是说,这是佛子口中人为控制的暗器。   她被发现了?白芒后背倏地出了一层冷汗。下一瞬,她明显听到东边、北边通道同时传来脚步声,越来越近——有人来了!   她要躲开的话,要么原路返回,要么向西边而去,白芒毫不犹豫,立刻转向自己来的那条路,然而还没来得及迈出步子,她就听见那边也有脚步声。   只能向西!   三边脚步声越来越快,快要汇拢。   白芒几乎快要来不及向西掠去,一只手忽然拉住她的后衣领,力道之大,她竟然完全没有反抗的能力。再一瞬,白芒就被拉进一处阴影中。   视野瞬间变黯,只有零星光点从缝隙中渗进来。   像是到了另一个空间里。   白芒立刻意识到,这里是十字路口中间那四面佛像的背后!她被人拉了进来。   “……”还没来得及出声,一只手就捂在她嘴前。熟悉的异香飘进鼻中,与此同时,白芒惯性地往后跌入一个柔软的怀抱中,被紧紧桎梏住。   ……桃羽!   白芒眼睛倏地睁大。   两日不见的桃羽,竟然在佛塔之中。   白芒没有出声,没有挣扎。   因为那三个巡逻的弟子已经走到石像面前。   而身后的桃羽,忽然贴近她的脖颈,毫无预兆地咬了下去。   “!”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章全程高能~   -   感谢在2022-06-2309:16:05~2022-06-2407:42:2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一只慵懒的猫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冰棍儿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橙子芋泥波10瓶;干饭人——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1章 朱砂   白芒几乎是跌坐在桃羽怀中。   鼻尖被熟悉的异香环绕,有那么一瞬,她竟然觉得怀念。   佛像外的三名少林弟子正在说话,和她们只隔了不到半丈距离,声音无比清晰地从外边传来。   其中一人道:“我就说这里没人吧,你看,这不又打空了?”   另一人很困惑:“可我总觉得这一带有声音。”   “你想多了,要是真有人闯进来,第一层第二层的人早发现了,还轮得到我们第三层去管?”   第三人只是摇头,轻声念:“阿弥陀佛。”   而佛像后的白芒,清晰感觉到脖颈处传来的温热触感,尖锐的齿尖划过她的肌肤,几乎快要刺进去。有点疼,但更多是痒,引得人浑身颤栗的痒。   桃羽……!   桃羽泄愤似的,咬在她颈侧,还有时不时轻轻掠过的那一抹柔软。像是在细细品味猎物味道的猫儿。   白芒是背对着桃羽的,她看不见桃羽的表情,却几乎能分毫不差地猜到。   她在笑。   这时她琥珀色的眸子一定是弯起的,像月牙,眸中闪着顽劣笑意。   外边那三人不但没有离开,反而就在这个十字路口边坐了下来,开始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   “嗐,今天是群英会,听说外边可热闹了,我们却还得守在这座塔里,可羡慕死我了。”   “有什么法子呢?谁叫我们运气不好,抽到了今天看守。”   “阿弥陀佛。”   “……”   “……”   “阿弥陀佛。”   三人一句一句,大有一时间不准备离开的趋势。   佛像后面,白芒还在无声与桃羽对抗。   白芒将内力汇聚在手掌中,用力挣开,手腕却被桃羽轻而易举地擒住,一丝霸道的内力从手筋处撞过来,一下让白芒没了力气。桃羽眉眼弯起,手指探过来,与她十指相扣。   ……!   白芒猛地睁眼,压抑住喉咙深处的声音,毫不犹豫,用力朝面前的那只手掌咬下去。   温热的血液在口腔中扩散开来。   桃羽没有发出一丝声音,但白芒明显感知到,她笑得更盛。十指相扣的那只手异常用力,快要将白芒的手骨捏碎一般。脖颈间的虎牙尖端,也轻轻刺了下去。   白芒眼眶倏地发红,眸中浸起生理泪水。   一两滴泪珠沿着脸颊往下滑,落在桃羽手背上。   桃羽动作顿了一瞬,并不明显。   “别管这儿的声音了,先去别处巡逻看看吧?说不定是老鼠呢。”   “去吧去吧。”   “阿弥陀佛。”   守在石像外的三人终于离开。   脚步声渐渐远去,周围恢复安静。   “人走了。”桃羽退开,哑声笑着道,气息轻轻呵在白芒耳畔。她低头看自己手上的血迹和咬痕,笑容更盛,这时她看白芒的目光,就像在看一只桀骜不驯的小宠物。   桃羽松开手的同时,白芒终于抑制不住喉咙中的声音,弯腰大口喘气,心口起伏不定。   白芒还不忘运转内力,翻身朝石像外滚去,却又一次被桃羽捉住手腕,拉了回来。   这回,白芒没有再被拉进桃羽怀中,而是被用力摁在了佛像背面,双手被桎梏在头顶。喘气声还没有平复,桃羽就笑着倾身,眉眼弯弯,咬向她的唇。   ……   白芒觉得自己一定是疯了。   不然为什么会在佛塔中迎合桃羽的吻。   大脑仿佛失去了思考的能力,脑海里一片空白,甚至能看见一阵一阵绚烂璀璨的烟火,听见噼里啪啦的烟火绽放声。而身体全然不受控制地,与桃羽紧紧相拥,就像是曾经无数次一样。   就好像,这里不是在危机四伏的佛塔,而是在明湖教的温泉里、房屋里、或是山顶上。   有那么一瞬间,白芒连时间都差点忘了。   直到桃羽的手指掀开她的衣摆,触向里边肌肤。白芒猛地回过神来,不知从哪儿来的力气,一下子挣开,抬手,用力朝桃羽脸上扇过去。   白芒没有打到桃羽的脸。   手腕在半空中被擒住了。   桃羽紧紧握着她的手腕,挑眉看她唇角勾着一丝笑,是那种顽劣到极致,对猎物势在必得的笑。这时的桃羽,像是一只愤怒之下,彻底失去了理智的野兽。   白芒心底涌起一丝一丝恐惧,颤栗的感觉从心口蔓延到四肢。   脑海中一下子回想起了,曾经桃羽心情不好时的一个个夜晚。只是当时,她甘之如饴,这时回想起来,却觉得恐惧。   白芒清晰地认知到,巨大的武力差距下,她在桃羽面前,好像什么都做不到。   “桃、桃羽……”再开口时,白芒声音竟然带上些许哭腔,“桃羽……”   “不要、不要在这里……”几乎是卑微祈求。   桃羽伸手,用力捉住她的下巴,眼中顽劣的光点始终没有消失,暴戾的情绪翻涌。   恍惚间,白芒仿佛也失去了理智,几乎是本能地往前,挣开桃羽捏着她下颌的手,一下子撞入桃羽怀中,紧紧抱住她,“姐姐……”   白芒浑身都在颤。   “……”   桃羽感觉到怀中瑟瑟发抖的柔软身躯,她垂眸,目光落在白芒发丝间,手指轻轻摁上去。   理智逐渐回笼。   眼底的戾气消失大半。   “白芒。”桃羽轻轻唤了一声。   白芒几乎是条件反射般颤一下,将她抱得更紧:“……嗯。”   “往哪儿走?”桃羽淡声道,白芒一时没回过神来,直到桃羽冷下声音催促,“不想被困死在这里就带路。”   白芒终于缓过来:“往东边岔路口,沿着石梯向上。”   桃羽抱起她,无声向那边掠去,上了石梯,再往前,白芒替她指路。桃羽真气向外扩散,不需要白芒提醒她机关的位置,她自己都能探查到,白芒只需要指路便是。   很快便走出迷宫,到了尽头的安全处。   桃羽没有立刻上楼,而是抱着白芒躲进楼梯拐角的阴影处。白芒还没有彻底从刚才的余韵中缓过来,桃羽一放手,她就跌坐在地上,扶着心口轻声喘气。   白芒舔舔唇,唇角还沾着腥咸的血,不知道是自己唇边被咬破了,还是方才桃羽手上的血。   闭眼时,唇上、脖颈上的触感还异常清晰。   白芒耳根染上一层绯红。   桃羽突然蹲下身子,捉住她的脚踝,没有用真气探查,而是用手指摸了摸。然后桃羽神色立刻冷下去,冷声道:“白芒,你脚踝上的铃铛呢?”   白芒淡淡道:“解下来了。”   这时两人理智都彻底恢复,狭窄空间里,方才的旖|旎瞬间消散,气氛变得剑拔弩张。   “白芒,我以前说过吧,”桃羽弯起眉眼,声音冰凉,几乎一字一顿地缓慢道,“你要是敢把铃铛取下来,我就打断你的腿。”   她的手指捏上白芒脚踝,很疼。   白芒抬眸,脸色疼得微变,却轻笑一声:“这么多年前的事儿了,你竟然还记得。”   平淡无波的笑声,更像是在讽刺。   桃羽声音一下子噎住。这些年里,她忘记的有关白芒的事情,的确太多太多。或者说,她已经有很多很多年,没有关心在意过白芒了。   白芒岔开话题:“桃羽,你怎会在塔中?”   桃羽挑眉,反问她:“你说呢?”   “……白魔令。”尽管分开了三个月,白芒发现,自己与桃羽之间,许多话并不用说得太明白,双方都能懂得话中意思,“那晚你听到了我和佛子的话。”   “是。”桃羽挑眉,完全没有否认的意思。   那晚她原本是想直接将白芒掳回明湖教的地盘的,可是听见白芒和佛子的谈话后,她忽然就改了主意。   她要白芒,也要白魔令。   至于白芒和佛子所说的,白芒娘亲的遗志,桃羽听不懂,也不在意。反正白魔令到了白芒的手中,不就是拿去给她爹娘复仇用的么?就算白芒不说,桃羽拿到白魔令后,也会帮她复仇的。   所以桃羽觉着,与其把白魔令交给白芒,还不如自己代为保管。   于是那一晚过后,桃羽压根没在意地图和机关,直接闯进佛塔,悄无声息地闯到了第三层,再然后……   白芒倏地反应过来,诧异问她:“然后你就被困在了迷宫里?”   白芒的语气除了诧异,还带着几分笑意。   ……就像是在嘲笑。   桃羽黑着脸:“闭嘴!”   她哪儿知道这劳什子佛塔里竟然还有迷宫!要早知道,她就等昨晚佛子画好地图再来佛塔了。   呸。   什么少林佛塔。   垃圾玩意儿。   一时间,桃羽恨不得拆了这座破塔。   白芒:“……”   她差点没忍住轻笑声。   两人间气氛稍稍缓和一些。   现在并不是说话的好时机,她们对视一眼,收敛表情,一同向楼梯处走去。   接下来第四、第五、六、七层,都没有任何难度,白芒只需要指个楼梯的方向,桃羽一路便能轻易躲开所有机关,躲开塔中巡查的弟子。   两人轻易就找到了通向第八层的楼梯,暂时躲进楼梯下的阴影中。桃羽扩散真气,向上边探去:“有三个把守的老秃驴,两个七重内力,一个八重。”   白芒点头。   明湖教一事过去后,各大门派都损伤惨重,折损不少高手。*重内力的高手本就凤毛麟角,现在更是少得可怜。   桃羽继续道:“上一层中间有什么东西,三个老秃驴正围着拿东西打坐。”   白芒解释道:“是佛像。”   “一尊巨大的佛像。通向第九层的楼梯,就建造在佛像中。”   桃羽“啧”一声:“装神弄鬼。”   “你去解决东面那个秃驴,剩下两个交给我。”桃羽安排道。   “好。”   话音一落,二人身影同时隐匿在黑暗中,无声向上逼近。白芒周身没有一丝杀气,手指间小石刀转得飞快。到第八层,她看一眼地形,立刻走向东面那位长老。   那人正在闭眼打坐,不知是在修行,还是在睡觉。   白芒没有再刻意隐藏身影,她缓步走过去,就像是平常走路时一样,迈着再普通不过的步伐,没有丁点儿威胁,也没有引起丁点儿注意,她走到那位长老面前,然后伸手,小石刀轻轻转了转。   那位长老没有痛苦地倒下了。   昨晚佛子便告知白芒,守在佛塔中的长老,当年一定都参加过围堵井幽夫妇一事。井幽二人并不希望白芒为他们复仇,白芒也没有复仇的想法,但若是顺道碰上了,她也不会手软。   另外两边也响起很轻的“咚、咚”两声。桃羽也把人给解决了。   白芒向前,与桃羽在佛像正面汇合。   二人站在巨大的佛像前,白芒抬头,与佛像的视线相对,仿佛自己所做的一切都被祂看在眼中,她有种极不舒服的感觉。桃羽亦是如此,她神色散漫,恨不得把眼前佛像砸了似的。   桃羽真气向上一层探去,很快,她弯起眉眼,轻笑道:“上面那老秃驴真的在闭关,走吧,我们去找令牌。”   桃羽说着,很自然地牵起白芒的手。   白芒手掌颤了颤,十指牵在一起,她能很清晰地感觉到桃羽手上的伤痕——刚刚被她咬出来的那个伤口。白芒低头看,桃羽白皙肌肤上,那道伤痕异常显眼。   而自己……   自己唇上、脖颈上,估计也好不到哪儿去。   白芒彻底清醒过后,到现在才反应过来,自己先前和桃羽做了什么。她在佛塔中,向桃羽亲昵示好,甚至差一点就沉|沦。白芒回想起方才的一幕幕,经络中像是有电流窜过,整个身子都软了一下。   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她们又回到了曾经。   白芒不动声色地挣开桃羽的手,手指往佛像上触过去,佯装在探查机关的位置:   “找到佛像上的机关,才能找到通向第九层的楼梯。”   桃羽抱着双臂轻哼一声,任由白芒去找。她能探查到所有机关的位置,但分不清哪些是暗器,哪个是楼梯的开关。   白芒埋头,假装在很专心地找机关,实际上,却有些心不在焉。   她其实知道机关在哪儿,就在佛像脚边,这时她只要伸手去碰一下,楼梯就会出现在她们面前。但白芒忽然犹豫了,刚才她心里一片混乱,直到现在才想起一个问题——   桃羽,为什么要找白魔令?   复仇?   可明湖山庄的仇人,不都已经被她揪出来,几乎杀干净了吗?那她还要白魔令做什么?   白芒了解桃羽,知道她不是沉迷于金钱与权力中的性格,相反,桃羽甚至觉得这些玩意儿很麻烦,桃羽不喜欢管事。若不是为了复仇,桃羽对白魔令压根儿不会有丁点儿兴趣。   可现在,她明明已经完成了复仇,却还要夺白魔令……   白芒一时猜不到桃羽的想法,却本能地感觉一阵恶寒,与恐惧。   她本能地感觉,桃羽想要白魔令的原因,一定不是什么好事。   所以她犹豫了。   如果她和桃羽一起上九层,那么白魔令一定会被桃羽夺走。不,不仅仅是白魔令,她自己都逃不出去。所以白芒只能拖时间,尽量拖到佛子赶过来。   白芒皱起眉头,装出很努力寻找开关的模样。   一旁桃羽懒懒散散地打个哈欠,或许是觉得这时气氛正好,她的手掌轻轻落在白芒肩头,大拇指往旁边轻抚,一点点抚过白芒脖颈肌肤,正是刚才被她咬出痕迹的那一块儿。   白芒动作僵住。   桃羽从后边轻轻抱过来,下巴枕在她肩上,轻声呵气:“白芒,离开佛塔之后,跟我回家。”   她的手往前面探,捉住白芒的手背,从后面十指相扣。   佛塔里很冷。   白芒清晰感觉到身后桃羽的温度,以及蹭在自己脊背上那一抹柔软,蹭得她心神晃荡。好像短短几个呼吸间,一切又变得暧|昧。桃羽另一只手往前,勾她下巴。   白芒就这么跟着桃羽的力道转了头,与桃羽对视,呼吸洒在对方脸颊上。   桃羽贴近过来。   白芒看见,桃羽眸子离她越来越近,逐渐失去焦距,看不清楚。   就在桃羽的唇快要触上她的唇瓣时,白芒用力一咬舌尖,疼痛的感觉将她从旖|旎情绪中抽出来,白芒猛地转开脑袋,躲过桃羽的吻:“不。”   好险,她差点就点头了。   “桃羽……”白芒努力稳住呼吸,声音一点点变得冰冷,“我说过,我不会再回去了。从我离开的那天起,我与明湖教,与你,就再无瓜葛。”   白芒闭上眼。   她听见桃羽的嗤笑声,感觉到捏着自己下颚的手指越来越用力。桃羽靠近她的耳侧,轻声笑:“白芒,我不是在和你商量,是在告知你,懂么?”   “你觉得你有选择的权力?”桃羽舌尖掠过她的耳畔。   白芒咬着唇,压下喉咙中的声音,身体却依然抑制不住颤了颤。   桃羽退开,拍拍白芒的肩膀,冷声道:“你说的是,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先把开关找到,我们拿到白魔令后,有什么出去再慢慢说。”   白芒睁眼,眸中情绪平复下来,她再度看像佛像,话锋一转,反问桃羽:“你为何还要找白魔令?”   桃羽像是听见什么很可笑的事情一般,一下笑出了声:“你说呢?”   “复仇?”白芒试探着猜。   “是啊。”桃羽笑,“不然呢?”   “可是商都城那场大战一过,当初围剿山庄的那些人,都死得差不多了……”白芒顿了顿,不解道,“桃羽,我以为你的复仇已经结束了。”   “结束?白芒,你在说什么?”桃羽笑得愈加癫狂。   这些日子,桃羽原本已经觉得复仇这事儿变得无趣,可现在听见白芒的话,她心底那团火忽的又燃起来,杀意骤然聚拢。   “怎么会结束呢?白芒,我的复仇,才刚刚开始呢。”桃羽笑,“当初明湖山庄四百来人,一夜之间被杀了个干净,除过围剿山庄,动了手的那些人。那些没有动手的,明知道这事却选择袖手旁观的,难道他们就没有错了吗?”   “灭掉明湖山庄的,怎么会只有那些围剿的人啊?分明是整个江湖!”   “那么我复仇的对象,自然是整个江湖。”   怎么向整个江湖复仇?   以桃羽的思路,自然是搅得整个江湖大乱,江湖各门派之间猜忌不断,内斗横生,江湖中尸横遍野,再无安宁。她想毁了整个江湖。   从始至终,这才是桃羽的目的。   白芒眼睛猛地睁大,眸中闪烁起不可置信的光:“桃羽!你疯了!”   她看桃羽的目光,像在看一个从来没见过的陌生人。   甚至有那么一瞬,白芒心底对她生起了杀意。   桃羽却满不在乎地轻笑,一只手亲昵牵起白芒的手,不等她说什么,另一只手便搅动真气,向佛像脚下的机关撞过去,佛像立刻发出“轰轰”声,朝两边移开,通向九层的楼梯出现在二人面前。   白芒眸中只剩下惊诧。   桃羽拉着她起身,朝楼梯上走去:“小家伙,就你那点儿演技,还在我面前装呢?别想着耽搁时间了,我们去把白魔令拿到手,出了塔,我再和你慢慢清算。”   白芒脚步停住,不肯向前。   桃羽回头看她,挑眉:“怎么?你还想要我点了你的穴道,将你绑在身侧才肯听话?白芒,别任性了……”   话还没说完。   第九层上,一道恐怖的真气突然扩散开,径直朝着她们的方向袭来!   就是这么不巧,第九层闭关的方丈,正好苏醒。   而真气袭来的那一瞬,白芒脑袋一片空白,身体却本能向前撞入桃羽怀中,挡在了她身前。   作者有话要说:   一个想要救世,一个想要灭世,所以后面相爱相杀是必然的TAT   -   感谢在2022-06-2407:42:26~2022-06-2508:35:5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一只慵懒的猫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小初五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陌上百花100瓶;新琳cp、starry呓语10瓶;小奕9瓶;橙子芋泥波7瓶;508685905瓶;550160523瓶;M_狮子2瓶;干饭人——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2章 朱砂   “白芒!你做什么!”几乎是下一瞬,桃羽暴怒的声音响起,一下调转二人的方向,聚集真气向第九层的方向轰去,单手护住白芒。   两边真气轰然撞在一起,形成肉眼可见的巨大冲击波,楼梯木质扶手朝两边裂开,木渣四处飞溅。甚至隐约可见火花。   正面迎下这一击,就算是桃羽的内力,都有些吃力。   尽管桃羽第一时间拉开白芒,将她护在怀中,但白芒肩膀还是被那股骇人的内力擦过,只那么一下,她半边肩头就失去了力气,她身子一软,咳出一口鲜血。   血丝落在桃羽肩上。   桃羽低头,焦急看她一眼,随即揽着她,脚尖用力点地,朝第九层跃去!   那几阶楼梯瞬间倒塌,碎成齑粉。   白芒咳嗽一声,稍微动一下,肩膀上就传来一阵剧痛。   “别动。”桃羽往她大椎穴处渡了一丝内力。   与此同时,一声悠扬的“阿弥陀佛”在佛塔中扩散开来,夹杂着浑厚内力的佛法,荡得人耳膜都在疼。桃羽一手捂住白芒一只耳朵,将她另一边往自己怀中摁,隔绝了这道声音。   她落地,踩在第九层地面上,不远处,一个眉毛花白的和尚单手行佛礼,正站在那儿,朝她们看来:“二位小施主夜闯佛塔,意欲何为啊?”   和尚眉眼弯起,他看上去已经很老了,眸子里却还散射着精光,神采奕奕。   他笔直地站着,气势坚不可摧,像是一尊坚固的佛像一般。   “老秃驴,你觉着呢?”桃羽眉眼恶劣地弯出一个弧度,唇角向上翘起,“自然是来……”   她顿了顿,向前掠出一大步,手中不语刀寒芒闪烁,直逼和尚命门:“要你命的!”   骇人真气炸开。   杀气毫不掩饰地填满整个大殿。   比起刚突破第九重的那段时间,这几年过去,桃羽对内力的掌控熟练不少,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则每一招都是杀招。   桃羽在所有九重内力的高手中,绝对不是最强的那个。但若是打起来,她绝对是能活下来的那个。   方丈显然也没想到,面前这看起来如此年轻的少女,竟然有九重内力。   “有趣,有趣……”方丈堪堪避开桃羽的攻势,差点没站稳,他哑声笑,“老僧闭关多年,没想到现在的年轻人,真是后生可畏呐。”   “阿弥陀佛,小姑娘,有什么不能好好聊?杀气这么重,伤身体呐。”方丈笑眯眯的,说话时,声音中的磅礴内力却一直没散过,听得桃羽头疼。   桃羽迅速掠至这一层佛塔边缘处,将白芒放下来,低声对她传音:“我去和那老秃驴打,你自个儿照顾好自己,别拖后腿,行吗?”   白芒调整呼吸,点头:“行。”   桃羽起身,一步步走向方丈,身后突然有什么戳她一下,她回头看,是白芒将破布裹着的龙吟剑递给她。桃羽微微挑眉,没有推脱,直接握住剑柄。   从她们在雪山龙骨中拿到龙吟剑开始,这把剑就一直由白芒保管,桃羽只偶尔用一下。但白芒一直知道,桃羽是更适合用剑的,一把龙吟剑,一把不语刀,才能发挥出她全部的实力。   “好生聊聊?也行啊。”桃羽轻轻笑,笑得玩味,声音蛊人,“那老秃驴,你把你怀中那个令牌给我呗,给了我,我自然和你好好聊,打打杀杀多无趣啊。”   “阿弥陀佛。”方丈表情未变,“贫僧不知道施主在说什么。”   “既然你不给,那我就只能来抢了!”桃羽一边笑,拿剑的手在空中一抖,裹在龙吟剑上的破布瞬间碎成一片一片,被掩藏了许久的幽光一下子涌出。   大放光芒。   “龙……龙吟剑!”方丈的表情终于有了变化,“你怎么会有这把剑!”   当初正派诸人围堵井幽、白天行时,并没有谁抢到龙吟剑,他们压根没将这把宝剑带在身上。日后有人推测,他们很可能是将宝剑和其余宝物、秘籍放在了一起。   所以方丈看见这把剑,才会如此震惊。   “自然是我从别人手中抢到的。”桃羽说谎话不打草稿,趁着方丈失神的一瞬,剑尖直抵他的喉咙!这把宝剑许久没饮过血,这时它仿佛感知到了什么,剑身上幽光愈来愈额盛,寒芒骇人。   方丈才从闭关中醒来,身边没有武器,只能以真气做防御,身上袈裟摇摆时一簇簇真气从里边袭来,如无数无形的小刀。   而这些“刀”在接触到龙吟剑的那一下,就立刻被剑罡斩断,剑尖一颤不颤逼向方丈喉管。   若是被这把神剑削到,他必死无疑!   “嗬!”方丈内力凝于丹田,随声音向外炸开,这回总算将剑尖弹开一些,避开了他的喉咙。桃羽不得不收剑躲开他的攻击。   “小施主,何必呢?你刚刚突破第九重没几年,就算能胜得过贫僧,一身内力也得耗去大半,又是何苦?贫僧已是半截身子入土之人,自然不在乎,可小施主你还年轻……”   方丈说着,却听见桃羽那边传来一声轻巧的笑。   他抬眸看过去,才发现不知何时,自己怀中的白魔令竟然被她偷了去!   “老秃驴,我方才只是诈你玩儿的,没想到白魔令还真在你身上啊。”桃羽手指间捏着一枚白玉色的令牌——白魔令中的白虎令,晃了晃,对方丈露出一个无比嘲讽的笑。   一瞬间,方丈终于再遏制不住,精锐的眸中透出杀气。   桃羽转身就向窗外的方向掠去,似是要逃!   方丈几乎本能跟过去,将少林大开大合的轻功运转到极致,像是一个厚重的钟摆般撞像桃羽!谁知桃羽忽的往后转身,剑尖直抵方丈心口,聚集的内力压根没用来逃跑,而是汇聚在剑上。   方丈已经躲闪不及,只能向旁边扭开身子。   “刺啦”一声。   方丈肩头的袈裟被长剑划破,肩膀上血丝渗出。   方丈终究是受了伤。   而桃羽,她兴奋舔了舔嘴唇,盯着方丈的眼神,像是盯着垂死挣扎的猎物。她刚才压根就没打算逃,不说白芒还在这儿,她总不能独立跑开。再者,方丈既然已经看到她们的龙吟剑,就算她今日逃了出去,日后依旧会被盯上。   龙吟剑的消息一旦泄露,说不定她和白芒,就是下一个白天行和井幽。   所以,方丈必须死。   桃羽杀气正盛,她没有丝毫停顿,再度挥剑斩向方丈。   而白芒躲在角落的梁柱后,一边默念焚天心经,运转内力调理肩上的伤,一边找时机,看有没有机会出手,用格杀之术杀了方丈。   桃羽攻势越来越猛,她的招式本就集百家之精华,她出剑时又狠、又快,凌厉中还带着几丝癫狂,让人摸不透她下一招是什么,只能靠本能格挡。   眼看方丈身上袈裟碎了一处又一处,血丝飘飞,他就要陷入颓势之时,他眸底却燃起一股血色的火,再一瞬,浑厚内力从他周身爆发!   他的内力飞涨,一时间,竟然有突破十重的趋势!   桃羽想要在佛塔中杀了方丈,而方丈竟然宁愿缩短寿命也要强行突破第十重,将桃羽留下来!不,或者确切的说,不是桃羽,而是桃羽手中的龙吟剑。   方丈抢到那枚白虎令已经十五年了,却一直没再得到别的白魔令的消息,直到今日看见桃羽的龙吟剑!   他的阳寿本来就所剩无几,他宁愿堵一把,也要试图将桃羽留下来,从她口中翘到其余三枚白魔令的消息!否则,他也没几年可活,他等不了了。   九重内力与十重之间,本就横着一条难以逾越的大沟。   就算方丈只是短暂突破,很快内力就会降回第九层、甚至降得更多,但他拥有十重内力的这一段时间内,桃羽便不可能胜得过他!   这回桃羽没有丁点儿犹豫,转身到白芒躲藏处,捞起白芒就往佛塔边缘处跑,直接用内力轰开面前的一面墙。   “砰!”   佛塔墙壁上炸开一个洞。   白芒立刻拉开信号焰火的引线,将它抛向空中。   红色焰火在天空中绽放开。   但还是迟了,方丈的真气已经扩散到她们面前,将她们拦在佛塔中!桃羽碰不过面前的浩荡真气,一咬牙,回头就对上方丈阴鸷的脸:“阿弥陀佛,苦海无边,二位小施主还是回头是岸。”   “回你爹!”桃羽骂一声,挥剑斩向前面的无形真气。   长剑与真气相撞的那一瞬,桃羽立刻感觉到剑身强烈的颤抖,震得她手臂都软了一瞬,随即手上经络发麻地疼。   “艹!”   眼见方丈就要逼过来,不远处通向佛塔头是岸的,应该是您才对。”   这一声夹杂着厚重内力的说话声,一瞬之间化解了不少真气,桃羽一件斩开困住她们的真气,顺带挥一道剑罡斩向方丈,同时看向楼梯处。   只见佛子一步一步,从残破的楼梯上踏上第九层。   楼梯方才已经被桃羽毁了大半,摇摇欲坠,佛子踩在上边,却走得十分稳当。   “佛,子!”方丈不可置信,几乎是咬牙切齿出声,“你竟然背叛我少林!”   佛子的声音很温和:“方丈,背叛少林的不是我,而是您。”   “你瞎说什么!”方丈强行突破第十重内力,气血攻心,让他止不住地暴躁,这会儿听见佛子的话,更是暴怒。   佛子淡声道:“方丈,十八年前,明湖山庄灭门一事,您虽没有明着参与,但这事——”他顿了顿,语气倏地变得犀利,眸中绽出凛冽的光,“这事,是由您主导的!”   “你……!”方丈自然不可能承认,但暴怒之下,他的神色还是暴露了。   明湖山庄一案,的确是由他主导。   就连桃羽都没想到这茬,看向他的目光杀意翻涌。   佛子继续道:“前些日子,正派与新魔教的那一战,方丈您虽在闭关,却也应该了解了些许。是明湖山庄的桃姑娘,为了替山庄中百余人复仇,这才发起那一战。”   “事后,各大门派都将当初参与此事的人揪出来,任由桃姑娘处置。”   “所以现在,方丈,桃姑娘自然是找您复仇来了。”佛子温声道。   佛子眉目温和,大义凛然的模样,就连方丈都挑不出一丝错来。   方丈一下噎住,他立刻改口转移话题:“这妖女手持龙吟剑,魔教余孽的龙吟剑!她哪儿是来复仇的,分明是以复仇为借口,从我这里抢走白魔令!”   “佛子你可千万别被这妖女迷惑了!当年妖女井幽勾结白天行一事人尽皆知,所有正派中人联手,才勉强除掉那两人!其中一枚白魔令也由我保管。”   “可现在,这妖女既抢走那枚白魔令,又手持龙吟剑,分明是魔教残党!佛子,明湖山庄的误会我们日后再谈,现在当务之急是联手制服这妖女!”   方丈一时也顾不得隐瞒白魔令的存在,干脆直接将它说了出来。   反正在江湖所有人心中,井幽与白天行都是死有余辜的极恶之人。井幽是魔教余孽,白天行则是被她勾得叛出正派的叛徒。当初正派灭掉明湖山庄,是暗着来,所以如今桃羽才能光明正大地复仇,可当初正派杀井幽二人,却是明着来的,谁敢替他们说一句好话,谁就会被整个江湖打为魔教余党!   方丈这么说出口,佛子是不得不与他站在同一战线,清缴魔教余孽。   佛子听见方丈的话,果然看向桃羽手中长剑。   方丈冷笑一声,等着他向桃羽出手。   然而却只等来佛子淡定的声音:“龙吟剑?可小僧看桃姑娘手上那把剑,与普通的长剑没有任何区别。”   佛子神色无比认真。   方丈:“?”   他差点骂出声,你是真瞎了不是吗?那剑上的幽光那么显眼,你看不到?   但很快方丈就反应过来,佛子不是看不见,而是假装没有看见。佛子从一开始,就和那两个妖女是一伙的!   桃羽也差点笑出声。   当初在商都城里,她第一眼看见佛子时,就觉得他虚伪至极,可这会儿她不得不承认,当佛子这份虚伪针对的是她的仇敌时……感觉还挺不错的。   佛子接着道:“方丈,还请您莫要再污蔑桃姑娘。”   说着,他与桃羽对一个眼神,同时向方丈发起攻击!   桃羽没有再用龙吟剑,她将这把剑还给白芒,白芒正小心翼翼地将它再度裹好。   桃羽一人打不过方丈,可她和佛子联手,就不一样了。佛子本就是年轻一代中最有可能突破第十重内力的那人,这会儿方丈气血攻心,神志不清,更是给了他们机会。   桃羽进攻,佛子干扰方丈的心神,只要等他第十重的内力退下去,二人就能轻易将他杀死。   方丈嘶吼:“佛子!你就不怕我少林弟子看见你叛向魔教,会是什么反应吗!”   “是方丈您误入歧途,小僧不过是帮桃姑娘复仇,何来叛向魔族一说?”佛子温声道。   “不!”方丈不死心地望向佛塔外。   刚才那么大的动静,外边已经人头攒动。方丈恶狠狠道:“他们很快就来了,你以为他们会相信你,还是相信我?”   “不,他们不会过来了。”淡淡的女声响起。   说话的是白芒,她站在窗边,看向远处攒动的人群,夜色朦胧,她却清晰地看见了属于潜龙山的那一抹黑色。刚才她的火焰信号放出去后,不仅是少林寺中的三十六名弟子,整个嵩山附近所有的潜龙山弟子,都第一时间赶了过来。   而少林内门弟子,也纷纷拦住少林外门的弟子、长老们,将他们挡在塔林外。   结束了。   ……   方丈最后倒在桃羽的刀下。   他既然是明湖山庄一案的主谋,那么自然,死得异常凄惨……或者说,他到现在还没有完全咽气,只痛苦地失去了神智,到明天早上,才会彻底断气。   而佛子并未对桃羽的残忍做法提出异议,他走到方丈面前,替他盖上一片黑布,躬身:“阿弥陀佛。”   “多谢桃施主。”佛子站直身子,看向桃羽。   感谢桃羽,为十五年前的井幽二人报了仇。   桃羽诧异瞟他一眼,不明白他谢个什么,但她很自然地理解为,方丈死了,那么少林就彻彻底底属于佛子,他自然该道谢。桃羽轻笑着挑眉:“不谢。”   然后她毫无预兆地掠向白芒,要将她带走!   而佛子前一刻还在沉声道谢,下一刻却立马运转轻功,挡在白芒身前一掌拍向桃羽,像是早已做好准备似的。桃羽猛地后退两步,稳住脚跟,冷笑。   “阿弥陀佛。”佛子闭目,只说,“小僧说过,桃施主想要带走白姑娘,得先问过白姑娘再说。”   桃羽掩不住眸中戾气,望向佛子身后的白芒。   白芒什么都没有说,却往佛子后边躲了躲。   不需要回答了。   桃羽心脏剧烈地揪痛一下,下一瞬,她埋头笑出了声:“行吧,白芒,山高路远,我们来日再见。”   桃羽转身,从佛塔中一跃而下,身影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佛子看着她的背影,轻轻摇头,长叹一声道:“桃施主,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   像是在说桃羽,又像是在说他自己。   ……   佛塔第九层只剩佛子与白芒二人。   冰冷的山风从破烂的墙洞中吹进来,衣袂飘飞。塔外人群渐渐散去,四周安静下来,只剩风声。   “多谢佛子了。”白芒走到佛子身侧,轻声道。   “小友不必谢我,应该是我恭喜小友拿到白魔令才是。”佛子望着苍茫山野,声音也有些哑,“虽然我早已猜到,有一枚白魔令在方丈手中,可真正知晓时,仍然觉得心中沉闷难言。仍然觉着有些不敢相信,方丈他竟是这样的人。”   “但不论如何,你爹娘为你留下的白魔令,如今回到了你的手中,这就最好了。”佛子的目光落在白芒身上,又往后,落在她背上的龙吟剑上。   这会儿龙吟剑已经被一层破布包裹住,乍一看,就像是一根烧火棍,压根没丁点儿神剑的感觉。   佛子没有说出这三个字,他当做不知道这把剑的存在,只说:“小友既然拿到了你爹娘的东西,好好保管就是。”   白芒迟疑一瞬,歉疚道:“这枚白魔令……没在我手中。桃羽将它拿走了。”   佛子却并不意外。   他看向白芒的脸颊,目光似乎扫过她脖颈上和唇上的痕迹,露出一个温和至极的笑:“虽然我劝桃施主放下,可我看得出,放不下的不仅仅是桃施主。”   “那么……”   “桃施主的东西,便是小友的东西,不是吗?”佛子温声道。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是被长辈看到吻痕的社死小白芒hhhh   -   感谢在2022-06-2508:35:55~2022-06-2609:06:1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一只慵懒的猫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凌之星晨15瓶;拾柴刀行5瓶;干饭人——、白易生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3章 朱砂   桃羽的东西,便是白芒的。   “不是的……”白芒下意识否定,“桃羽她、她不可能将白魔令交给我。”   白芒想要白魔令救世,可桃羽,却想用白魔令灭世。   白芒犹豫片刻,终究没将今日桃羽对她说的那些话告诉佛子,她只简略地说:“桃羽她抢白魔令,和我拿白魔令的目的完全不同。我是为了娘亲的遗志,可桃羽她……”   白芒将剩下的话吞进腹中,但她极其为难的表情,佛子看懂了。   白芒叹口气,继续道:“桃羽她不来抢别的白魔令就够好了,更别说要她把白魔令交给我。我了解她,不可能的。”   “我听很多人称呼桃施主为妖女。”佛子缓声道,“桃施主一身武学天资极高,不过二十出头便身负九重内力,她的天资,的确足以被称之为妖孽。但除此,桃施主的性格……也着实难以捉摸。”   嗜血好杀,残暴冷戾,孤傲独行。   当初在商都城中,把受伤的白芒推进正派人群中这种事都做得出来,只为了和潜龙山完成一个“交易”。   像是冷血、强大、睥睨世间一切的怪物。   佛子接着道:“桃施主年纪轻轻便有如此内功,往后在武功上,也一定会有难以估量的成就。届时,无论她想做什么,恐怕都没人能拦住她了。”   “佛子的意思是?”白芒从佛子话中听出一丝言外之意,可又不太确定。   佛子看着她的眼睛,认真道:“所以日后,还要麻烦小友看好桃施主了。”   既然是强大的野兽、怪物,那么自然得有能够将她驯服之人。佛子的意思是,要白芒去做那个人。或者说,以桃羽的性子,也只能是白芒。   如果桃羽想要灭世,那么就由白芒看住她,打消她的想法。   “我……”白芒启唇,声音卡在喉咙里,最后她呼口气,摇头轻笑道,“以后的事情,现在怎么说得清呢?”   至少目前,她真心实意地,不想再和桃羽有丁点儿联系。   她承认,她依然喜欢桃羽,依然为桃羽的亲吻而心动。可她更想要彻彻底底地远离,然后忘记。   佛子并没有再说什么,只温和道:“一切看小友的意愿便是。”   说着,佛子从怀中拿出一个小巧的玉瓶递给白芒:“此次分别之前,我还有两样物品要拿给小友。玉瓶中装的是治疗内伤的玉髓丸,我刚刚察觉到小友身上负了伤,之后每日早晚各吃一颗玉髓丸,打坐静修,不要运转内力,一周之后,伤势自会好转。”   方才白芒都不觉着疼,这会儿佛子提起,她才再度察觉肩膀处一阵疼。   像是有一根毒刺扎根在肩膀深处,时不时便传来一阵尖锐的疼,白芒脸色微变,倒吸一口气。   佛子温和解释道:“这种疼,是因为方丈的真气扎进了你的血脉中,玉髓丸便是辅助真气化解的良药。所以小友才需注意,千万不要运转内力,免得内力与真气碰撞,加剧内伤。”   “如果条件允许,小友最好静养一周,每日除了玉髓丸,还得辅以红花、没药、骨碎补、土鳖虫、桃仁、桂枝、白术等活血理气的药材(注1),熬制成药汤每日服用。”   “多谢佛子提醒。”白芒接下佛子的药,她从怀中掏出自己的外伤药,总不能白受佛子这么多恩惠。佛子却摆手拒绝了:“这瓶玉髓丸本就是你娘亲给我的,我将它送到你手中,不过是物归原主罢了,小友又何须再给我什么?”   “小僧受了你娘亲的恩惠,自然回报与你身上,小友无需多想。”佛子目光真诚。   白芒最终收下这瓶玉髓丸,当即吃下一颗,果然很快就感觉肩膀处那一丝刺痛有化解的感觉。   佛子说是有两样物品要给白芒,这只给她一瓶玉髓丸,便已两手空空。佛子轻笑道:“还请小友在此稍作等待。”   白芒静坐等了会儿,很快佛子从楼下一跃而上,他手上多了根再普通不过的长棍。   对上白芒迷惑的目光,佛子解释道:“我要给小友的第二件物品,并非实物,而是一门功法。”   “功法?”白芒看着他手中木棍,下意识猜测道,“……难不成是,少林六合棍?”   少林六合棍是少林寺外门的不传之密,与明湖山庄的明湖棍法出自同源,极其相似,只在细微处不同。   佛子却摇了摇头:“不是。”   他单手握着棍,杵在地面,另一只手单手立掌,温和的眸光突然变得凌厉认真:“我要教小友的,是少林阴阳棍。”   “少林……阴阳棍?”白芒以前从未听说过这般棍法。   “没错。”佛子点头道,“”小友应当知道,少林外门修的是六合棍法,和明湖山庄修明湖棍法,但少林内门与他们都不相同。内门弟子既可修六合棍法,又可修明湖棍法,二者相结合,便成了阴阳棍法。”   “此套阴阳棍既可克制六合棍法,亦可克制明湖棍法。”佛子若有所指。   桃羽的武功千奇百怪,但大多是托生于明湖棍法、以及明教功法,只要白芒学会阴阳棍法,日后内力再提上去,便可克制桃羽一小半的功法。   白芒目前并不想与桃羽有过多交集,但能学会克制桃羽的武功,总比在她面前毫无反抗之力要好。   “我演示三遍,小友可看清楚了。”佛子轻巧一跃至大殿中央,提棍直扫地面!与横扫不同,这一招呈劈砍之势,一棍向下掠开,就连周围的风都随着长棍轨迹滚滚袭来!   接着是撩、刺、撞击、格挡,每一招佛子都使得异常顺畅,一套下来行云流水。   白芒认真看着,同时在心里估量,如果自己用明湖棍法面对这套阴阳棍法,全程几乎没有能够还手的地方。每一招都被克制得死死的一旦被套了进去,就只有挨打的份儿,再出不来。   佛子第二遍演示,则是每一招的拆分,他将速度放得很慢,又特意将真气扩散开,裹挟起一旁山林中落叶翩飞。落叶飞舞的轨迹,便是他出招时内力运行的轨迹。   第三遍与第一遍相同,仍然是流畅的连招。   但白芒看过拆分后,再看佛子第三遍演示,不自觉在脑海中跟着出招。佛子的动作已经停了下来,白芒却依旧盯着前方空地,眼中闪过一个个招式残影,俨然入了迷。   白芒从小就是这样,一专注起来就会彻底沉浸,许久都出不来。尤其是在学武一事上,她曾专注地在雪夜中蹲一整夜马步,直到第二天一早晕在雪地里,也曾不知休止地一遍遍爬上瀑布一跃而下,直到体力耗尽。   “阿弥陀佛,”佛子站在白芒身侧,看她专注无比的神色,诚恳叹一声,自言自语,“在武学一事上,桃施主未来的成就不可估量,小友又未尝不是呢?只是小友终究更年轻,需要更多时间罢了。”   佛子目光突然移到一旁角落中,方丈正盖着一张黑布,安安静静躺在那儿。方丈还没有断气,只剩一丝游离的呼吸,随时都可能痛苦死去。   佛子看他的眼神,再不似看白芒那边温和,眸中甚至有冷冽杀意。   “阿弥陀佛。”佛子缓步走到方丈面前,语气很淡,“方丈这一身修为,接近十重内力——哦,现在只剩下八重了,总不能就此浪费了。比起让这一身内力随你消散,还不如助白小友一臂之力,方丈,您说呢?”   方丈自然没有回答。   但佛子知道,他听得见。   佛子蹲在方丈身侧,伸手至他大椎穴处,缓缓渡一丝内力进去。   “呃……”方丈身子颤了颤,眼睛睁大,脸上露出痛苦的神色。   “方丈,”佛子轻声道,“小僧知道您现在很痛苦,依照桃施主的性子,您不知还要痛苦多久才能死去。但……若是您愿意将一身内力传给白小友,我便立刻了结您的痛苦。”   “安详离去,总比死不瞑目要好。”佛子声音变得温和,“您觉得呢?”   最终,在佛子的监督下,方丈将全身内力传功给白芒。   白芒暂时不能运转内功,因此这份内力是直接储存在她丹田中的。她暂时察觉不到它的存在,但佛子知道,不久后的某一天,它将迸发出来,彻底与白芒体内原本的内力融合。届时,白芒的内力将突飞猛进,不求能立即与桃羽分庭抗礼,但至少不会再彻底受制于她。   这是佛子送给白芒的一份礼物。   ……   白芒也不知什么时候睡去的。   只知道睡着了后,梦里还昏昏沉沉地在联系佛子教她的少林阴阳棍,一遍又一遍,直到铭记于心。   她再醒来时,正是清晨,熹微的晨光从窗缝里洒进来,伴随着丝丝缕缕的风,但一点儿也不冷,房间里火炉很暖。   “唔……”白芒一睁眼,就感觉到肩膀一阵剧痛,痛得她脸色微变,连带着胃里都涌起一股恶心感。她能感觉到,凝聚在肩膀处的那块真气已经消减一些,却比之前更痛了。   也对,许多时候,受伤的那会儿反而感觉不到痛,之后养伤才痛苦得要命。   “芒姐姐,你、你醒啦!”旁边响起少女清脆的声音。   白芷砚坐在床边,她显然在白芒身侧趴了一夜,这会儿眼睛周围一片青黑,眸中却闪着激动的光,“芒姐姐,你睡了整整一天,担心死我了!”   “芷砚……”白芒想要起身,可肩膀又一阵疼,白芷砚立刻扶着她起身。   白芒调整呼吸,尽量减缓肩部的疼痛,轻声问:“芷砚,现在是什么情况?”   “群英会已经结束了,其余门派已经在昨日离开少林。少林中弟子也向我们传话说,等芒姐姐你醒了,就要我们立刻启程下山。”说着,白芷砚很生气地哼一声,“少林佛子怎么这么小气,明知道芒姐姐需要休息静养,却连让我们多呆几日都不肯?”   白芒轻笑着点点头,她倒也能理解。   “佛子自有他自己的考量。”   群英会那日,桃羽和佛子联手杀了方丈,毁了佛塔,而白芒又在佛塔中放出潜龙山的信号焰火,引来无数潜龙山弟子入少林。   如今少林外门没了方丈,群龙无首,正乱得很,佛子一时恐怕也打理不过来。估计不少少林弟子对潜龙山的人心怀怨恨,佛子怕他们呆久了有危险,便只能劝他们早日离山。   “唔,芒姐姐你就是太大方了,我被气死了!”白芷砚说是这么说,但她是讲理的,听见白芒的解释,她心里自然有了衡量,也就没那么生气了。   白芷砚又好奇地眨眨眼,问:“芒姐姐,你那天晚上……真的是和那妖女,不,和桃姐姐一起去杀方丈报仇的啊?”   白芒问:“佛子是这么说的?”   “嗯。”白芷砚点头,“昨日一早,佛子从佛塔中出来后,便说方丈是明湖山庄一案的主谋,因此他协助妖女……呸,桃姐姐杀了方丈报仇,以少林内门的名义,给明湖教一个交代。他还说,今日之后,他会努力管好少林,选出新一任方丈,不让类似丧心病狂的事情再一次发生什么的……”   白芒点头。果然和她想的没差,佛子对外只字未提白魔令一事,只说杀方丈是为了给明湖山庄一个交代。   佛子作为内门首席,而内门向来与山庄亲近,他的说法的确挑不出什么错。   如今,少林彻彻底底便是佛子的势力了。   “群英会呢?”白芒思索着,又问,“群英会上,又说了些什么?”   “唔……没说什么,都是些无聊的废话。”白芷砚小脸皱起,努力回想,“就是说什么白魔令出世,要大家多多提供线索,以免江湖大乱。还说要大家勉励合作,以免魔教重出江湖。”   “……反正都是些无聊的场面话。”白芷砚总结道,“而且,少林就说了些场面话而已,昨晚参加群英会的人就已经乱成了一团。冠冕堂皇地说着要控制好白魔令的去向,啧,谁看不出来他们不过是都想找到白魔令,获得魔教的财宝啊?假惺惺的。”   看来少林召开群英会,主要是想试探试探大家对白魔令的态度,顺带试探别的哪些门派有白魔令。   但有关白魔令的事,白芒暂时不准备告知潜龙山的人,等她见了那位山主后,她再考虑要不要说。同样,白芒也没有从白芷砚口中试探潜龙山对白魔令的态度。   白芷砚对白芒很好,在她受伤时守了她一夜,白芒心里是感动的。若是白芷砚陷入危机,她也定会舍命护她,但她不想她们的感情沾染上利益关系。   白芒和白芷砚又聊了几句,白芷砚便蹦起身,前去将白芒醒了的事儿告知别的弟子。   吃过早饭,白芒喝一碗药汤,一行人便起身准备离开少林。   白云竟然还给白芒准备了一张轮椅。   “多谢白公子好意,可我伤的是肩膀,又不是腿。”白芒微怔,“我能自己走的,不麻烦大家了。”   “不行不行,芒姐姐你坐下歇息便是!先前少林的人和我们说了,你伤得重,稍微动一下都会很疼很疼,最好静养才是。”白芷砚根本不给白芒拒绝的机会,“我推着你走,反正我也没什么别的事儿干!”   白芒最终红着脸坐上轮椅。   她忽然有种感觉,好像这些天,从安松村到海边一渔村,再到潜龙山与嵩山少林,全世界的善意都朝她奔涌而来。   离开少林之前,白芒最后去找佛子见一面,却被一名小和尚挡住了。   “白施主,佛子他今日忙着处理少林的内务,没有时间见客。您有什么话想告知他,给我说便好,我转告他。”   白芒记得眼前这个小和尚,正是前些天她进藏经阁时,为她指路的那人。   “无妨,日后有空时,我再亲自与佛子见面。”白芒的确还有些话想和佛子说,比如,她想问,在佛子的眼中,她的娘亲井幽是怎样的人?但既然目前不方便见面,那么以后再问也不迟。   “是。”小和尚还带了一句话给白芒,“对了,白施主,佛子说,他给白施主送了一份小礼物,至于这份礼物是什么,施主日后自然会知晓。”   又一份礼物?白芒诧异抬眸,昨晚佛子给她的那两份礼物,已经够多了。   白芒垂眸,认真道:“麻烦替我谢过佛子,这份恩情,白芒铭记于心。”   “佛子已经猜到施主会这样说,”那小和尚笑,接着道,“佛子还嘱托我,让我带话给施主,说是因果循环罢了,施主不必言谢。佛子还说,接下来施主一路注定是一条荆棘之路,施主一定当心。”   直到离开嵩山,白芒都仍有些恍惚。   好像以前,她在桃羽身边时,从未感觉过如此浓烈的善意。或许是她当时满心寄托在桃羽身上,忽略了身边美好。而现在,她看得见这份美好了。   她感觉自己被善意包围。   心底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翻涌着,白芒想,正因为如此,她才一定要努力……守护好这份美好,守护好身边的大家。   因为白芒身体原因,潜龙山众人并没有走太远,不到正午,就在嵩山山脚下一间客栈里歇下来。   白芒肩上伤还很疼,她又昏沉沉睡了许久,再睁眼时,已经是第二天清晨。   客栈外就是一条江,打开窗户,江风扑面而来。   “芒姐姐,要出去吹吹风吗?”白芷砚守在白芒身侧,陪她休养。   白芒睡得头疼,点了头。白芷砚推着她出门,在江口码头处吹风。远处一只大船缓缓驶来,只见船身露在水面上的部分足足有三层高,甲板上人头攒动,隐约可以听见船舱里载歌载舞的声音,也不知是哪方富豪的船。   白芷砚仰头,好奇地望过去,眼睛几乎发着光,她这个年纪的小姑娘,对热闹的东西总是没有抵抗力。   船只缓缓靠近码头。   白芒说不清为什么,看见这艘巨大的船只逼过来,心头一紧,有了种不好的预感。   “芷砚,我们回去吧……”白芒话还没说完,白芷砚也突然看清船上的人,惊声道:“桃、桃芷犹……?”   白芷砚意识到什么,立刻推着白芒往回走,可还没来得及走出一步,一道血红身影直直朝她们而来!不过一瞬,白芷砚便看见轮椅上的白芒消失了,木制轮椅一下碎开。   再看向甲板,桃羽一身鲜艳红裙,桎梏着白芒,远远朝她露出一个挑衅的笑。   作者有话要说:   被掳走了   注1:参考自《中医学》   -   感谢在2022-06-2609:06:17~2022-06-2708:58:5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一只慵懒的猫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宋桑池的女朋友71瓶;女夭日月月30瓶;萝卜头4瓶;干饭人——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4章 朱砂   “妖、妖女!”白芷砚反应过来,眼睛一下子睁大,惊呼出声。一旁客栈里潜龙山的弟子听到她的声音,立刻一跃而出,向那艘巨船的方向围过去!   白芷砚毫不犹豫,运转轻功踏水追上船只。   只这么一点儿时间,那艘船已经掉头驶远,船只看着走得很缓慢,可白芷砚真正追到水上,才发现自己的轻功,压根追不上。她用尽全力,终于快要靠近那艘大船时,一个小小的身影从船上一跃而下,向她而来。   桃芷犹!   桃芷犹单脚踩在水上礁石中央,拔出一把桃木剑,挡住白芷砚。   白芷砚狠狠呲牙:“桃芷犹!你让开!”   桃芷犹纤细的眉头习惯性皱着,依旧是一副波澜不惊的模样,她认真劝道:“白姑娘,你回去吧。”   刚才桃羽要她来把白芷砚抓上船,还说上次她为了引开白芷砚伤了腿,那么这回也理应让白芷砚伤一条腿。可桃芷犹觉得白芷砚是好人,她自己上次伤了腿,也是因为自己太笨,不应该连累白芷砚。   至于把白芷砚掳回去一事……桃芷犹依旧觉得不妥。   她在明湖教中没有同龄的朋友,她也的确很喜欢白芷砚这个朋友,可她更喜欢一个人练武。要是多一个人的话,会打扰到她的。所以桃芷犹只想把白芷砚赶回岸上就好。   “不让。”桃芷犹说完,没有丝毫停顿,向白芷砚斩出一剑!   桃芷犹以前跟师父学的是钝剑,每一招都用出百分之三四百的力气,气势汹汹。而她跟着桃羽这三个月,所学招式愈加狠厉,看似纤弱的身躯斩出这么一剑,剑罡竟然能劈开江水!   白芷砚灵巧躲开,裙摆却还是被打进水里,浪花溅起来,让她浑身湿个透彻,发丝一下凌乱地挂在脸颊边,显得有几分狼狈。   “你!”白芷砚没想到桃芷犹武功这么好,一时惊诧睁大眼,不甘示弱拔剑直逼桃芷犹。   然后下一瞬,白芷砚锋利的长剑就被桃芷犹的木剑挡住,两把剑撞在一起,桃芷犹猛地用力向前一推——   白芷砚被她的内力弹开,身子几乎飞起,又无力落在水中。   “咳咳……”白芷砚不会水,在水里胡乱扑腾几下,慌乱运转内气,谁知道一个浪花打来,扑在她头上,视野瞬间变得模糊,白芷砚大脑一下子被恐惧淹没。   正当白芷砚快要喘不过气时,一只手突然拎住她的后衣领,猛地往上一提。   “咳……!”白芷砚总算呼吸过来,一阵剧烈咳嗽。   桃芷犹将她拎到岸边,看着她劫后余生可怜狼狈的模样,好半天才憋出一句:“……没事了。”   “呜……”白芷砚虽是潜龙山少主,从小到大经历过的打斗也不少,负伤是常事,可她毕竟年纪尚小,又是在众星捧月的环境下长大,方才第一次经历那么无助的感觉,差点失去性命,这会儿一上岸,委屈的感觉立刻涌了上来,白芷砚鼻尖一酸,几乎是下意识往前扑向桃芷犹,紧紧抱住她,就这么哭了出来。   桃芷犹彻底愣住了,呆呆地眨眼。   白芷砚缓了一会儿,终于回过神来,她猛地推开桃芷犹,后退两步,拔剑与她相对。   立马翻脸不认人。   桃芷犹没有再拿桃木剑,她只说:“白姑娘,上回在佛堂中,我的确是奉义母之命故意将你引开,对不起。”她回头看那艘越来越远的船,远远看看左护法正站在船头朝她招手。   桃芷犹继续道:“白姑娘,你追不上那艘船的,我也劝你不必再追,免得遇到危险。往后你可以练练水性,就不会再遇到刚才那种情况了。”   “你!”白芷砚一阵脸红,“你功夫好水性好又怎样?多了不起是吧?你休要侮辱人!”   “我没有侮辱你,我是为你好才这般建议的。”桃芷犹认真道。   白芷砚被气得一时说不出话来。   “白姑娘,来日我们有缘再见。”桃芷犹说完倏地向后,身形几乎是飘回水上,眨眼间便看不见人影。白芷砚追了几步,只见桃芷犹已经回到船上,远远看向她。   白芷砚一下气得要命,狠狠往身旁巨石上踢一脚,踹得自己脚尖生疼。   这时,白云也带着一队人赶过来:“少主!”   “怎么样?”白芷砚焦急问。   白云脸色同样青黑:“没有追上。”   白芷砚深吸一口气,当即道:“兵分两路,一路随我和云*夜兼程追在那条船后,一路迅速回潜龙山调兵!务必将芒姐姐救出来!”   “是!”   ……   白芒是被桃羽打晕的。   上一瞬她还在码头边,坐着轮椅,和白芷砚聊天。下一瞬,昏沉沉地睁开眼,眼前的一切就都变了。她在一个小房间里,房间面积很小,但布置得十分奢华精巧,完全不显得逼仄。   窗子是被木条封死的,只留些许空隙,白芒往缝隙外看,只见江水滔滔。她在船上。   日光正盛,江面反射着波光,距离白芒昏过去时,不过一个时辰。   冰冷刺骨的江风从缝隙里灌进来,立刻被窗边火盆里的暖意驱散。   而一旁的木桌上,放着一副巨大的铁质脚镣,虽然没用在白芒身上,但那东西放在那儿,意思就很明显了。白芒若是敢跑,那接下来,恐怕只能被锁在床边了。   白芒头还很昏,她艰难地抬手,忍着肩膀的剧痛揉揉眉心,思绪才一点点恢复。   很明显,她被桃羽掳走了。   桃羽在佛子面前与她告别说来日再见,实则压根没打算真的放她走,她一离开少林,桃羽就立马抓人来了。   意识到这一点之后,白芒差点笑出声——被气的。她早该猜到,桃羽的性子,怎么可能就那样走了!她一笑,引动肩膀上的伤口,声音到喉咙处立刻就变成一阵剧烈的咳嗽:“咳咳……”   白芒咳得眼泪都出来了,差点直不起腰。   “白芒!”房间门一下被推开,桃羽快步走来,将药碗扔在桌上,立马靠在白芒身侧,手指点过她受伤的肩头。也不知道桃羽用的什么手法,她轻轻地揉了一下,白芒肩上疼痛还真减弱不少。   桃羽的手指掀开白芒衣衫,就要往肩头肌肤那儿探,替她按摩。   白芒蹙眉,她什么都没说,神色却倏地冷下去。   白芒向来是温柔没有脾气的,她这么一皱眉,房间里的气温都仿佛降了下去。桃羽的动作一下子僵住,她也冷笑:“白芒,你什么意思?”   白芒丝毫不让,反问她:“桃羽,你什么意思?”   她的目光落在桌上的脚镣上,越来越凉。   白芒越来越不明白,桃羽究竟把她当什么。   当初她在桃羽身边时,桃羽丁点儿不在乎她,将她的一切付出当做理所当然,从不在意她的情绪。可现在她彻底醒悟了,决心离开桃羽,桃羽又一定要将她捉回来,不惜用这么恶劣的手段,囚也要将她囚在身边。   图什么呢?   白芒不明白。   桃羽看过去,她分明看到了那副脚镣,却当做没看到,而是去拿一旁的药碗,递过来:“我好心帮你疗伤,你就这态度对我?啧,小白眼狼。”   “喏,刚熬好的药,理血活气,对你肩上的伤有益,为了这幅药,我在山林里折腾好半天,可算将药材给找齐了。”桃羽漫不经心道。   桃羽越说,白芒便越觉得可笑,心底温度越来越低,越来越凉。   药碗递到了她唇边。   白芒没有喝,她轻笑,既然桃羽装看不见,那她就直接戳破:“桃羽,我不是你的宠物。”   桃羽眉毛微挑,面不改色:“喝药。”   白芒咬唇:“桃羽,放我走。”   桃羽声音冷下去,一字一字,几乎威胁的语气:“白芒,喝药。”   白芒紧紧闭着双唇。   桃羽露出一丝冰冷的笑,抬手用力捏她双颌,想要将药硬灌下去。因为白芒受了伤,桃羽没有用内力,但她本身的力道足以让白芒吃痛,白芒本就苍白的脸颊上神色羸弱。   桃羽动作顿了一瞬,更加强硬地将药往白芒口中灌。   “唔……!”白芒忍住肩上的疼,不知从哪儿来的力气,猛地向前一撞——   “啪!”一声。   药碗被白芒撞开,摔在地上。   药洒了一地。   浓郁的药香在房间里溢开。   桃羽眸光倏地冷下去,她起身盯向白芒,白芒条件反射般重重颤抖,整个人一下子蜷缩在床脚,双手紧紧抱着膝盖,半张脸颊埋在膝盖处,只露出一双通红眼眸警惕盯着桃羽,防备又恐惧的神色不言而喻。   像一只被抛弃在丛林深处,对一切都充满惧怕的可怜小兽一样。   桃羽以为面对白芒的任性,自己会愤怒,会气得不轻,会想要狠狠教训眼前这只小白眼狼。可是没有,她只感觉……与白芒对视的那一眼,她的心脏收缩般疼了一瞬。   好疼、好疼。   白芒用看陌生人的眼神看她时,她都没这么心痛过。   白芒不是将她当做外人,不是陌生人,而是敌人。   桃羽曾经看到过这样的眼神,是她十三岁那年,在丛林中打猎时看见的。   当时她在森林中猎熊,正巧碰见一只瘦骨嶙峋的巨熊与母狼搏斗,母狼身后,还跟着一只半大的狼崽子。她看见两只野兽搏斗的场面时,它们已经打到了尾声,她还没来得及出手,巨熊和母狼就纷纷倒下,断了气,只剩一只狼崽子。   桃羽当时觉得好玩,大咧咧地走过去,本想要不要把狼崽子带在身边养着玩,谁知道,那小狼看见她的一瞬,就炸毛跳起来,一边往死去的母亲怀里缩,一边惊惧地向她呲牙。   那只狼崽的目光,和白芒此时的一模一样。   惶然到了极致,恐惧到了极致,还有倔强到了极致——宁死不屈的倔强。   桃羽心痛得想笑。   白芒竟然用这种目光看她。   这种目光。   桃羽活了二十三年,第一次知道,原来目光也是能伤人的啊……!   桃羽的目光最后落在白芒肩上。   她知道白芒的伤很疼。   她也知道,白芒是为她受的伤。   ……   桃羽都不记得,自己是怎样走出那间房间的。   几乎是逃一般出去的。   房门一关上,她竟然觉得身子发软,全身力气都被抽光了似的,整个人靠在墙壁上,心脏一下一下撞击着新房。   痛。   说不出的痛。   ……   桃羽离开房间后,白芒依然蜷缩在床脚,眸中惊惶闪烁不断。   许久。   房间外彻底没了声音。   白芒眼中惶恐一点点褪去,化作一种没有丁点儿感情的淡然,眸色如一汪没有丁点儿杂质的洁净冰泉,一眼看去,都能让人觉着冷。   忽的,白芒唇角勾起,毫无感情地轻笑一声。   那晚在佛塔中,桃羽说她演技太差,根本骗不过她。   可今天,她不仅骗过了桃羽,还差点把自己给骗过了,差点沉浸在方才恐惧惊惶的情绪中出不来。   她怎么可能不吃药。   苦肉计罢了。   她还有那么多想做的事情,怎么可能因为和桃羽赌气这点儿小事,就伤害自己的身体。   怎么可能……!   白芒忍着痛,从怀中摸出一个小玉瓶,倒出里边的玉髓丸,仰头吞下一颗。   “呼……”她终于松口气。   还好桃羽抓到她的时间还短,没来得及搜身,不然她可不敢用苦肉计。白芒迅速将小玉瓶藏在床垫下,确定摸不到了,才再度躺回床上。   肩膀仍然在疼。   白芒不自觉地蜷缩起来,脸上明明毫无情绪,眼底却蕴出泪滴,眼泪无声沿着脸颊滑落。   滑到嘴边,是苦的。   她好想哭。   好想大哭一场。   作者有话要说:   QAQ   -   感谢在2022-06-2708:58:57~2022-06-2808:43:4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一只慵懒的猫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257585145瓶;干饭人——3瓶;君今柠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5章 朱砂   不知过了多久。   房间外又响起脚步声,房门再度被推开。   白芒蜷在床上,身子依旧条件反射般重重颤了一下。身后传来药香,还有肉粥浓郁的香气,她闭上眼,往被窝里缩。这会儿不仅是肩膀疼,连肚子都微微作疼,饿的。   桃羽走到白芒身前,这回她没有说话,直接伸手在白芒脖颈处轻轻一点。   白芒眼睛倏地睁开——   桃羽点了她的穴道!   身体麻了一瞬,便失去知觉,就连肩上的疼痛都消失不少。   “白芒。”桃羽终于出声了,她轻喊一声白芒的名字,喊得很轻,分明听不出什么情绪,白芒却诡异地从中听出了一丝柔软——这种压根不属于桃羽的气质。   桃羽扶起白芒,让她靠坐在床头边,自己将碗拿过来,轻轻捏开白芒双颌,小口小口喂她喝粥。   白米青菜肉粥,香浓可口,温度也正好。   白芒依旧想要反抗,只是被点了穴道后,一点力气都没有,只冷冷看着桃羽。桃羽像是没看见她的眼神似的,喂她喝完一碗粥,又拿起旁边的药:“方才我重新熬了一碗药。”   “乖,好歹将药喝了。”桃羽语气依旧很淡,可白芒确定了,她真的从桃羽的口中听出了一丝她从未有过的柔软感觉。   可除了这一丝怪异的柔软,白芒也听不出更多。   一碗药喝完。   很苦。   眨眼间,桃羽手中又多了一颗丸子,她抬手塞进白芒唇中。白芒微怔,只感觉口腔里甜丝丝的,桃羽竟然给她喂了颗糖丸。   “好好休息会儿吧。”桃羽解了她的穴道,收拾桌上的两个碗,又要离开。   “桃羽。”白芒出声,叫住她。   “嗯?”桃羽回头看她。   白芒垂眸,不带任何感情,重复之前的话:“桃羽,放我离开。”   桃羽身形明显僵了一瞬,出乎白芒意料的,桃羽没有再冷眼看她,亦没有发火,只是轻声道:“白芒,你肩头的伤需要好好养一养,其余的话……等你的伤好了,我们再说。”   白芒逼问:“你的意思是,等我伤好了,便放我离开?”   桃羽没有回答,她转身离开房间,这回,她将桌上的那副脚镣也带走了。   她的态度……竟有点像默认。   白芒反而呆住了。   ……   白芒这两天本就睡了许久,这会儿也再睡不着了,桃羽走后,她就坐在窗边,盯着窗缝外不断向后流淌的江水发呆。   她不再去揣摩桃羽的想法。   反正身体没恢复的这些天,她也没法运转内力,除了乖乖呆在船舱中,什么都做不了,那还不如安安静静地休息几天,养精蓄锐,一切等伤好了再说。   白芒目光在小房间里扫了一圈,只可惜房间里没有书本可以看,也做不了别的什么事儿,只能睡觉或是发呆。   “呼……”   白芒闭眼,又将佛子教她的阴阳棍认真回想一遍。   约莫半个时辰后,房门又一次被推开。   这回,进屋的不仅有桃羽,还有抬着浴桶和水桶的小厮,浴缸中冒着腾腾热气,伴随着一股清浅花香混合草药香,在房间里扩散开。小厮放下浴桶就离开了,只剩桃羽在房间里。   桃羽没说话。   可那么大一个浴桶摆在那儿,白芒装没看见都不行,桃羽要做什么,答案不言而喻。   “……”白芒心跳竟不自觉快了一瞬。   “白芒,”桃羽站在浴桶边,没有走过来,指节敲了敲浴桶壁,不容置喙的语气,“你自己脱,还是不方便,要我帮你脱?”   反正也反抗不了,白芒调整好心态,淡声道:“我自己脱。”   白芒背对着桃羽,小心翼翼地抬手,解开衣衫。肩膀稍稍往上抬,就痛得要命,她咬唇忍住喉咙里的嘤咛声,面不改色解下一件件衣衫。   布料沿着肌肤往下滑,落在地上。   房间里炉火很暖,一点儿也不冷。   白芒感觉到身后桃羽的目光,一时竟不敢转身,她埋着头,扯一件长衫遮在身前,脸颊微烫。白芒呼口气,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显得毫无起伏:“桃羽,你能不能出去?”   “不能。”桃羽回答得很果断。   白芒僵在床上,一时没动。   桃羽那种没有任何情绪的清冷声调,终于在此刻有了变化,她像是没忍住笑,诧异问:“白芒,你在害羞?”   从小到大,她和白芒一起洗过多少次澡,后来又坦诚相见过多少次,白芒什么样她没见过?白芒身上哪寸肌肤她没碰过?现在不过洗个澡,白芒竟觉得害羞?   桃羽不理解。   可同时,看见白芒因为害羞而瑟缩躲在床上,只拿一件衣衫勉强遮住自己的可怜模样,桃羽心里又升起一股奇异的快意。   忽的就想像以前那样逗逗白芒,比如……要是把白芒抱进水中,她会是什么反应?   脸颊羞红到无地自容?   桃羽很好奇。   可桃羽还没来得及往前一步,白芒就已经淡定转身走来,像是压根没看见她一样,径直坐进浴桶里闭目养神。   桃羽轻笑一声。也行吧。   ……   浴桶里水温很暖,水是淡青色的,里边应该煮过一些理气的药材,水面上洒着花瓣,花香盖过大半药香。一坐进去,浑身的经络瞬间舒展开,很是舒适。   白芒半边肩膀露在外边,没有泡到水,但她依旧明显察觉到那一块的气血在慢慢舒展。   白芒闭着眼,努力忽视一旁的桃羽,将注意力全部集中在温水带来的舒适感觉上。   她觉得自己掩饰得很好,桃羽应该看不出来。只有她自己知道,这时自己心里有多慌。   不过在桃羽面前解衣衫、洗澡而已,以前做过无数次的事,现在却感觉无比陌生。或许是因为心里早想和桃羽划清界限,可身体仍然会对桃羽做出回应而决定羞耻。白芒甚至觉着,这一次,比她以往任何一次与桃羽同床共枕都要慌。   只能努力分散注意力,无视桃羽。   原本只是泡泡澡的话,也掩饰得过去。   桃羽的手却触到她肩头,手指轻轻划过,摁压时,带起一丝难以描摹的酥麻感。   白芒眼睛倏地睁开,喉咙不住地上下动了动,耳根一下染上红:“桃羽……你干什么?”   “给你按一按。”桃羽说得很正经,“你肩上的伤,是那老秃驴真气刺进筋肉中留下的,不严重,只是这些日子会很疼,我每日帮你疏通疏通会好很多。”   白芒轻轻“唔”了一声,不再开口。   桃羽摁得的确挺舒服的,不过一两个呼吸间,她肩上的疼痛就减缓很多,甚至桃羽手指搭在上边的时候,都感觉不到疼,只有淡淡的酥|痒。   桃羽挑开她耳畔的发丝,眸光落在她通红的耳根上,忽的就意识到什么。   桃羽挑眉,弯下腰,凑到白芒耳边轻佻地呵气:“怎么?白芒,你以为我要干什么?”   舌尖有意无意地掠过白芒耳垂。   “唔……”白芒感觉到耳边的柔软,身形倏地僵硬,下意识就往前躲,紧紧抱住膝盖蜷缩在水中。   她这样的姿势,前边倒是护住了,后边从肩膀到脊背,整片都露在外边。桃羽摁在她肩上的手指一下贴过来,整个手掌都贴在她脊背上,轻轻往下摁压。   分明是再正常不过的按摩,可桃羽的手一动,白芒就觉着羞耻得不行,双手都软得失了力。   身子微微地颤。   偏偏她越是觉得羞,桃羽的笑意就越恶劣,仿佛觉得好玩。   最后浴桶中的水终于一点点变凉,一套按摩也做得差不多,桃羽心满意足地拍拍手,却没有立刻离开房间,而是坐到床上,笑盈盈地看白芒。   白芒眼眶通红,和之前防备惊恐的眼神不一样,这会儿纯粹是羞的。   又羞又气。   简称羞愤。   不只是眼眶,刚才白芒死咬着唇,前几天唇上被桃羽咬伤的地方还没完全恢复,这会儿又肿了起来。她整个人缩在水里,长发凌散地披着,沾湿了,显得可怜巴巴。   “水快凉了,小家伙,再泡下去别病了。”桃羽声音难得地轻柔,却掩不住那丝恶劣得意的笑,眉眼也是弯着的。   白芒一时没动。   桃羽便笑盈盈地走过去,手指结落在白芒脖颈上,缓缓敲了一下、又一下:“还要我抱你起来么?”   桃羽每敲一下,白芒身子就明显地颤一下。   “衣服……”最终白芒软绵绵地出声,像是从鼻腔里挤出的声音,特别可怜。   桃羽手掌搭上她的肩膀,弯下腰,轻轻笑道:“要我帮你拿衣裳啊?好歹求求我呗。刚才我辛苦帮你摁了这么久,你就一点儿不记恩呐?”   “小白眼狼。”   白芒用力一咬唇,猛地偏过头,不看桃羽。   她偏头的那一瞬,桃羽听见了她喉咙里强压制住的委屈呜咽声。   “行吧。”桃羽不逗她了,将衣衫拿过来,搭在浴桶边缘,“你自个儿换好衣服休息,我还有些事儿要做,晚上再来陪你。”   桃羽说着,便往门口走,不忘回头对白芒多说一句:“你傍晚还得吃一次药,我已经吩咐人将药熬上了。你若是不想吃,就等我回来喂你。你自己看着办吧。”   房门关上。   房间里安静下来。   白芒长长地呼口气,终于从水中起身。明明房间里只剩她一人了,她还是后怕地先拿衣衫搭在身上,再走回床边坐着,擦干身上的水渍,把里衣裹得严严实实。   她缩在床上,心跳依然跳得很快。   “白芒……”白芒小小声地自言自语,像是回到了小时候,“你争气一点。”   不过有了桃羽那一顿按摩,白芒肩上的伤真没那么疼了,她这会儿稍微动一下,都不太感觉得到。   巨船在河中停了下来,往岸边慢慢靠。白芒透过窗缝,往远处看,隐约能看见一座城池的轮廓。白芒一下子了然,桃羽口中的“有事”,大抵是复仇去了。   ……   桃羽悠闲走在城镇街道上,难得有兴趣哼着歌儿,她不知从哪儿捡了个石子儿,在手中抛着玩。一想起刚才白芒羞愤欲哭的画面,她就觉得心里泛起阵阵愉悦的感觉。   桃羽就地找了家小摊坐下,点杯茶,安静等待。   她的确是来杀人,或者说复仇的。   正派给她的名单里,还差最后几人没有解决。   今天这是个中年男子,那人当年总共杀了明湖山庄当中三人,靠着此事赚一笔后隐退江湖,后来就在这座城里摆起小摊,有一妻一子,一家人生活幸福美满。   桃羽安心等着,天色一点点黯下去,茶摊对面,那人终于来了。   是和妻儿一块儿来的,妻子温柔笑着帮他支开小摊,小儿在一旁玩闹。四五岁的小孩,长得倒是可爱,手也很灵活,捡起地上的草根,三两下就编成一只草蟋蟀。   “姐姐姐姐,”小孩注意到茶摊这边的桃羽,或许是第一次见到这么美的女子,竟被吸引得跑到她身前,将手中草蟋蟀递给她,“送给漂亮姐姐!”   小孩眼中澄澈明亮,一眼就看得到底。   桃羽笑了笑,接过他手中草蟋蟀,又扔给他一块碎银:“姐姐想吃包子了,你到那边帮姐姐买一个好不好?”   “嗯!”小孩接过碎银,屁颠屁颠地跑走了。   桃羽脸上依旧漾着微甜的笑。   街对面,那人的妻子还在温和笑着与他说话,那人脸上也洋溢着幸福的笑,不知在说着什么。   下一瞬。   他们刚搭好的小摊骤然崩塌,一根木刺直直刺向那人头顶,没了进去。   “啊——!”妇人惊恐的尖叫声骤起,四周别的摊贩立马涌上去救人,可惜已经迟了。周围乱作一团,妇人心碎抱着丈夫哭泣。   桃羽眉眼弯弯,心情很好地起身,打个哈欠,慢慢离开。   之前桃羽分明都觉得复仇无趣了,可再次见到白芒后,她忽的又捡起了对复仇的兴趣。   尤其是听着周围苍惶的惊叫声,那女人心碎的哭喊声,还有那人临死前绝望的呼吸声……   复仇,怎么会无聊呢?分明有趣极了。   她笑着,把手中的草蟋蟀捏成齑粉。   ……   桃羽走了,白芒在床上坐了会儿,实在觉得无聊,便起身在房间里逛了逛。   房间一角还有一个衣柜,打开衣柜门,看见里边挂着的衣衫,怔了一瞬,又条件反射般猛地关上门。   里边装的都、都是些什么啊?   浅绯色的肚兜,配着镂空银纱,挂在侧边的流苏……这要是穿在身上,喝没穿有什么区别?不,分明比没穿还、还要过分……!其余衣服也大差不差,都是这等款式。   白芒刚刚平复的心跳又加快,脸颊染上红。   “……”   按摩是为了肩上的伤,她可以说服自己,但若是桃羽强迫她穿、穿这种衣衫,她绝不可能接受!   绝,不!   如果不是房间的窗子被木条封着,窗缝太小,白芒都想将这些衣服尽数扔进江里。   白芒深吸一口气,不再去看衣柜,眼不见为净。   傍晚时分,白芒的房门被敲响了。   “咚、咚、咚”很规矩的三声。   不是桃羽,桃羽才不会这么敲门。白芒犹豫片刻,冷声道:“进来。”   推门而入的是桃芷犹,小姑娘端着一盘饭菜还有药汤走进来,坐到桌边,很规整地将碗筷摆好,认真道:“义……白姑娘,义母吩咐说,如果她傍晚没有回来,就让我来陪你吃饭,还有喝药。”   “义母?”白芒只知桃芷犹是桃羽新收的小徒弟,却不曾想,桃芷犹竟是这般称呼桃羽。   “嗯。”桃芷犹一本正经地点头。   在她的认知中,桃羽是她的义母,而桃羽心悦于白芒,那么白芒自然也是她的义母……或者义父?不过桃羽不许她这么称呼白芒,她就只能在心里这么想。   白芒坐到桌边,桌上一碗青菜肉粥,一碗素炒秋笋,一碗蒸蛋,还有一碗药汤。   出去那晚浓郁药汤,饭菜色泽鲜艳,倒是看得人很有食欲。   白芒没有拒食,拿起旁边的小勺,小口吃了起来。比起待会儿被桃羽喂着吃完这些饭菜,还是自己吃更好一些。   桃芷犹就坐在白芒身侧,乖乖地挺直身板,看她吃。   白芒这时才有机会仔细观察这孩子。   十四五岁的小姑娘,身板瘦得跟竹竿似的,比白芒这么大时还要纤弱。漂亮的小脸上面无表情,眉头轻轻皱着,不知是遇到了什么不开心的事儿。   白芒想起那天这姑娘腿上的伤,突然就觉得有些怜惜她。   “你不吃么?”白芒轻声问。   “回白姑娘,我吃过了。”桃芷犹一板一眼地道。   白芒顿一下,接着问她:“你腿上的伤……好了吗?”   桃芷犹回答得更正经了:“回白姑娘,那天过后,芷砚带我去看了大夫,后来义母也替我准备了伤药,前几天就已经完全康复了,多谢白姑娘关心。”   面对桃芷犹一本正经的神色,白芒一时不知该如何回话。   不过听桃芷犹的语气,她似乎并不怨恨那天白芷砚当着众人的面拿剑挟持她?   白芒记得,那天的事情结束后,白芷砚是气得要命,说自己好不容易交到个朋友,没想到那朋友是前魔教的小妖女,联合着大妖女一起骗她们,把她给气死了。   若是这江湖没有现在这么乱,这两个小少女说不定还挺合得来的。   白芒思绪飘远了。   ……   桃羽回到船上时,夜已经很深了。   大船再度驶向江中,越来越远,直至隐匿在无边夜色里。   白芒早早地吃了颗玉髓丸,这时她已经缩在被窝里准备睡了,只是这两天睡得太多,她一时有些睡不着。桃羽就是在这时推门而入的,丝毫没有掩饰脚步声,坐到她床边。   这张床不大,刚好够白芒一人睡,桃羽若是睡上来,就只有跟她挤着。   没想到,桃羽坐了片刻后,白芒还真听见身后窸窸窣窣的声音,桃羽脱下外衫,就这么钻进了被窝。   白芒努力抑制着呼吸频率,没有太快,身体也没有僵。可桃羽依旧揽上她的肩膀,指尖往她脸颊上轻轻抚过,呵气:“睡不着?”   她睡没睡,桃羽进屋的那一瞬就知道了。   白芒睁眼,忍住脸颊的细微颤栗,尽量佯装情绪毫无起伏:“不困。”   白芒还一边往床铺更里边挤了挤,宁愿贴着墙边,也不要靠在桃羽怀中。   桃羽也没动,只是伸手,在她肩头轻轻摁着,就和今天按摩时一模一样,替她舒缓肩上的伤。好一会儿,白芒再度闭上眼,在肩头舒适的感觉下,还真有了睡意。   脑袋逐渐变得昏沉沉的,身体也逐渐卸下防备。   不就是和桃羽一块儿睡吗?眼睛一睁一闭的事儿,有什么可羞的。   白芒脑袋一歪,就快要睡着,却突然感觉到,桃羽在她肩头的手指忽然向前探,然后,轻轻揉了一下。   “唔……”白芒一个激灵,睡意瞬间全无,立刻清醒。   桃羽一下从背后抱过来,几乎缠在她身上,一只手还在原处捏着,另一只手得寸进尺地向下探。脑袋也贴近她的耳侧,想要亲她耳畔。   白芒眼睛睁大,呼吸一瞬之间变得急促,眼神却冷了下去。   桃羽这么强势的拥抱,随时可以将她彻底桎梏住。   白芒明显感觉到,她的身体变得无力,想要喘气,想要埋头迎合,有一瞬间,早已养成习惯的本能就要超越理性。   她没有动,没有反抗,亦没有任何回应,她用力一咬自己舌尖,腥咸的气味在口腔中扩散开来,很疼。疼痛盖过身体的其他感觉,白芒从刚才的恍惚中脱离,反而笑了,冷冷地问:“桃羽,有意思吗?”   桃羽的动作倏地停住了。   白芒没有再出声。   桃羽躺在她身后,一点点放开落在她身上的手,安静躺在一侧,沉默许久。   桃羽想说,没有意思。   她喜欢看白芒迎合她,也喜欢看白芒羞愤,看白芒欲拒还迎,但她不喜欢白芒像现在这般,宁愿伤了自己,也不愿靠近她一下。让她想到了今天白芒惊恐防备的眼神。   心又一次疼了一瞬。   桃羽竟觉得无措。   ……   有了刚才那么一遭,白芒好不容易养起的睡意散得一干二净,她闭着眼睛,却怎么也再睡不着。   身后桃羽安静了好一会儿,忽然起身。   正当白芒松口气,以为她要离开时,就听见房间角落柜子被打开的声音。   “……”想起柜子里放的都是些什么衣服,白芒瞬间捏紧了被子。   她死也不会陪桃羽玩、玩那种衣服……!   白芒牙齿甚至在微微颤抖。   她听见衣柜出窸窣的声音,似是桃羽在认真挑衣服,然后柜门关上,桃羽拎着衣服走到床边,越走越近。白芒越来越紧张,指甲隔着被单,都快把手指掐破皮。   然后,桃羽在床边站着,不动了。   再然后,白芒听见换衣的声音。   白芒:“……?”   衣柜里那些衣服,看着不过只有几片布料,但真要穿的话,还得费点儿功夫。桃羽穿了许久,才将衣服给穿好,再度缩进被窝里,朝白芒靠过去。   白芒终于彻底回过神来:“!”   桃羽没让她穿。   反倒自己穿上了。   而现在……桃羽贴上她的脊背,柔软的触感那么明显,衣衫上一条条流苏挤在一起,擦过白芒露在外边的丁点儿肌肤,很痒。白芒原本就在紧张,这会儿,心跳再也不受控制地加快了。   甚至,感觉到脊背痒痒的摩擦感,她还下意识地舔了舔唇。   这些衣服……桃羽穿着,会是什么样的?   白芒承认,在那一瞬,她被勾起了好奇心。   而耳边,适时地传来桃羽轻佻笑声:   “想看吗?”   “想看就转过来。”   作者有话要说:   我想看!   -   对了,一个冷知识:桃羽比白芒矮,而且长得比白芒幼很多hhhh 第86章 朱砂   白芒清晰地感觉到,桃羽在后边轻轻蹭着,手指勾住她的手掌,在上边画圈圈。   一圈、两圈、三圈……   痒得要命。   不仅是手痒,心也是痒丝丝的。   清甜的呼吸洒在她的耳侧。   “白芒。”桃羽轻声喊。   很轻很轻的声音,飘飘忽忽,甚至带着点儿难以忽视的蛊人,尾音往上挑。   “……”   白芒用力咬着唇,没有动。   “真的不想看么?”桃羽轻轻问,手指又往前,轻飘飘地挠她下巴。   “我……!”白芒终于忍不住了,出声,语气几乎是带着愠怒,“我、我想睡觉!”   不但没有丁点儿威慑力,反而还显得有点可爱。   桃羽笑一声。   “桃羽你……你别不要脸!”白芒深吸一口气,猛地往下埋头,将脑袋埋进被窝里,她太用力,牵动了肩膀的伤口,又疼得重重“嘶”一声。   “行,睡。”桃羽声音拖得有点长,有种难得的温柔。   白芒闭眼。   她听见桃羽起身一会儿,换回了平时睡觉穿的里衣,才再度躺回床上。   桃羽依旧是从后面抱了上来,不过这回没再有什么不规矩的动作,白芒吸口气,好歹忍了下来。   没多久,便睡着了。   白芒呼吸一点点变得平稳、绵长,桃羽在她身后,眼睛依旧是睁着的,一时睡不着。   “白芒……”桃羽轻轻唤一声,琥珀眸中竟然闪烁着迷茫光点。   白芒睡得很熟,没有回答。   桃羽手指勾起她的发丝,轻轻晃,她轻叹一口气。   心脏仍然有一丝轻微的疼。   ……   白芒这一觉睡得挺熟。   再睁眼时,天已经微微亮了。窗缝外边依旧江水滔滔,不知道大船走到了哪儿。   熹微的晨光从窗缝里洒进来,洒在白芒脸上,白芒刚醒,还有些迷糊。或许是受伤的缘故,她这些天睡着醒来后,脑袋都是晕的。   身后,桃羽温暖的身躯下意识抱了过来,挨得很紧。   “嗯?”白芒迷迷糊糊地回头,还没反应过来,桃羽就凑到她面前。   然后,桃羽的唇轻轻靠近。   白芒迷茫睁着眼,眸中还沾着水雾,似乎一时没有没有反应过来现在是什么状况,她眨了眨眼,本能地往前靠了一点点。   唇瓣很轻地触摸到对方,触感无比柔软。   像是在吃世界上最柔软的糖果一般。   白芒下意识更向前一些,舌尖描摹她的唇瓣。清晨刚醒来时,是甜的。   桃羽琥珀眸中,闪着星星点点狡黠的光,光点又逐渐变得柔软。   她闭眼,没有刻意向前,没有用力,就这么享受这一刻难得的亲近时光。   呼吸绕在一起。   白芒恍惚地想,自己是不是在做梦。   应该……是吧?   过去无论什么时候,她和桃羽,都没有过如此温柔的亲近时刻。   如果是在梦里的话,亲一下,也无所谓了。反正,分离的这些日子,又不是没梦到过。她能分清梦和现实,她知道自己还对桃羽抱有眷念,但她也清晰地知道,她是想要远离桃羽,然后彻底放下的。   白芒感觉到被窝里,桃羽的手往下探,轻轻扣住她的手。白芒食指勾了一下,没有用力,任由桃羽十指相扣。身子也贴在一起,暖呼呼的。   柔软的呼吸逐渐变急,越来越急。   白芒下意识想更靠近桃羽,往前倾身时,忽的意识到什么,眼神呆了一瞬,然后瞬间恢复清明。   桃羽在这时睁眼,与她对视。   桃羽眼中带着缱丨绻笑意,柳眉小幅度地弯起,唇角向上勾,樱色的唇上还沾着几丝晶润水渍。   她们的手还勾在一起,柔软又温暖。   不是梦。   白芒倏地反应过来,她不是在做梦……她、她一醒来,就、就就和桃羽亲了一下!   白芒眼神瞬间变冷,她松开手,几乎是从被窝里弹起来,转身背对桃羽。   还没来得及下床,白芒的手就被桃羽捉住,桃羽坐起身,双手环绕白芒脖颈,从后面倾身将白芒紧紧抱在怀中。   温热柔软的躯体贴过来,白芒怔了一瞬,下意识就冷着脸想要挣脱,手刚一动,耳边就听见桃羽略微沙哑的声音:   “抱一下,都不行啊?”   桃羽似乎在笑,语气又很懒散:“刚亲了那么久,这就翻脸不认人了,小白眼狼。”   桃羽还说:“刚才可不是我主动的。”   白芒:“……”   她呼吸起伏都变得更快一些,是自己都说不清的情绪。   桃羽说得也对。   亲都亲了,抱一下,也就无所谓了。   更何况……她、她竟然迷迷糊糊地,主动亲了桃羽……!白芒脸颊微微地烫,想解释什么,又觉得这时无论说什么都不合适。   白芒便不动了,任由桃羽那么抱着。桃羽下颌搁在她的肩上,也没再说什么逗她的话,只喟叹一般,长长吐口气。   这一瞬,白芒好像感觉到了什么……以前从未在桃羽身上察觉到的情绪。她不明白,桃羽也不明白。   方才亲吻时怦然心动的情绪,这会儿也怦然消逝。   只是,白芒也莫名有些失落,心里像空了一小块。   ……   船上的时光过得很漫长。   每天过得其实也差不多,无非是睡觉吃饭喝药,还有下午雷打不动的按摩。偶尔桃羽心情好,想起白芒在房间里会闷,就带她去甲板上吹吹河风。   之后的几天,白芒和桃羽再没有过那天清晨一般的亲昵。那只是一个巧合,白芒不会容许它第二次发生了。   桃羽对白芒的态度,算不上太温柔,但绝对不算恶劣。至少,桃羽不会再强迫她什么。   如果是以前,这便是白芒最期望的态度了,她曾幻想过无数次,能够与这样的桃羽相处。   但现在……   既然白芒早已不准备回到桃羽身侧,自然不会再对她有任何期待。白芒回想起自己曾经的想法,甚至都觉得可笑。原来她对桃羽的期待,就只是不凶她不责骂她、不强迫她做什么啊?   这是对喜欢的人该有的期待?   桃羽以前轻视她,她怎么自己也跟着轻视自己了?   或许是离开桃羽的这三个月,白芒认识了许多以前不曾见过的人,感受到了许许多多以前不曾感受到的善意,至少现在,她明确地知道,桃羽这些天对她不差,可也算不得很好。   就像是……   像是给自己养大的小宠物疗伤似的。   只要给口饭吃、把伤口养好便是了,不在乎她的情绪,不在乎她心里在想什么,不在乎她被关在船上闷不闷,偶尔心情好了便逗逗她、稍微温柔地待她、带她去甲板上逛逛,心情不好就顽劣地逗她,亦或是独自在外边,完全忘了船舱里白芒的存在。   这几天,除了在甲板吹风的那几次——可能还不到一个时辰,白芒其余所有时间,都是在船舱里看着江水发呆度过的。   她很闷,也很无聊。   可她不说,桃羽便永远察觉不到。   桃羽的态度看起来再怎么和以前不同,本质上,也是一样的,桃羽没有将她放在眼里过。桃羽始终站在一个很高的高度,不屑地俯视她,并且将此当做理所当然。   以前的白芒会接受。   但现在的白芒不会。   这几日在船上的生活,反而坚定了白芒一定要离开的意图。   ……   随着时间流逝,白芒是的伤也一点点好转,除了桃羽给她准备的药,她每天早晚都会偷偷多吃一颗玉髓丸,伤势好转比她预计的还要快。   白芒不知道等她伤好了,桃羽会不会真的履行诺言放她离开,但她已经在暗中准备逃离了。   一旦逃出这艘船,她就立刻向潜龙山的方向而去。   反正,只要她能脱离这艘船,进了山林,桃羽就再找不着她。   没想到,就在白芒肩膀里的那束真气要彻底消散,她即将可以运转内力的前一天夜晚,桃羽竟主动坐到床边,与她谈起:   “白芒,今晚我将去解决名单上最后一人,这之后,我们便启程回家。”   家?   以前是她将明湖教当做她们的家,桃羽从来不以为然,现在反倒是从桃羽口中听到这个字,白芒只觉得讽刺。   白芒看着窗缝外的江水,没有看桃羽,唇角勾起一丝淡漠的嘲笑。   桃羽却接着说:“白芒,明日你再服两次药,肩膀处的伤就好得差不多了。”   桃羽说着,垂在身侧的手指捏紧了些,佯装漫不经心道:“先前我答应你,若是你伤好后仍执意离开,我便不再逼你,放你走便是。”   白芒这才诧异抬眸,桃羽还真要放她走不成?   先前桃羽费了那么大的劲儿抓她,几乎偏执,这会儿真要放她走了,白芒反倒觉得不敢相信,下意识觉得有诈。她靠坐在床头,暂时没有回话。   桃羽往前伸手,手指覆在白芒手背上,问她:“白芒,你真的还是一点儿不愿回去么?”   白芒感觉到手背上的柔软,她没有躲开,沉默片刻后,她抬眸看桃羽的眼睛,轻笑着反问桃羽:“你为什么那么想带我回去?”   “这有什么原因?”桃羽几乎想都不想,冷笑般哼一声,开口,“自然是因为你……”   自然是因为,你是我的。   我的白芒。   是桃羽一手带大,养在身边这么些年的白芒。   桃羽习惯了她的存在,所以不愿意放手。   桃羽声音顿住,她本能地感觉,不能将自己的真实想法说出来。她心里其实知道,她该怎样回到白芒的话,可是她……她到现在也不知道,自己对白芒,究竟是怎样的感情。   是习惯?是占有欲?还是别的什么?   桃羽笑:“白芒,如果我说,我想带你回去,是因为……我爱你,你信么?”   白芒直接道:“你不爱我。”   “……”桃羽声音哽了一下,随即笑了,她握着白芒的手突然握紧,握得很紧很紧,是她自己都没察觉到的力度,“是,我不爱你,所以你才想离开我,不是么?”   “那白芒,”桃羽一顿,随即放缓了声音,舌尖从牙齿划过,她去,日后你想要什么样的爱,我慢慢学着给你,好吗?”   桃羽在紧张,她甚至没敢看白芒的眼睛。   她觉得,自己已经给出了当初白芒跳崖时想要的答案,那么……白芒也该跟她回去了。可是她同样隐隐感觉不安,现在的白芒,总给她一种无法掌控的感觉,让她害怕。   可桃羽本身不懂情|爱,不懂惧怕,不懂珍惜……从四岁开始,她的人生只剩下复仇一个选项。她会悲,会喜,会怕,可她不懂。她的一切喜怒哀乐都是以复仇为基准,她不懂的感情太多太多了,所以一切只化为紧张,和一丝说不清的茫然。   白芒感觉到了,桃羽说这话时,是认真的。   她的心重重蹦了一下,然后立刻重归平静。   如果是三个月前的她,一定会点头,可现在……白芒摇头,淡声道:“桃羽,可是我不想从你这儿得到什么了,感情也好,别的什么也好,我都不需要了。”   桃羽怔住。   然后白芒抬眸,看着她,很淡很淡地道:“因为我也……不爱你了,桃羽。”   话音一落。   “你撒谎!”   白芒还没反应过来,桃羽脸上闪过一丝苍惶,然后一下子被不可置信的愤怒取代,情绪就这么失去控制。   桃羽原本是坐在她身侧的,这时忽然用力,朝她逼近,猝不及防。   白芒倒在床上,双手被摁在脑侧,动弹不得。   桃羽用力咬上她的唇,白芒感觉到唇上撕痛感,熟悉的腥咸味道在口腔里扩散开,可紧接着,舌尖相触时,白芒仍然没能忍住喉咙里的一丝嘤咛。   她不得不承认,她喜欢她那一丝柔软的甜。   理智告诉她应该躲避,应该愤怒,可是事实上,面对这么突如其来的亲近,她的第一反应是迎合,是紧紧拥抱桃羽,是闭眼任由桃羽动作。   白芒身子微微地颤。   在彻底失去理智前,桃羽猛地退开,唇上染了血,她脸上的愤怒渐渐消散,似是可笑般地挑眉:“白芒,你若是真对我没了感情,那你与我的亲近都算什么?”   “你若真不再喜欢我,那天早晨你怎么会主动吻我?每日按摩时你又怎会那么羞?刚才的那个吻,你又怎会毫无躲闪?还有那日在佛塔中,你又怎会下意识地挡在我身前?!白芒,身体的反应总归骗不了人。”   “白芒,别骗自己了,我知道你还爱我。”   白芒偏开头,披散的发丝遮住绯红耳根,她喘着气。   她的确还喜欢桃羽,但并不代表,她还想继续和桃羽在一起。她是真心想离开桃羽,她有许许多度自己的事情要做,而这份微不足道的喜欢……无论是深埋在心底,还是渐渐消逝在时光中,都无所谓。   现在的白芒,只想做自己,不想、也不愿再成为谁的附庸。   “那白芒,”桃羽冷声笑,“你倒是告诉我,离开明湖教,你想做些什么?”   白芒没有回答。   她该怎么回答?说自己想要天下太平?说自己想要改变世界?还是仅仅说自己想要继承母亲的遗志?   不论怎么说,得到的,都只会是桃羽嘲讽的笑。   别说支持她了,桃羽根本不会明白她的想法。桃羽一心复仇,想要毁了整个江湖,而她想做的却和桃羽截然相反,桃羽要是知道了,会是什么反应?   会笑成什么样?   见白芒不说,桃羽便接着问道:“想要给你爹娘复仇?”   白芒没有动作。   桃羽眼睛微微弯起:“想要白魔令?”   白芒眼睛眨了眨,依然没有回答,但桃羽看懂她的肢体语言,知道她这是默认了。   而在桃羽的认知中,白芒想要白魔令,不就出于一个目的,想给她爹娘复仇嘛。桃羽松了口气,只要白芒有想做的事,那就还有余地。   “白芒,你跟我回了明湖教,等我集齐白魔令,我的,不就是你的?魔教的那些财宝,我还能私吞了不成?你爹娘的仇,我还能视而不见不成?”   白芒埋头,没有看桃羽。   桃羽这时看不见白芒的神色,只当她默认了。   下一瞬,一个玉白色令牌,被桃羽塞进白芒手里。白芒诧异睁大眼,手中令牌正面雕着一只威风凛凛的大虎,玉质没有一丝杂质,背面乍一看没有纹路,但手指触上去,能够感觉到细细密密的线条,和青龙令一样,上边刻的应该是地图。   这是白魔令中的第二枚——白虎令。   紧接着,白芒便听见桃羽说:“你若是想要白魔令,给你便是,现在给和以后给,又有什么区别?”   船舱外,天色渐渐暗淡,夜晚即将降临。   桃羽也差不多该去办正事儿了。   桃羽起身,最后回头对白芒道:“白芒,无论你走或是不走,这枚白虎令,都当做我送给你的礼物。但……”   她唇边勾起一丝自得的笑:“白芒,你想清楚了。这是我给你的最后一次机会。若你执意要走,我也不拦你,但从今往后,明湖教中再不会有你的位置。”   “从今往后,我们再不相扰,江湖不见。”   桃羽说完这句话,便转身离开房间。   房门关上。   房间里,白芒坐在床边,单手撑起下巴,面无情绪看着夜色下滔滔江水。她从床垫下拿出装着玉髓丸的小玉瓶,仰头吞下最后一颗药丸。   房间外,桃羽唇边始终勾着一丝自得的笑。   她心底那丝不安彻底消散了,她相信白芒会跟她回去的。   白芒想要的,她都承诺了给她,无论是她的爱,还是别的什么,不是吗?白芒没有拒绝她的理由。   况且,白芒总不会真的放弃最后一丝机会,彻底脱离明湖教。桃羽想象不出来,离开明湖教后,白芒还能做什么。去潜龙山?潜龙山的山主会像她待她一般,给她少主的位置,让她享有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殊荣?   怎么可能。   跟她回明湖教,是白芒最好的选择。   ……   桃羽再回到船上时,夜已经很深了。   她仍是回的白芒那个房间,走到房外时,她就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里边太安静了,一丝呼吸都听不见,桃羽没有用真气去探查,她的心忽的慌了一瞬。   “白芒?”   桃羽加快脚步往前,用力推开房门。   房间里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   白芒的身影已经消失了。   小桌上,空荡荡地放着一条精致小巧的银脚链。   是多年前桃羽送给白芒的那一条。   作者有话要说:   QAQ   -   感谢在2022-06-2909:06:47~2022-06-3008:55:3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一只慵懒的猫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冰棍儿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5029194725瓶;小伊酱10瓶;橙子芋泥波6瓶;干饭人——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7章 朱砂   再看房间的小窗,窗子是关着的,但窗外木条断了几根。很显然,白芒是直接从窗外溜走的。   桃羽其实压根没叫人看着这间房子。   她既然答应给白芒选择的机会,自然不会食言。可她也的确没有想到,白芒真的会选择离开——怎么会?   桃羽一下推开窗。   夜色下,江水滔滔,月光如雪洒在江面,朝远处望过去,是一望无际的山林。而桃羽连白芒是什么时候离开的,都不知道,更遑论再找到她了。   桃羽先前将画说得很绝,那么白芒的离开,只代表着——她是真的不打算再回来了,就算桃羽放低了身段给她想要的,就算桃羽愿意给予她承诺,她也不愿再留在桃羽身边了。   桃羽意识到过后,不知是不是前几次怒气太大,这回心里竟没有丁点儿怒意。   只剩下空洞。   她以为势在必得可以撰在手里的白芒,就这么决绝离她而去。   桃羽不明白为什么,她觉得自己已经做得足够了。   难道还不够吗?   白芒想要她的爱,那她慢慢给她便是。白芒想要复仇,想要白魔令,她总不能不帮她?   ……可是为什么啊?   白芒到底在想些什么啊?   桃羽第一次发现,自己对白芒的了解,可能比她想象得低得多。   她一点儿不了解白芒的想法。   “咳咳……”桃羽竟感觉内脏一阵翻江倒海地疼,一下直不起腰,扶着窗沿,忽然就笑出声,笑到眼泪沿着眼角滑落。她回头走到桌边,一把拿起白芒留给她的脚链,紧紧握在手里。   桃羽这时才发现,桌上还刻了几个字。   “山高路远,江湖不见,再不相扰。”   她说给白芒的话,白芒都原封不动地还给了她。   桃羽这时想起,先前她说出这些话时白芒的神色——低着头,身子微微地颤着,手指勾在身前。当时桃羽以为,白芒是妥协了。可现在想来,她才蓦然意识到,那时白芒想说的是——   求之不得。   ……   白芒离开大船时,天色已经完全黯了下来,踏水而过,四周是一片苍茫树林。白芒抬头看星空,稍微认了认方向,便决定先沿着江岸逆流而上,找到有人的地方打听清楚这儿是哪儿后,再前往潜龙山。   没想到走了不到五里路,白芒就与白芷砚一行人汇合了。   他们一行二十来人,在河边树丛中扎营,没有点火把,一群人训练有素,没有丁点儿声音。白芒都是走近了,才被一声熟悉的猫叫唤住。   “喵!”小黑猫扑咚一声从旁边的树上跳下,落在白芒腿侧,蹭个不停,还仔细地闻啊闻,一双碧幽幽的眼中写满了担心。   “小家伙,你怎么在这儿?”白芒认出自家小猫,温柔弯腰将它抱进怀里,跟着它的目光看过去,便看见不远处潜龙山的营地。   白芷砚他们听见猫叫声,这会儿也注意到了。   两边对视。   “芒姐姐!”白芷砚几乎激动得跳起来,快步往白芒这边扑,“你、你回来了!”   她眼泪都快出来了,焦急围着白芒走几圈,上下打量:“芒姐姐,你没出什么事儿吧?我、我们这些天一直远远跟着那妖女的船,想找机会将你救出来,可我们人太少,派去找人支援的弟子也一直没回来,便耽搁了……我们可担心死你了。”   这件事过后,白芷砚对桃羽的称呼又一次变成了妖女。   看着周围一个个关切的眼神,白芒心底一片温暖柔软,是她在船上的这几天不曾有过的情绪。   白芒搂过白芷砚肩膀,另一只手还抱着小黑猫,艰难揉揉她的脑袋:“我这不好好的吗?”   “芒姐姐,你的伤……”白芷砚小小声地问。   白芒温声道:“彻底康复了。”   白芷砚这才松口气,但她还是叫队伍里的大夫上前,再给白芒检查一遍,才彻底放心。   这会儿,白云已经带队将营地收拾好了:“既然白姑娘从那艘船上出来了,我们便不再这儿浪费时间,尽快赶去潜龙山吧,以免桃姑娘追上来。”   白芒没有意见,尽管今日她离开时,船上对那间房间的确没有什么多余的看守,但以桃羽的性格……说不定还真会追上来,再捉她回去。   白芒已经腻了。   一行人二话不说,这便启程赶回潜龙山。   日夜兼程,第三天清晨,他们便再度抵达潜龙山。   还差几十里抵达目的地时,白芒忽然听见前方一阵天崩地裂般的马蹄声,越来越近。她看白芷砚和白云的神色都很平静,心里便有了猜测。   不一会儿,一队穿着玄铁铠甲的轻甲骑兵停在他们身前,双方交汇,各自都没有说话,那对骑兵却齐齐分成两路,一左一右护在他们身侧。   到这时,白芷砚紧绷的身子才放松下来:“呼……有了玄甲轻骑开路,这下,那妖女就算追了过来,也不可能将芒姐姐捉走了。”   “玄甲轻骑?”白芒注意到,这一队骑兵铠甲的样式有些类似于禁卫军。   白芷砚眨眨眼,小声解释道:“就是……他们都是娘亲养的私兵。唔,芒姐姐,反正待会儿你就要见到娘亲了,有什么问题你直接与她说便是。”   白国境内,只有某些皇亲国戚,或是高门望族,才被允许养私兵。   原本,白芒只是猜测潜龙山这位山主的身份,是白国的公主,她的那位堂姐。而这时她几乎是肯定了,潜龙山山主就是爹娘信中所写的白思静。   经历过少林一行之后,白芒对即将到来的会面,都不怎么紧张了。   白思静。   白芒在心里默念一遍这个名字。   她这时才忽然意识到一个问题——她的堂姐是白国公主,那么她爹呢?她爹白天行,岂不是一国王爷?   白芒以前就在江湖中听过许许多多关于前武林盟主——也就是她爹白天行的传闻,可从未有人说过他爹是王爷啊。以至于,她也完全没往那儿想,直到现在才突然反应过来。   是因为,江湖中没人知道白天行的身份吗?   还是白天行隐去了自己的身份?   白芒记得,白天行刚去闯荡江湖时,也不过十七八岁的年纪,他在自己的札记中写过,却从未提起过自己王爷的身份,也没有写到过家人。   十七八岁的少年,正是意气风发的年纪,放着一辈子奢华享乐不要,却去无人认识的广阔江湖中闯,只求闲云野鹤,逍遥自在。   别人知道了,或许会觉得白天行有病,是个怪人,白芒却只觉着……   果然是白天行的作风。   在这一点上,她大概是继承了父亲的心性,她对富贵享乐也没有什么兴趣。   但白芒又隐隐感觉,当初白天行选择闯荡江湖,可能并非她想得这么简单。自古以来,皇室之间的斗争,总是很复杂的。   于是白芒又有些担心,皇室斗争纷纭复杂,父子间的关系都不一定和睦,更别说皇子、公主之间了。而白芷砚是公主的养女,那小姑娘的处境岂不是很尴尬……?   再看队伍前边,白芷砚欢快地骑马蹦跶在最前面,时不时回头和周围人说说话的模样。白芷砚的性子,怎么看,都像是用爱浇灌出来的。白芒又稍稍松口气。   白芒想着想着,队伍便已经走过潜渊镇,到了潜龙山大门口。   白芷砚跳下马,与守门的弟子说了几句,便蹦跳着牵起白芒的衣袖,往里边跑:“芒姐姐!娘亲她在湖边等你,就是我们上回见面的那个亭子!”   白芷砚有一两个月没见到娘亲了,这会儿也是十分激动,整个人满是活力,眼睛闪闪发光。   “芒姐姐,你放心,娘亲是非常、非常好的人,你别紧张!”白芷砚一边跑,一边开心地对白芒说。   白芒心底最后一丝紧张也消散了。   很快她们绕过一排排房屋,远远看见碧蓝的湖面,湖水静谧。湖中亭中,正坐着一位长发及腰的华服女子,她背对着她们,一头柔顺整齐的黑发披散在身后,气质端庄,背影又透着股威严。   白芒目光落在女子背影上,怔怔眨眼。   她上次与她的会面,已经是接近两年前的事儿了。白芒原本已经快要记不清,她是什么模样,这时却一下回想起来,那晚她们见面时的情形。   那天晚上,白思静穿着一身黑色劲装,上边用金黄丝线绣着四爪龙纹,原本极美的脸颊不怒自威,一身气势让人觉着惧怕。   这会儿白芒回想起来,却感觉亲切。   她还记得,当时白思静看见她的脸时,那一瞬而过的错愕,与发自内心的关切。想必那时,白思静就已经认出她是井幽二人的后人了。   白芷砚朝白芒“嘘”了一声,然后放轻脚步,小心翼翼地朝女子走去。   白芒记得,白思静武功很高,上回她们见面时,她就已经有七重内力,让她都无从招架。白思静不可能没有发觉白芷砚的靠近,可她却装作一无所知,继续在桌上摆弄,做自己的事儿。   直到白芷砚扑到她身后,跳起来,一下抱住她:“娘亲!”   白思静才佯装惊讶地转过身来,手指温柔抚过白芷砚脑袋:“芷砚回来了?”   “嗯!”白芷砚重重点头,“我想死娘亲了。”   “我也好想我们芷砚。”白思静捏捏白芷砚的脸颊,同时朝白芒的方向看去,白芒也正好在看她,对视的那一瞬,白思静明显地呆了一下,漂亮的眸中蕴起汹涌的情绪——   似是怅然,似是怀念,似是关切,糅杂在一起。   白芒清晰地看见,她的眼眶红了。   莫名的,白芒鼻尖也有些酸涩。   白芷砚蹭在白思静怀中,向她介绍:“娘亲,这位便是芒姐姐。”   “嗯,”白思静声音竟哽了一下,她朝白芒伸出双手,“阿芒……”   白思静曾想过许多次与白芒的正式会面。   她本想隆重地迎接白芒,但无论是井幽还是白天行,都不是喜欢大张旗鼓热闹的人,她先前便向潜龙山别的弟子打听过,知道白芒也是安静的性子,便打消了隆重迎接她的念头,独自在此等候。   白思静生在皇室,后来又在朝堂与江湖混迹这么些年,什么样的人没见过,什么样的场合没经历过,早练成了一张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嘴,可偏偏今日面对白芒,她竟然发自内心地感觉紧张。   甚至……   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   好在,白芒快步向前,与她拥抱一下。   白思静长长松一口气,她闻到少女身上的清香,温和地笑了,当初她只在井幽怀胎时,隔着肚皮“见”过白芒一面。那时她也不过十岁出头,还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孩子。   一转眼,她长大了,白芒也已经这么大。   “阿芒。”白思静又轻轻唤一声。   白芒原本还有些疑虑,在这一刻,一切疑虑尽数打消,轻轻开口:“姐姐。”   “嗯。”白思静笑着点头,脸上丁点儿威严的气质都没有,她一手搂着白芷砚,一手牵过白芒的手,往亭子中的桌椅那儿坐过去,“阿芒一路辛苦了吧,来吃些小食,喝口水吧。小食是我自个儿做的,芷砚她吃过,说味道还不错呢,就是不知道合不合阿芒你的胃口。”   白思静一边说着,一边不着痕迹地戳戳白芷砚脊背,要她帮着在白芒面前给自己美言几句。   谁知道白芷砚呆呆地眨眼,一时没注意到她的动作。   白芷砚被刚才白芒喊的那句“姐姐”惊住了。   白芒若是她娘亲的妹妹,那、那岂不是她的姨姨?那她叫了这么久的芒姐姐,岂不是叫错了辈分?白芷砚很纠结。   白思静注意到了白芷砚的失神,轻拍她脑袋:“芷砚这一路也辛苦了,先去休息吧,娘亲先和你姨姨聊一聊,晚上再来陪你。”   “……好。”白芷砚整个人都呆滞了。   还、还真是姨姨啊!   ……   白芷砚一走,亭中就只剩下白芒和白思静二人。   白芒吃一块糕点,眉眼弯起:“姐姐手艺很好,不像我,我就只会做些简单的家常菜。”   “家常菜做法本就与点心不同,我虽能做一些点心,却从不会抡勺炒菜,偶尔做一两次菜,连芷砚都吃不下去。”白思静笑,眸光很亮,很是向往,“阿芒既然会做家常菜,往后有空一定要给我露一手,让我学习学习。”   “嗯……”   白芒忽的想起,以前她和桃羽游历江湖的那几年,桃羽嫌脏,从来不料理食材,做饭一事都是由白芒负责的。可桃羽吃腻了后,又常常嫌她做的难吃。   竟然会有人用这么向往的目光看着她,说,想要尝尝她做的菜。   白思静又问她这些天赶路累不累,习不习惯一路上潜龙山的饭菜、旅途奔波会不会觉着无趣。白芒都一一回答了,白思静接着与她聊起自个儿的喜好、聊起衣衫。   白思静:“我喜欢鲜艳繁杂些的裙衫,只可惜我大多数时候在外奔波,只能穿一身黑色劲装方便行动,也只有偶尔空下来,能穿穿这一类裙衫过过瘾。”   这会儿白思静穿的一身华服长裙,艳丽的蓝色打底,上边绣着金纹,流苏很长。   白芒夸道:“姐姐穿着这身的确很漂亮。”   白思静问:“阿芒呢?”   白芒更喜欢素净的白裙,最好没什么多余配饰,她嫌麻烦。说出口,白思静便夸她天生丽质,怎样穿都好看。   她们聊着不紧要的日常,就好像真的是一对普通姐妹间的寒暄。   聊着聊着,二人间最初的客套便彻底消散。   白思静很自然地拐入正题:“阿芒既然称呼我为姐姐,便是已经知晓你亲生爹娘的身份?”   “原本是不知道的,但……”白芒顿了顿,一时仍不知该不该将一渔村的事情全盘托出,她暂时选择隐瞒,“前些日子正巧经历了一些事情,捡到娘亲给我的一封信,我便知道了。”   白思静看出白芒的隐瞒,她没有多问,这只是她们第二次见面,白芒对她留有防备,是应该的。   白思静并不介意,就着眼前湖光山色,与白芒聊起白天行的过往。   “你爹白天行,也就是我的叔叔,”提起白天行时,白思静对他的称呼不是皇叔,而是“叔叔”二字,她接着道,“叔叔他是皇爷爷的长子,而我的父皇,则是次子。”   “叔叔他自幼便文武双全,深得皇爷爷喜爱,也被朝廷官员拥簇,希望立他为太子。但叔叔他对皇权没有兴趣,他也不愿被卷入朝廷党派间的斗争中,不愿与自己的弟弟——也就是我的父皇,站到对立面。”   “我父皇与叔叔……二人之间,兄弟感情是极好的。但我父皇有对权力的野心,而叔叔不愿与他争。”   “所以叔叔在十八岁那年,从皇宫藏书阁中带走一本秘籍,从此逍遥江湖,再不回来。唔……虽然那时我还没有出生,这些话,都是从别人口中知道的,但也大差不差。”   白思静顿了片刻,忽的笑了:“那本秘籍,名叫《天行健》。”   《天行健》!   白芒倏地抬头,震惊的情绪溢于言表。   那本被江湖中人人争抢的前朝神功《天行健》,导致白天行二人被追杀的索引之一,竟是被白天行从皇宫藏书阁中拿出来的!   “唉……”白思静叹口气,解释道,“皇宫藏经阁中,存有无数前朝秘籍,但白国皇室向来重文轻武,尤其看不起江湖市井之人,这些秘籍也都蒙了尘。当初叔叔将《天行健》拿走时,应该也没想到会在江湖中引起这么大的波澜。”   若是让江湖中人知道了,皇宫藏经阁中竟有无数前朝秘籍,又是一大隐患。   白思静却丝毫没有防备白芒,就这样告知她。   “再后来,皇爷爷终于将我父皇立为太子,又五年,父皇继位,而叔叔也终于回京,在京城中住了一段时间。我也就是在那时第一次见到叔叔,还有井……井姐姐。”   其实按照辈分,白思静应该称呼井幽为姨姨的,但从小她便叫惯了井幽姐姐,也就懒得改了。如果说白天行是她崇拜的叔叔,那么井幽,更像是她年少时想要追逐的一场梦。   尽管,当时的白思静年龄还很小,可井幽的出现,足以让她铭记许多、许多年。   井幽太特别了。   白思静垂眸,目光落在白芒身上。   白芒的确和井幽长得很像,只要见过井幽真面目的人,见到白芒,就一定能认出来。好在井幽在江湖中向来低调,很少对外人露出真实的面貌,见过她的那些人,这会儿大多都在闭关。   白芒只是外貌有点像井幽,她们的气质是截然不同的。井幽耀眼如太阳,而白芒,像是温柔到极致的水,却又在发光,极其引人注目,却一点儿不刺眼的光。   而且……白芒的眉目,其实更像是继承了爹娘两人的所有优点,赏心悦目至极。   白思静温和地笑,继续道:“我在父皇、皇兄眼中,从小就是个离经叛道的小孩。我像皇兄一般读书,却总是能说出许多他说不出的见解,惹得他生气,有些时候,甚至惹得老师生气。”   “小时候的我……喜欢读书,喜欢朝堂上那些有趣的人和事儿,也向往江湖,喜欢习武。”白思静回忆道,“所以第一次见到叔叔时,我就被他快意江湖的模样惊呆了,羡慕得不得了,恨不得能跟他一起闯荡江湖。”   “那段时间,叔叔和井姐姐住在皇城中,他们一直将我带在身边,教导我许多,我很喜欢、也很感谢他们。”白思静笑容怀念,“在我年幼时,父皇并不看重我,皇兄也并不喜欢我。只有叔叔与井姐姐,他们……”   白思静声音突然顿住了,她单手摩挲着下巴,抬眸思索许久,才终于出声道:   “他们是明灯。”   白思静到现在还记得,孩童时期的自己,其实过得并不快乐,甚至可以算是压抑。读不完的书、应付不完的人、皇兄接二连三的打压和嘲讽,还有拼命努力也换不来父皇的一个眼神。   所有人都说,她是白国最小,也是最受宠的小公主,可她清楚地知道,至少在皇宫之中,没有人爱她、没有人在意她。   直到井姐姐的出现。   井幽和白天行,他们知道她想学武后,是唯一没有嘲讽她、反对她、说“一国公主学什么武”的人,相反,他们悉心教她武功,带她出宫在市井中四处闲逛,与她聊她感兴趣的家国天下,或是朝堂之事。   许许多多她在宫里想做却不能做,就算做了,也会被人嘲讽的事儿,在他们那儿却只有温和的鼓励。   甚至一些在他人看来大逆不道的发言,譬如女子为何不可掌政,在井姐姐那里,也只有一句极其有力量的:“倘若思静想要做,那便努力试试,一旦你成功了,还有什么不可的呢?”   也就是从那时起,白思静心里的一颗种子,忽的发芽了。   是啊,为什么皇兄明明那么草包,却可以得到父皇的看重,就因为他是男子吗?   凭什么呢?   凭什么她不可以呢?   她想要试试。   作者有话要说:   嗷   -   感谢在2022-06-3008:55:36~2022-07-0108:15:4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一只慵懒的猫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亚瑟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5029194710瓶;不吃香菜、执、白易生5瓶;渡渡鸟、透明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8章 朱砂   当年,白天行离开皇宫闯荡江湖,将皇位留给了他的弟弟,他们兄弟俩关系始终很好,他弟弟也的确对权力充满渴望,可后来,时间渐渐证明,他弟弟并没有这方面的才能。   他弟弟没有,他的小侄子——当今太子,也更是草包一个。   太子名叫白思行,意思是“思念天行”,是白天行在外闯荡时,他弟弟为嫡长子取的名字。可惜,这位小太子身上没有丁点儿和白天行相似的地方,爱好享乐,性情暴戾,不学无术。   那会儿,白天行还在世时,朝堂就有倾颓之势,但距离朝代更迭、整个白国从上到下被推倒的程度,还差很远很远,白天行不对自己的亲弟弟抱有期望,便将这份期望寄托在白思静身上。   井幽和白天行离世对白思静的刺激很大,也就是从那时开始,她下定决心要改变些什么,开始着手建立潜龙山,在江湖中有了属于自己的一方势力。   她知道,白天行和井幽的离去,是因为人心,但本质上还是因为……这江湖太乱了,所以才那么多人心存贪念,觊觎白魔令,对白天行二人下手。   但如今的朝堂……就连百姓都救不了,更别说治理整个纷乱的江湖了。   井幽曾经与白思静聊过,想要治理好偌大的江湖、甚至整个天下,让百姓都过上安居乐业的生活,是一件非常、非常、非常困难的事,但她愿意去试一试。   潜龙山便是白思静的第一个尝试。   她在自己生辰那天,向父皇提出想要建立一个江湖门派的请求。原本她父皇是不许她学武,觉得她身为一国公主却关心江湖轶事,有失颜面、不成体统。可自从白天行几年前回京的那次,父皇的想法就变了。   父皇虽没有治国的才能,却是发自内心喜欢、尊重自己的这位哥哥。既然白天行曾主动教她武功,给她讲江湖中的事儿,她父皇也就由着她去了。   所以白思静提出这个请求时,父皇没有丁点儿犹豫,便同意了。而皇兄丝毫没从她这一举动中看出什么威胁,还是像往常一样,冷笑着嘲讽几句就过去了。   潜龙山创立过后,白思静在江湖里,也拥有了自己的耳目。她也一直尝试着能不能改善江湖环境,肃清江湖纷乱,让类似白魔令的事儿再也不要发生。但一个小小的门派能力终究有限,能做到的太少太少。   听到这儿,白芒认真道:“江湖中,无论在哪儿听到’潜龙山‘三字,风评都是极好的。你们已经救了许多人,改变了许多人的命运,姐姐莫要因此自责。”   “呼……”白思静长长叹口气,苦笑着摇头,“扫一屋与扫天下,究竟是相差太远……我们还有很长很长的路要走。”   “不过,”她的声音平和下来,“这种事情本就急不来的,慢慢走便是。”   白芒神情微微滞了一瞬。   果然就如同井幽信中写的那般,白思静是心怀天下之人,她的心愿,与井幽、与白芒是一模一样的。白芒自然相信井幽信中所写,但她没有第一时间相信白思静,毕竟十来年过去了,当年信中的那个小女孩已经接近三十,白芒怕她变了。   好在,她没有变。   聊起这一话题时,白芒看得很清,白思静眼中落寞、自责、怅然,种种情绪,都是真实的。白思静的种种情绪,甚至感染了白芒,让她心情也变得激荡起伏。   白芒忽的轻声道:“这条路很难走,就算拼命努力几年、数十年,甚至一辈子,都看不见有什么改变。”   这是井幽在日记中写下的话,白芒只说了前半句。   白思静很自然地接下后半句:“那难道就不去做了吗?正因为这条路无比艰难,一时的努力根本见不到成效,需要一代代传承不断努力,所以,我们才更不能松懈。”   说出这话时,白思静眸中燃着灼灼火焰。   白芒与她对视,平静的眸中映着光点。   毋庸置疑,她们的想法是相通的。十来年过去,白思静的志向从未有过一丝改变,而这十来年间她做出的努力,也逐渐有了成效——江湖中的潜龙山,皇城里的禁卫军,朝堂上她虽还没有太大话语权,但已有几位朝臣暗中倒向她。   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白思静坚信,自己一定会成功,就算不能,自己所做出的努力,也绝非没有意义。   白芒对白思静的一切顾虑,在这一刻尽数打消。   白思静对白芒的想法,原本也是不确定的。她先前打听过……或者说,吩咐人去查过白芒的过往,她知道自己的这位妹妹是被新魔教的妖女养大的,也知道那妖女对白芒的态度算不上好。   虽然后来,白云与白芷砚都说,白芒的性子极好,温柔有礼,发光般引人注目又不耀眼,像阳光一般。但白思静始终不太放心,怕自家妹妹被妖女给养歪了;怕妹妹从小在妖女苛责下过着苦日子,被欺负、被打压;还怕妹妹自幼野蛮生长,没有得到良好的教导……   当然,无论白芒是什么样的性子,只要她本性是好的,无论她想做什么,白思静都全力支持她。   若她真被养歪了,白思静也想过,那就自己将妹妹带在身边,好好教导便是。   白思静对白芒,更多的,只是疼惜。   而现在,白思静与白芒对视的那一瞬,她也清晰地看见白芒眼中光点。她忽的意识到,白芒想要做的,和她,和曾经的井幽,是一样的。   白思静心绪忽然起伏,漾起阵阵激荡的情绪。   她伸手,握住白芒的手:“阿芒。”   她们是血脉相通的至亲,亦是有着相同目标与梦想,并且愿意为之奋斗的知交。   白芒回握住白思静的手腕,轻轻垂眸,朝她点点头。   她们谁也没有先提起正事儿,白思静的故事,还没有讲完,白思静接着往下说:   创立潜龙山的同时,她也在暗中寻找白芒的下落,当年白天行和井幽走得太急,谁都没能来得及回京告知她。   只是,在偌大江湖中寻一个见都没见过的小女孩,是在太过困难,许多年来,白思静手下找到过许多“线索”,但白思静去看了,都不是白芒。   白思静在寻找的,不仅是白芒,还有白天行夫妇二人尸身的下落。白思静相信,当年江湖正派费那么大的力追杀他们,总不能真让他们死在荒山野岭中。那些人想要从他们身上挖出更大的秘密,那么他二人的尸身,一定就在某个大门派里。   但活人都找不到,更何况尸身呢?   白思静寻了这么些年,也没有什么头绪。   再后来,随着年龄的增长,白思静对父兄的感情越来越淡薄,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她再也不屑于像小时候一样,想要从父兄那儿获得夸奖,或是尊重的眼神。   在她眼中,如果说父皇是蠢,皇兄便是又坏又蠢。   父皇沉迷休长生之道,每日沉溺在丹药中,而皇兄执政后,朝堂各方势力愈加混乱,各方为了利益争执不休,皇兄难以调和,也根本没有调和,任由下面乱作一团。   白思静很早很早就生出了夺权之心。   除了大力扩展、不断在江湖中行动的潜龙山,白思静在皇城中,同时也在积极笼络朝臣,拜访各方势力。她在朝堂上没有什么决策权,但趁着父皇休息时,在他身边说些什么,影响他的部分决策,还是做得到的。   近些年,皇兄早已察觉她的心思,但一来是他太蠢,看不透她手里究竟掌握了什么。二来是他太过自大,发自内心认为她不过是一个女子,还真能把他手里的权力抢过去不成?白思静也一直隐忍,二人之间,便从未有过什么大冲突。而父皇越来越沉迷于修仙,丝毫不在意外界发生什么。   十来年的积累,潜龙山,禁卫军,麾下部分朝臣,白思静的手中的资源,已经远远超过了公主的范畴。甚至到现在,白思静暗中能够动用的资源,已经隐约超过皇兄。   但,明面上,还是差许多。她若是想要夺帝,仍需更多、更多的助力,以及一个合适的契机。   她在蛰伏。   况且,想要坐上那个位置,本就万分凶险,更何况她是女子。就算万事俱备,也依旧有功亏一篑的可能,甚至可能死无全尸、下场凄惨。   无论如何,白思静都做好了预期。   白思静说完,或是因为情绪激荡,胸膛起伏不定,长长吐口气。   再抬头时,她正对上白芒认真的目光。   “堂姐,”白芒一字一字,无比认真道,“请让白芒助你一臂之力。”   白思静微怔。   白芒轻笑道:“堂姐可知道白魔令?”   “自然。”白思静怎么会不知?   白魔令上记载着魔教财宝的位置,以及那本绝世秘籍《天行健》,是无数人眼红的宝物,也是井幽二人丧命的原因。   白思静一直都知道,白魔令是真实存在的,当年井幽怀着白芒仓促回京见她时,还和她提到过此事。不过,就连她也不知道,井幽二人究竟将白魔令藏在了哪里。   这些年,潜龙山自然也四处查过,不然也不会派人去参加此次群英会。这么多年,他们消息倒是探听到了不少,却连令牌的影子都看不到。   直到白芒这么问她,白思静忽的反应过来,抬头:“阿芒,你的意思是……?”   对上白思静灼热的目光,白芒紧张舔舔齿尖,道:“我知道四枚白魔令的下落。”   白思静怔然眨眼,眸中闪烁着震惊的光。   白芒便将曾经爹娘留给自己的那块玉坠的事儿,以及她和桃羽因着那块玉坠去雪山、回中原,又至岷山,最后她与桃羽决裂,她一人前去海边,并偶然发现一渔村的事儿,尽数说与白思静听。   白天行曾在信中写,希望白芒找到白魔令的财产后,将其交与白思静。井幽虽没有在信中这么写,但她日记中对白思静的评价,也大差不差。   白芒原本也不确定,她怕十来年过去,白思静早已变了。但今日相见过后,她确定了,白思静,的确是最合适的那个人。   “也就是说……”听了白芒的话,白思静还有些惊诧,呼气道,“如今已有两枚白魔令被找到了,一枚青龙令在桃姑娘手中,一枚白虎令就在白芒你这儿。剩下两枚没有找到的,可以确定玄武令在海岛上,而最后一枚朱雀令,要么藏在江湖中某处,要么就在大漠龙骨之中。”   “正是如此。”白芒点头,正视白思静的眼眸,紧张道,“堂姐,你的志向……白芒可能帮不上什么忙,但我寻到四枚白魔令后,魔教的那一笔巨大的财产,或许可以帮到你什么。”   白芒觉得,她除了知晓白魔令的位置,好像的确什么也做不到。论武功,她不过六重内力,论心智,她也不如堂姐那般深谋远虑,年纪轻轻便在朝堂、江湖中埋下两条暗线。   她好像也只能帮忙找找白魔令了。   “阿芒!”白思静注意到了白芒的失神,反应过来她在想什么后,她一下站起身,面颊上甚至带着些许怒意,“你怎可如此看轻自己!”   白芒还未反应过来,双手就被白思静握紧了,白思静手掌很暖。   白芒听见她一句一句,无比郑重道:   “论武功,你还年轻,你小小年纪便有六重内力,又继承了父母的武学天资,未来突破十重内力,进入宗师境界只是时间问题。反倒是我,被太多琐事所困,这辈子恐怕就只能有个七八重的内力,再无往上的可能。”   “论心智,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规划与志向罢了,谁说在朝堂上、在江湖中拥有自己的势力,就是心智过人了?我只是比较善于此道而已。像你娘亲,你爹,他们都没有对权力的野望,可他们都是我最尊重的人,是他们引导着我一步步走到如今。”   “白芒,我不知道你爹娘对你有着什么样的期望,但我这个做姐姐的,一来,无论你想做什么、想成为什么样的人,我都是支持你的。二来,同时我又对你抱有无限的期望,阿芒,你年轻,天资斐然,无论你想做什么,姐姐都相信你能够做到。”   “我相信你。”   “白芒,你还很年轻,有着无限可能的年纪,又何必妄自菲薄?”白思静微微弯下腰,直视白芒的眼睛,一点点靠近她,双手郑重牵着她的手,无比恳切道,“阿芒,我需要你的帮助。”   不是白芒主动帮她什么,而是她需要白芒。   ……   明湖教,山顶。   桃羽坐在山巅,双手撑在背后,无聊地看面前云展云舒。   一切的开始,就是那天白芒从这里一跃而下,毫不犹豫。桃羽已经记不得,当时的自己是什么感觉了,她现在回想起来,却止不住地,一遍又一遍地想——   如果当初她拉住了白芒,是不是一切都不一样了?   如果当初白芒问她“爱不爱她”时,她遵从内心深处的声音,给了她答案,白芒是不是就不会离开了?   桃羽最开始这样想时,心里还会觉得烦躁,戾气翻涌不停。可时间久了,就连烦躁的情绪都没了,心脏就像被挖了一个大洞,只余下阵阵钝痛。   有时候痛极了,钝痛就变成刺痛,撕心裂肺。   ……   远处,错落的小道上远远站着三个人,王愿、红苕,还有刚练剑回来抱着桃木剑的桃芷犹。   “你义母在那儿坐三天了,”王愿烦闷地叹口气,推推桃芷犹肩膀,“小家伙,你不去哄哄你义母?”   红苕也叹气:“就算教主身子好,三天滴水未进,这、这也……唉。”   桃芷犹低头,苦闷地小声说:“……我不会哄人。”   这三天,桃羽的饭食,都是桃芷犹负责送过去,但桃羽没心情吃饭,桃芷犹也没辙。她也很担心义母的身体,可是她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桃芷犹想了想,说:“是不是……只要把白姑娘找回来,义母就不会不开心了?”   “屁!你可别想出去找阿芒。”王愿毫不客气,往桃芷犹头上重重敲一下。她虽然也向着桃羽,但要在桃羽和白芒二人之间选,她还是更心疼白芒一些。   当初小白芒苦成什么样了?她和红苕都真心实意地觉着,白芒既然愿意离开明湖教,离开桃羽,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最终,红苕轻轻道:“待会儿我试着和教主聊聊吧。”   红苕年龄比她们都大一些,这一年里,她也越来越有知心姐姐的气质,教中上下不少人有了困扰时,都会找她倾诉,尤其是感情上的困扰。王愿还因此醋了好几次呢。   桃羽一直这么颓着,教中不少人也跟着她颓起来,一到山腰那一截就能闻到酒香,再这么下去的确不是办法,也只能红苕去试试了。   红苕想了想,找出两壶美酒,带着桃芷犹一块儿走向山巅。   红苕还是有些怕桃羽的,但她也看出来了,只要桃芷犹在,桃羽大多数时候会压抑着脾气。对白芒,无论是作为“姐姐”,还是作为别的什么身份,桃羽都是不够格的,但对桃芷犹,桃羽还真有点儿像在小辈面前做样子的长辈。   因此,红苕又有些许感慨。   桃羽不是不会去爱、去关心一个人,她骨子里是温柔的,她只是不知道怎么做才好……尤其是,面对白芒。   ……   桃羽撑坐在山崖边,双腿挂在断崖下轻轻晃,脑海里闪过一幕幕——白芒跳崖时的神情,白芒与她说的那些话,以及曾经,她们在山巅的亲昵,就在这里。   脑海中场景变了又变,越来越乱,直到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究竟在想些什么。   身后传来脚步声,不需要用真气去感知,桃羽一听就知道,是红苕和桃芷犹二人。她从思绪中抽出来,头还有些痛,懒得回头去看。   桃芷犹停在了不远处,红苕越走越近,直到坐在她身后一些。   有什么东西从后面递过来,红苕温声喊:“教主。”   桃羽依旧懒得回头,只伸手接过那玩意儿,是一壶酒。   桃羽一掌劈开酒壶上沿,仰头灌一口酒,被辣得皱眉。从她第一次喝酒开始,她就不喜欢这玩意儿,这么辣的东西,怎会有人沉迷?这些年桃羽不是没喝过酒,但依旧一直不适应。   但酒能消愁,既然都有人送来了,桃羽没有不喝的理儿。   “教中出了什么事儿?”桃羽散漫问身后的红苕。   “不是教中,是……”红苕顿了顿,她的目光落在桃羽侧颜上,在山巅坐了三天不吃不喝,这时桃羽的肌肤竟有几分苍白,刚才她灌一口酒,酒水顺着下颌往下落,沾湿了发丝,竟显得……脆弱。   红苕以前从来没想过,桃羽竟然会有让人心生怜惜的时刻。   红苕声音不自觉放缓,很轻道:“教主……桃姑娘,我们很担心你。”   “我知道桃姑娘武功高强,可再这么坐下去……若是伤了身子怎么办?桃姑娘,虽然我们相处时间其实不长,但我和愿愿都真心将你当做朋友,芷犹她更是将您看做唯一的亲人,我们都很担心、很担心你。”   红苕叹气,小心翼翼道:“桃姑娘,你有什么苦闷之事,或许可以与我说一说。我别的不行,武功也不好,唯有我这张嘴还算能说,或许可以帮桃姑娘排解一二。”   桃羽没有回答,亦没有回头看她,只继续仰头喝口酒。   空着肚子喝酒,除了喉咙辣,胃里也辣得作痛。   这时,桃羽反而很喜欢这种痛。   身体再怎么疼,也比心痛要好。   桃羽既然没有敢红苕走,红苕便大着胆子,继续坐在她身后。   就这样,桃羽沉闷地灌几口酒,仰头看天空中蓝天白云,许久,终于出声:“白芒她不肯回来。”   红苕垂眸,听着桃羽如此落寞的声音,她好像也被刺了一下。   之前桃羽一直在命明湖教的弟子四处搜寻白芒,唯有这次回山,不但没让人继续找白芒,她整个人都这么沉寂下来。红苕大概猜得到一点,她估摸着,这趟出去,桃羽已经见着白芒了,可白芒依旧不肯跟她回来。   红苕倒是清楚白芒的想法。   小姑娘一腔热血,对桃羽那么诚挚的感情,一次次的,被消磨干净了。   可桃羽呢?   红苕以前就看不明白,桃羽对白芒,究竟是怎样的感情?她看得出白芒对桃羽而言,是特殊的,桃羽是在乎白芒的,比在乎其余任何人都要在乎她。   可桃羽平日里对待白芒的态度,又的确太冷了。冷淡到,身为局中人的白芒,一点儿也看不出来。红苕这个局外人,也越看越觉得迷糊。   若桃羽是真心在乎白芒的,当初又怎会将她送去商都那么危险的地方?   现在白芒走了,又为何后悔至此?   “桃姑娘对白姑娘是怎样的感情?”红苕思索着,轻声问。   桃羽刚喝过酒,声音是哑的,语气迷茫至极:“我不知道……”   桃羽手指捏紧了酒壶。   才说出口,她就觉着心脏空空地疼,连酒意也无法盖过的疼。   她不知道?   她怎么可能不知道。   只是以前的她,不愿意承认罢了。   直到这几天,在山巅坐了三天,心也痛了三天,她才终于愿意正视自己的感情。   “我喜欢她。”   她承认,她喜欢白芒。   或者是……或许比喜欢还要深一点点的,爱。   作者有话要说:   嗷   -   感谢在2022-07-0108:15:44~2022-07-0210:05:1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一只慵懒的猫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5029194710瓶;斑纹狗和月亮3瓶;透明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9章 朱砂   桃羽又猛地仰头,将酒壶中最后一点酒一饮而尽,酒壶扔在一旁,她抱着双膝大笑。   能怪谁呢?   还不是怪以前的自己,看不清自己对白芒的感情,不知道如何对一个人好。   现在白芒已经决心离开了,她心再怎么痛,又有什么用?   “桃姑娘……”毕竟认识这么些年了,红苕看桃羽这时的模样,越发觉得不忍,她语气中不自觉带上几分急切,“既然你心悦白姑娘,那或许你可以放下身段去追她回来啊,去哄她,去对她好。白姑娘对你情深,是我们都知道的事,她不会这么快就断了对你的感情。”   “你以为我没哄过?”桃羽瞟她一眼,笑。   红苕被桃羽那一眼瞟得脊背发凉,却还是鼓起勇气道:“桃姑娘,能具体和我说说,你们这次离山后发生了什么吗?或许我可以帮忙出出主意。”   “……啧。”桃羽冷笑一声,她仰头看一会儿云雾,最终,还是将这一路上与白芒有关的事儿,都说了出来,像是倾诉一般。   从矿场中第一次相遇,到少林重逢,再到船上她们的相处。   “我都这般哄她了,还不够?”   “你……”红苕听得一愣一愣,心疼桃羽二人的同时,又止不住无奈地笑,“桃姑娘,你那不叫哄人。”   “?”桃羽挑眉。   红苕这会儿只觉得心疼又好笑,倒没那么怕桃羽了,只说:“桃姑娘,你要是真想将白姑娘哄回来,对她的态度,就得再软一点儿,再关心她一点儿……”   话还没说完,就被桃羽打断:“我日日亲手为她熬药,替她按摩医治伤口,还不够关心?”   “不、不是的,不一样。”红苕解释道,“除了伤口,还得关心她的身体,譬如白姑娘她在船舱里有没有冷着饿着……”   红苕有印象,先前几次白姑娘身体不舒服,教中其余人都注意到了,唯独桃羽毫无所察。   “不可能,房里随时都点着火,三餐也是按时送进屋里的,我盯着她吃完,我不在还有芷犹盯着,绝不可能冷着饿着。”桃羽又一次打断红苕的话。   “……”红苕都有些无言了,她就当没听见,接着刚才的话道,“还有,白姑娘她心情如何,有没有闷着?”   桃羽愣了一瞬。   白芒有没有闷着?她还真没有注意到,她压根没有考虑过,白芒竟然还会觉得闷的情况。有她陪在白芒身边,虽然她偶尔会离开船舱办事,但偶尔也会带白芒去甲板上看风景的啊?有什么闷的。   至于白芒的心情……   桃羽那时几乎是本能地没觉得白芒会不开心,她是在带白芒回家,她在给白芒治伤,她在对白芒好。白芒……怎么会不开心呢?这不是白芒所期待的吗?   红苕还在说:“桃姑娘,你知道白姑娘她想要什么吗?”   “她想要……”桃羽张嘴本能地就想说,白芒想要的,不就是她的爱吗?可是她想起自己与白芒说出那些话时,白芒的反应,她一下陷入了迷茫。   白芒说,自己已经不需要她的感情了。   那么白芒想要的,是什么呢?   复仇?白魔令?这些桃羽明明都许诺给她了啊,为什么她仍然坚定不移地弃她而去?   桃羽不明白。   大脑又开始隐隐作痛,思绪搅成一团,像是陷入死胡同。   红苕也不知道白魔令的事儿,亦不知白芒的身世,她只认真建议道:“桃姑娘,在船上时,你对白姑娘的态度还是不够软,要将心爱的姑娘哄回来,自然得放低身段,软一点、再软一点。”   “你得尊重白姑娘的意愿,去了解她的想法,让她感觉到你对她的重视。”红苕认真道。   “怎么做?”桃羽不解皱起眉。   红苕想了想,只说这些话的确太空了,更何况桃羽的性子本就不会讨好人,她尽量简洁易懂道:“生活中,白姑娘想要什么、喜欢什么,你给她便是。她想听什么好听的话,你说给她便是。她想去什么地方,你陪她去便是。”   红苕说着,脸颊泛起微红:“当初愿愿于我,便是如此,每日死缠烂打地追在我身后,偏偏她出手又大方,长得也漂亮,弄得我都没好意思赶她走。时间一长,我也就心软,不,不仅仅是心软,而是彻底心悦于她了。”   桃羽不自觉地点点头,抓到了关键词,喃喃道:“死缠烂打……”   “诶?桃姑娘,死缠烂打不重要,重要的是要让白姑娘感觉到你的心意,要让她知道你心悦于她,愿意对她好、护着她、听求她的意愿。总之……”   红苕皱起眉头,认真思考怎么总结。   桃羽却已经点了头:“我知道了。”   “多谢红苕姑娘。”桃羽在山巅坐了整整三天,这会儿终于站起身,一步步走回山崖下。   明日一早,启程向潜龙山。   不远处桃芷犹在那儿等了许久,看见桃羽起身走来,她虽然没出声,眼中却明显露出开心的光,快步跟到桃羽身侧。   红苕看着桃羽的背影,虽然不知道桃羽究竟明白没有,但……至少少女身上不再有方才那股子让人心疼的颓气。红苕脸上露出一个柔软的笑。   ……   白芒和白思静在湖边聊了一下午,不知不觉夕阳都已经变得暗淡,湖面上一片漆黑。   她们约定好,在潜龙山休息几日,白芒便回海岛那边去拿第三枚白魔令。   白思静到时候有事儿要回皇城,不能与白芒同行,她本想派几名潜龙山的堂主一路护着白芒,白芒却拒绝了。一渔村村民对外人很是排斥,出海的船只也是由他们准备,人多了恐怕不方便。   到时候,白芒将白芷砚带在身边就好。   白思静起身,邀白芒一块晚餐:“不知阿芒是否愿意与我一道去潜渊镇上逛逛?这边有家小酒馆的松鼠鱼尤其美味,阿芒一定要尝尝。”   “我那儿有拒绝的道理?”白芒很自然地走到白思静身侧,见白思静朝她伸手,她动作顿了一下,很生涩地挽了上去。   白思静比白芒大十岁左右,可看起来,也不过二十出头的模样,像是同龄人。   白芒还是第一次和同龄的姑娘挽手——除过桃羽,她一时有些不习惯,脸颊染上一层绯色。   白思静轻笑:“我从小便想着,如果有机会,能和普通女孩子一样,和姐妹挽手逛街玩耍该多好。只可惜宫里利益纠缠太过,勾心斗角的。长大后,身边更是一个能亲近的姐妹都没有。如今我已经快三十了,终于等到了一个与我挽手的妹妹,真好。”   白思静的话,让白芒觉得十分亲切,回忆起了曾经的九莲村:“我以前也只有个弟弟。”   “能和我说说吗?”白思静问。她只查到白芒与桃羽的关系,却不知她们是如何认识的。对于白芒的过去,也只是略有猜测。   “嗯……”白芒思索着,正在想从哪儿开始讲,便看见远处一个小小的人影正朝她们招手跑来,白芒揽紧白思静手臂,撒娇般,“下次再讲与堂姐听。”   “好。”白思静温和点头。   “娘亲!芒、芒姐姐!”白芷砚一蹦一跳地跑来,用力停在她们面前,仰头笑道,“娘亲和芒姐姐要去哪儿?怎么都不和我说一声,背着我私会呢?”   “什么私会?尽知道胡说。”白思静戳戳白芷砚额头,“我和阿芒正要出去吃晚食。芷砚吃了么?”   “没有。”白芷砚乖乖摇头。   “那和我们一道去?”见白芷砚点头,白思静一把揽过她脖子,让她走在自己右侧,白芒在左侧。   白思静又揉揉白芷砚头发:“芷砚,刚才你叫阿芒什么呢?”   白芷砚道:“芒姐姐。”   白思静轻轻笑:“可阿芒是娘亲的堂妹。”   “唔……”白芷砚当然知道要叫姨姨,可她还想蒙混过去呢,小姑娘埋头犹豫片刻,还是小小声地改口喊白芒,“姨姨。”   白芒朝她笑。   三人都还不是很饿,就先在潜渊镇上逛了会儿。   白芒一边走,一边看路边风景。   一排排建筑整齐有条,街上铺着青石板,亭台错落有致。路边时不时便能看见一颗巨大的榕树,老树枝繁叶茂。还有条小溪贯穿整个小镇,每隔一段距离,溪上就搭一座桥,有石板桥、石拱桥,或是用石墩堆成的一截一截的断桥。   周围人来人往,却秩序井然,一路上白芒听见周边小摊贩招呼声、孩童玩闹声,丁点儿不显得吵闹,反而让人心生欢喜。   再往远处看,高山一座接一座,云雾缥缈无边,看不到尽头。   白思静在一旁介绍道:“许多年前,我第一次来这儿时,这里还只有一条小溪,一个溪边的小村落。”   也就是这地方偏僻又没有人,父皇才肯把这一带封给她。   “而现在,姐姐将这一带打理得……就像是世外桃源。”白芒由衷道。   她以前不觉得,可自从离开明湖教后,一路见过太多景象,潜渊镇这祥和安宁的景象,的确是独一份的。白芒由衷地佩服白思静。   “修缮房屋与道路、扩展农田、兴教育、通商路……”白思静喃喃道,像是在解释,又像是说给自己听的,“现在只开了个头而已,还差得远呢。更何况,潜渊镇就这么一隅之地,实在算不得什么。若是有朝一日,整个天下都能如此,那才算好呢。”   “会有那么一天的。”白芒认真道。   白思静握紧了她的手,点头:“嗯,会有那么一天的。”   ……   白芒与她们吃过晚食,离开酒楼时,天已经彻底黑了,街上点着零星灯火,只剩几家小摊贩仍在路边。   白思静:“明日潜渊镇晚上会有夜市,特别热闹,阿芒要不要与我一同逛逛?”   “自然。”白芒欣然点头。   一旁白芷砚也抱紧白思静胳膊:“娘亲,芷砚也想一起去玩嘛。”   “你都这么大了,怎么尽知道黏在娘亲身边?都不爱和同龄人玩儿的?”白思静点她鼻尖。   白芷砚委委屈屈:“因为很少能见到娘亲嘛。”   白思静宠溺道:“好好好,明晚我们三也一起。”   走到潜龙山大门的牌匾前,白思静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对白芒解释道:“这金牌匾是当年成立潜龙山时,父皇他硬要送我的,我便只能将它立在这儿了。”   难怪,白芒当初第一眼看见这耀眼的金牌匾,就觉得它与潜龙山的风格不搭,太过浮夸了。   白芒的房间在西侧小院里,院里另两间房,便是白思静与白芷砚的住处。   白芒房里的一切都打理妥帖了,白思静又进屋,替她点上熏香,解释道:“潜渊镇这边的习俗,小辈若是长久在外,归家的第一夜,都要由长辈替她点燃房里的熏香,迎接她归家。都说长姐如母,我这个做姐姐的,也算是长辈了。”   “阿芒,无论你日后要去往哪里,潜龙山,都是你的第二个家。”白思静温声道。   “谢谢阿姐……”白芒出声时,竟哽咽一下。   白思静眼眶亦有些红,她伸手,替白芒擦掉眼角的泪滴。   “我去陪芷砚了,她一段时间没见我,便吵得很。”   母女二人有一段时间没有相见,白芷砚黏白思静黏得紧,今夜便跟着她一块儿住。   白芒回了自己房间里,偶尔还能听见寂静夜晚里,隔壁传来的笑闹声。   小黑猫在院子里打滚,时不时软绵绵地“喵”一下。   真好。   平平无奇的小院,质朴简约的小房间,却给了白芒一种家的感觉。她躺在柔软被窝里,脑海中,想着白思静与她说的那些话,心里涌起一阵阵柔软的情绪。   除了亲情,白思静是第二个如此信任她、肯定她,相信她能有一番作为的人。第一个是佛子。   而以前……   桃羽别说激励她了,连正眼看她一眼都难得,觉得她是依靠她而生的柔弱小宠物。   白芒淡淡笑着,摇了摇头。   ……   翌日。   白芒向来醒得很早,清晨,她出门时,正巧遇见白思静二人。   她们坐在院中石凳上,白思静正在给白芷砚扎辫子,长长的头发挽起来,系成两个小发髻,白芷砚一动,发髻就颤一下,可爱极了。   “姨姨!”白芷砚朝白芒招手。白思静一时腾不出手来,便朝白芒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她原本帮白芷砚扎辫子时,脸上神色也是异常柔软的。   白芷砚是白思静的养女,可她们的感情,比许多有血缘关系的亲母女都要贴近。   白芷砚头上的发髻终于完工,三人一块儿去饭堂吃早食。   潜龙山饭堂里吃食很丰富,包子热浆、清粥小菜、肠粉糕点……天南地北各类吃食都有,白思静却有些过意不去:“今天白天我有些事儿要忙,不然就有时间招待阿芒,去尝尝潜渊镇上的特色小食。”   吃过早食,白思静有要事去忙,白芷砚也苦兮兮地要去完成今天的课业,白芒一人倒也没有闲着,在小院里练了大半天少林阴阳棍,接近傍晚,又在潜龙山中逛了一圈。   操练场上,整齐的喊声震天,尘土飞扬。而另一侧的湖边就安静许多,白芒昨日和白思静在湖中亭聊天时,她就看见有人在远处湖岸边坐着钓鱼,今天依旧能瞧见几个人影。   白芒许久没有垂钓过,不免觉得手痒,只可惜此时天色已经晚了,她站在岸边没看多久,白芷砚就不知从哪儿向她奔来,缠着她一块儿去吃晚食。   傍晚一过,白芒才回房间没坐一会儿呢,白芷砚便敲响白芒的房门,激动笑着牵着她的手往外走:“姨姨,外边夜市已经热闹起来啦!”小姑娘苦闷地写了一整天的课业,一身精力终于释放出来。   小院外,白思静已经在等着白芒。   白芒很自然地挽住白思静的手臂,昨天逛了那么久,她已经不觉得羞了。   ……   桃羽抵达潜龙山时,看见的正是这样的画面。   白芒与一名陌生女子走在一起,手臂亲昵地挽着,手指时不时就会触到。白芒偶尔转头与那女子说话,脸上都带着灿然笑意。   而那女子,相貌看起来不过二十出头,像是少女,可举手投足间的神态,又有种沉淀感。她的眉眼是潋滟的,美得过分,可她每每转头看向白芒时,眸中都自然而然透出一股宠溺感。   女子比白芒高一些,白芒刚好到她额头。而一旁的白芷砚,身高才到那女子下颌处,一眼看去还像是小孩子。她们三人走在一起,竟诡异的……给人一种一家三口的错觉。   然后,桃羽清晰地听见,白芒喊那位女子:   “姐姐。”   语气是娇俏的。   作者有话要说:   哈哈哈哈哈哈对了,白芒身高170(以后还会长一点点),白思静175,桃羽166.   -   这个月争取日六,下午还有一更 第90章 朱砂   桃羽手中原本拿着一个精致的小风车,是她买给白芒的见面礼,可在她听见那声“姐姐”后,小风车一下被她捏碎,碎成齑粉。   ——姐姐?   白芒离了她,就在外边另找了一个姐姐?   桃羽眼中戾气一闪即逝,她忽的想起来,白芒的确是有个姐姐的。白天行在信中也提起过,她有一位堂姐,桃羽记得白天行的那封信,还记得,白天行在信中写,希望白芒找到白魔令后,能将它交给那位堂姐。   而之前潜龙山找上桃羽和她做“交易”时,她便怀疑,潜龙山山主会不会就是白芒的堂姐。   如今看来,的确如此。   桃羽先前只是没想到,白芒的那位堂姐,竟然长这般模样……啧,像个妖精。   桃羽努力忍住心中怒气。   红苕说了,她要温柔,要哄着白芒,要顺着白芒,不能有杀气。   然后桃羽就眼睁睁看着——   街上那三人忽然停住脚步,女子伸手,替白芒捋了捋鬓边碎发:“阿芒,你头发上沾了草叶,我帮你理一理。”   她们离得很近。   白芒乖巧站在原地,仰头,眸光澄澈,白皙的脸颊上还能看见一丝若隐若现的红。   桃羽:“……”   她忍不住了!   怒气再度翻涌,桃羽猛地迈步向前,衣衫却被轻轻扯了一下,回头,桃芷犹认真看着她,很体贴地把自个儿手上的风车递过来:“义母,给你。”   “啧。”桃羽这才想起刚才那风车被自己捏碎了。   短短几个呼吸间,前边三人又继续前行,背影就快被拥挤的人潮淹没了。白芒和那女子没走在一块儿,白芷砚在她们中间,一边牵着一只手。   桃羽接过桃芷犹的风车,又停下脚步,长长地呼口气:“罢了,先跟着她们,晚一些我再单独去见白芒。”   桃芷犹乖乖点头。   二人远远跟在白芒她们身后,桃羽买两个面具戴在她和桃芷犹脸上,不至于立刻被认出来。桃羽心里又酸了一下,偷偷摸摸跟在后边,做贼似的。   尤其是看见白芒与那女子的互动,越看,桃羽就越觉得酸。   可不看呢,又怕自己错过什么,脑子里胡思乱想,反而更酸。   桃羽便干脆跟了一路。   ……   潜渊镇的夜市果然很热闹。   街道上人来人往,两边摊贩的吆喝声不绝于耳,走不了几步,白芒就看见在街边摊贩面前驻足的一家三口,小孩被摊上的小玩意儿吸引,旁边妇人拍他肩膀:“没出息,这有什么好玩儿的?”,父亲则笑呵呵地:“孩子既然喜欢,买给他便是了。”   几乎每走几步,就能看见类似的场景。   有慈父严母,也有慈母严父,但总的都是一样的,一家几口人,幸幸福福。   还有便是刚成婚的夫妻,或是还没有戳破关系、却明显气氛与他人不同的年轻男女,温馨暧昧。   除了卖各类小玩意儿的店铺,街边小食铺亦是如此,夜已经渐渐深了,走在路上,还能闻到一阵阵食物的香气。   “阿芒也要去看看么?”白思静注意到白芒的神色,温和笑着,“潜渊镇上许多手艺人,做出来的这些小玩意儿,都特别精巧。还有那家叶儿耙,是别处吃不到我味道,尝尝?”   白芒摇摇头:“不必了,我……只是想到了我小时候的一些事。”   她对摊贩卖的那些小玩意儿没有兴趣,但看见那些幸福美满的家庭,便会想起自己小时候。   那时爹娘带她和弟弟去附近的镇上赶集,也总是这般,弟弟委屈巴巴地想买东西,却被娘亲一口拒绝,父亲反倒轻声笑着给他买。而白芒,不需她说什么,父母便埋头问她,有什么喜欢的?或是有没有什么想吃的小食?爹娘都给她买。   就像以前,白芒总喜欢和桃羽一块儿逛街,其实她并不是太喜欢热闹,喜欢的只是和桃羽一起走在闹腾腾的街道上,分明周围人来人往,可她的世界里好像只剩她们二人。   白思静温声道:“阿芒这么温柔,将阿芒养大的家人,也一定是十分温柔的人。”   的确如此。   白芒怀念地点点头。   先前她本打算有空回九莲村一趟,谁知道少林一事给耽搁了,等接下来几天,看能不能抽出时间回去看看,然后再去海边。   “阿芒,明日要不要一块儿去附近的山里逛逛?我带你去个地方。”回潜龙山之前,白思静轻声问白芒。   白芒自然点头:“去哪儿?”   “明日去了你就知道,阿芒一定会喜欢那儿的。”白思静笑得温柔,她看见一旁白芷砚眼巴巴的神色,揉揉她脑袋,“芷砚也一块儿去。”   ……   桃羽跟在白芒身后跟了一路,也买了一路,凡事白芒多看过一眼的小摊贩,她都去扫荡一圈。不一会儿,桃芷犹手上就拎了大包小包的东西。   红苕说了,白芒喜欢什么,便给她什么。既然白芒喜欢这些玩意儿,那她买便是了!   “义母,白姑娘她很喜欢这些?”桃芷犹不解地问。   这不是逗小朋友的吗?她都觉得无趣的东西,白芒还比她大几岁呢,怎么会喜欢呢?   “你不懂。”桃羽瞥桃芷犹一眼,“白芒她向来很幼稚。”   就连她不小心把她的剑穗弄丢了,白芒都要生气,可不幼稚吗?   “唔……”桃芷犹狐疑眨眼,最后还是选择相信义母的话。   第二日一大早,白芒刚醒来,便在房间的窗沿处,看到一整排小玩意儿。   白芒:“?”   精致的彩色小风车、干草编织而成的小蟋蟀、小巧可爱的小瓷瓶……   是芷砚?还是堂姐送给她的么……?白芒迷惑地眨眨眼。她夜里睡觉时,都习惯性保持警惕,以芷砚和白思静的轻功,如果靠近过来,她一定察觉得到。   是睡得太熟了吗?   白芒目光迷惑,直到看见上面摆着的最后一个小玩意儿,她神色倏地冷了下去。   是一条红色流苏,上边编织起精致的福字结,将它拴在剑柄上,便是一条漂亮的剑穗,和白芒以前的那条剑穗尤其相像。   白芒一下子意识到,这些小玩意儿是桃羽放过来的。   桃羽追到了潜龙山。   作者有话要说:   嗷QAQ   - 第91章 朱砂   “嘶……”   白芒手中的流苏差点落到地上,又一下被她捏紧了。   桃羽……   白芒就知道,桃羽绝不会真和她分道扬镳,竟然这么快就追到了潜龙山来。再看窗沿上的这些小玩意儿,白芒眼神一下不一样了。   桃羽将这些东西放在这里是什么意思?威胁她?   既然桃羽能悄无声息将这些玩意儿放过来,就能悄无声息将她捉走的意思?   白芒手指都有些发凉,整个人僵在原地,心里除了愤怒,还升起无助的情绪。这些天她有空就会练一练少林阴阳棍法,已经练得很熟了,可她只有六重内力,就算掌握着阴阳棍法,在桃羽面前也没有丁点儿还手的能力。   她还是太弱小了,若桃羽执意要抓她回去,她根本没有办法反抗。   “姨姨!”   一声清脆的喊叫打断白芒胡思乱想,白芒猛地抬头,只见白芷砚站在窗外,仰头对她露出一个甜丝丝的笑:“姨姨,吃完早食我们就出发!”   不远处,白思静也站在那儿,温和朝白芒招手。   除了窗沿内侧那一排小玩意儿,一切看起来和之前都没有区别。   “……嗯。”白芒默然点头,暂时将脑海里的杂乱思绪压下去。   桃羽来到潜龙山一事,白芒理应告知白思静,但她怕桃羽此时正在暗中盯着她们,如果惹怒了桃羽,她怕给白思静带来麻烦。潜龙山毕竟是个才创立十来年的小门派,虽然人数众多,但当中武功最高的,也不过刚刚八重,在桃羽面前根本不够看。   就连武当这种底蕴深厚的门派,桃羽还不是说闯就闯?   更别说潜龙山了。   而桃羽的性子,要是发起疯来,白芒最多是被她带回去,可是白思静她们……白芒隐隐觉得担心。   白芒准备找个机会,将这事暗中告知白思静。   “姨姨?”白芷砚歪头。   “这就来。”白芒关上窗,迅速写了张纸条藏在袖中,这才出门牵住白芷砚手腕,与白思静并肩而行。   小黑猫跟在白芒身后呜咽两声,白芒揉揉猫脑袋:“自己走。”   小黑猫:“呜呜呜。”   白芷砚受不住它撒娇,弯腰将它抱起来。   这只猫儿已经很大了,虽然看着瘦,其实特别壮实,满身都是筋肉,重得很,也就只有白芷砚才乐意抱它走。   三人离开潜龙山的地盘,在镇上吃了顿清汤馄饨,这才启程向不远处的山野而去。白思静虽没说目的地在哪儿,但一路上的风景已经让人心旷神怡。   漫山遍野青绿的草木与火红山枫交错,走在山野的土路上,四周鸟鸣阵阵,风吹过带起青草的芳香。   走过一个山头,群山环绕中,竟有一汪巨大的湖泊,像是生在山间的一只碧蓝眼眸。湖水静谧无波,湛蓝湖面映着蓝天白云、草木与血红枫叶交错,阳光轻晃。   朝远处看,还有些许云雾缭绕,像是真正的仙境。   偶尔有一只鱼儿摆尾,在湖面漾开一朵涟漪,打破平静的湖面。   而湖边被人简单地打理过,放着几根钓竿、几个木桶。再往旁边看,不远处的河滩上,还有燃尽的篝火堆,早已布置好的烤肉架。小黑猫激动从白芷砚怀中跳出去,在河滩上打滚。   白芒看见湖边的钓竿时,眼睛就不自觉地亮起来。看见这等湖光山色时,她的第一反应就是,这地方一定很适合垂钓,没想到,白思静都给她准备好了。   白芒从小就没什么兴趣爱好,除过看书、垂钓,尤其是垂钓。   她很喜欢安静坐在广阔湖水边,手中轻轻握一杆钓竿,看周围风景,发着呆,就这样耐心等待鱼儿上钩。只是桃羽向来觉得无趣,钓鱼就钓鱼,说什么垂钓?真想要吃鱼的话,又何必在岸上坐那么久,直接伸手去水里捉不就成了,再不成,那就直接用真气朝水里轰过去,立马就有几条白花花的鱼儿浮上水面。   白芒这些年要么四处奔波,要么忙着明湖教中事物,也很久没有安静坐在湖边垂钓过了。   白芒没想到,才见面两三天,白思静竟然看出她的这一爱好。   白思静温声道:“那日我们的湖心亭中聊天,我便注意到,你时不时会忘湖边看去。叔叔他以前也很喜欢垂钓,我偶尔有空时,也会来此处静静心。”   白芒和白思静开开心心坐到湖边,一旁白芷砚脸色却一下垮掉,苦兮兮的。   白芷砚好动,要她静下心钓鱼,对她而言简直是酷刑。   “谁叫你一定要跟来的?”白思静瞥她。   白芒也轻笑:“那麻烦芷砚去山中捉只野兔,午食也交给芷砚啦?”   “好!”白芷砚用力点头,不管做什么都比钓鱼有趣。   小黑猫懒散地躺在河滩上,四脚朝天晒太阳。   白芒悠闲坐在湖边,拿一根钓竿,白思静坐在离她一丈远处,两个鱼钩安静躺在水中,等待鱼儿上钩。她们两都没有用鱼饵,习武之人对钓竿的掌控本就精细,再用上鱼饵的话,那就太欺负水中的鱼儿了。   就这样安静握着杆,盯着湛蓝的水面,脑海中什么都没想,白芒感觉,已经许久、许久没这么惬意轻松过了。   时间一点点流逝,不知过了多久,白思静那边忽的有了动静,她轻巧拉钩,一只鱼儿被甩进桶里:“得嘞!”   “呼……”   “爽!”白思静长长地呼口气,整个人都放松下来,往后面一躺,就这样毫无形象地大刺刺躺在河滩上,“这几年不论是朝廷那边,还是潜龙山这里,都忙得不可开交,我都不记得上回这么舒坦,是在什么时候了。”   白芒的思绪也回到了很多年前,她记得小时候,自己每次在湖边垂钓,弟弟便乖乖蹲在一旁,帮她提着木桶回家。   “我小时候,住在一处偏僻的小山村里……”白芒放下鱼竿,学着白思静的动作躺在石滩上晒太阳,很自然地说了出口。   她曾经的父母、弟弟,九莲村中的所有人,村子里的一花一木,还有村后的湖泊……她能回想起的一切,都轻声说给白思静听。白思静不知何时坐到她的身侧,手指安抚般轻抚她的发丝。   白芒轻轻抿起笑,黑瞳中映着天空中飘过的一缕缕云:“其实现在回想起来,已经不会再觉得心痛了。以前的回忆,爹娘、弟弟,还有村子里的所有人,都像是宝藏一样埋藏在心底。”   “阿芒,我懂。”白思静轻轻握住她的手。白思静现在回想起井幽二人,也是这般心情。   难过的情绪会随着时间消散,但他们留下的印迹,永远刻在心里最深的地方。   也正是这时,一张纸条悄无声息地塞进白思静手里。   白思静微怔,随即没有任何异样地藏起纸条。   另一边,白芷砚捉住一只野兔,正欢快地跑回来,点火架起烤架:“娘亲,姨姨,准备吃午食啦。”   白思静将刚才捉到的鱼儿也扔给白芷砚,白芒向林间走去:“我去采点野菜。”   白芒径直向山林深处走去,她没有用轻功,但步伐迈得很快,不一会儿,她回头看,便已经完全看不见那一面湖泊。周围是郁郁葱葱的树林,静谧无声。   “桃羽。”白芒停下脚步,冷声喊。   没有回答。   四周安静如初,没有任何异样。   是自己想多了吗?白芒心脏慌乱地跳动一下,她随手采几株野菜,迅速折返回去,一离开树林,她就看见宽阔河滩上,坐在火堆边的人数增多了。   桃羽正悠闲坐在火边,眉眼弯弯打着哈欠,似乎在和白思静聊什么。   桃羽身后的河边,桃芷犹正在剖鱼,小脸上是一贯的严肃神情。另一侧,白芷砚在烤兔肉,神色中的防备藏都藏不住。而白思静弯着眼眸,似是无比轻松地在和桃羽说话。   乍一看,是十分和谐的场景,仿佛桃羽二人本来就在那儿似的。   “?”白芒停住脚步,藏在手中的小石刀下意识转了转。   桃羽和白思静同时向她看来,两人都弯着眉眼,在笑:   “白芒。”   “阿芒,过来吧。”   白芒先和白思静对了个眼神,确定白思静不是被胁迫后,才缓步走过去,将手中的野菜篮子往前递:“姐姐,菜摘好了,我……我们去洗菜?”   “好啊。”   白芒是将菜篮子递给白思静的,她话还说完,桃羽就直接站起身接过她手中的菜篮,手指划过她的手指。   白芒身子僵了一下,不着痕迹地松手。桃羽往湖边走,见她没跟上来,回头催促:“白芒,你不来么?”   “……”白芒犹豫片刻,走到桃羽身侧,从菜篮中拿出野菜,蹲下身子闷声洗菜。   桃羽在一旁看着她,几个呼吸后,突然道:“我来吧。”   “不用。”白芒摇头,已经洗好了。   桃羽又跟她坐回火堆边。   四人面对面坐着,白思静脸上笑意自得,桃羽也在笑,白芒神色淡淡的,唯有白芷砚掩不住防备,她们谁也没说话,一时间火堆边气氛怪怪的。   “义母,处理好了。”最后还是桃芷犹拎着两条鱼儿过来,打破这一片的沉默。   一条鱼儿放锅里清蒸,煮上新鲜的野菜,另一条淋上酱料做成烤鱼。   不一会儿,香味便扩散开来,锅里清蒸的鱼汤乳白,冒着泡泡,一看就很有食欲。另一边烤兔切成了一段一段,外皮酥脆,里边肉质细嫩,再混上酱料,特别诱人。烤鱼的味道也扩散开,闻着香得不行。   “大家愣着干嘛?快吃呀。”白思静笑盈盈地开口。白芒还是第一次看见白思静笑得这么圆滑,她好像知道了白思静在朝堂上、皇室里周旋时,是什么样的了。   白思静一边说,还一边盛一碗鱼汤,再夹起几叶野菜与些许鱼肉放进碗里,递给白芒:“阿芒,尝尝这湖里的鲫鱼,熬汤特别鲜美,混着山中野菜的味道,怎么都吃不腻。”   “多谢堂姐。”白芒接过瓷碗,埋头抿一口,余光看见桃羽脸上笑容消失了,变得青黑。   白思静又给桃羽盛一碗,很自然地递给她:“桃姑娘从明湖教那边赶来潜龙山,跋山涉水的,一路辛苦了,先喝些鱼汤吧。”   “啧。”桃羽压下戾气,“不辛苦,这不陪我家小白芒来了吗。”   “桃羽……”白芒刚出声,就被白思静的眼神制止。也对,这里不是少林寺,没有佛子给他们坐镇,可不是桃羽说什么就是什么了吗?与其激怒桃羽,还不如顺着她来,探探她此行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如果说她是来抓走白芒的,昨晚直接动手不就成了?何必和她们玩这些弯弯绕绕的。   白芒不说话了,安静吃肉。   桃羽忽然夹了一块烤兔肉,送到白芒碗前。白芒却下意识皱了皱眉,她碗里的汤还没喝完,沾上酱料味道就变了,桃羽丝毫没注意到。而且,比起涂着辣酱的烤肉,白芒更喜欢清淡的吃食一些。   以前白芒只是习惯了顺着桃羽的习惯来。   “我碗里还有汤。”白芒委婉拒绝。   桃羽垂眸,目光扫过她的碗:“那你把汤喝完。”   白芒:“……”她还能说什么呢?   白芒仰头将碗里的鱼汤一饮而尽,桃羽立刻就将烤肉夹进她碗中。接下来,桃羽时不时就往白芒碗里夹菜。桃羽喜欢吃辣,给她夹的自然都是烤肉烤鱼。   白思静也笑盈盈地给她添菜,白芒都不需要怎么动,这顿饭就吃饱了。好在白思静夹的都是鱼汤里的素菜,还能中和一下烤肉的味道,没让白芒吃得那么腻。   一顿饭吃下来,气氛越来越怪。   吃过午食,桃羽径直走向河边,手臂轻轻一挥,真气朝湖中荡去,很快就有被打晕的鱼儿浮上水面。桃羽脚尖掠过水面,轻巧将鱼儿捡起,扔进岸上的木桶中。   白芒蹙眉:“桃羽,你做什么?”   桃羽不解地看她一眼:“钓鱼啊,你们下午不是要接着在这儿钓鱼么?”   “……”看一眼木桶里生死未知的几条鱼,白芒深吸口气,一时无言,“不钓了,回去休息。”   桃羽神色滞了一瞬,明明上午白芒和白思静还好好地钓了那么久的鱼,这会儿她来了,就不想再钓了?白芒明摆着,只是不想和她一块儿钓。   再想起白芒牵着白思静的手坐在河边的画面,桃羽眸中闪过一丝戾气。   偏偏白思静还温和笑着解释:“垂钓就讲究个钓字,静下心来坐在水边,安静等鱼儿上钩,这才是垂钓的乐趣所在。”   桃羽:“……”气死了。   白芒拉上白芷砚直接走了,白思静又回头对桃羽笑:“桃姑娘,今天忙了一上午,还是先回去休息吧。”   桃芷犹跟上去,又愣住,停下脚步等桃羽。   桃羽呼吸平复下来,快步上前,走到白芒身侧,不由分说牵住她的手。白芒用力甩一下,没有甩开,也就算了。反倒是牵着她另一只手的白芷砚,努力往她怀里挤了挤,还瞪桃羽几眼。   一行人回到潜龙山中,白思静给二人安排住宿,桃羽冷笑道:“不必麻烦了,我和白芒住一块儿便是。”   白思静看向白芒,白芒点了头。   “芷犹姑娘呢?”   “你们一块儿住的小院不是有三间房么?让她和白芷砚住一间。”桃羽不由分说道。   白芷砚下意识呲了呲牙,很不情愿地看向桃芷犹,桃芷犹也在看她,歪着脑袋,那股纤弱茫然的神色,很能激起人的保护欲。白芷砚愣了一下,尽管知道桃芷犹的纤弱是假象,还是妥协了:“好吧,芷犹在我这里歇息。”   各自回房。   白思静等了会儿,才从袖中拿出白芒方才塞给她的纸条。   打开纸条,看见上面写的字,白思静神色倏地凝重起来,眉头紧紧皱起。   另一间房,桃羽一进房间,便径直走向窗边的木桌——白芒今天早晨将窗沿上的小玩意儿,全部收到了桌上。   桃羽满意地看着这一排小玩意儿,目光落在最后面的流苏上,问白芒:“不拴在剑柄上吗?”语气自然无比,就好像她是和白芒一同来潜龙山做客的一般。   “不必了。”白芒摸了摸怀中的小黑猫,淡淡道。   小黑猫在湖边时,对桃羽没什么反应,直到这会儿桃羽跟白芒回了房里,小黑猫才倏地警觉起来,尾巴都炸开花了,恶狠狠对桃羽呲牙。桃羽甩个眼神过去,黑猫就立刻吓得不敢动,瑟瑟发抖往白芒怀里钻。   “桃羽,你别吓它。”白芒护住小猫。   桃羽冷笑一声,伸手,手指落在小黑猫脑袋上,挠几下。   白芒放下小猫,坐到床的另一侧,和桃羽隔开距离。没了白思静笑盈盈的声音,只剩她和桃羽二人,房间里气氛倏地变沉闷。   白芒安静坐了会儿,回头,见桃羽正拿着拿条红色流苏在手上摆弄,桃羽也正好转过头来看她。   桃羽晃晃流苏:“这些小玩意儿,是我昨夜在夜市中逛了许久才选中的,想着你向来都喜欢这些,便挑来送给你。”   “我不喜欢,也不需要。”白芒微怔,她什么时候喜欢过这些玩意儿了?   桃羽只当她嘴硬,没再说什么。   白芒干脆直接道:“桃羽,上回是你说的,从此以后,明湖教中再无我的位置,我们江湖不见,再不相扰。所以你现在又来找我作甚?”   桃羽呵口气,直言道:“我后悔了。”   白芒没想到桃羽这么直接,想要说出的话在嘴里转了一圈,再开口就改成了:“你后悔了,与我何干?”   桃羽笑:“所以我想知道,你有没有后悔的可能。”   白芒轻叹:“桃羽,如果你只想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那么你应该早就知道了。”   答案是没有可能。   房间里又陷入一阵诡异的沉默。   桃羽是来追回白芒的,红苕教她要哄白芒,要顺着白芒,她原本也觉得不难,然而真正到了白芒面前,她却不知道该怎样做。白芒对她的态度,就真的像是对待陌生人一般。   桃羽早已习惯了曾经白芒事事顺从她的模样,现在反而觉得无措。   她不知道该和白芒说些什么。   ……我是来哄你回去的?   她说不出口。   桃羽觉得自己态度够软了,但白思静对白芒亲昵的态度,又让她觉得十分不是滋味。白思静对白芒,那才是真的软。不对比还好,一对比,桃羽心里就升起一股微妙的情绪,像是嫉妒。   桃羽自己分辨不出这一丝微妙情绪,便很自然地转变成了愤怒,又被她压下去。   回想着白思静和白芒相处时的神色,桃羽温声道:“不试试,怎么知道没可能呢?”   上回白芒不跟她回去,是因为她哄得不够,那这回她努努力,像红苕说的那般软一点、再软一点,再多哄哄她便是。   就算一时桃羽不知道该怎么和白芒相处,那就慢慢来,缠在白芒身侧一天、两天……慢慢的,白芒总会被她打动。   “白芒,”既然暂时没话说,桃羽就干脆说起正事儿,“你来潜龙山,除了与你堂姐见面,还有一个目的,便是与你堂姐联手找齐白魔令吧?”   那天白芒从船上离开,连脚链都给她留下了,却把那枚白虎令给带走了。   白芒既然要白魔令,要给爹娘复仇,又为何不与她合作?桃羽这些天有压下情绪认真想过,她觉得,无非是白芒自尊心太强,既然决定要离开她,就不愿受她帮助。   可这两天见到白思静后,桃羽心里又有了新的猜测。   白芒要白魔令没错,却不是用来复仇的,而是想遵循白天行信中的话,将白魔令集齐后交给白思静!至于白思静要白魔令来做什么……那可就太好猜了。   江湖中那么多人觊觎白魔令,不都出于一个原因?   要钱财,要武功,也要权力。无论说得再怎么冠冕堂皇,目的也是一样的。   桃羽发自内心觉得厌恶。   白魔令决不能落在别人手中,她的复仇才完成一小半呢。若是白思静执意要和她抢白魔令,导致白芒与她站在对立面,那她不介意让白思静从这个世界上消失。   作者有话要说:   嗷   -   感谢在2022-07-0308:23:48~2022-07-0409:44:4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一只慵懒的猫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50291947、不吃香菜、冰棍儿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陌上百花100瓶;502919475瓶;晨光满天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2章 朱砂   桃羽眸中闪过一丝寒芒,脸上又立刻恢复笑容。   想那么远干嘛,现在她们一共才找到两枚白魔令,还差整整一半呢。当务之急是先像红苕说的那般,哄好白芒,让白芒心中的天平往她这边倒。   桃羽起身坐到白芒身侧,声音放软了点,手指搭在她肩上:“白芒,不管你是为何想要找到白魔令,与我合作不好吗?我帮你,可比你堂姐帮你要快得多。”   “毕竟……你堂姐的武功,在同辈之间或许算不错,可也只有堪堪八重内力,潜龙山中也没有什么隐世长老,比起明湖教来,实力还是差了些。”   桃羽说话时,眉眼自得地弯起,唇角往上勾,笑意盈盈。白芒却从中读出了一股威胁的意味,她了解桃羽,桃羽以前只在玩弄“猎物”时,才会露出这种胸有成竹的笑。   桃羽笑得那么好看,落在白芒眼中,却压迫力十足。   “我没打算和堂姐合作。”白芒直接道。   白芒没有说谎,至少下一枚玄武令,她是打算自己去取的,也就带上白芷砚这丫头,算什么合作呢?   反正她会去找白魔令一事,在桃羽这儿是板上钉钉了,白芒也瞒不过桃羽,便干脆不瞒着她。白芒这会儿只想将桃羽的注意力从白思静身上移开,她很怕桃羽会给白思静、给潜龙山带来麻烦。   白芒斟酌道:“桃羽,你想多了。”   “堂姐她很忙,明日就要离开潜龙山,去处理她自己的事。我明日也会出发回……”白芒顿了顿,声音不自觉软了一瞬,“回九莲村。”   桃羽诧异:“你要回九莲村?”   白芒点头:“许多年没回去过了,现在正好有空,我想回去看看。桃羽,我想要找齐白魔令,是出于我自己的原因,我没有与堂姐合作,但……也不会与你一道,你若是来找我说这事儿的,那便请回吧。”   “谁说我只是来与你聊白魔令的?”桃羽眉眼弯起,“我刚才只是顺口提到罢了。我一开始便说了,我此行的目的……是要试试看,你会不会后悔。”   “后悔离开明湖教?”   “是。”   白芒无奈:“桃羽,我最开始也说明了——不会。”   “那我也说了,不试试,怎么知道呢?”桃羽终于下了决心,学着红苕教她的语气,放低声音,“白芒,以前是我错了,没有察觉到对你的感情,但现在……我们两情相悦。”   白芒身体都顿了一下,差点笑出声:“什么?”   “白芒,我说我也喜欢你。”桃羽笑。   白芒亦是笑:“你说这话,你自己信吗?”   “……”桃羽脸上笑容不变,“信与不信,你慢慢看便是。”   桃羽微微歪头,笑容灿烂,揽住白芒手臂:“白芒,带我去附近镇上逛逛呗。”   桃羽一副下决心黏在白芒身旁的样子,白芒长叹口气,又没法甩开她,只无奈道:“你想去哪儿?”   “随便逛逛就成。”桃羽打个哈欠,“你不是喜欢逛集市么,我正好有空,便陪你逛个够。”   白芒本想说她不喜欢,她以前喜欢,只是因为想要和特定的某个人一起,走在热闹的人群中,却像是全世界都与她们分隔,但现在她不想了。   白芒把话憋了回去。   现在还在潜龙山的地盘,白思静应该才刚看见纸条,这时候,还是不要惹到桃羽为好。   白芒起身,出门时,桃羽很自然地牵上她的手。   白芒:“……”   一推开门,院子里另两个小姑娘也正好出门,手牵手。白芷砚远远看见桃羽,防备地后退一步,又很快调整过来,笑眯眯朝白芒招手:“姨姨!我带芷犹她去集市里逛逛,你们也一起吗?”   之前在少林的时候,白芷砚还对桃芷犹骗她的事儿耿耿于怀,气得不行,这会儿就冰释前嫌,看不出一点儿气愤的感觉了,还挺亲近。   两个小姑娘手牵手走在前边,白芒和桃羽在后边慢悠悠地走着。   今天依旧是潜渊镇的赶集日,周围村里的人全部涌进来,整个小镇都热热闹闹的。   白芒看向前边那两个小姑娘,白芷砚活泼地四处蹿,桃芷犹似乎很无奈地被她牵着走,身子被扯得一晃一晃。而白芒身侧,桃羽牵着她的手,手臂几乎贴近在一起,很缓地往前走。   手指间摩擦的触感很软。   四周人声嘈杂。   不远处,两个小姑娘的背影逐渐变得模糊,像是晕染了一层光圈一样。恍惚间,白芒好像回到了许多年前,和桃羽一块儿逛集市时的感觉。   人潮拥挤,全世界只剩下她们二人,周围的一切新奇又有趣,她一边好奇地四处张望,一边往桃羽怀中依偎,享受这一刻的温暖。   手指不自觉扣紧了些许,又松开。   白芒忽的回过神来。   幻梦只持续一瞬,就碎了。   ……   也没逛多久。   再回到潜龙山时,一队人马正离开山门,是穿着铠甲的一队将士,浩浩荡荡的,领头的正是白思静。   白思静神色很急,远远看见白芒一行人,她从马上一跃而下,到白芒面前:“阿芒,我收到朝廷急报,东北那边出了些事儿需要我去处理,抱歉……不能再陪你一日了。”   白思静语气急切,她下意识伸手想握住白芒双手,手都伸出去了,才发现白芒和桃羽挽着手的,手指僵在半空。白芒另一只手向前,与白思静相握。   “这有什么?我们本来就约好了明天离开潜龙山,姐姐你忙你的去。”白芒立刻道。   “好,阿芒,你一定照顾好自己,有事儿要联系我的话,写信回潜龙山便好,有人会将信件转交给我。”白思静又看向后边的白芷砚,“阿芒,这些日子,芷砚就麻烦你照顾了。”   白芒感觉到手心微痒,白思静说话的同时,无声在她手心写下两个字:【已阅。】   白芒神色未变,轻笑:“有什么麻烦的?芷砚以前便说过,想去九莲村那边看看,我正好带她去玩罢了。”   九莲村是哪儿?我什么时候说过想去那儿?白芷砚在外人面前,没露出一丁点儿疑惑的神色,只眉眼弯弯地朝白思静笑:“娘亲,放心吧,我会听姨姨的话。”   白思静轻叹口气,对白芷砚露出歉疚的神色:“芷砚,等娘亲忙过这段时间,一定多陪在你身边。”   “娘亲忙去吧,干嘛这么肉麻?”白芷砚摇摇头,“我现在长大了,又不是时刻想要黏在娘亲身侧的小孩子……”   白思静最后拍拍她的脑袋,轻巧跃上马背:“阿芒,来日再见!”   “姐姐一路平安。”白芒目送这一队人马启程,尘土飞扬,马蹄声越来越远,直到彻底听不见声儿。   “人都走远了,还看?”桃羽一声酸不溜秋的话,将白芒拉回神来。白芒主动牵上桃羽的手腕,往潜龙山里边走:“嗯,回去吧。”   “我有些事儿要和芷犹说。”桃羽没有立刻跟白芒回房,而是拎着桃芷犹走远了。   白芷砚跟着白芒走进房间里,关上房门,小姑娘脸上的笑意立刻消失,她警惕地往窗外看一眼,问:“姨姨,先前不是说要带我去海边吗?怎么成了九莲村……?是因为那、那个妖女吗?”   “嗯……”白芒点头,“我们先去九莲村,再去海边,但不能让她知道我们要去海边。我和你娘亲已经说好了,中途我们尽量将她引开,芷砚,我不方便时,还要麻烦你和你娘亲联系了。”   白芷砚很懂事地点头,白芒要联系白思静还得通过潜龙山,但白芷砚要联系她,显然有更方便的法子。   白芒揉揉白芷砚脑袋:“接下来这些天辛苦你了,桃羽应当不会怎么注意你,但她一定会让桃芷犹跟紧你。”   “没关系的。”白芷砚伸个懒腰,笑容狡黠,“唔……芷犹她武功虽然比我强,但人嘛……虽然她骗过我一次,但也就只有那么一次了,她那么呆,被我骗多少次都察觉不到呢。”   白芒不由得笑:“不许欺负人家。”   “嗯嗯嗯!”白芷砚用力点头,“听姨姨的。”   与此同时,远处的空地上,桃羽和桃芷犹相对站着。桃羽呼口气:“小家伙,之后一路上,你将那个白……白什么……”   “白芷砚。”桃芷犹认真道。   “对,白芷砚。”桃羽扯一根草含在嘴中,语气散漫,“你将白芷砚缠得紧一些,让她离白芒远一点儿,不要打扰到我和白芒相处,懂?”   桃羽也没想到,本以为可以自己一人陪白芒回九莲村,没想到白芒还带着个小屁孩。好在自己出发时为了防止意外,将自家这个小家伙也带上了。   桃芷犹认真点头:“懂的,义母。”   要她把白芷砚引开,她有经验了。   桃羽敲敲她脑袋:“不许再用上次那种蠢法子。要受伤,也得让那丫头受伤,你可别再把自己弄瘸。”   “是。”桃芷犹点头   桃羽想起上回桃芷犹也是这般信誓旦旦的模样,又觉着有些不放心,耐下性子教了她一些法子:“在街上逛的时候,你故意说自己饿了想吃街边小食,拉着她去买便是,尤其挑着那种人多排队的小摊慢慢等。”   “林中打猎找吃食时,附近没有什么,你偏偏要吃什么,拉着她四处去寻。”   “……”   “偶尔还可以装装迷路……不论你做什么,重点都是装傻,算了,不必装,你本来就……”桃羽顿了顿,把剩下的话咽回去,还是不打击桃芷犹这傻孩子了。   桃芷犹听得眼睛亮亮的,用力点头,像是打开新世界大门。   ……   翌日清晨,一行人出发,朝九莲村的方向而去。   桃羽此行来潜龙山,带了三匹马儿,除了小一小二两匹汗血宝马,她轮换着骑,还有一匹大黑马给桃芷犹骑。   小一小二许久没见着白芒,激动得撅起前蹄踢了好几下,鼻子里发出嘶鸣。白芒一走近,两匹马儿就将脑袋凑上来,争抢着要蹭她的手。   桃羽不由得轻哼一声:“啧,白芒,你才离开多久?两匹马儿都想你了。明湖山上,红苕和王愿二人也时常念叨你,你就真不想回去看看?”   白芒那天走得急,还没来得及与任何人道别,这会儿回想起二人的身影,白芒心里的确浮出一缕缕想念的情绪。她却只是轻声道:“等日后哪天有时间了,我自会去拜访她们。”   言下之意便是,她暂时没有时间,就算以后有时间了,也仅仅是去拜访而已。   桃羽:“……”   “小白眼狼。”   之后一路上,桃羽都始终缠在白芒身侧,就连骑马都要与她并肩而行。而远离潜龙山过后,白芒对桃羽的态度便彻底冷了下来,两人间的氛围又变得诡异。   吃饭时,桃羽硬是要给白芒盛饭夹菜;路过小村镇时,桃羽硬是要拉着白芒前去逛一逛;就连白芒的桃木剑上,都再度挂上桃羽新买的那个流苏做剑穗。   原本三四天的路程,硬是被拖成了一周时间。   一周后,眼看就要抵达九莲村,白芒对桃羽的态度始终淡漠,可桃羽却铁了心要黏在她身侧似的,丝毫没有离开的意图。   夜晚休息时,白芒终于忍不住问:“桃羽,这么些天了……你究竟在干嘛?”   “看不出来吗?我在哄你。”桃羽脸皮已经很厚了,从刚开始一句这样的话都说不出来,到现在几乎可以挂在嘴边。   “……?”还真看不出来。   “桃羽,我不需要。”白芒语气无奈,“明日我回到九莲村里,你也差不多该回明湖教了吧。我们早就说清楚了,从此以后各不相扰,这一趟,就当做是我送你回明湖教吧。”   九莲村离明湖山不远,只有大半天脚程。   桃羽的表情微凉,她哄了白芒一周都没有成效,耐心逐渐快被消磨干净。   她明明已经比先前在船上那段时间更细心,态度放得更软,可她们之间却连船上那会儿的亲昵都不复存在,就算每天都待在一起,桃羽也更明显察觉到,白芒在离她越来越远。   白芒直言道:“你说想要试着劝我回明湖教,可现在已经过去一周了,我想,应该足够了。桃羽,别再耽误我们的时间。”   桃羽:“那要怎样你才肯跟我回去?”   白芒没有回答。   桃羽语气忽的加重,嘲讽般轻笑:“要我像你堂姐那般哄你,你就肯了?”   “桃羽!”白芒的声音同样加重,“你和她不一样。”   堂姐不是哄她,是真的关心她在乎她。而桃羽,这些天一直缠在她身边,如果桃羽不说,她还真察觉不到桃羽是在哄她。   更何况,桃羽想要复仇,想要江湖纷乱。可白芒与白思静想做的,却恰恰与她相反。她们从本质上就是不同的,不管出于私心,还是别的什么原因,白芒都不会再选择站在桃羽身侧。   “我和她不一样?你倒是说说,她比我在好哪儿。”桃羽手指搭在白芒肩上,眸子微微虚起,是在笑,眸中却忽的露出些许杀意,声音飘飘忽忽地洒在白芒耳侧。   桃羽的语气,比起疑问,更像是威胁。、   用白思静来威胁她。   白芒听出来了。   白芒几乎条件反射般猛地后退一步,甩开桃羽的手,目光倏地冷了下去。又是那种防备警惕,冷得像是在看仇敌般的目光,冷到了眼底,黑瞳甚至有几分骇人。   白芒武功不如桃羽,她无法阻止桃羽对她身边人下手,但如果桃羽真的做出这样的事……   她们之间,再无任何周转的余地,唯有以命换命。   无声对视,几个呼吸后,桃羽终于后退一步,哂笑着移开目光:“小白眼狼,不说便不说,这么凶干嘛?”   转身时,一丝腥甜从喉咙涌上她舌尖,方才那一个眼神,终究只有她才知道有多疼。桃羽没有掩住唇边滴落的血迹,在白芒面前擦了擦,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似的:   “准备歇息吧,明日还要回九莲村呢。”   白芷砚和桃芷犹两个小姑娘也正好从林中回来,对于白芒二人间的诡异气氛,她们早已见怪不怪,熟稔地在一旁搭起天幕准备睡觉。   第二天清晨出发,又小半天之后,她们终于在正午之前,抵达九莲村。   白芒七年没回来,就连山下的小镇都变了模样。这些年世道纷乱,小镇上也不复曾经的热闹,走在路上,四周都是凋败的气息。镇中空地上,难得看见几个人影。   一位老婆婆坐在躺椅上,悠闲晒太阳。   白芒一行人走过时,老婆婆睁眼看过来,看见白芒的脸颊,忽的愣了一瞬。   “阿婆?”白芒停下脚步,她记得这位婆婆,她小时候常常替娘亲送药到镇上,这位婆婆便是常客,有些时候,婆婆还会给她一两颗糖吃,白芒每次都留给弟弟。   “没什么……”阿婆摇摇头,满是褶皱的脸上露出一个温和的笑,“我刚才乍一看,觉得姑娘你好生眼熟,像是在哪儿见过,可又想不起来。大抵是我记错了……”   走远了,白芒才轻声道:“您没有记错。”   上山的最后一段路,白芒牵着马儿,缓步向前走。   山下小镇已经变得白芒差点快认不出来,可是人迹罕至的山林中,却好像丝毫没有变化,一点儿时光的痕迹都没有。快要入冬了,草木凋零,周围还有不少常青的绿木,冷风吹过,树叶哗哗作响。   就快要走到村口了,白芒脚步慢下来。   当年的回忆涌上心间。   她永远都忘不了,七年前,她就是在这里,看见九莲村里漫天火光,染红了半边天空。   白芒呼吸变得沉重,忽然,桃羽走到她身侧,轻轻牵住她的手。   白芒回过神来,继续缓步往前走,不着痕迹松开桃羽的手。转个弯,一座小桥出现在众人面前,桥面已经腐朽了,只剩下几根木杆,桥对面,是一片逐渐看不出痕迹的残垣。   七年前,村子就被烧得不成样,本身就都是木质的屋子,到现在,更是只剩下几根摇摇欲坠的腐朽木杆。   白芷砚小步跑过来,抱住白芒手臂:“前边就是姨姨以前的家吗?”   “嗯。”白芒点头,继续往前。   穿过村落,往后走,便是当初村里人入土为安的地方。这么多年过去,坟包的痕迹已经很浅了,几棵小树苗长得茁壮,树下能看出芳草生长过的痕迹,等来年春,又是一片郁郁葱葱,群花点缀。   白芒也说不清,自己心里究竟是什么情绪。   有点想哭。   “我想自己在这儿呆一会儿。”白芒出声时,白芷砚已经懂事地拉着桃芷犹走远了,桃羽站在她面前,犹豫片刻,终究还是妥协了,无声地走远了些。   白芒安静在坟前站着。   冷风一会儿一会儿地吹过。白芒闭上眼,脑海中闪过小时候的一幕幕。   和爹娘一起包饺子,去镇上晃悠,守在母亲房外等弟弟出生,带着弟弟漫山遍野四处乱跑……   一幕一幕。   心里漫起暖意。   白芒曾经无数次因为自己的弱小而后悔自责,无数次想,如果自己能够强一点……如果当初能够粗被那群山匪发现,如果能够保护好村里人……就好了。   但现在,回想起来,白芒心里依旧是难受的。   但比起曾经,白芒再不会觉得迷茫了。   她知道,本质上……不是她的错,错的是山匪,也是这个纷乱的世界。   过去的事已经无法改变了,但她可以努力,改变未来。   ……   另一侧,桃羽坐在一棵巨树树梢上,远远看着白芒。   少女站在那一片空地前,脊背笔直,亦如当年。风吹起她的发丝,裙摆也向后飘飞。桃羽的角度看不见白芒的脸,但她却隐隐约约感觉,和七年前相比,有什么已经变了。   这种改变,让桃羽觉得心慌。   ……   当晚,白芒找到自己家的位置,这里已经只剩几根木柱,白芒简单收拾一下,搭起一个天幕,便在这里住了下来。   第二天一早,白芒径直走向后山湖边,做了个简易钓竿,扔进湖里钓鱼。   桃羽就在旁边看着白芒,无聊地往水中抛石子儿玩。小石子儿从水面掠过,流下一个又一个涟漪。   白芒没有再敢她走,但也不怎么理她,她再怎么“哄”,白芒的态度都很冷淡。   白芷砚拉着桃芷犹漫山遍野地四处跑,两个小姑娘的关系倒是越来越好。   就这样过了三天。   清晨,一只信鸽从九莲村上方掠过,桃羽将它捉到手里,拿出信筒里的信纸看了看,眉头轻挑一下。这是明湖教的信鸽,桃羽抵达九莲村的第一天,便在和明湖教联系了。   而信纸上只写了一个古体的“令”字。   桃羽这些时日虽然一直跟在白芒身侧,但教中负责寻找白魔令消息的人却一直没有歇息过,桃羽早与他们约定好,一旦有了消息,便立即用古体“令”字做暗语联系她。   手中信纸被捏成齑粉。   桃羽抬眸,目光落在不远处白芒身上,白芒正坐在湖边垂钓,神色依旧是淡漠的。桃羽捂了一周多,却依旧没能捂热白芒的心。   “呵……”桃羽嘲弄地笑一声,从树上一跃而下,走到白芒身侧。   “白芒,我刚收到消息,明湖教中出了些事儿……两位护法受伤了,我得立刻回去处理。”桃羽弯腰,单手搂在白芒颈侧,呵口气,湖面上倒影出她们两的脸,像是挨在一起,“等我处理完了,便再来找你。”   作者有话要说:   嗷   -   感谢在2022-07-0409:44:47~2022-07-0422:54:0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步亦旋安10瓶;小狗睡不着9瓶;50291947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3章 朱砂   白芒盯着平静的湖面,像是在走神,神色没有丁点儿变化。   桃羽见她丝毫不搭理自己,笑一声,终究还是起身径直离开了。白芒一动不动,安静坐在岸边垂钓,直到正午时,她才起身离开湖边。白芷砚在村里可怜巴巴地等着她,今早桃芷犹跟着桃羽一走,白芷砚一个人过得就很无聊了。   “姨姨……”白芷砚有气无力地喊一声。   白芒被她可怜兮兮的样子逗笑了,轻声道:“吃过午食,我们就出发离开此处。”   “嗯?”白芷砚眼睛倏地亮起来,“去皇城吗?还是去海边?”   “去海边。”白芒道。   白芷砚还没看过海,眼中闪着兴奋的光。   白芒揉揉她的脑袋:“芷砚,这些天辛苦你了。”   如果没有白芷砚在她和白思静之间联系,她们没那么快引开桃羽。   是的,桃羽是被她们引开的。白芒知道今日桃羽收到的信鸽上写的什么消息,压根不是左右护法受伤,而是白魔令的消息。桃羽想要找白魔令,又想继续缠着白芒,便随口找了个教中出事的借口离开。   而白魔令的假消息……自然是白思静放出去的。   白思静压根没有去东北,她离开潜龙山后径直回了皇城,并且暗中为明湖教准备白魔令的消息,用于引走桃羽。对白思静而言,皇城才是最安全的地方。   潜龙山没有九重内力以上的长老坐镇,但皇城中有一位十重内力的宗师,守护皇族安危。   白思静暗中可以调动的势力很多,但这位宗师还并非她的手下,她唯有在皇城中,才能受到他的庇护。所以在白芒写给白思静的纸条上,皇城。   那时桃羽还没有显露出对白思静的杀意,但白芒已经开始警惕了。潜龙山里没有真正的高手,但综合实力也不可小觑,还有皇室背景撑腰,若是别的门派,还真不敢对潜龙山山主下手,可是桃羽……   她是妖女。   阴晴不定、喜怒无常、杀人如麻的妖女桃羽。   想要毁了整个天下为明湖山庄复仇的妖女,又会在意什么呢?   白芒在看见窗沿上那些小玩意儿时,心里的第一反应就是,桃羽在威胁她,若是她稍稍触怒桃羽,桃羽便会对白思静一干人动手。   所以白芒才想出了这一法子,让白思静回皇城,她带着桃羽回九莲村,里应外合引走桃羽。若是桃羽没有被引走,她们还留了后招,那便是白芒也回皇城中,想办法让皇城的宗师出手赶走桃羽。   ……   吃过午食,白芒便骑上马儿,带着一只胖黑猫,与白芷砚一道向南海而去。   桃羽人虽走了,竟还给白芒留了匹马儿,两匹汗血宝马中的一匹。这么些年了,白芒还分不清两匹马儿究竟哪匹是小一,哪匹是小二,干脆就喊小一。   白芒刚伸手,小一就伸出脑袋给她蹭。   白芒翻身上马,轻声感慨:“小一,接下来你可能要和小二分开很长、很长一段时间了。”   也可能,再也不会再见。   之后一路上,白芒回忆起桃羽这些日子跟在她身边的情形。其实她能感觉到一点,桃羽是在哄她的,可是桃羽“哄”得太不用心,更像是在强迫她接受她的好,让她不自觉地烦躁。   桃羽根本不是真心在乎她。   白思静和她相处短短几天,就知道她的爱好,她的口味,无形中照顾她。可桃羽压根不在乎她的想法,只用自己自以为的好去哄她。   现在桃羽终于走了,白芒反倒松一口气。   ……   两人马不停蹄,十天过后,便抵达海边。   这会儿,中原已经入冬了,好些地方还飘着雪,海边却依旧是温暖的气候。就连海风吹来,都是暖的,一点儿没有冬天的感觉。   白芷砚第一次见到蔚蓝大海,海边金色沙滩,激动地策马到海边追逐海浪。白芒远远看着,脸上笑容愈加柔软。   她们还没走到一渔村,阿伊就远远地从树丛中跃出,像只矫健的小豹子,直奔白芒而来:“白姐姐!你回来啦。”   “大家估摸着你快回来了,让我每天都在外边等着。”   阿伊一边说,一边引着白芒往一渔村的方向走。白芷砚走在一侧,神色愈加好奇。   阿伊走到一渔村外边时,便率先蹦了进去,将白芒回来了的消息告知大家。等白芒带着白芷砚走进一渔村里,周围已经聚集了不少人,那位年迈的阿婆从人群中走出来,对白芒笑:“白姑娘,中原这一路可还顺利?”   这一行遇到了些许波折,但总体还是顺利的,甚至白芒还拿到了一枚白魔令。白芒报喜不报忧:“顺利的,阿婆不必担心,我这不回来了吗?”   “这就好,这就好……”阿婆走近,牵住白芒的双手,“我们出海的船也准备好了,明天一早,白姑娘便可出发去海岛。”   说完,和白芒寒暄几句,阿婆终于注意到一旁的白芷砚:“这位小姑娘是?”   “白芷砚。”白芒介绍道,“我的小侄女。”   白芒的小侄女,便是白天行和井幽的侄孙女,阿婆脸上立刻绽出一个和蔼的笑,伸手摸摸白芷砚的脑袋:“小姑娘长得真水灵,和白姑娘一个样。既如此,白姑娘上岛的这段时间,芷砚小姑娘便在村里歇息吧?”   白芒:“芷砚与我一同上岛。”   阿婆怔了怔:“可那座岛上……具井姑娘当年的说法,是有些危险的。我们村里人也只是将船开到海岛边,并未上过岛。”   岛上竟还有未知的危险?白芒轻声道:“没关系,芷砚她武功不差,我们会保护好自己。”   白芒这么说,阿婆便放心了,只叮嘱她们明日上了岛,一定要小心。   当天晚上,为了迎接白芒回海边,村民竟然还在海滩上举办了一场篝火会。烤海鲜的香气随着海风溢开,沙滩上一阵载歌载舞,热闹非凡。   白芒指导了一下阿伊的武功,和三个月前相比,小姑娘内力进步慢了些,但外功拳法却明显扎实许多,白芒稍微指点她几招,这活就被白芷砚抢了去。   白芷砚在潜龙山里一直是年龄最小的那个,这会儿遇见比自己年纪还小的,很有大姐大风范地教她武功。阿伊原本还不乐意叫白芷砚姐姐,被她一招打服了后,在白芷砚面前,一口一个姐姐叫得比叫白芒还要亲。   一边是热闹的篝火晚会,一边是跑跑闹闹练武的两个小姑娘。白芒坐在沙滩上,懒散地看着,真希望这样美好的一刻永远也不要过去。   第二天清晨。   天才蒙蒙亮,太阳出现在海面上,村里人就已经在码头边准备好了出海。清晨出发,正午时便能抵达海岛。   在海上坐船的感觉和在中原很不一样,随着船只离岸边越来越远,渐渐看不到海岸,放眼望去,四周都是看不见尽头的蔚蓝海洋。就像许多年前,白芒第一次在雪山中看见巨龙骨骇那般,这时在无边海洋中,心底也生出一股颤栗的震撼感。   白芷砚难得地蔫了,时刻躲在白芒身侧,小心翼翼往船外望。   白芷砚不会水,上回在掉进河中,给她的心理阴影就够大了,更别说在一望无际的海里。   过了会儿,白芷砚稍稍习惯一些,又兴冲冲坐到船边,看海里一条条鱼儿往上跃,她伸手去捉,还真捉到一条银色的鱼儿。白芷砚惊喜起身朝白芒晃晃:“姨姨,看我捉到了鱼!”   她起身时,正好一个巨浪从海底涌来,船只剧烈晃一下,白芷砚差点被摔到海里,一把被白芒捉了回来。   白芷砚:“……”   鱼儿一下被她摔回了海里。   白芷砚缩在白芒怀里瑟瑟发抖,再不敢乱动了。   小黑猫抬头看她,茫然地“喵”了一声。   白芒看得哭笑不得,又心疼,又想笑:“等我们再度回潜龙山,我便教你下水。”   “嗯……!”白芷砚点头如小鸡啄米。   阳光越来越盛。   正午,不远处果然出现一个隐隐约约的轮廓,是陆地,小船离那儿越近,那块地就越显得宽阔,看不见两边尽头。船上的渔夫笑着道:“前边便是那座岛了。”   白芒本以为,那座海外孤岛会是一座很小的岛屿,没想到,这都有九莲村附近的山脉那般大小了。   小岛上还真有几座山,遮过了大半的天空。   船只缓缓停在沙滩边。   白芒轻巧跃下船只,踩在沙滩上,白芷砚坐船坐得还有些怕,晃了一下才站稳。   渔夫道:“白姑娘,我们也不知道你要找的东西具体在什么地方,当初白叔他只说,若是他的女儿来到这岛上,一定能找到那东西在哪儿。”   “我们先回一渔村了,每隔三天中午,我们都会来此处等你。岛上许多危险,二位一定小心。”   小船晃晃悠悠地飘远了。   ……   白芒往四周看,身后是一片望不到尽头的海,左右两边都是沙滩,偶尔能看见一两棵高大的椰树,依旧看不到头儿。前面则是一片树林,树丛茂密,阳光洒不进去,竟有种幽深诡异的感觉。   再往树林深处走,便是高山。   “姨姨,你、你知道那枚白魔令在哪儿吗?”白芷砚抱着她的小臂,轻声问。   “我们先在这座岛上四处看看吧。”白芒摇头。   这么大的陌生岛屿,她哪儿能一眼就找到白魔令的位置?但既然白天行说她一定能找到,他当初藏白魔令时,应当是留了些线索的。   白芒先沿着沙滩边缘走了会儿,这时烈阳正盛,海风都是燥热的,白芷砚被沙滩上的椰树勾得嘴馋,轻功跃上树梢摘了两颗椰子,很乖地将大颗的递给白芒:“姨姨,给。”   白芷砚把椰子递给白芒的同时,肚子还咕咕响了两下。   “饿了?”   白芷砚不好意思地点头。   这会儿接近正午,她们只在船上稍稍吃了点儿东西,白芒也后知后觉地感到肚子饿。   “那我们先吃过午食吧。”白芒去海中抓两条鱼儿回来,将就着烤来吃。配上清甜的新鲜椰子水,味道意料之外的还不错。   吃饱喝足,二人沿着海滩继续探索这个巨大的荒岛。以她们的脚力,竟然用了接近一个时辰,才围着小岛逛一圈,足以见得这孤岛有多大。   不管是白芒还是白芷砚,对海边的景色都觉得新奇,逛了这一圈也不觉得累,就当是在看风景。   蔚蓝无边的海洋,金色沙滩,丛林树影,看得人心旷神怡。   孤岛四周围绕一圈沙滩,白芒并没有在沙滩上发现什么线索,还是得进丛林才行。   刚才她们沿着沙滩走了一整圈,白芒注意到,这岛上的丛林也不是完全一样的。北面的丛林——也就是她们现在所在的地方,最接近中原那边的山野,只是树丛稍稍茂密一些,显得更幽暗一些。   而东面的丛林,草木茂密,高大的树木几乎隔绝所有阳光,往丛林深处看去,一片漆黑,几乎伸手不见五指。里边还时不时传来一阵诡异的“沙沙”声,像是什么巨兽的呼吸声。她们甚至在一处草木遮蔽的地面上,看见一个诡异的巨大脚印--有点像是人的脚印,却比正常人脚大了好几倍,又像是巨熊爪印。   南边的树林则像是陷在一处水塘中的,水质清澈,一眼能看清水下交缠的树根,密密麻麻的树根绕在一起,看得人头皮发麻。   西面却诡异得一丁点儿树影都看不到,像是一小片沙漠,上边稀稀零零长着仙人掌。白芒她们路过的时候,还看见沙上有黑色巨蛇缓缓淌过沙滩。   白芒考虑片刻,决定就从北面进树林。然而就算这里已经是最正常的地方了,往深处看一眼,幽暗诡异的丛林,仍然让人觉得不舒服。   白芒折两根粗树枝,拿火折子点燃做成火把。   “姨姨,你看这里……!”白芷砚突然出声,小小声的。白芒走过去,将做好的火把给她,往白芷砚所指的沙地上看,只见沙地上,躺着半截海鱼骨。   三尺长的大鱼骨,只剩个鱼脑袋,白色鱼眼里一丝光都没有,骨头上也参差不齐留着些许白肉,齿痕杂乱,像是被什么啃过,看得人一阵恶寒。   白芷砚有点怕,声音很弱:“刚才我们上岸的时候……这里什么都没有。”   白芒看一眼大海的方向,海浪里这里很远,这时还不到涨潮的时候,这鱼不是被海浪卷过来的,那么只可能是被什么东西遗弃在这儿。   她往幽深的树林中看,除了茂密的树影,什么都看不见。也只听得到飞鸟的声音、小动物跑过时簌簌的声音,别的什么也听不见。   小黑猫小心翼翼地上前闻了闻,一下子炸了毛,尾巴像松鼠尾巴一样蓬松。   “可能是岛上的野兽。”白芒揽住白芷砚脖颈,让她贴在自己怀中,安抚道,“没关系,我们再在沙滩上探一探再进树丛。”   “嗯!”白芷砚用力点头,警惕地将背在背后的长剑抱进怀中。   小黑猫也“喵”一声,跳到白芒肩上站稳了。   这回再走在沙滩上,白芒二人彻底没了之前的悠闲,警惕地往前走。没多久,她们还真在不远处沙滩上发现了异样——一堆篝火,还冒着烟。   刚才她们已经走过这里了,却什么都没看到。   也就是说,有人在她们离开后,在这里生过火……!而生火的人,可能才刚刚离开不久。   “这并不是一座无人孤岛。”白芒轻声道。   她说着,抬眸再度望向丛林中,依旧什么都看不到。但她不由得想,会不会方才她和白芷砚的一举一动,都被藏在林中某处的人收入眼底?   白芷砚不由得轻声道:“住在这样的小岛中的……会是什么人呢?”   “进到林中看看便知。”白芒见白芷砚还有一点点怕,轻笑着安慰道,“反正迟早也是要进树林的,这会儿进去,总比天黑了之后进去要好。”   二人打着火把,慢步走进树林。   脚下落叶触感是松软的,刚踩上去,会发出沙沙的声响,白芒稍稍运转内力,适应了一下脚步的力道,很快便没了声,白芷砚也无声跟在她后面。   树林里看不出人走过的痕迹,四周一片安静,白芒走了会儿,倒是注意到树干上的巨大抓痕。   像是熊爪留下的痕迹。   而刚才的鱼骨……也像是被小型野兽啃食过后留下的。   可是那团篝火,却显然是有人留在那儿的。   真怪,明明是丝毫不适合人类生存的环境,树林中也的确看不出人烟。但那团火……难不成是有人和她们一样,在入冬后登上了这座海岛?   白芒正思索时,白芷砚小声问:“姨姨,我们往哪儿走?”   白芒道:“往高处。”   这树林太暗了,海岛也处处透着古怪,要想看清海岛全貌,还是得找到一个最高点俯瞰。方才白芒爬上东边的巨树看过,海岛上的山还挺高,就算在树顶,也什么都看不清,还是得上山顶才行。   二人运转轻功,一边观察四周情况,一边快速向高处掠去。   到了丛林深处,环境又和外边有些许不同,脚下土壤越来越松软,落叶掩盖下,藏着一片一片巨大的淤泥湖,一不小心就可能陷进去。   白芒干脆到树上,踩着树枝前行。   傍晚时,她们终于抵达半山腰。   说是半山腰也不准确,只剩小半个山头,她们就到山顶了。只是这座山形状十分古怪,前面的风景被那个小山顶挡完了,身后一片树丛也什么都看不见,只能爬上最高点。   “走吧。”白芒抬头观察一会儿地形,正要出发,却听见身后白芷砚惊惶的声音:“……唔!”   白芷砚脚下踩到青苔,不小心滑了一下,她身侧正好是一个山窝,她像是被什么拉住似的,不受控制地向山窝中跌去!   “芷砚!”白芒立刻回头,想捉住白芷砚的手,却晚了一步。   山窝不算太,三四丈的高度,白芷砚直接摔了进去,白芒毫不犹豫倾身向下,终于在白芷砚落地前,稳稳接住了她。与此同时,白芒脚尖点在地上,才倏地反应过来不对劲——   山窝中竟是一片淤泥!   她一只脚就这么陷了进去,慢慢往下沉。   “姨姨……陷阱。”白芷砚刚从山崖上滚了那么多圈,浑身上下都疼,她无力地指了指自己的脚踝。白芒这才注意到,白芷砚脚踝上套着一根绳圈!   白芷砚并不是不小心跌下来的,而是被绳圈套下来的!   而这个山窝,显然是早已布置好的陷阱。   白芒立刻用小石刀斩断白芷砚脚踝上的绳索,绳索落在淤泥中的同时,白芒视线也下意识随着它转过去。只见淤泥中,若隐若现能看见脏兮兮的人骨,还有苍蝇盘旋。   白芒这时才闻到一股恶臭。   “岛上果然有人……”白芷砚低声道。   “别怕,我们先离开这儿再说。”白芒忍住蹙眉的冲动,没有流露出一丝慌乱的情绪,轻声安抚白芷砚。她运转内力汇聚于三阳经中,再控制着这一缕厚重内力逆行回丹田,巨大的冲击力几乎将她从淤泥中拔起!   白芒一跃而上,双腿轻巧腾空,摆脱淤泥。   再落地时,她抱着白芷砚,脚尖轻巧踩在一块巨大的浮木上。   这块浮木是贴近山壁的,白芒伸手摸一下山壁,上边满是滑腻的青苔,难以借力,难怪刚才白芷砚没能自己停下,直接跌落到最下边。不过对白芒而言,她攀过那么多次瀑布,再光滑的石壁都见过,这点儿青苔压根不算什么。   白芒正要往上,只见厚实的青苔中,又一根绳索破土而出,随即一个人影就这么被拉了下来!   短短几个呼吸间,竟又有人中招跌下陷阱。   而那人的模样……   白芒看过去,和白芷砚一同怔了一瞬。   这回从上边跌下来的那人,竟然是她们两的熟面孔,桃芷犹。   “……?”   白芒几乎下意识向前,迅速割断桃芷犹脚踝上的绳套,用内力将她往上边一抛——   桃芷犹轻功不错,借着她的力一跃而上,在山窝上边站稳了:“多谢白姑娘相助。”   白芒这才抱着白芷砚,运转“日”字步轻功跃上山窝,然后,她就与不远处一双再熟悉不过的眼眸相对,桃羽坐在树梢上看着她们,脸上勾着丝若有若无的笑。   作者有话要说:   中计了   - 第94章 朱砂   “妖女!你怎会在此……!”白芷砚踩到地上,还没反应过来,又看见桃羽和桃芷犹两张脸,下意识就拔剑相对。   “我怎么会在这里?是啊,真巧,我们怎么会在这儿遇见呢?”桃羽坐在树梢上,散漫朝桃芷犹挥挥手,桃芷犹拱手向白芒道谢,便走回桃羽身侧。   桃羽打个哈欠,笑:“小妹妹,你猜猜呢?”   白芒方才看到篝火时,有猜测岛上有别人,但那时她也没想到,那人竟然会是桃羽!   白芒声音微凉:“桃羽,你跟踪我们。”   桃羽怎么会在这儿?根本不需要去猜测原因——因为只有白芒,或者说只有一渔村的人,才知道这座小岛的位置,那么就只有一种可能,桃羽是跟踪白芒她们来到此处的。   桃羽脸上勾着笑,没有否认。   白芒忽的反应过来:“桃羽,你当初……压根没有从九莲村回明湖教,而是暗中跟了我们一路,从中原到海边,又到海岛,直到方才芷犹掉入陷阱,我们才在岛上’偶遇‘。”   “白芒,你向来很聪明。”桃羽眸中笑意潋滟,“只是……小家伙,还是太嫩了些啊。”   那日在九莲村,她收到信鸽中的来信后,的确有想过回到明湖教中,去查实那条白魔令的消息。可很快,她就打消了这样的想法,她的确想要白魔令,也的确派教中人去搜集消息,但她其实对那些人压根没抱什么期望。   四枚白魔令中,白虎、青龙两枚已经现世,就在她和白芒手中。   剩下两枚,要么在南海孤岛、大漠龙骨中,要么就和白虎令一样,在某个江湖门派中。明湖教中去搜集消息的那些人,也只有在那两枚令牌在江湖人手中的情况下,才能找到端倪。   他们找了大半年,都没找到任何线索,怎么就偏偏在白芒和她决裂后找到线索了呢?   桃羽那会儿便怀疑,这线索是假的。   而白芒的表现也不对,白芒分明是想找白魔令的,却带着她回了九莲村,就这么过上了避世隐居的闲散生活。桃羽看得出,白芒是不喜她是真,但想要把她甩开也是真。   把她甩开之后,白芒会去做什么呢?   继续在村子里钓鱼、闲逛?   怎么可能。   当然是马不停蹄去寻白魔令。   而她收到的那封密信,更像是把她引开的钩子。   桃羽从树上一跃而下,眉眼弯弯:“小家伙,我当时便猜到你会来寻找白魔令,便暗中跟了你一路。没想到,在我不在你身边的这段时间里,你还真找到了玄武令的消息,就连上海岛的准备都做好了。”   “若不是有你引路,我还真找不到这里呢。”   白芒以为,是自己成功引开桃羽,没想到,却是中了桃羽的计。   白芒情绪起伏一下,又立刻恢复平静,她中了桃羽的计,她到不觉得怎么生气,最多有点可笑罢了——她就知道,桃羽先前再怎么缠她,再怎么放下身段哄她,再怎么说喜欢她,其实,压根就没有对她有丁点儿上心。   桃羽口中的“喜欢”,果然全部都是谎言罢了。   “既然如此,这座岛这么大,我们最终谁能找到白魔令,就各凭本事了。”白芒牵起白芷砚的手,淡淡垂眸,转身就要离开,“芷砚,我们走。”   “白芒!”身后却传来桃羽却带焦急的喊声,白芒才走出一步,肩膀就被用力捉住了,桃羽掠到她身后。   白芒没有回头:“嗯?”   桃羽却道:“这岛有古怪,方才我已经发现不少机关,像山窝这里的陷阱,我甚至没探查到。我们一块儿走,安全一些,免得你和你家这小妹妹再受伤。”   白芒方才和白芷砚落到淤泥中,身上的确显得有几分狼狈。   “不必。”白芒拒绝,“我能保护好我和芷砚。”   桃羽没有放手:“白芒,先前在中原的时候,我可以顺着你,由着你别扭,但现在在岛上,事发紧急,你最好还是乖一些,别任性。找到白魔令后,我们就离开海岛,到时候我保证,不会再强硬地要求你什么。”   “桃羽,”白芒声音微微上飘,“你是在担心我的安危?”   “是啊。”桃羽呵气。   白芒像是听见什么很可笑的事情般:“桃羽,当初你将我送去商都城时,怎么不担心我?现在在岛上就知道担心了?这座岛上有危险,但我能保护好自己,不牢你费心。”   肩膀上的手指松了一瞬,又立刻握得更紧。   白芒听见身后桃羽不耐烦的声音:“白芒,你不想将白魔令给我?所以才不愿与我一路?你就没有想过,你的三脚猫功夫,就算你拿到了白魔令,我想抢也是轻而易举。反正最后这枚白魔令都是我的,你乖一些不好么?白芒,我是为了你好。”   白芒听得出,桃羽在生气。   气她不听从她的话。   和以前一模一样。   如果是以前,桃羽用这语气说话,白芒就已经巴巴地哄上去了。但这时,白芒只觉得越发可笑,桃羽先前对她忍让的态度,果然是强装出来的罢了。   也正是因为是装出来的,才会让她觉得那么不自在,甚至反感。   “桃羽……”白芒才开口,她们两的眼神同时微变,远处,一排整整齐齐的箭支朝她们射来!二人几乎同时反映过来,桃羽手中真气聚集,朝箭支轰过去,白芒拔剑。   四周箭支齐齐朝她们而来,铺天盖地,如瓢泼大雨。   “噼里啪啦”箭支被白芒用剑打飞,落了一地,一股诡异难闻的气息从箭支上扩散开。   “箭上有毒!”白芷砚捡起箭支看一眼,只见锋利的尖端处,淬着翠绿的毒液,她闻了闻,是她在中原没见过的毒素,大概是岛上独有的毒物。   白芒几人中白芷砚最弱,都有接近五重的内力,对付这些箭支轻而易举。   然而箭支就像用不完一样不断下落,到后面不仅是箭支,还夹杂着石块。石块上同样淬着毒,空气中,那股难闻的气息愈来愈浓,就连白芒都感觉,内力有些使不出来。   一旦中了毒,再掉进旁边的淤泥中,就只有一个死字。   难怪淤泥中会有那么多白骨。   这整座山,或者说,至少整个半山腰,都是布置好的陷阱。   “有完没完……!”桃羽朝山顶看去。虽然四面八方都有暗器飞过来,但山顶显然最多。   白芒也一边挡开暗器,一边用轻功掠到一旁树梢,看向山顶。只见树影遮挡中,几个人影若隐若现,说是人,却又不像是人类,白芒隐约看见,那几个“人影”身上覆盖着一层厚重的黑毛,佝偻着背,比起人类,更像是巨大的猩猩。   她一下就想起小时候,父亲给她讲过的故事,野人。   传闻深山野林中,会住着浑身黑毛,酷似人类却无法口吐人言的野人。野人性情暴戾,以杀人为乐,因此被人来围剿,现在中原已经很少能见到野人了,只有在无人的深林或是荒岛上,才能瞧见野人的踪迹。   而此时,桃羽已经持刀直直向山顶而去:“跟上我!”   桃芷犹乖乖跟在她身后。   白芒思索片刻,拉上白芷砚:“芷砚,我们去山顶。”   这时候,高处才是最安全的地方。   然而到了山顶,刚才那几个“野人”的身影早已消失不见,不知道溜去了哪儿。桃羽站在山顶上,向另一侧望去,白芒下意识随着她的视线看过去,看见下边景色后,也微微一愣。   小岛上四面诡异山脉的中间,竟然是一片紫藤花丛林……!   淡紫色的花漫山遍野,一眼望去,视野中只剩下花儿,风一吹,站在山顶甚至能闻到淡淡的清香。白芒清晰地看见,山窝中紫藤花瓣随风飘扬。   在看见这片花海的一瞬,白芒立刻就反应过来,白天行所说的,她一定会知道白魔令藏在哪儿,是什么意思了。   白天行在武当的院子里,也布置得有紫藤凉亭。   那枚玄武令,一定就在这片紫藤花海中。   “下边那花海,也有古怪。”桃羽却微微蹙了眉,先前她在山里,没能用真气探查到那些暗器的存在,是因为那些玩意儿做工太粗糙古老,真气外溢又不是万能的,哪儿能发觉那些垃圾玩意儿竟然是暗器?   而那些“野人”一样的东西,在她眼中,不过是野兽罢了,先前她倒是察觉到了,却根本没放在心上。   谁知道,这些野兽还挺烦人的。   白芒没急着往花海处去,而是仰头看向另一边——又是一座山峰。这座山峰只比现在她们站的地方高一点儿,因此她们刚才并没有看见这里。   而现在……山峰上,一块巨大的原石正对准了她们,显然后边有人在推动巨石。   巨大的石块,几乎遮住天空中的烈阳。   这么大的石块直接滚下来,就算是九重内力,也抵挡不住……!   “……艹。”这回桃羽不再犹豫,脚尖猛的点地,身体离地而起,运转轻功掠向紫藤丛林的方向:“走!”   桃羽下意识拎向白芒的方向,白芒却已经后退一步牵住白芷砚,桃羽捉空了一下,身体已经离开山顶向下掠出。在她潜意识中,白芒还是当年那个站在瀑布前瑟瑟发抖的小家伙,这会儿却已经能保护别人了。   是啊,她在少林寺中,就已经看见过站在人群中央熠熠生辉、发着光的白芒,只是她下意识会忘却,只记得当年柔弱无骨的小家伙。   “芷砚,走。”白芒拉起白芷砚手腕,顺便推了一把反应总是慢人一步的小芷犹。   四人轻功都不错,眼看要到丛林地面了,踩着树顶借力几步,便无声落地。   白芒才落地,还没站稳,四周忽的刮起一阵狂风!   紫藤树林茂密无比,紫色花朵遮天蔽日,本就遮挡了大半阳光,地面幽暗无比,风一吹,花瓣飞舞,周围更是一片混乱,晃得人几乎睁不开眼。   狂风呼啸的声音,更是遮过别的一切声响。   “咳咳……”白芒遮住脸颊,汇聚内力稳住身形,竟然都被吹得晃了晃,可见这风有多大。   一只手突然停在她肩膀上,白芒不需回头看,也知道是桃羽的。她的身子稳了下来,二人安静站在风中,直到狂风消弭。   风停了,周围倏地安静下来,安静得有几分诡异。   白芒往四周看,紫藤树丛依旧,阳光从花藤缝隙中洒进来,能看见若有若无的灰尘飘飘洒洒,很美。一切仿佛都和之前没有区别,小黑猫也依旧趴在白芒另一侧肩上,除了白芷砚和桃芷犹两个小姑娘不见了。   白芒立刻向狂风刮起之前白芷砚所在的方向走去,肩膀却再度被摁住了,身后响起桃羽略带恼怒的声音:“白芒,说了别任性!”   “芷砚不见了!我去找她!”纵使是白芒这么好的脾气,也终于忍不住,用力甩开桃羽的手,“还有你家芷犹!”   都这时候了,桃羽还想着不许她走远呢,丝毫没注意到两个小家伙不见了。   桃羽的表情僵了一瞬,她指向一侧:“刚才她们在那边。”   和白芒看见的是一个方向。   白芒刚迈开步子,忽的,一下又被桃羽从后边扑上来紧紧抱着,随即耳边响起一阵“轰隆隆”的巨响。   “小心……!”桃羽的话才说出口,地面一阵剧烈的震动,几乎有地动山摇之感,她们还没来得及驱动内力,地面便裂开一条巨缝,二人同时朝下面跌落!   整个人往下摔去,无力地砸在地面上。   恐怖的“轰隆隆”巨响声中,白芒耳廓都在轻颤,一时什么都听不清。一睁眼,灰尘就刺得眼睛疼,呼吸也变得艰难。   “咳咳……”白芒不得不掩住口鼻,想要驱动内力,却发觉经络中软绵绵的,感知不到一丝内力的存在,整个身体都变得无力。   白芒忽的意识到,方才从上方跌落时,不是她没来得及运转内力,而是她中毒了……!紫藤花丛中,淡淡的香味掩盖了毒素的味道,以至于她丹田里内力运转不畅。   而桃羽,恐怕也是一样的。   轰隆隆巨响持续许久,白芒感觉周围一阵天旋地转,脑袋都变得晕乎乎。约莫小半刻钟后,巨响终于消失,周围飞扬的尘土也平静下来,白芒终于看清周围环境。   这里像是一处幽暗无光的洞穴,只有很弱很弱的微光,从上边洒下来。白芒抬头往上看,只见上方顶端被铁栏封住,铁栏上落了许多泥土,微弱的光点正是从那儿洒下来的。   也就是说……紫藤花丛下边,竟然是一处地下监牢,而白芒和桃羽当时都中了毒,竟谁也没有察觉到。   “桃羽?”白芒轻轻唤一声,没有回答。   方才白芒与白芷砚二人走散了,可现在,她附近一个人都不剩,就连肩上的那只小黑猫,都不知跑到了哪儿去。   四周很安静,只剩“笃、笃、笃”的缓慢滴水声。   白芒放缓呼吸,静心再往洞穴四周看,这个洞穴其实很宽阔,一直往左侧走,有一片地透着灿烂的阳光,地上竟然还长着些绿油油的野菜。   白芒快步走到阳光下,往上看,上边依然覆盖着一层厚重的铁栏,不过这一截没有泥土遮挡,所以阳光才洒了进来。   白芒沿着旁边石壁,轻巧地往上攀,到铁栏下方伸手用力推了推,铁栏纹丝不动。   “呼……”白芒呼口气,跳到地上,转身向另一侧,洞穴更深处走去。   越往里面走,就越是幽暗,只有很弱的微光。角落里,散落着动物的骸骨,白芒甚至看见森森人骨堆在一起,有巨大的野人骨,也有正常大小的,也不知这些人骨在此处埋藏了多久……   整个地下空间里,都弥漫着一股潮湿的腥臭味。   很快,白芒便走到洞穴最深处,没有找到出口,幽暗洞穴的角落里,杂乱堆叠着些许干草,另一侧是一张石桌,桌边有一团熄灭的篝火。像是有人在这里住过很长一段时间。   会是曾经的白天行吗?   白芒缓步走近石桌,她不曾注意到的角落中,却突然传来一声极其微弱的咳嗽声。   “咳咳嗝……”   白芒身子一僵,握紧手中桃木剑,立即向声音来源看去。   只见另一侧角落的干草堆上,躺着一个奄奄一息的老人。白芒这些年在江湖中所见所闻也不少了,看清老人面貌的那一瞬,却还是被吓到了,脊背倏地绷直。   老人满头苍然白发杂乱地披散着,遮了他一半的脸,另一半露在外边的脸颊堆满皱褶,上边还有一道道骇人疤痕,眼睛是浑浊的,灰黑的眼白处还夹杂着血丝。   乍一看,像是多年不见阳光的僵尸。   再看老人干瘦的身子,无力耷拉在山壁上半躺着,一只腿从膝盖处断掉,只剩一截,另一只腿腿骨倒是完整的,小腿处却一丝肉都不剩,只剩下白花花的骨头,看得人不由得反胃。   很难想象,这样一个老人,在此处被困了多久。   离他不远处,还堆着一条满是锈迹的铁镣铐,似乎以前是铐在他腿上,如今他没了腿,这镣铐自然也就没用了。   此时此刻,老人那双浑浊的双眸,正死死盯在白芒身上,像是看不清似的,眼珠小幅度地转动。   “小姑娘……?”老者虚弱咳嗽两声,喉咙中发出沙哑的声音,像是随时都可能断气一般。   白芒没有后退,她握紧手中桃木剑,轻轻应了一声:“老翁,您怎会在此?”   老者没有立刻回答白芒的话,只虚弱地伸手,指向白芒身侧的篝火堆:“小姑娘,我太老啦,眼睛看不清,能否麻烦麻烦你将那火堆点上?”   老者说话时,语速很慢很慢,仿佛随时都可能没下文。   白芒没有转身,警惕后退到火堆边,稍稍检查一下确定没有异样,再从怀中拿出火折子点燃。   跳跃的火光闪烁,山洞里一下明亮许多,火光照在老者脸上,将他脸上一道道疤痕映得尤其明显,显得更加可怖。   老者微微眯起眼睛,借着火光,终于看清了白芒的长相。   许久,他才缓缓道:“我方才听见地动声,便猜到是有人来了,没想到,竟是个十七八岁的小娃儿。小姑娘,看穿着,你应当是中原人吧?”   “是,我是商都人。”白芒道。   “商都啊……那地方,离我家乡很近很近……”老者眯着眼,脸上露出怀念的神情,“咳……离上一次有中原人来此,已经是许多、许多年前的事儿了……我还以为,自己直到死在这无人的地方,也再也见不着中原人了。”   白芒顺着他的话问:“老翁您的意思是,除了中原人,有别的人来过这山洞里吗?”   老者手指颤巍巍地,指向洞穴中堆砌的白骨:“小姑娘,你看,每年总会有些野人失足掉进来。”   看着那些巨大的骸骨,白芒不由得感到一阵恶寒。   “老翁,您刚才有看见我的同伴吗?我们在这里失散了。”白芒轻声问。   “我不是……”老翁下意识以为,白芒顺着他的话问他“您也是失足跌落在此的吗”,都准备好了应答,说出口才发现白芒问的并非这个问题。   “同伴?”老者眼眸虚起,“我可没注意到这里有什么人……这一片紫藤林是魔教的据点之一,古怪得很,我们所在的洞穴只是一个监牢,可另外的洞穴就说不准了,说不定都是些骇人的陷阱,掉下去就没命了。”   魔教的据点……?   白芒却没有继续问下去,当务之急,是探完整个洞穴,找到桃羽的身影才是。她们先前分明没有离太远,从上边跌落下来,应该也摔得不太远才是。   这附近,一定还有一个洞穴,说不定只与这里一墙之隔。   白芒向石壁上摸去,细细探查,丹田里的内力因为中毒堵在里边,但并非完全用不出来,她现在大概可以发挥一二层。   白芒小心翼翼地探了会儿,一时没有探查到异样,那老者叹气道:“小姑娘,你别浪费力气了,这洞穴的确与另外一边相连,但只有破解机关,拿到钥匙,两边才可相通,否则,根本无法连通。小姑娘,你若是想知道破解机关的法子……”   老者话还没说完。   墙壁另一边,突然传来一声响亮的猫叫,隔着墙壁,依旧很洪亮。   “喵!”   白芒立刻走过去:“……崽崽?”   “喵喵喵!”猫叫声越来越急,墙壁上响起“噗嗤噗嗤”的抓挠声。   再然后,一只黑色猫爪挖开墙上的泥,从另一侧伸了过来。   老者:“……”   作者有话要说:   嗷   -   感谢在2022-07-0423:04:11~2022-07-0708:10:0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一只慵懒的猫3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SakiRu丶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5章 朱砂   白芒这时才注意到,面前这一整面山壁,都是被泥土覆盖着的。   她握住桃木剑,用力向前一斩,却没像她想象中那般直接斩破这面墙,剑身撞上什么坚硬的金属,被弹了回来。墙壁上泥土随之唰唰地往下落,露出这面墙本来的模样——   一扇巨大的铁门,由横竖交叉的铁栏杆编织而成,铁栏一格一格的,小黑猫的爪子正是从格子的空隙中伸过来的。   而每一格空隙并不大,只能堪堪伸一只手过去,小黑猫都过不来。这会儿泥土仍然覆盖了铁栅栏大半的面积,   小黑猫意识到自己被卡在另一边,焦急地来回转圈圈,叫声甚至显得有几分凄凉,嘤嘤嘤的。   “吵死了!闭嘴。”小黑猫那边又传来一声呵斥。少女语气极不耐烦,戾气满满,却因为本身清脆的声音,在看不见对面人影的情况下,白芒竟然听出了几分娇俏。   是桃羽。   “呜……”小黑猫不敢出声了,委委屈屈往后退开。   随即,铁栅栏被重重撞一下,“咚”一声钝重的金属音在洞穴中扩散开,铁门上剩余的泥土簌簌地落了个干净,白芒终于看清栅栏那头的景象。   和白芒这边的洞穴一样,那边也是一个幽深黑暗的甬道,角落里堆叠着枯骨。干草杂乱地四处散落,石桌边有一堆未点燃的篝火,同样有人生活过的痕迹。   那边飘来的气息,也是一样的腥臭潮湿,甚至要更腥一点,几乎刺鼻。   整面墙的泥土都被清扫干净后,白芒很清晰地听见那边有流水声。   桃羽嫌弃地拍拍手上的灰,抱着双臂站在栅栏另一侧,抬眸扫过白芒,然后目光斜睨着落在后边老者身上,挑眉:“白芒,你那边怎么还有个半死不活的老头子?”   白芒道:“这位老翁似乎在此许多年了。”   “阿弥陀佛……咳咳,咳……”见二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自己身上,老者终于有机会开口,然而才出声,他就抑制不住沙哑地咳嗽,原本惨白的脸被胀得青黑。   “秃驴?”桃羽不善地挑眉。   老者艰难出声:“水……”   老者咳得很是虚弱,仿佛下一个呼吸间就会死去一般,人命关天,白芒立刻扶住老者肩膀,手指点过他的肺腧穴,老者的咳嗽终于缓下来。   “桃羽,你那边有水么?”白芒这边洞穴倒是能听到“笃笃”滴水声,但白芒刚刚找了一圈,都没找到水源位置,反倒是桃羽那儿明显有活水。   “有是有,”桃羽晃晃手中满满的水袋,不甚在意道,“只是怎么递给你?”   中间铁门的空隙太窄,水袋子是无论如何也递不过去的。   “稍等。”白芒想了想,迅速往洞穴另一侧走去,在透着阳光的那一小片菜地旁边,还长着一棵野生的小树,白芒认不出这是什么树,但它树叶宽直,用来装水正正好。   白芒摘下几片树叶,返回去递给桃羽一片。   “白芒,”桃羽接过树叶,没有急着去接水,目光似笑非笑落在老者身上,“你还真准备救这老秃驴啊?”   “总不能见死不救。”白芒点头,她对这老者有防备不假,若他对她们有敌意,她也会毫不犹豫地抢先下手,但要她在这时无视一个手无缚鸡之力、随时都可能断气的可怜老人,她做不到,“更何况,他对这洞穴的了解,比我们更深。”   桃羽一抬眸,就对上白芒一双澄澈黑瞳,眸中神色是倔强的。她知道自己就算不去接水,白芒也会想办法弄到水,救这老秃驴。桃羽嗤笑一声,往树叶上倒水,递给白芒:“喏。”   “多谢。”白芒小心翼翼扶着老者,将树叶上的水缓缓灌入他口中。   冰凉的泉水入口,老者最初被呛了两下,可很快就睁开眼,用力将叶片中的水饮尽,或许是太久没喝到过这么多的水,他浑浊的眸底竟然显出贪婪的神色。   有些可怖。   白芒明白将死之人对生的渴望,轻叹一声。   老者喝过水,脸色终于恢复一些,缓声道:“许久没说过话,竟然只是出声,就消耗大半的体力,唉……”   “我在这山洞里……的确已经许多、许多年了,久远到我自己都记不清……我只记得,我进入这地方时,是白历三十年秋。”   白历三十年……!   白芒和桃羽对视,眸中同时露出惊诧的神色。   今年是白历六十五年,若这老者所言为真,他竟在这山洞里困了足足三十五年!   三十五年前的秋天,白天行才刚刚开始闯荡江湖,明湖山庄也还是江湖六大门派之一,前魔教还未被武当剿灭,势力遍布江湖、气焰嚣张……   难怪刚才老者会说这坐海岛是魔教的据点,而非“前魔教”。桃羽的新魔教创立,还未改名为明湖教的那段时间,江湖中为了区分两个魔教,都将以前的魔教成为前魔教。   而这老者也并非是前来寻找白魔令的,三十五年前,哪儿有什么白魔令?   “老秃驴,现在是白历三十五年。”桃羽语气含笑,“你的意思是,你和我们一样,来这岛上游玩,结果不小心掉进这洞穴里,一呆就是三十五年?”   “三十五年……一晃三十五年过去了……”老者先是眯起眼睛感叹,又摇摇头,缓缓道,“非也非也。小姑娘,我并非失足掉入这山洞的,而是自囚于此。”   “自囚?”白芒诧异问道。   “是啊……”老者轻笑,因为脸上疤痕和皱纹的原因,他笑起来有几分可怖,“我在这洞穴中三十多年,对这里的了解,恐怕比你们两个小姑娘对自己家都要了解,我又怎会不知道如何离开呢?”   “若非我甘愿自囚于此,我又怎会在此生活这么些年?两个小姑娘,你们想要离开这里,听我的话去做便是。”   桃羽往后边的石桌上一坐,吊儿郎当:“那老秃驴,你又为何要自囚于此?”   “自是因为老身罪孽深重。”老者长长叹口气,“我本是少林内门的佛子……”   白芒和桃羽同时抬眸,对视一眼。这老者竟是上一任少林佛子!若老者说的是真话,时间也对上了,传闻前一任少林佛子惊才绝绝,刚刚迈入知天命的年纪,便突破十重内力,进入宗师之列。   可就在佛子突破十重内力的第二年,他毫无预兆地失踪了,从此整个中原再找不到他的踪迹,少林这才不得不又立佛子。   传闻都说,这位老佛子是看破红尘,隐世而居去了,谁能想到他竟然自囚于这荒芜的海岛之中,一晃就是三十五年。   只是谁能想到,当初江湖中万人敬仰的佛子,如今已是这般狼狈模样。   老者没看见二人的神色变化,接着道:“先前我已经告诉这位白衣小姑娘了,这座岛屿,原本是魔教的据点。”   “魔教据点?”桃羽挑眉。   “现在已经没有魔教了。”白芒轻声道。   老者愣了会儿,随即露出恍然的神色:“是啊……已经没有魔教了,上回来山洞中的中原人,便是这么说的。唉,没想到啊,当初盛极一时的魔教,竟然真被剿灭了。真是不敢相信……”   老者感叹几句,又道:“当初我来这座岛上,便是与别的正派高手合作,想要清缴魔教这一据点——哈哈,说是这么说,但事实上,当时来这座岛上的每个人,谁不是为了抢夺魔教的财产与功法而来?”   桃羽笑:“老秃驴,你倒是实诚。”   “阿弥陀佛……”老者缓缓摇头,“我们一行人杀上这座岛屿后才发现,这座岛虽是魔教的据点之一,但其实魔教教众已经许久、许久没回过这座岛上了。他们早已放弃这座偏僻的小岛,而岛上只剩下些许不会武功的魔教后裔,以及那些身材高大、不懂人言的恐怖野人。”   说着,老者闭眼,眉头紧紧皱起,仿佛回想起一件极其痛苦的事情:   “当年,我们一行人没有找到魔教的功法,大怒之下,便有人将怒气发泄到那些魔教后裔身上。他们明明只是些无辜的普通人,却、却被我们屠尽了一整个村子……”   “我现在还记得,最后那一对手无寸铁的可怜母女蜷缩在一起,朝我们苦苦哀求的神色……而我的同伴毫不犹豫,挥刀朝她们斩去……也就是从那一瞬起,我突然便觉得一阵迷茫。我们一生学武是为了什么?就为了滥杀无辜吗?我身为少林佛子,每日口口声声念着慈悲为怀,读了那么多佛法,却与他们一同上岛,想要抢夺不属于我们的财产,甚至对无辜之人下杀手……”   桃羽听着,唇角若有若无地往上勾起一个弧度,也不知道信没信。   “我最终挡下了同伴的刀,救下那对母女,让她们离开这座岛。而我最后杀光所有同伴,也封掉自己一身内力,甘愿自囚于此赎罪。”老者重重地叹口气。   他指了指旁边的铁镣:“那便是我用于自囚的镣铐。”   白芒不由得道:“可您的腿……”   “这又是另一个故事了。”老者叹气,“说来还是我心志不够坚定。我本想后半辈子自囚于此赎罪,直至死亡。可我也没想到,自己终究是高估了自己的意志力。”   “我不想死……一点也不想死。最开始,甬道里的野菜被我吃完了,我找不到吃的,饿得受不了后,便去吃那些野人的尸骸……再后来,那些尸骸也被我吃完了,只有很偶尔才会有野人失足从上边落下来,我饿得不行,便、便……”老者低头,捂住脸颊,一时哽咽说不下去。   白芒接着他的话,问:“您便自己割掉自己腿上的肉?”   “正是如此。”老者道。   白芒再看他白骨嶙峋的腿,手臂上不由自主起了层鸡皮疙瘩。   “那你还真是,”桃羽声音倒是仍在笑,“挺惨的。”   老者长长叹口气:“后来的这些年,我逐渐没力气觉得饿了,每日喝点露水,嚼嚼野菜,日子就这么一天一天地过去了……我记得上回,来到此处的中原人,还是个三十来岁的男子,没想到这回竟是两个小娃娃。不过你们都说,自个儿是来这海岛上度假游玩的,没想到啊,数十年前魔教的秘密据点,到现在竟成了江湖人度假之地。”   “老翁,您上回遇见的那位男子长什么样?您可还记得?”白芒问。   “这……”老者眯起眼,努力回忆道,“似乎是一个白俊的小子,一双桃花眸,比女子都要漂亮。好像他说自己叫白……白什么的……”   “白天行。”白芒接话道。   “没错!”老者点头,“就是这个名字。怎么,小姑娘,你知道他?”   “他是我的爹爹。”白芒没有隐瞒。   “哈……”老者愣了愣,随即放声大笑,笑得太激动又咳了许多下,许久才缓过来道,“世间竟有这么巧的事。当年我与那白小子分外投缘,谁知道,这么些年过去,我竟然还能遇到他女儿。小姑娘,既然如此,我便更该教你如何离开这洞穴了。”   白芒:“老翁请说。”   老者缓声道:“能来到此处,两个小姑娘武功应该都不错,那你们也应该已经发觉了,这洞穴外的紫藤花丛中藏着很浓的毒素,此时,你们的内力都只能使一两层。”   白芒点头:“的确如此。”   老者:“所以用蛮力硬闯出去是不可能的,要想离开这洞穴,就只有根据洞穴里的指引来。”   桃羽轻笑:“这破地方,我怎么没发觉有什么指引?”   “小娃儿先别急。”老者晃晃脑袋,“小姑娘你长得如此漂亮,怎的脾气这么差?其实这洞穴里,处处都是机关,只是你们内力受限,发觉不了罢了。”   桃羽翘起二郎腿,冷笑。   “小姑娘你若是不信,往你右手的墙壁上摸,高约三寸的地方,便有一个机关,用力摁下去,自然会发现玄机。”   桃羽不动,只是笑:“我怎知道你说的那处不是暗器?”   “现在的小娃儿怎的这般警惕……”老者呼气,看向白芒,“白姑娘,既然这位红衣姑娘是你的同伴,那你在这边看着我,若是她出了意外,你也取我性命便是。红衣小娃儿,不知你愿不愿意试一试?”   桃羽啧一声,没急着点头,只说:“我姓桃。”   “桃姑娘……”老者怔了怔,“莫非是明湖山庄的后人?”   老者只知魔教被剿灭,却并不知明湖山庄也被灭门。他浑浊的眼中浮现出怀念的神色,温和笑道:“当初我离开中原时,桃家的小庄主还只是个小娃儿,谁曾想这么多年过去,他的女儿竟也这般大了……我自囚于海岛三十五年,竟然还能遇见桃家后人,真是缘分,缘分呐!”   在明湖山庄出事之前,少林与明湖山庄交好,尤其是少林内门。   明湖山庄出事前的这些年,新一任佛子年少,与明湖山庄来往并不太多,但前一任佛子与山庄间的情谊的确很深厚。桃羽这时才想起来,山庄后山里,甚至还立有一座前任佛子的墓碑,她爷爷还在世时,时不时就会去扫扫墓。前任佛子失踪的这些年里,江湖人都说他是隐世而居去了,但大多人心里其实认定他已经死在某处了。   桃羽忽的展颜:“这么说来,我也想起来一些事,我的确听爷爷提起过你。”   “哦?”老者眯眼。   桃羽道:“爷爷他说,他小时候去少林内门住过一段时间,你们一起养了只白猫儿,最后他离开少林回山庄时,舍不得那只白猫,想要抱走,你却不同意,和他大打了一架,最后他打赢了你,才把白猫儿抱回山庄。”   “哈哈哈哈哈……”老者先是展颜大笑,脸上都有了血色,又忽的反应过来,高声道,“什么白猫?那分明是只黑猫!就和桃姑娘你脚下那只猫儿一样!”   说着,他还又激动地咳了几声,白芒急忙帮他拍了拍,又灌他几口水,他这才恢复。   小黑猫被老者指了一下,吓得直炸毛,想往白芒身后躲,可她们之间又隔着铁门,不得已往桃羽身后躲了躲。   桃羽轻轻地笑:“哦,我记错了,是黑猫。”   老者反应过来:“小娃儿,你在试探我。”   桃羽没有否认。   老者也不介意,脸上和蔼的笑意更甚:“行走在江湖中,有防备心是好事儿。小娃儿,你这下总相信我了吧?按照你爷爷与我的关系,你还得叫我一声爷爷呢。”   “老爷子。”桃羽眉眼弯起。   不得不说,桃羽乖巧笑着的模样,十分能迷惑人。若不是白芒熟悉她的性子,都以为她是个娇俏无害的小姑娘。   “那这下,你总愿意去摸摸我说的那机关了吧?”老者笑眯眯问。   “自是愿意的。”桃羽这般说着,老者却没注意到,她转身前朝白芒瞥了一眼。白芒看见她的目光,默契地轻眨一下眼睛,桃羽这才走到老者说的位置,伸手去探。   很快,她诧异挑了挑眉,“咔哒”一声,石壁中掉出来一个玉盒。   老者和蔼地笑:“小姑娘,我没骗你吧。”   玉盒中装着一叠纸,桃羽打开玉盒,将纸张展开,垂眸认真地看。   从她的神色上,看不出纸上写了什么。很快,她将纸张裹成柱状,从铁门的缝隙中递给白芒。   白芒展开纸张,只见上面写着——或者说画着一幅幅图。第一幅图,像是两边洞穴的地图,将这两边的全貌给画了出来——白芒这边洞穴有野菜、野树,甚至在夏天,那棵树还会结果。而桃羽那边,则有一个活水源,和一处小小的池塘,池塘里养着黑暗中生长的小鱼。   白芒了然,这两边洞穴各有不同,恐怕只有两边人配合起来,才能顺利地在洞穴中生存下来。   她接着往下看,果然,第二幅图上,画的是两边资源交换的场景,一边提供野生的瓜果蔬菜,一边提供鱼肉和活水,两边合作,其乐融融。   而第三张图,则是两边不肯合作的后果——一边只吃野菜,很快野菜便被吃得差不多,没别的吃食,没有活水,只能收集露水,或是泥土、石壁中渗出来的水。身体很快招架不住,越来越虚弱,直到死在里边,变成一堆白骨。   而另一边人只有鱼肉可吃,时间久了,血肉逐渐腐烂,无力地惨死在洞穴中。   画得还挺形象。   第五幅图上,画的则是隔绝两边的大铁门,铁门中间,竟有一个钥匙孔。   白芒抬眸,目光从纸张上挪开,这时桃羽已经找到画上的位置,嫌弃地将上边的泥渍擦干净,果然露出一个锁孔来。   老者笑呵呵道:“只要找到钥匙,两边洞穴就能互通。”   桃羽笑:“这张纸上,可没画钥匙的位置。”   “非也。”老者缓缓摇头,“这纸上的画,便是钥匙位置的提示。”   “也就是说,只要按照纸上所画,两边合作生活,总有一天能发现钥匙的位置?”白芒问。   “白姑娘说得没错。”老者点头。   桃羽微微蹙眉:“可找到钥匙,又和离开洞穴有什么关系?”   老者哈哈大笑:“小娃儿问得好,自是因为,洞穴的出口在我们这边,若是找不到钥匙,小娃儿你就要被困死在另一边咯。”他说着,又看向白芒,解释道:“当年你爹是跌落在我这边,自然没有去找钥匙。”   “当年也是您帮助我爹离开此处的?”白芒思索着。   “自然。”老者低头,怀念道,“那姓白的小子也是个妙人,这么多年过去,我还真有些想他。小姑娘,也不知道他现在过得怎么样?以他的武功,在江湖上一定是数一数二的高手了吧?”   “他……”白芒没有隐瞒,低声道,“他已经离去了。”   “什么?”老者惊诧抬眸,很快惋惜地叹气,“天妒英才呐……”   桃羽没陪他伤感寒暄,她坐到身后石桌上,指了指洞穴两侧堆叠的人骨,笑盈盈地问:“可是老爷子,这洞穴两边的人骨,又是怎么回事?”   作者有话要说:   嗷   -   感谢在2022-07-0708:10:05~2022-07-0809:46:0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一只慵懒的猫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zvgxdgv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6章 朱砂   老者怅然道:“这些人骨……一部分,是在我来到此处之前,就堆在里边的。另一部分,则是我来到这里之后遇见的,两边人不肯听我的劝解,互相猜忌,谁也不肯相信谁,最后倒好,都变成了白骨,阿弥陀佛……”   “那么我们便按照纸上所画的做便是了。”白芒轻声道。   不管老者所说是真是假,她们找到钥匙汇合,总归不是坏事。   “行吧。”桃羽没有异议。   小黑猫也跟着小声“喵”一下,还蹭蹭桃羽的小腿。它似乎是认清了自己得跟着桃羽生活一段时间的事实,刚才还对桃羽爱答不理十分警惕,这会儿就开始讨好桃羽了。   桃羽拍拍一旁的石桌,小黑猫就“喵呜”一声,跳上去,仰头蹭桃羽手掌。   白芒看得眉眼微微弯起:“桃羽,那这些天,小猫就交给你照顾了。”   桃羽不屑:“养只猫儿,还需要照顾?随便喂喂不就得了。”   直到接下来几天,桃羽才发现这只小黑猫有多难伺候。吃鱼肉得煮熟剃了骨,一根鱼刺都挑不出来才行。白芒说得很认真:“猫儿不会挑刺,不小心吃到鱼骨的话,会受伤的……严重的话,说不定会没命。”   虽说哪家养猫养狗不是随随便便喂喂剩饭就好了?可白芒小时候亲眼见过邻居家大黄猫偷吃鱼儿,结果舌头被划破了,出血出个不停,交给她娘来医治,最后还是没能止住血,就死在了邻居家院子里。   那会儿,小白芒看见了,还难受了许久。   从此以后,白芒便觉着,她不在乎别人是怎样养小猫小狗的,但她既然养了,就得规避掉自己知道的风险。   桃羽觉得麻烦死了,但一对上铁门对面白芒倔强又水灵的目光,祈求似的,她心里就一阵痒痒,忍住怒气给小猫剃鱼刺。桃羽怎么都想不到,白芒再度对她露出这么柔弱的目光,竟然是为了一只猫。   桃羽酸都酸死了。   ……有那么一瞬间,桃羽没忍住戾气。   黑猫察觉到她的杀气,尾巴瞬间炸开,可怜巴巴地“呜呜”两声,蹭她的手掌,金绿色眼眸快浸出泪光了。桃羽手指便落在黑猫脑袋上,收敛杀意,摸两下。   再看铁门另一侧撑着下巴发呆的白芒。   真是,白芒养大的猫儿,竟还有几分像她。   ……   桃羽那边不仅有鱼儿,有活水,还有做饭的器具。   桃羽极其厌恶处理食材,尤其是动物的尸身,以前白芒在她身侧的时候,都是白芒来做饭,后来有了桃芷犹,做饭的活自然也就交给小芷犹,可这会儿铁门缝隙递不了活鱼,更装不下锅碗,桃羽便只能忍着厌恶捉鱼做饭,用叶子当碗,从铁门的空隙中递给白芒。   而白芒就负责摘摘菜递给桃羽,自己再打扫打扫自己这边洞穴的卫生,隔着铁门逗逗猫,照顾照顾虚弱的老者,日子竟过得有几分闲适。   夜里睡觉,白芒是和桃羽睡在一块儿的,中间只隔一层厚厚的铁栅栏。老者独自睡在另一处墙角。   她们始终对老者抱有防备,便一直都这么睡,不论她们现在关系如何,至少在外人面前,还是十分默契的。小黑猫总是习惯趴在桃羽脑袋上边的位置,把鼻尖蹭过铁门缝隙,去蹭白芒的发丝。   老者身体太虚弱,除了夜晚,就算在白天,大多数时间也是昏沉沉睡过去的。   白芒就靠在栅栏边,背对着桃羽发呆,任由时间流逝。   桃羽闲不下来,便在栅栏那边勾起白芒的发丝玩,在手中勾成卷儿,又松开。有几次白芒起身时才发现,头发被桃羽编成辫子扣在栅栏上,她回头无奈看桃羽一眼,桃羽便笑着给她解开。   没有了内力,远离外界的一切,桃羽好像真的变成了一个俏皮聪颖、普普通通、无忧无虑的少女。   别说老者了,就连白芒有时候,都会被她所迷惑。恍惚间,好像来到了另一个世界,遇见了另一个桃羽——没有经历过血海深仇,快快乐乐简简单单长大的桃羽。   她们就这么在洞穴里住了几天。   白芒隐约感觉,她和桃羽之间,这些天看似平和安稳,却有什么在积蓄着,迟早会爆发出来。她本以为,至少会等到她和桃羽离开洞穴之后,没想到,就在一个一如往常的下午,老者在不远处睡得正熟,桃羽隔着栅栏,忽然勾起她的手指,轻声道:   “白芒,这几天里,我有些时候觉得,如果能一直这么过下去,还挺不错的。”   白芒诧异,轻轻抬眸看她:“一直这么过下去?”   “是啊。”桃羽唇边勾起浅浅的笑,向来浮现着玩味的琥珀眸中竟有几分认真,“在一个无人知晓的地方,只有你我二人,就这样安安稳稳地过下去。不挺好么?”   桃羽的一双眼眸,和白芒一样,本就是很柔软的杏眸。只是桃羽平常神色要么不正经,要么眸底习惯性地带着狠厉,让人觉得怕。这会儿,琥珀色杏眸中只剩柔软,眸中像有缓缓漾开的波浪,看得白芒心神微漾。   白芒清晰地感觉到,桃羽的手指勾在她指尖,轻划了一下。   她差点就点了头。   只是不等她自己反应过来,桃羽便切断了她的思绪。   桃羽轻笑着说:“白芒,跟我回去吧。等我完成复仇之事,便与你一同隐居山野,就像现在这样。我不会再凶你,我会哄你,顺着你,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   桃羽握紧了白芒的手。   白芒却倏地回过神来——   复仇。   桃羽仍然执着于复仇,而她,也有自己一定要完成的事。   桃羽想要天下大乱,而她想要天下太平。   要她跟桃羽回去,便是让她再一次放弃自我,跟随桃羽的脚步。   她不愿意了。   或者说,她早已下了决定。从那一瞬开始,无论桃羽对她说多少遍,无论桃羽用怎样的态度对她,她都不会再回头。   白芒再开口时,自己都没注意到声音变得微凉:“桃羽,你为什么忽然这么说?”   “自是因为……”桃羽顿了顿,丁点儿不羞于说出口,态度坦然,“白芒,我说过的,我喜欢你,是和你对我一样的喜欢。我先前没有注意到,是我的错,但我现在想要弥补。”   “白芒,你方才分明动心了。你骗不了我。”   白芒低垂着脑袋,没有看桃羽的脸颊,亦没有出声。良久,她忽的摇头轻笑一声:“桃羽,你错了,你不喜欢我。或许你只是把自己的占有欲当做喜欢罢了。”   “不是……!”桃羽立刻道。   “桃羽,”白芒声音很平静,“我们之所以会在岛上相逢,是因为你骗我说,你要回明湖教,却为了白魔令一路跟踪我至此。你若是真心喜欢我,又怎会骗我,将我当做寻找白魔令的工具来利用?”   白芒这么说,桃羽也随着她的话冷笑道:“白芒,白魔令的消息不是你放出去的?不是你想要将我引开?我没有计较你欺骗我,你却在这时计较起来了?”   “我没有计较……桃羽,我甚至没有多生气。”白芒轻声笑,“我想引开你,我骗你,是因为我早已不喜欢你了,我想要离开你。可是你骗我,却口口声声说着喜欢,这可信吗?你方才口口声声说着不再凶我,可你现在的神情……桃羽,你说喜欢我,这可信吗?”   “桃羽,你自己信吗?”   “我……”桃羽一时哑然,冰冷的神情僵硬一瞬。   白芒呵气,后退些许,神色说不出是颓然,还是厌烦:“桃羽,你虚情假意的喜欢,你强加于我的喜欢,我不需要。”   桃羽下意识起身想要捉住白芒的手,却被面前的铁栅栏挡住了,她还想说什么,不远处老者突然翻个身,似乎有快要睡醒的趋势。二人同时朝老者看过去,下一瞬,她们脸上的表情恢复自然。   两人很默契的,话题到此为止。   白芒往回坐一步,背靠着栅栏,又回到了最初的姿势。   桃羽抱起小黑猫,百无聊赖地让猫脑袋晃啊晃。   “喵……!”小黑猫叫得可怜兮兮。   “呼……”老者悠悠醒来,伸个懒腰。白芒便递一叶水给他,扶着他起身,在洞穴里小步逛了逛,活络活络身体。别看老者断了条腿,另一条小腿也只剩骨头,有人扶着的情况下,他还能走两步。   这些天,在白芒的照顾下,老者的身体也一天天恢复,比起之前好转许多。   二人走到野菜田边时,老者虚起眼睛望向上边渗进来的光,浑浊眼眸中不自觉透出几分渴望。   在地底久了不见阳光,自然会无比渴望阳光的照耀。   白芒清晰感觉到,老者身体都在微微地颤抖。   回到洞穴深处后,白芒轻声道:“老翁,等我们找到钥匙汇合后,您要不要与我们一同离开此处?”   老者回过神来,感慨笑着摇头:“我既是自囚于此,便不会再离开。更何况……我这个年纪,也没多长时间可活咯。我送你们平安离开,就算是我做的最后一件赎罪之事吧。”   另一边,桃羽悠闲躺在石桌上,笑着说:“老爷子,您可真是好心。”   桃羽的声音很甜,尾音懒懒地往上勾,白芒一听就知道她这是在讽刺,落在老者耳中,却极具迷惑性,甚至觉得这小娃儿说话真是乖巧。   老者笑道:“白姑娘倒是和她爹爹很像,都是一般的温柔近人。可小娃儿你,却和你爷爷一点儿不像,你爷爷他脾气倔得紧,又不爱说话,一言不合就动手,常常让我觉得头疼。小娃儿你呢,不熟的时候倒是凶,可熟识了之后,说话这般甜的。”   桃羽轻哼一声,懒散打哈欠。   等白芒去摘菜时,老者忽然靠近铁门,朝她挥挥手:“来,小娃儿,陪老爷子说说话呗。”   “老爷子,什么事儿?”桃羽大刺刺坐到铁门边。   老者往白芒摘菜的方向看一眼,压低声音:“小娃儿,你和白姑娘说是同伴,可这些天过去,我怎么觉着,你们并不相熟?”   桃羽眉毛挑了挑,清脆笑着问:“老爷子,你又怎知我们不熟?”   老者看桃羽的反应,还以为自己说对了,朗声笑道:“我们共同生活了这么些天,我就算是安静看,就这么看着,也能看出些端倪来。”   “小娃儿,你看,首先呢,你一点儿不了解白姑娘的喜好。举个例子吧,这么多天过去,连老爷子我都知道,白姑娘她口味喜欢清淡,你却总把烤鱼给她吃。若不是老爷子我实在吃不了那烤鱼,我都想把自己那份儿鱼汤让给白姑娘她了。”   桃羽一下子惊诧出声:“她喜欢清淡的……?”   老爷子眨眨眼,一脸“你看吧,我就说”的神色。   桃羽唇角抿了抿,神色古怪。   老爷子接着道:“还有呢,白姑娘与我说的话,与那只小黑猫说的话,都比与你说的话多,这不就是不熟么?再看她的神色,你看她与那只猫儿多亲昵,与我们,都透着一股子疏离。”   桃羽沉默,低下头。白芒面对那只小黑猫时,那种柔软的神情,的确是她不曾见过的。   老者继续道:“尤其是今天,你们吵架了吧?方才你和白姑娘的神色都不对劲儿。”   桃羽没有否认。   “小娃儿,我看得出,你虽然与白姑娘不熟,但你还挺喜欢她的。她那种温柔软绵的性子,的确很惹人喜爱,可小娃儿,你千万别被那温柔的表象欺骗了。”   老者长叹口气:“表面越是温柔没有攻击力的人,这绝情起来啊,就越是让人难以招架。小娃儿,我看你年纪小,不到二八年纪吧?那白姑娘应该比你年长些,你可千万别在感情上吃亏咯。”   “我活了这么些年,自然懂得,少年人的友谊啊……就像是一闪而过的流星,在夜空中绚烂一瞬,就再找不着啦。”   桃羽埋着脑袋,神色凉了一瞬,又很快恢复,勾起一丝笑:“老爷子,我和她是什么关系,就不牢您费心了。”   老者只当是这个年纪小姑娘的叛逆,不甚在意地摆摆手。   这时,白芒已经摘着野菜回来,老者脸上便恢复笑容,朝白芒招招手。老者这几天脸上长了些肉,笑起来,倒也不像最初那么可怖了。   三人吃过晚食,白芒隔着铁门逗一会儿猫,便觉着有些困倦。   这些天,丹田中内力运转不顺,也没法修炼内功,在暗无天日的地下洞穴里,也没什么可消遣的,白芒每日睡得越来越早。而不远处,那位老者更是早早熟睡了。   白芒依旧靠在铁门边睡,桃羽就在她身侧,中间只和她隔一层铁栅栏。   白芒今日睡得有些浅。   她隐隐感觉到,傍晚从自己摘完菜回来,桃羽的情绪就忽然变了。   变得有点……低落?   白芒也不确定是不是自己感知错了,这是她桃羽曾经从未有过的情绪。就连她们刚刚结束交谈时,桃羽情绪都没有什么太大起伏。怎么过了会儿,反而突然变得低落了?   不如说,桃羽这样的性子,竟然也会有情绪低落的时候?真是稀奇。在她的记忆中,桃羽的负面情绪似乎只有愤怒,连混杂着杀意的愤怒,连悲怆都很少有。   白芒承认,在察觉到桃羽的情绪后,她的心不由自主慌了一下,又被她抑制着压下去,归于平静。   桃羽的情绪如何,与她无关。   她们在洞穴中安稳度日,相互配合,不过是为了活下去罢了。   该说的话,她都与桃羽说清楚了。   白芒好不容易浅浅睡着,忽的听见铁栏杆那头翻来覆去的声音,睡意一点点消退。   之前几天,桃羽都睡得很早,可唯独今日,夜越来越深,桃羽却迟迟没有睡着。近在咫尺衣服摩擦簌簌的声音,吵得白芒也睡不着。又小半刻钟过后,白芒终于忍不住,转身侧对着铁栅栏的方向,用气音喊:“桃羽?”   她想,她才不是在关心桃羽,只是被桃羽吵得没法睡,不得不去和她说说话而已。   桃羽那边的声音倏地停了,黑暗中,桃羽也侧对着白芒,与她相隔一层厚厚的铁栅栏,两人的目光在黑暗中相对。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白芒竟然在桃羽眼中,看到了一丝疼。   真怪,桃羽也会觉得疼吗?   “你身体不舒服么?”白芒轻声问。   “没。”桃羽摇头。   “……”白芒顿了顿,闭眼,“那早些睡吧。”   黑暗中,桃羽看着白芒的侧颜,手指尖在轻轻地颤,有一丝痛从心脏处沿着血管蔓延,到全身上下。白芒闭着眼,看不出神色,但的确如老者所说,她整个人仿佛都透着一丝疏离。   老者还说,她这么温柔的人,往往最是绝情。   但桃羽知道,不是的。   白芒这么温柔的人,对待所爱之人时,却仿佛拥有用不尽的勇气与热忱,奋不顾身,付出自己的一切也在所不惜。桃羽分明感受过的,当初却一点不以为意。   可直到现在,白芒的热血消去,对她只剩下疏离,桃羽才蓦地反应过来,开始觉得后悔。   今日白芒说她对她的喜欢不过是虚情假意时,桃羽其实依旧觉得,白芒不过是在嘴硬罢了。白芒还在生她的气,因此不愿意承认她的好罢了。   直到老者与她说过那些话后。   桃羽忽的意识到,自己好像真的……做错了。   桃羽好像知道,为什么自己先前软着态度哄了白芒那么久,却丁点儿成效都没有。就连老者这样的陌生人,都能看出白芒的喜好,她与白芒相处那么些年,还丝毫没有察觉到,这落在白芒眼中,不可笑吗?   到这时,桃羽好像才隐隐约约地明白,红苕口中的“关心”是什么意思。   “白芒……”桃羽隔着栅栏,手指触到白芒的手背,想要轻轻勾住白芒手指,白芒却这么将手缩了回去。   “嗯?”白芒睁眼,眸中是一闪而过的防备。   桃羽清晰地看见白芒眼中防备,那一瞬,她的心好像被重重刺了一下,说不出的疼。   “白芒,我知道了。”桃羽声音很低,几乎自言自语,“若我从现在开始挽回,还有机会吗?”   白芒没有回答桃羽的问题,只轻声道:“桃羽,先前你说要与我隐居山野时,我承认,自己有那么一瞬的心动。可是桃羽,在此之前,你要完成你的复仇,我也要有自己的事情做。如果我要你放弃复仇,你愿意吗?”   桃羽犹豫了一瞬。   中途,她的确是有觉得复仇一事无趣过的。但……也就只有那么短短几天而已。她策划了那么些年,眼看就已经完成一小半,即将掀开更大帷幕的复仇戏剧,怎么可能就此结束。   如果她要放弃,又怎么会跟踪白芒前来海岛,抢夺白魔令?   白芒读懂了桃羽的神色,她轻笑:“你看,你不愿意放弃复仇,我也不愿意放弃我自己想要做的事。”   “可是白芒,”桃羽低声道,“我根本不知道你想要做什么。为何你宁愿信任刚认识不久的白思静,也不愿信任我?因为她是你堂姐吗?还是因为你爹在信中提到,要你将白魔令交给她?”   桃羽语气意料之外的平静,竟没有丁点儿戾气。   这是白芒第一次,感受到桃羽的正视,不再是俯视。   白芒认真道:“桃羽,或许是怕你觉得可笑,之前我一直没有告诉你,我究竟想要做什么。那么现在我说了,我想要天下太平,为此尽一份力都好。桃羽,若你的复仇,指的是扰乱整个江湖,那么从今往后我只能……与你站在对立面上,没有调和的可能。”   “白魔令也好,别的什么也好,桃羽,我们各凭本事。”白芒呵口气,转身背对着栅栏,“已经很晚了,睡吧。”   她身后,桃羽沉默许久,最终长长叹一声,传来一声不知情绪的:“……也行。”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一章:没有调和的可能   下一章:狠狠双修!(hhhhh)   -   感谢在2022-07-0809:46:04~2022-07-0823:13:3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快点更文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7章 朱砂   第二天清晨。   桃羽照例到水池里捉鱼儿,以往几天她捉鱼时,都是直接往水面上用力轰一拳。丹田内仅仅能使出的一重内力虽然不多,但足够把接近水面的鱼儿打晕飘上来。   可今天,不知是怎么一回事,幽幽的水潭中,水面竟一条鱼儿都看不见,鱼儿全部躲水下去了。   桃羽朝水面一掌轰去,幽冷水面上漾开一朵涟漪,水底下,不仅没鱼儿浮上来,那些鱼儿还肉眼可见地往更深处躲去了。   “……”桃羽眉头微蹙,神色犹豫。   总不能,要她下水捉鱼吧?   要她每天处理这些玩意儿,做成饭菜,就已经够为难她了,还要她下水用手去捉那滑溜溜的玩意儿?光是想想,桃羽手臂上就起一层鸡皮疙瘩。   如果这时白芒在桃羽身旁,一定能一眼看出,桃羽的表情与其说是嫌恶,不如说是……在害怕。   可惜,白芒没有看见,桃羽自己也不曾注意到自己的神色如何。   “喵?”一旁,见桃羽在岸上僵了许久,小黑猫茫然歪头。   桃羽回过神来,指指水池里:“小畜生,去抓鱼。”   小黑猫尾巴轻摆,坐在旁边舔了舔爪子,不为所动。   桃羽拎起它的后颈皮,直接将整只猫儿扔水里。   “喵!”小黑猫身上毛全部炸开,一下子跳上岸,飞奔向栅栏的方向,“喵呜喵呜”地朝白芒撒娇去了。   桃羽:“……”养你何用。   桃羽在水池边犹豫许久,时间一点点流逝,桃羽终于下定决心,一咬牙挽起裙摆和裤腿下水。冰凉的山泉水浸在身上,十分舒适,水池不深,桃羽闭上眼,伸手往水底摸去。   鱼儿争相往池壁的石缝里钻,桃羽将手探进石缝中,没有摸到鱼儿,反而摸到一个钥匙状的物什。   她睁眼,将这玩意儿拿出来,果然是一把石制的钥匙,拿在手里沉甸甸的。   连通洞穴两边的钥匙,就这么找到了。   ……   洞穴另一侧。   白芒正和老者聊着天,小黑猫在栅栏外坐着舔毛,一片闲适。白芒就是在这时,看见桃羽从水池那边走来,桃羽裙摆处沾湿了,在地上拖出一道小小的痕迹。   “喏,钥匙。”桃羽将手中钥匙抛给白芒。   “找到了?”白芒眼睛微亮,接住桃羽扔来的钥匙,对准栅栏上的锁孔,“咔擦”一声,铁门缓缓打开。尘土在两边跳跃的火光下飞扬,形成一道斑斓的光柱。   不等其余人反应过来,小黑猫第一个从门缝中冲过来,在白芒腿上用力蹭,像是多久没见到她了似的。   桃羽走过铁门,小黑猫竟然还下意识往白芒身后躲了躲。   “……小白眼狼。”桃羽没忍住哼一声,果然是白芒养大的猫,和白芒一个德性。   “恭喜二位小姑娘。”老者脸上,也露出一丝欣慰的笑。   “老爷子,”桃羽朝他看去,挑眉,“既然我已经过来了,接下来,你该告诉我们怎么离开这里了吧?”   “自然。”老者和蔼笑着点头,指向野菜地的方向,“洞穴的出口就在那里。想必先前白姑娘也注意到了,野菜地那边之所以能有阳光透进来,是因为上方铁栅栏空隙比别处宽许多,不会被泥土覆盖。其实,那处的铁栏是一扇未上锁的巨大铁门,只要将铁门推开,便可离开洞穴。”   白芒道:“我先前试着推过,铁门很重,根本推不动。”   桃羽也去铁门处试了试,铁门纹丝不动。从洞穴中本来就不好发力,要将铁门推开,至少得五重内力,甚至更多。桃羽蹙眉:“老爷子,怎么回事?”   要离开此处,就得有足够的内力,但紫藤花丛的毒素不断从上边传来,洞穴中的人中毒只会越来越深,内力越来越使不出来,又怎么可能推开这扇门?就像是陷入了死胡同里。   老者和蔼笑着,忽的长叹口气:“原本……老身还有些贪念,想着能拖一刻便是一刻,可如今,既然你们两个小娃儿都找到了出口,那我便也不瞒你们了。”   “想要从此处离开,的确需要内力将铁门打开才行。可内力从何而来?我们中了毒,使不出内力,唯有传功一途。”   白芒:“传功?”   老者点头:“没错。我们此时中毒,就像是内力被困于丹田中,只有很少一部分能在经络中流淌,没法爆发出来,而平日里没有中毒时,内力流淌顺畅,随时都可从经络中爆发。可传功不一样,传功时,只需要将那流淌的一小部分内力缓缓传入另一人经络中,一丝丝细流最后汇成汪洋,在一瞬之间爆发,那些毒素就相当于失去了效果。”   白芒垂眸思考,老者说的的确是这个理儿。   老者继续道:“小姑娘,当初你爹为何能离开此处?便是我将自己的内力传了大半给他,让他打开这扇铁门。”   “老爷子,”桃羽眉眼微弯,笑,“所以你的意思是,你把你剩下的大半内力传给我们,我们便可开门离开此处?”   “正是如此。”老者叹气,脸上露出几丝颓然,“从你们跌落至这里的那一刻开始,我就做好了这样的准备。反正,我本就是甘愿自囚于此的,如今三十多年过去,我也没几年可活了,与其让自己一身内力永远被封在这具残破身躯里,不如将它传给他人。”   老者轻轻摇头:“我虽是这么想,但总归是不舍的。就像我虽是自囚于此,却仍然惧怕死亡,想要活下去。唉……谁会愿意将一身内力让给他人呢?所以我才一直没将离开的方法告诉你们,直到这时才说出口。”   白芒和桃羽对视一眼,桃羽移开目光,率先问:“可老爷子,你一身内力还剩下多少?够传给我们二人?”   “自是不够的。”老者摇头,“我原本十重内力,传给那姓白的小子一次过后,如今只剩七重。要再传功给你们,恐怕最后落到你们丹田中的,就只有四五重,能不能推开那大铁门,还得看运气。”   “唉……”老者叹口气,“两个小娃儿,你们商量商量,究竟由谁来传功?”   也就是说,老者的功力只够传给一人,而那一人恢复五六重内力打开铁门后,要不要带着另一人离开,全凭她的心情。   而且,白魔令一定就在这片紫藤林中,谁在这时恢复了内力,那白魔令自然也归谁所有。   白芒和桃羽脸上神色,都出现一瞬的犹豫。   沉默片刻,老者看出二人的犹豫,缓声道:“你们两个小娃儿若是商量不出来,不如我替你们做决定。我这一身内力,就传给桃小姑娘好了。一来我与桃家有故,二来我先前已经给白小子传过一次功了,再给他后人传功,那对桃小姑娘来说,就不太公平。两个小娃儿,你们说呢?”   桃羽弯起眉眼,展颜笑:“自然都听老爷子的。”   白芒点头:“老翁您既然已经决定了,我也没有异议。”   老者靠墙坐着,朝桃羽拍拍手:“既如此,小娃儿你过来吧,背对着我盘膝而坐便可。”   桃羽一步步走向老者,白芒在她身后,转身,背对着他们。桃羽却在老者身前停下了脚步,似是仍在犹豫,老者轻声催促道:“小娃儿,既然都定了,你还犹豫什么?我知道你喜欢那白姑娘,但我方才说过了,这份内力本该就是你的,没什么可推让的。”   “我只是突然想起了一件事……我在想,如果我师父还活着,他也差不多是你这般年纪了。”桃羽眸中浮现出一丝怀念。   “你师父?小娃儿,你不是在明湖山庄里学的武功?”老者迷惑道。   桃羽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脸上笑容清甜,反问道:“老爷子,你认识鬼域阎罗吗?”   “什么?”老者一怔。   他被囚在这里三十五年,过往的种种都离他太过遥远,他一时没有反应过来桃羽在说什么。   然后下一瞬。   刀光剑影。   桃羽手中黑色不语刀泛着寒芒,直逼老者命门!而桃羽身侧,白芒手持龙吟剑,直直劈向老者肩膀,长剑挥舞时,上边洒出的幽光仿佛在空中留下一道绝美的痕迹。   “你、你们……!”老者惊愕出声,再下一瞬,是刀剑划破血肉的声音。   红到发黑的血从老者肩上洒出。   然而老者并没有倒在二人刀剑之下,他双手撑地,身子猛地向后弹起,一跃避开她们几丈远!   老者腿断了,这会儿双臂却死死撑着地面,眸中浑浊散去,深棕色眼瞳泛起杀意,丝毫看不出前些天的羸弱。老者咬牙,不可置信道:“小娃儿,你们想干什么?”   “不如说,老爷子,你想做什么?”桃羽轻笑,不语刀在手中转了个漂亮的刀花儿,“你这体力,至少得有三重、甚至四重内力吧?还装出一幅奄奄一息的模样骗我们传功,你想什么呢?”   老者眼中杀意藏得很快,他挤出一个笑:“小娃儿,我也不过是自保罢了,你们突然对我出手,我自然得躲开不是么?平日里,我哪儿拿得出这么些力气啊?”   “你在撒谎。”白芒站到桃羽身侧,剑尖始终指向老者面门,“你口口声声说是要传功于我们,可你分明是想要吸取我们的内功,自己从这里逃出去。老翁,你根本不是自囚于此,你是被人关在这里的。”   “小姑娘,你说什么呢?”老者苦笑,“除了魔教,这世间哪儿有人会吸人功法的内功?”   魔教之所以被正派针对,就是因为魔教掌握着能吸人内力的功法。但随着魔教被灭,那些功法也被藏在了无人知晓的山野里,与魔教的财产一起——这也是白魔令的来源。唯有集齐白魔令,才能知晓这些功法秘籍、财宝神兵的位置。   虽然三十五年前,老者被囚于此处时,魔教还没有被灭,但那会儿也只有魔教中人,才会此等功法。老者他是少林佛子,自然不可能会魔教的功法。   老者又道:“再者,我身负十重内力,乃是曾经的五大宗师之一,若我不愿意,谁能将我关进这地方?”   “老爷子,”桃羽笑着舔舔唇,声音轻快,“你看看我们手中的刀剑呢?”   老者方才处于高度戒备中,这时他才注意到,二人手中,一人拿一把陨铁打造而成的短刀,黑色刀身锋利无比,泛着骇人寒芒。而另一人手中长剑,剑身上洒出萤色幽光,如梦一般。   老者瞳孔倏地放大——   这两把刀剑,他都是见过的!   一把是鬼域阎罗的宝刀,亦是明教的圣刀“不语”;另一把则是魔教圣剑“龙吟”。   “你、你们一人是明教弟子,一人是魔教后人?”老者终于意识到,桃羽先前对他说的那几句话是什么意思——桃羽竟是鬼域阎罗的弟子。   当年,明教的鬼域阎罗,也是五大宗师之一。而老者和鬼域阎罗的关系,可算不上好。或者说……他当年就是被鬼域阎罗囚禁于此的!   桃羽作为鬼域阎罗的弟子,会不知道自家师父的仇人?   老者方才的确打着吸走桃羽内力的想法,而白芒若真是魔教弟子,了解这一功法,恐怕早就看出端倪了!老者倏地浑身冰凉,这些天里,他一直以为自己才是猎手,谁知道,他竟被两个小娃儿骗得团团转。   “哈……”老者仰头,大笑一声,脸上和蔼的神色一扫而空,再不伪装了,鹰一般的眼中杀意凝固,“我本来还想让你们两个开开心心、毫无痛楚地走完最后一段路,既然你们不要,那我也不会手下留情,看招!”   老者手指呈爪状,锋利的指尖直直抓向桃羽咽喉!   杀人,自然要挑最弱的那人杀,老者这些天一直以为桃羽不过十五六岁,还是个才出江湖的小娃儿,根本没可能招架住他的攻势。谁知道桃羽唇边勾起一丝泰然自若的笑,下一瞬,不语刀便从他手掌中划过!   削铁如泥的刀尖划过手掌的感觉可不好受,差点让老者整只右手都失了力。   桃羽正要再度出刀,却听见一旁,白芒轻声道:“用拳。”   桃羽的刀法,一半出于明教,另一半改于明湖棍法。而她不知道少林佛子的阴阳棍法正好克制明湖棍法,若她这会儿出刀,反而可能被老者制住。   老者毕竟曾经是五大宗师之一,就算中了毒,丹田里也实打实地拥有十重内力,面对他,还是小心些为上。   “?”桃羽诧异挑眉一瞬,没有犹豫,右手收到,左手转为拳法,一招武当八卦拳,径直轰向老者心口!   于此同时,白芒也一剑斩来,长剑结结实实从后面落在老者肩上。   白芒和桃羽的目光交汇一瞬。   一人收拳,一人拔剑,再下一瞬,老者无力瘫倒在地,眼白恐怖地向上翻:“咳咳……”发黑的血渍在泥地上扩散开。老者表情痛苦狰狞,白芒上前一步,再度出剑,彻底结束他的痛苦。   然后,白芒蹲下身子,合上他的眼睑。   “你要将他给埋了?”桃羽抱着手臂,问。   “嗯。”白芒轻轻点头,蹲下身子,将老者往野菜地的方向拖,她准备将他葬在阳光下面。桃羽犹豫片刻,一咬牙,还是跟在了白芒身后,与她一同处理。   桃羽不仅从来不处理动物尸身,更不会去管人的尸身,管杀不管埋。白芒诧异抬眸看她一眼,眸底情绪又很快归于平静。   刚才她们一同对老者动手时还无比默契,这会儿却突然没了话说,沉默好一会儿,直到野菜地边缓缓拱起一个坟包,桃羽才出声问:“白芒,你是什么时候察觉这老爷子有问题的?”   “从一开始我便没有信过他,而且前天晚上,我在睡觉的墙壁边发现了两个字。应当是我爹当年刻在墙角的,他刻的是小心二字,从那时起,我就在隐隐提防着那老翁了。我真正察觉到他有问题,是在刚才,他说是他传功给我阿爹时。”   是的,在察觉到墙角的刻字后,白芒便开始怀疑——   这山洞里除了老者便没有别人,还有什么需要小心的呢?但那时,她只是隐隐有些怀疑这名老者,却并没有下定论。   直到老者说,将自己一半的功力传给了白天行。   白天行进入这洞穴时,已是十重内力,若老者真的给他传了大半内力,那他离开这座岛时,恐怕已经突破十一重内力!又怎会被江湖正派围攻至死?   白天行能从这里逃出去,根本和老者无关。   白芒又道:“而且……那老翁的腿,不像是被挖肉挖断的,反倒像是被砍断。”   因此,白芒怀疑过,当初砍断老者一条腿的那人,就是白天行。她知道白天行的为人,白天行当初离开此处,不但没有救出老者,还砍断他一条腿,可见,老者绝非什么好人。   桃羽扬扬下巴,不置可否。   “你呢?”白芒轻声问她,“你又是在什么时候发觉的?”   “我一直都觉得,这老家伙死了就死了,与我有什么关系。”桃羽打个哈欠,眉眼弯起,“不过真要说的话,我也是刚刚突然想起来的。如果我没猜错,三十五年前,这老家伙便是被我师父囚在这岛上的。喏,白芒,你知道的,明教教主鬼域阎罗,那老不死的,便是我师父。”   桃羽小时候,的确从自己爷爷口中,听到过有关前任佛子的故事。但她同样,也听师父提起过前任佛子。   在爷爷口中,佛子是难得的知己好友,可在师父口中,那位“佛子”残暴狠厉、自私冷血,顶着少林正派的名号,却在江湖中无恶不作,杀人如麻。   桃羽四岁时明湖山庄被灭门,在这之前,她爷爷就过世了,她其实对爷爷口中那位佛子的印象并不深。反而因为师父的话,对少林一直心有芥蒂。   不过当时,她师父提起前任佛子时,也只是简单和她说过几句,因此桃羽并没有第一时间反应过来。   再想起老者编的故事,桃羽不由得嗤笑:“这老家伙口中的话,还真是一个字都不能信。”   解决了老者,二人站在阳光下,仰头望着上边那层铁栅栏,不由得发愁——   那么究竟该怎么出去?   既然当初白天行都能离开此处,那么她们也一定能找到离开的法子才对。老者虽然鬼话连篇,但至少他所说的有一句实话,那便是只有内力稍稍恢复,才能推开铁门,离开这里。   白芒不由得思索,当初白天行没有接受老者传功,那么他是如何恢复内力的?   掉进洞穴的第一天,白芒就吃过一颗井幽留给她的解毒丹,但并没有任何作用。不能靠药物恢复内力,那么就只能靠内功功法,白芒和桃羽几乎同时抬头。   桃羽道:“白芒,这里既然是前魔教的据点之一,那你说这洞穴里,会不会藏着能够恢复内力的魔教功法?”   “我也是这样想的。”白芒点头,转身径直向洞穴深处走去,停在老者睡觉的地方,“那老者他会魔教吸人内力的功法,说不定就是在这里学到的。可是……他已经发现了魔教功法,内力又怎会一直只使得出一丁点儿?”   “谁知道呢。”桃羽不甚在意地打个哈欠,站到白芒身侧。   她们面前是一堆杂乱的干草堆,先前老者在世时,除了偶尔要白芒搀着他在洞穴中逛一逛,几乎时时刻刻都躺在这堆干草上。   二人对视一眼,白芒用剑刨开这一堆干草,伴随着一股经年累月的腥臭味,干草下方的地面露了出来——这一小片地面竟不是泥土,而是略显松软的黄沙,白芒将长剑用力往下一刺,黄沙“唰唰”散落。   下方竟又是一个密室!   密室中放置着夜明珠,幽光从下边传来。白芒跟在桃羽身后一跃进去,密室很小,只能容纳两三人同时站立,走道边是一张玉床,而玉床边的墙壁上,密密麻麻画满了功法。   只见最上方四个大字:双修秘法。   作者有话要说:   hhhhh   -   感谢在2022-07-0823:13:33~2022-07-1008:57:3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一只慵懒的猫2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小白爱喝冰阔洛゜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行歌、阿不列颠疯、50291947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8章 朱砂   与白芒二人相处的洞穴不远处,另一处阴暗洞穴中。   “鱼崽崽们,我来啦。”白芷砚欢快跃进幽潭中,玩会儿水,埋头扑腾一会儿,没捉住鱼,手指反而摸到一块石制的钥匙。她怔了片刻,将钥匙从水中摸出来,她埋头看手中钥匙的形状,脸上欢快的笑意收敛,小脸变得严肃,随即再度绽出笑容。   白芷砚一下从水中跃出,快步跑向洞穴另一侧:“桃芷犹——!你看我发现了什么!”   这一块洞穴尽头,竟然也是一扇巨大的铁栅栏。   桃芷犹蹲坐在铁栅栏那头,正在埋头择菜,听见白芷砚的声音,她茫然抬头:“嗯?”显得竟然有几分乖巧。   “当当——!你看这个!”白芷砚贴近栅栏,双指捏着钥匙,在桃芷犹面前晃了晃,她脸上笑意无比灿烂。   桃芷犹怔了好一会儿,眼睛呆呆地眨,终于反应过来,激动站起身:“这是……钥匙?”   “没错。”白芷砚眉眼弯弯,“这下,我应该就可以到你那边去了!”   栅栏的锁孔在桃芷犹那边,她伸手接钥匙。   白芷砚却舔舔嘴唇,调皮后退一步:“想要啊?不给你了。”   桃芷犹:“……芷砚,别闹。”   白芷砚笑容狡黠:“叫我一声姐姐,我便把钥匙给你。”   她们两都是十五岁,但白芷砚比桃芷犹大一个月。白芷砚也是在前几天,和桃芷犹聊天时,才知道的。   桃芷犹平时整个人都呆呆的,这会儿却很倔地摇头:“不叫。”她后退一小步,眉头微微蹙着,没再说话,但神色尤其倔强,没得商量。   “切,无趣。”白芷砚向前一步,这才将钥匙扔给她,“开门吧,小芷犹。”   桃芷犹认真将钥匙对准锁孔,拧了一下,铁门“咔哒”一声打开。桃芷犹用力将铁门往外推,刚刚够一人通行,白芷砚便从另一头蹿过来,扑到她身前,一下子紧紧抱住她。   “唔?”   少女的身躯柔软又温暖,伴着淡淡的花香,桃芷犹一下就僵住了,呆愣楞地眨眼,双手无措停在半空。几个呼吸后,桃芷犹的耳根后知后觉地染上一层浅浅的绯红。   白芷砚却一点儿也不觉得羞,下巴枕在桃芷犹肩膀上,靠近她耳侧,轻声道:“多谢这几天陪我说话、安慰我的小妖女桃芷犹啦。”   唔……虽然很不愿意承认,但白芷砚刚刚掉进这黑漆漆的洞穴中,内力还使不出来时,她是十分恐慌的,这些天,多亏有桃芷犹在铁门另一侧陪着她,不然她早崩溃了。   桃芷犹懵懵的:“什么小妖女……?”   白芷砚后退一步,打个哈欠,笑得灿烂:“你义母是妖女,你可不就是小妖女吗?”   “……啊。”桃芷犹反应了一会儿,意识到白芷砚在说什么,一板一眼地反驳道,“义母她很好的……她不是妖女。”   “切。”白芷砚没再就这个话题接着说下去,她牵上桃芷犹的手,一起探查洞穴两边,“先不说这个了,当务之急,是找到离开此处的方法。”   ……   另一侧。   “双修秘法?”桃羽眼眸微微眯起,“早听说魔教中,除了吸人内力的吸星大法,双修秘法也是不传的神功之一。”   密室中,白芒看着墙壁上密密麻麻的文字和图画,不由得有些……懵。   墙上的图画里,画的是两个小人紧紧贴在一起,做出各种亲近的姿势,。如果不看一旁的注释,乍一看,还以为墙上画的是一幅幅春丨宫呢……   再看最一旁的注释,双修秘法顾名思义,是由二人合作修炼,将两边的内力合而为一,在两人经络中流淌、走过丹田,在这个过程中,二人内力不断累积增长,一个大周天后分开,变回两股内力,分别回到各自丹田内。   两股内力合而为一,增长的效率自然比单股内力强许多,往往五个大周天过后,双方内力都能有极大的提升。   而双修过程中,二人最好脱掉衣物。双修开头时,要一人背对着另一人盘膝而坐而坐。前面那人为阴,后面那人为阳。“阳”者引导“阴”者内力流淌,实为整个双修过程中的主导者。   “阴”者只能顺应“阳”者引导,任由阳者将自己一身内力抽走,直到运转一个大周天后再还回来。   也就是说,一旦“阳”者心生歹意,轻而易举就可吸走“阴”者的内力,甚至废掉“阴”者的丹田。   “这功法好是好,却也挺歹毒。”桃羽双手抱臂,懒散道。   白芒认真看了会儿,分析道:“这双修秘法,是不是……就像是魔教吸星大法的一个分支?”   “哦?”桃羽抬眸。   白芒接着道:“吸星大法可以吸人内力,而这双修大法,其实也是阳者将阴者的内力吸走,引导着阴者内力流淌,不过最后得再还给阴者罢了。两个功法的原理……是不是一样的?”   “没错,小家伙,你倒是越来越聪明了。”桃羽坐到玉床上,“方才那老家伙,恐怕就是想用双修秘法的开头部分,将我们的内力骗走。”   白芒点头,又立刻有了个新的疑问——当初白天行是如何离开这洞穴的呢?他的内力,是如何恢复的?   白天行总不可能和那老者双修。   “谁知道呢?”桃羽不甚在意道,“说不定是《天行健》的缘故,既然世人都说《天行健》是神功,说不定就能让你爹内力渐渐恢复,突破毒素的限制呢?又说不定,是你娘教过你爹别的解毒功法,你娘不是魔教圣女么,会不知道双修秘法?”   白芒点头:“也是。”   “别想些有的没的,白芒,现在重点是,我们要怎样离开这里。”桃羽的声音突然变得轻飘飘,羽毛一般勾人,她明知故问,“白芒,你觉得怎么办呢?”   她们两既不会《天行健》,也没有接触过别的魔教功法,这会儿想要恢复内力,除了试试这双修秘法,还能有什么法子?   白芒微怔,她看着墙壁上的一幅幅图案,脑袋久违地卡壳一瞬。   这双修秘法,除了开头时背对着另一人盘膝而坐的动作还算正常,其余动作,无论怎么看都太羞人了。尤其是作为“阴”的那一方,完全是被“阳”者操控着。   白芒不自觉后退一步:“要不……我们再找找洞穴里有没有别的线索?”   “白芒……!”桃羽一下子用力叫住她,神色却带笑,“你害怕啊?”   白芒脚步顿住,桃羽立刻贴上去,仰头,下巴往她肩上枕:“双修秘法,也不过是内功心法中的一种,无论双修时做些什么,都不过是在修炼内功而已,你在怕什么?还是说,你又在往某些地方想去了?”   “我、我没有!”白芒立刻摇头,挣开桃羽的怀抱,“桃羽,男女……女女授受不亲,你离我远点……!”   先前在九莲村那几日,白芒对桃羽的亲昵早已没了反应,这会儿却因为双修二字,一下子漏了馅儿。   桃羽唇角勾着,往后退一步坐回玉床上,眉眼弯弯:“总之,想要离开此处,现在就只有双修一条路可走。白芒,这样吧,你若是不放心我,那么第一个大周天,你做’阳‘者,我做’阴‘者,第二个大周天再换一换,就这么交替着来,直到我们内力恢复为止。”   “白芒,这样总行吧?我们谁也不吃亏。”桃羽轻声笑。   “我考虑一下……”白芒转身,几乎是苍惶逃出密室。   桃羽就这么躺在玉床上,悠闲地翘起腿,不自觉轻笑出了声。   白芒逃出地底密室,在洞穴里漫无目的地逛了会儿,最终停在弥漫着湿气的水潭边,幽凉水气让她心跳渐渐平复一些。白芒吐口气,坐在水潭边。   好像昨夜过后,桃羽对她的态度,又有了轻微的改变。   白芒说不出来究竟是哪儿变了,但就是能感觉到,她们相处时,和之前是不一样的。也正是这丝不一样,让白芒刚才突然心慌。   或许……有了昨夜的那番谈话,桃羽也稍稍放下了,所以她才会觉得有所不同。   而且桃羽说得对,双修秘法看上去再怎么羞,也是一门正经的修炼功法,她心里又没有抱有邪念,有什么不好意思和桃羽双修的?反正,她们双修的目的,不就是为了离开此处?   只要内力恢复,离开洞穴,找到白魔令,她和桃羽就再度分道扬镳,有什么可犹豫的?   白芒闭眼,深吸一口气。   再睁眼时,她脸上神情已恢复平常。白芒起身走向密室的方向。   “考虑好了?”听见白芒的脚步声,桃羽从玉床上坐起,双手撑在身后,转头幽幽地看她。桃羽双腿悬在玉床边,一摆一摆地摇晃着。   白芒点头:“嗯。”   “所以……我们双修?”桃羽歪头,眉眼弯弯,明知故问。   白芒:“……”心平气和地再度点头。   “来吧。”桃羽往前面坐了一点,将玉床后面的位置让给白芒。她背对着白芒,就这么直接解下衣衫,红裙沿着肩膀往下滑落,白皙的肩头、脊背半露在外边,腰窝若隐若现。   桃羽回眸,瞥白芒一眼:“还愣着干什么?脱啊。”   白芒移开视线,仍是往旁边侧了侧身子,这才缓缓将衣衫解下。   玉床下,两人的衣衫堆叠在一起。   桃羽已经盘膝坐好了,双手叠于两边膝上,脊背挺直。白芒坐在她身后,看不见她脸上情绪,但至少从后面看,桃羽的确十分正经,二人间没有丁点儿旖|旎的氛围。   白芒呼口气,双手覆于桃羽心俞穴上,闭眼,按照墙壁上的注释,缓缓运转经络中所剩无几的内力。一圈、一圈……很快,她感觉手心微热,桃羽经络中的内力,正缓缓沿着心俞穴流淌进她的手三阳经。   与自身被毒素压制的那点儿内力不同,桃羽被引导而来的内力汹涌澎湃,竟激得白芒手臂隐隐作痛。   两股内力纠缠在一起,混杂在她的经络中,不断碰撞,竟有几分灼人的痛。这双修秘法看似简单,但稍有不慎,“阳”者就有失控的风险。可“阳”者失控过后,最多调养一段时间便能恢复,“阴”者却是内力全无,甚至丹田本源都可能受到不可逆的损伤。   白芒这时才意识到,所谓双修秘法中的阴阳两方,“阳”者不完全是掌控者,更是守护者。在修习的过程中,“阴”者将一切都交给了“阳”者。   好在,白芒日夜修习桃羽教她的焚天心经,早已习惯了经络的灼痛。白芒微微蹙眉,忍住经脉中的疼痛,认真按照墙壁上的注释,指引内力运转。   ……   与此同时,在白芒看不见的角度,桃羽纤细的眉头微微蹙起,脸颊肌肤上泛着细腻的绯色。   她清晰得感觉到,这些天被毒素压制着的、怎么都使不出来的内力,竟然就这么一点一点地,沿着经络往上,往白芒的经络中流淌而去,根本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一点儿也不受她的控制,她甚至无法阻止丁点儿。   这是桃羽从未体验过的感觉,内力一点点离自己而去,让她觉得本能地恐慌,甚至无助。而白芒覆在她背上那双手,手上皮肤是细腻的,虎口处因为常年拿剑留下了结实的茧痕,带来一丝鲜明的触感。   因为内力翻涌的原因,白芒手心是微热的,连带着桃羽脊背也变得微烫。   这间密室建在地底深处,四周石壁冰凉,密室里的气温也是凉的,桃羽竟觉得有点热。   不过……白芒手掌的触感,带给她的却不是安全感,反而是更隐秘、难以严明的刺激感觉。   真怪。   再然后,两股纠缠在一起的内力,在白芒的引导下缓缓汇入桃羽经脉中,涌向丹田,那种诡异的仿佛被入侵的感觉更甚。这时白芒的手掌已经从她心俞穴处移开,落在丹田边,桃羽几乎是本能向后伸手,牢牢捉住白芒的手腕,指尖止不住地轻颤。   白芒单手牵住了她的手,十指相扣。   ……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   两股内力在经络中不断流淌,越来越盛,到后面,白芒都被内力灼得有些神志不清,却依旧按照墙壁上注释所写,认真地引导内力流淌。   从最开始传功的姿势,到后面面对面紧紧相贴,几乎拥抱在一起,再到最后眉心相触,内力缓慢流淌间,终于走完一个大周天。两股内力缓缓分开,从眉心,沿着经络,回到各自丹田中。   内力缓缓回流的过程,白芒只觉得异常舒适,经络中灼烧的感觉消失,化作一股温柔的暖流,淌过全身上下。   “呼……”   两人的内力彻底归位。   白芒一下子卸了力,软绵绵地往前倒,桃羽也好不到哪儿去,她们一下靠在对方的肩上,呼吸急促地呵在上边。   许久,白芒才稍稍恢复一些,一睁眼,看见的就是桃羽白皙小巧的肩头,靠在自己怀中。桃羽骨架比她小一些,这会儿,竟让白芒看出了几分……娇小无助的感觉。   就像是,桃羽蜷在她怀中似的。   白芒唇瓣微微张开,怔怔眨一下眼。   这是她第一次注意到,自己竟比桃羽要高了些许。也是她第一次察觉到,桃羽,竟然也会有那么引人怜爱的一瞬。明明在记忆中,桃羽还那个比她高一大截,总是扬着下巴叫她“小家伙”。要么就是那个从不正眼看她,总是将她欺辱到哭的恶劣少女。   恍惚间,白芒竟忘了推开桃羽。   桃羽恢复片刻,就这么抱了上来,双臂紧紧贴在白芒身后,心口也与她相贴。白芒清晰感觉到,桃羽心脏“咚咚”的跳动,一下一下,与她的心脏跳动重合。   有那么一瞬,白芒忽的在想,的确,如果能够一直这样下去……   好像也不错。   但也只是一瞬,下一刻,全部的理智回笼,白芒睁眼,眸中情绪渐渐淡下去。到这时,一直缠绕在她心底的最后一丝眷|念,彻底消失了。   她彻底放下了。   江湖路漫漫,往后,她有她的事情要做,她再不会将自己困于感情中,再不会自感堕落,成为某人的附庸。她也不会再排斥与桃羽的见面、接触,如果日后有必要的话,她也会像佛子所说那般,阻止桃羽扰乱江湖。   一瞬间,白芒心里豁然晴朗。   刚刚积蓄在丹田中的那股内力,才堪堪平静下来,忽的又变得汹涌。   “白芒,我的内力已经恢复了。不仅恢复,还要比先前更强一些。”桃羽甚至感觉,自己过不了多久,就能冲击第十重大关。然而话音刚落,她就感觉到白芒的异样。   由于白芒幼时经脉堵塞的缘故,平日里,他人压根感知不到白芒身上内力波动。   可这时桃羽清晰察觉到白芒丹田中内力起伏,汹涌澎湃,大有压不住的趋势。   “白芒,你要破境了?”桃羽退开些许,立刻道。   白芒闭上眼,茫然点了点头。   白芒在第六重卡了这么些年,如今终于突破那一重心境,就要突破第七重大关!她脸上浮现出一阵红,红得不正常,就连唇瓣都像要滴血一般。   经脉中,一瞬之间也燥得厉害。   白芒不自觉皱起眉,压制住五脏六腑中难受的感觉。   桃羽即刻道:“默念心经。”   她口中的心经,自是白芒从小念到大的焚天心经,引导内力逆流,以抵抗破境时内力奔涌的冲动。   白芒眉头紧皱,艰难点头。   看白芒难受的样子,桃羽不由得蹙了蹙眉。当初她突破第七重的时候,并没有什么感觉,毕竟自己大半的内力都是师父直接传功给她的。可她看过别人闭关突破,远没有白芒这般难受。   就连她当初从第八层突破到第九重内力,也完全没这么难受。   她隐约感觉,白芒这次破境,有些不对劲。   但也说不出哪儿不对。   好在很快,白芒脸上血红便褪去,紧皱的眉头也舒展开。桃羽再用真气去探,也感知不到白芒丹田内那股奔涌的内力了。这下,白芒才真正开始破境。   破境时容不得他人干扰,桃羽穿上衣衫,再给白芒搭上一件外衣,便准备离开。   既然她内力已经彻底恢复了,那现在趁着白芒破境,正好可以离开此处去寻白魔令,顺便把两个小家伙给找到。如果是以前,桃羽直接便离开了,可这时,她犹豫一瞬,竟担心将白芒一人留在此处,会不会出意外。   她怕紫藤毒素依然会对白芒内力运转有影响,怕白芒破境失败走火入魔,怕白芒再度被困在无人的地下洞穴里。   “……算了。”桃羽只犹豫一下,便在白芒身侧坐正,为她护法。   时间缓慢流逝。   桃羽再睁眼时,是感觉到一阵剧烈的真气波动,她倏地睁眼,转身看向白芒——   唯有七重内力过后,才能将内力与周围环境相连,将内力转化成真气外扩,白芒破境成功了!   下一瞬,密室中的真气缓缓消散。   白芒睁眼,黑瞳中还隐约能看见漩涡一般的痕迹。   “我……”白芒刚刚醒来,还有些懵。   “白芒,恭喜你,突破第七重内力。”桃羽在一旁抱着手臂,到这时才长长松口气。   “不是七重……”白芒的声音依旧迷茫,连她自己都不确定,“好像是……是八重。”   就连桃羽都不可置信蹙起眉,六重内力到七重本就是一道瓶颈,正常情况下,压根不可能接连突破两重内力……!可刚才,白芒周身扩散出的真气,的确远远超过了七重的强度。   白芒闭眼,再仔细向丹田中探查,许久过后,她再度睁眼,这回确定了:“的确……是八重内力。”   白芒眼中的迷茫逐渐消散。   当初她离开少林时,佛子说,额外送了她一件礼物。白芒一直没有猜到那份“礼物”究竟是什么,直到刚刚,她倏地反应过来。   佛子送她的,是浑厚的内力。   那股内力藏在她丹田中许久,终于在今日爆发出来。   作者有话要说:   嗷   - 第99章 朱砂   八重内力,意味着,白芒从此跻身于江湖前摆的高手之列,就算在九重内力、甚至十重内力的宗师面前,也有脱身的可能。面对桃羽,有少林阴阳棍在,至少以前完全受制于桃羽的情况再不会出现。   白芒闭眼,感受着丹田内澎湃内力起伏。   内力随经脉运转到指尖、足尖时,只要她稍稍一动心念,就能操控着内力往身体外涌去,与周围环境交互,形成真气。   白芒试了试,在手心凝集一小团真气,她睁眼看,什么都看不见,可就是知道那里有一团无形真气的存在,这是一种很奇妙的感觉。   白芒操控它向哪儿,它便很听话地向哪儿移动。   七重内力之前,武者对周围环境的观察是用五感,可七重内力之后,又多了真气。缓缓将真气扩散开,去探查周围物品的形状、位置,就好像整个世界都变得不同。   密室很小,整个密室中,除了一张玉床,就只有白芒和桃羽二人。   白芒这时正对真气新奇着,下意识便操纵着它四处探,探过玉床,很自然地探到桃羽的身上。   在真气的感知中,桃羽的身体仿佛比平时还要瘦,又很小,难怪先前那老者,会把桃羽认成十五六岁的少女。白芒正要继续操控真气,往桃羽脸上探,就对上桃羽似笑非笑的眼眸。   “……?”白芒怔了一瞬,忽然尴尬地意识到,“桃羽,你……感觉得到?”   “你说呢?”桃羽笑。   “……对不起!”白芒慌张收回真气。   “就只有对不起?”桃羽挑眉,“你上上下下将我摸了个遍,我若是不摸回来,岂不是太亏了?”   “我……唔……”白芒才张口,就感觉一股无比霸道的真气从四面八方席卷而来,让她呼吸都滞了一瞬,自己的那点儿真气,在这股霸道真气面前压根不够看,一瞬之间就被摁得死死的。   白芒一下倒在玉床上。   好巧不巧,她身上衣衫本就是半披着的,这时往下落了一大截,她身前就这么暴露在空气中。   密室中的气息是微凉的,洒在身上。   刚才双修时,她们二人都脱去了衣衫,又是白芒作为主导,她自然不怕。可这会儿桃羽穿着整齐站在她面前,而她狼狈躺倒在玉床上,白芒脸颊倏地红了,心里蔓起一阵惊慌……甚至恐惧的情绪。   不自觉的,就回想起了她和桃羽在佛塔中的那一晚。   “桃羽!”白芒声音都变得慌乱,带着怒气。   桃羽的真气在这时消失了。   “啧。”桃羽转身,走向外边洞穴,“既然内力恢复了,我们就准备离开吧,先去把两个小家伙找到。”   白芒大大松口气,捂着心口大口喘气。桃羽的背影消失在密室外,不知道为什么,白芒竟觉得她说出那句话时的神情有几分温柔。若是以前,桃羽或多或少会调侃着逗她几句,或是脸上带着轻蔑的笑,或是像佛塔中那晚一般失去理智……   桃羽似乎真的变了。   是,如她一般彻底放下了么?   ……   白芒走出密室时,桃羽已经掀开了野菜地上方的那处铁门,正坐在上边双腿轻晃,哼着歌儿。看见白芒来了,她打个哈欠,起身:“走吧,去找两个小家伙。”   离开洞穴,外边是一片看不到尽头的紫藤林,先前中毒时,白芒只觉得这地方风景很美,而这会儿内力恢复了,又突破到八重内力,能够操控真气,白芒立刻察觉,这片紫藤林处处都有古怪。   紫藤林下的地面,几乎全部覆盖着一层铁栅栏,地下一个又一个紧挨着的洞穴。   桃羽不由得笑道:“这里该不会是以前魔教用来教习双修秘法的地方。”   她们往前走一会儿,很快,白芒便感知到一处洞穴中有人生活过的痕迹,桃羽也径直向那里过去。   ……   洞穴中。   白芷砚和桃芷犹鼓捣许久,终于在洞穴的一侧发现一道密室门,用力推开门,冰凉的气息扑面而来,里边只有一张玉床,墙上刻满了密密麻麻的字和一幅幅图画。   白芷砚刚要迈步,桃芷犹就手持桃木剑,先她一步走进去。   桃芷犹其实比白芷砚高一些些,只是她的身子太瘦削了,才格外引人怜爱。   白芷砚看着瘦瘦的护在自己身前的少女,眉头皱了起来,快步往前走两步,和牵住桃芷犹的一只手,和她并肩。   “墙上刻的是……”桃芷犹仰头,习惯性皱起眉,认真看墙上的字。   白芷砚也看过去,喃喃出声:“双修秘法……?唔……”   她认真看完墙上所有字,若有所思:“所以只要按照墙上的功法修炼,就可以恢复内力了吗?”   桃芷犹点头:“应当是如此。”   “不仅可以恢复内力,说不定内力还可以涨一大截呢。”白芷砚打个哈欠道,“到时候,我们应该就能想到法子逃出去了吧?没有内力的这些日子,真是太不习惯了。”   桃芷犹再点头:“嗯。”   白芷砚早习惯了桃芷犹这幅做什么都波澜不惊、情绪没有丁点儿起伏的模样,才懒得管她,自己接着道:“可是真要离开的话,我还有些舍不得呢……”   白芷砚一边说,一边往桃芷犹身上靠了靠,抱紧她的手臂。   “舍不得?”桃芷犹不解。   白芷砚:“……”算了算了。   她又看向墙壁上的字:“这功法好是好,可它是双修诶……!桃芷犹,我们真要试吗?”   桃芷犹微微歪头,声音毫无起伏:“双修,怎么了吗?”   “双修诶——!”白芷砚加重了语气,“桃芷犹,你不知道双修意味着什么?”   “什么?”桃芷犹求知若渴一般。   白芷砚眼珠转了转,笑眯眯地解释:“意味着,两人内力交融,完完全全地信任对方,就、就像是一种另类的、唔……”她顿了顿,脸颊微红:“就像是……男女之事一般。”   “……啊。”桃芷犹呆呆眨眼。   “桃芷犹!”白芷砚用力呵口气,“你真不知道啊?一点儿也不懂?”   桃芷犹乖乖道:“不太懂。”   白芷砚:“……”   白芷砚深吸一口气,勾住她的手指:“那你要、要和我双修吗?”   桃芷犹认真道:“既然只有尝试着修炼这双修秘法,我们的内力才有恢复的可能,那自然要试试。”   “可是双修……男女之事……”白芷砚纠结着,再看桃芷犹那一脸正气的模样,彻底没了纠结的念头,直击重点道,“可是,芷犹,你看那双修秘法的描述……一方为阴一方为阳,要是阳方心生歹念,夺走阴方的所有内力,毁了她的丹田,怎么办?”   桃芷犹毫不犹豫:“我做阴者。”   白芷砚:“……”倒也不用这么视死如归的表情。   “呼……”白芷砚想了想,勉强道,“还是我做阴者吧。感觉阳者要掌控好我们俩内力才行,也挺难的,你武功比我强一些,阳者的位置交给你更合适。”   “好。”桃芷犹点头,无比认真道,“芷砚,我不会让你出事。”   白芷砚脸颊微红:“那我就勉强信你吧。”   桃芷犹坐到床边,直接就解下外衫,毫不遮掩地往下脱。白芷砚怔了一下,整张脸都红得快滴血:“你干什么?”   “脱衣服啊。”桃芷犹态度坦然,“墙壁上写着,双修时最好赤|裸相对。”   白芷砚当然知道桃芷犹在脱衣服,可是她这毫无遮掩的态度,未免也太、太让人觉得羞了!反正白芷砚是惊呆的,偏偏桃芷犹还一副完全无所谓的模样。   “等、等等……!”眼看桃芷犹就要褪下内衫,白芷砚急忙拉住她的手。   “嗯?”桃芷犹茫然。   白芷砚道:“桃芷犹,我再问你一次,是真不知道双修意味着什么?”   “你刚刚说了,和男女之事差不多……”桃芷犹道。   “那你真不知道男女之事是什么意思?”白芷砚问,语气变得咄咄逼人。   “其实……大概是知道一点的。”桃芷犹挠挠头发,“但既然我们在洞穴里困了这么些天,到现在才发现唯一的破局之法,除了试一试,我们别无他法。”   “桃芷犹……!你既然知道,你还一点儿也不在乎?”白芷砚皱紧眉头,一下子生气了,一脚用力往桃芷犹膝盖上踹了一下,桃芷犹小腿跟着往上弹,表情都没丁点儿变化。   白芷砚“哼”一声,问她:“那你告诉我,如果和你困在一起的是别人,你会和她双修吗?”   桃芷犹呆愣愣的眨眼,不明白白芷砚怎么突然生气了,她小声道:“可是和我困在一起的是你……”   “我不管,我是说如果……!总之,你必须给我说出个答案来!”白芷砚仰头。   桃芷犹眉头皱得很紧,下意识安抚地牵上白芷砚的小手,却被甩开了。   沉默一会儿,桃芷犹才认真道:“我想……应该不会吧。”   “嗯?”白芷砚眼睛微亮,眸中露出笑意,“为什么不会呢?”   桃芷犹还在认真思考:“因为……我也说不出来为什么,可就是觉得,好像有点怪怪的。”   “哼。”白芷砚脸上这才绽出一个灿烂的笑,“唔,那我们继续吧!”   白芷砚还是转了个身,背对着桃芷犹,小心翼翼地解下衣衫。谁知道才解开外衫,她忽然听见外边一声刺耳的金属摩擦声,这声音很大,在洞穴中回荡。   “有人来了?”桃芷犹立刻拢上衣衫,握紧桃木剑,向外探去。   “?”白芷砚立刻跟上她的脚步。   她们才从密室冒出小脑袋,就听见桃羽笑盈盈的声音:“喏,找到人了。”   “义母……!”桃芷犹眼睛微亮,立刻向桃羽的方向奔去,停在她身前。桃羽看她一眼,漫不经心一般问:“没受伤吧?”   “没。”桃芷犹立刻摇头。   白芷砚看着桃芷犹的背影,眉头紧紧皱了起来……明明差点就要和她双修了,这会儿却一下就把她丢下,坏蛋,大坏蛋!小妖女!讨厌死了!   莫大的委屈涌上心头,白芷砚眼眶都微微红了。   “芷砚。”那边又传来一声温柔的声音。   “姨姨——!”白芷砚看见桃羽身侧的白芒,委屈的神色一下憋不住,猛地朝她跑去,一下子撞进白芒怀中,呜呜地哭,“姨姨,这些天我想死你了,我一个人被困在洞穴里,每天都好害怕,呜呜呜……”   嗯,既然桃芷犹先一步忘了她,那她也忘了桃芷犹!她就是一个人被困的,哼!   白芒温柔揽住白芷砚肩膀,一边轻抚她脑袋,一边轻声安慰。   旁边桃羽却笑出了声:“一个人?小家伙,我家芷犹不是人?而且刚刚我看你们从那密室出来……你们俩,差点就要双修了吧?”桃羽尾音翘着,语气顽劣。   白芷砚脸颊一下就红了,白芒搂着她,瞪向桃羽一眼:“桃羽,你在小朋友面前说什么呢?”   “逗逗她们罢了。”桃羽牵上桃芷犹,“小芷犹,我们走吧。”   “是,义母。”桃芷犹跟上桃羽的脚步。   白芷砚缩在白芒怀中,呆呆眨了眨眼——她怎么感觉,刚才白芒盯向桃羽的那一眼,桃羽恶劣的气焰一下子就消了?几日不见,白芒和桃羽之间,好像有什么改变了。   唔……自己和桃芷犹掉进洞穴,中了毒,想要解毒离开洞穴的唯一方法就是双修。而白芒她们这么久才来救人,似乎是也被困在了类似的陷阱里……?白芷砚先前掉落进洞穴时注意到了,这样的洞穴不止一个。   那么白芒她们是怎么解毒离开的呢?   答案只有一个——   双修。   白芷砚眼睛一下子瞪大,牙齿都在不可置信地抖。   她、她她谪仙一般的姨姨,竟然和桃羽那样的妖女双修了……!   她鲨桃羽!   ……   白芒一手牵着白芷砚,而小黑猫一看见白芷砚就激动迎上去,往白芷砚怀中钻——它知道自己长大了后,白芒就很少抱它了,但白芷砚受不住它撒娇,每次都抱着它走。   白芷砚环视一圈:“姨姨,我们去哪儿?”   桃羽和桃芷犹已经走得没影儿了。   白芒想了想,向紫藤林正中走去,她猜测,以白天行的性格,应当是将白魔令藏在紫藤最茂密的地方。   很快,白芒便在茂密的紫藤林中,看见一块巨石。   一丈高的巨石,恐怕要几人合抱,才能围住它一圈。白芒走过去,用真气探查,果然,这巨石中间空了一小截:“我想,白魔令应该就在这里了。”   “白芒,让开!”白芒还没跳上巨石查看,远处突然传来桃羽的声音。   白芒立刻拉着白芷砚躲开,下一瞬,一道恐怖的真气袭来,撞上巨石。   “轰——!”   尘土飞扬,紫色花朵飘飞。   而巨石……纹丝不动。   “切。”桃羽落在巨石之上,朝白芒看一眼,还未说话,白芒便读懂她眼神的意思,轻功踩上巨石。只见巨石之上,最中央有一道小小的裂缝。   “这是……”白芒立刻就想起了,当初在雪山龙骨中时,她正是从这样的裂缝中,将龙吟剑*的。   桃羽拿不语刀刺向缝隙,什么都没有发生。   桃羽起身,抱着手臂,散漫道:“这巨石内部的机关,恐怕只有龙吟剑才能打开。”   白芒握住背后的长剑,却没有立刻解下布条。   桃羽瞥她:“怎么?害怕我会抢走白魔令啊?”   白芒没有否认。   桃羽笑:“刚才我若是轰开这石头,那里边的白魔令自然归我所有,可我既然没能将它轰开,而你用龙吟剑将它打开了,那么我也不会去抢。”   白芒垂眸,轻声道:“我信你。”   桃羽眉眼自得地弯起,后退一步:“试试吧。”   白芒解开长剑上裹着的破布,白天,龙吟剑倒是没有散发幽光,但纤长的剑身依旧很美。白芒双手握住剑柄,就如同当年将龙吟剑拔出时一样,用力将长剑刺入那条缝隙——   “咔哒”一声。   巨石缓缓朝两边裂开。   一枚黄玉色的令牌从巨石中落下,被白芷砚接在手中。白芒跳下巨石落到她身侧,白芷砚便将令牌递给白芒。   只见令牌正面,刻着一只栩栩如生的巨大龙龟,龟壳如龙鳞铠甲。而背面。白芒伸手去摸,果然摸到细细密密的纹路——宝藏地图的一部分。   白芒将令牌收进怀中,看向桃羽:“那么,今日过后,我们……”   “后会有期。”桃羽接过她的话,笑意悠然,“白芒,我们大漠见。下一枚白魔令会落在谁手中,可就说不定了。”   白芒诧异怔了片刻,浅笑:“好,大漠再见。”   桃羽牵着桃芷犹,走远,白芒犹豫片刻,上前喊住她们:“要一起坐船回去吗?”   桃羽她们找不着回岸上的路,最后还是得悄悄跟在她们身后,还不如一块儿坐船。   “好啊。”桃羽挑眉,没有拒绝。   一行四人穿过北面的丛林,来到当初登陆小岛的地方。   一渔村的人每三天会来一次,今天刚好错过了,得等到明日才有船只来接她们。她们便决定,先在海滩上住一晚,明天正午船只到了,她们便离开。   这座岛上,还有许多神秘的地方白芒没有去探索,但至少目前,最重要的白魔令已经到手了,以后有空再回来探索这座小岛也不迟。   离开紫藤林后,白芷砚和桃芷犹的内力果然都渐渐恢复了。   丛林尽头,接近海滩的地方,依旧能看见野人扔下的动物骸骨。   不过比起刚到这座岛上时的惊惧,这会儿大家都很平常心了,白芷砚蹦蹦跳跳的,拉着桃芷犹去摘椰子,又跑到海水退潮的地方挖开沙滩,从里边捉出各种奇形怪状的玩意儿来。   一顿丰盛的晚餐,就这么被她们从海滩里挖了出来。   这些新鲜的海味,无论是在火上烤,还是扔到石锅里清蒸,味道都意料之外得不错。   吃饱喝足,白芒坐在篝火边,看不远处蹦蹦跳跳的白芷砚,还有被白芷砚拉着被迫蹦蹦跳跳的桃芷犹,她们的背影被染上一层暖色火光,温暖美好。   白芒闭眼,修炼一圈焚天心经,再睁眼时,已经有些困了,那两个小孩却仍在海边活力满满地蹦跳玩闹着。   桃羽就在白芒身侧,也正好从修炼中醒来。   二人对视。   白芒目光是柔软的,桃羽琥珀眸中,也浸满了未散去的温柔。   “白芒,”桃羽往白芒的身侧挪了挪,坐到她旁边,“前魔教的双修秘法……的确算得上神功,今日我们不过修炼一个大周天,你便突破八重内力,我也有突破十重内力的趋势。”   桃羽的话止在这里,没有继续往下说。   但白芒听懂了她接下来要说的话——   若是多修炼几次,对她们内功极其有利。所以,何不多来几次?   如果是以前,桃羽一定就将这句话说了出来,可她没有说。以她的性格,没有说的意思,便是给了白芒选择的权力——双修与否,都由白芒决定。   白芒垂眸,温声道:“可双修秘法毕竟是一门内功功法,世间大多内功功法,都不能与别的功法共存,尤其是我们的焚天心经本就霸道。其实……先前我们双修时,我都差点控制不住内力,神智甚至有些不清醒。一次双修成功或许是我们运气好,可再一次,便不一定了。”   “那便算了。”面对白芒的婉拒,桃羽只打个哈欠,并没有多说什么。   其实,若是由她做“阳”者,她有信心控制好两种功法不冲突,就算不能多次双修,偶尔一次总是行的。但白芒那不愿意,那就算了,她以后,总有机会让白芒主动提出来。   白芒抱着膝盖,看不远处两个小家伙蹦跳的身影,看她们背影一点点变得模糊,自己也随之闭上眼,埋头睡去。   桃羽坐在一旁,看着白芒的侧颜,目光是温柔的,唇边勾起一丝自得的笑。   这一枚白魔令,她让给白芒了。   但现在的她,有信心将白芒追回来了。唔……也多亏了那老头子说的那些话,否则她也没那么快想明白。   既然白芒迟早都是她的,那么白芒的白魔令,自然便也是她的,不是吗?至于白芒口中,想要拿白魔令去做的那事儿,桃羽一时还没有想那么远。她只想走一步看一步,一点一点,将白芒勾回身边。   桃羽手指勾起白芒的发丝,轻轻地玩。   这一次,她对白芒势在必得。   作者有话要说:   嗷   -   感谢在2022-07-1022:37:38~2022-07-1207:57:3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一只慵懒的猫2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白易生5瓶;zvgxdgv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00章 朱砂   朱砂100   金色海岸不断往后退,海风的气息逐渐淡去,马蹄声声没入丛林,只剩树影婆娑。   又一周后,白芒回到潜龙山时,正好与白思静在门口相遇。快两个月不见,今日的白思静身着轻甲,策马时英姿勃勃,脸上身上却布满尘土泥渍,显然是风尘仆仆赶回来的。   “娘亲……”白芷砚奔过去,心疼地小声喊。   “这段时间辛苦我们芷砚了。”白思静脸上露出柔软的神情,下马,抱住白芷砚肩头,又看向白芒,“也辛苦阿芒了。”   “海岛的那枚白魔令我们拿到了。”白芒说着,走到白思静身侧,细细打量她的眉眼,才两个月不见,白思静神色刚毅许多,与以前明显不同了。白芒心里隐隐有了猜测,心疼道:“姐姐才辛苦了,待会儿我帮你摁一摁。”   “那便多谢阿芒了。”白思静眉眼弯起,神色豪气,她一边往潜龙山里走,一边解释道,“西南边关战事告急,皇兄无奈之下派我带兵前去支援。我在那边呆了一个多月,收到芷砚说你们即将回来的消息,便立刻赶了回来。”   白芷砚握紧白思静的手,愤愤道:“娘!太子殿下他分明是想引开你,趁机夺走你在京中的势力!”   “可不是吗。”白思静淡淡地笑,温柔揉着白芷砚脑袋,“可西南战事……他不管,我总不能放着不去管。”   这些年,西北战事终于有了缓和的趋势,西南那边却愈演愈烈,尤其是近几年,西南地区特别混乱。   镇南王年岁已老,长子性格温和,甚至有些懦弱,不堪大任,另外一子一女都还在牙牙学语。几位义子倒是有本事,却在趁乱内斗,暂时无人可接班,西南一带一年乱过一年。白思静的那个蠢蛋哥哥,当今太子白思行,自然是懒得管的,而当今天子沉溺炼丹,更不会在意这些事。   朝中武将本就数量稀少,数来数去,能胜任西南战事指挥一职的,还真就只有白思静。   “西南绝不可被外敌攻破,否则外敌侵入中原,后果不堪设想。芷砚,你明白吗?”白思静轻声问。   白芷砚眉头皱起,严肃道:“我懂的。”   “更何况,我就算前去西南,皇兄他也不见得能够收走我在京中的势力。”白思静轻笑,“而西南兵权,反倒能归我一部分。至少……能获得镇南王的友谊,怎么也不亏。”   西南有战事时,要防着外敌入侵,没了战事,又要防着镇南王造反。   白芷砚在这时赶去西南,对镇南王而言,是雪中送炭,镇南王对她自会保持一分好感。日后她夺权那日,说不定还能有镇南王为她在背后作保障。   白芒在一旁安静听着母女两讲话,不知不觉便走了神。她想,不管是朝堂上的风云诡谲,还是江湖中的勾心斗角,或是沙场上浴血杀敌,她果然都不喜欢。   她喜欢的……大概是像白天行向往的那般,无拘无束、自由自在、闲云野鹤般的悠闲日子。无论身处哪里,周围所见,都是世外桃源般的风景。   白芒一回过神来,正看见白芷砚一双大眼睛亮晶晶地盯着自己,显然有求于她。   “嗯?”白芒轻声问。   白芷砚很乖地眨眼:“姨姨,我想跟娘亲一块儿去西南……”   “……啊?”白芒微怔,“你娘亲同意的话,你去便是了。”   白思静不由得笑:“阿芒,这孩子是舍不得你。”   “我也舍不得芷砚,但芷砚心疼你娘亲,想要帮你娘分担,本就是极好的。”白芒牵住白芷砚的手,“接下来我也要离开中原前去大漠,如果到时候,我找到下一枚白魔令,你们也已经回来了,我们再在潜龙山见面。若你们还在西南,我便来西南找你们。”   “嗯!”白芷砚用力点头。   接下来的行程就这么定下了,白芷砚随白思静前去西南战场,白芒带领一队潜龙山的弟子,去寻找大漠龙骨。   西南战事正在关键时刻,大漠苍茫,龙骨也不知道多久才能找到,她们再一次相聚,可能已经是许久以后了。于是今晚,白思静干脆在潜龙山中摆上送行宴。   白芒难得喝醉了酒,第二天醒来,只迷迷糊糊记得,昨晚自己与白思静站在房顶,一手拿着酒壶往嘴里灌,抬头望着苍凉夜空中那一轮圆月,说着,终有一日,一定要亲眼看见天下太平的盛景。   白芒起身出门,白思静和白芷砚已经在小院里等着她了,她们一起出发,走出潜渊镇便正式告别,向着各自的目的地进发。   白芒又一次一路向西北方而去,翻过山野,走过丛林,淌过河流。在荒无人烟的地方,一切好像与她,却是绕过昆仑山,抵达西北的无边大漠。   进大漠前,要走过一片巨石嶙峋的荒山。山上无草无木,偶尔吹起一片风,都带着厚重尘土。   白天的气温热得要命,尤其是太阳晒下来,能脱一层皮。晚上又冷得不行,白芒有八重内力傍身,自然不会受到影响,可队伍里大多数四五重内力的弟子,就得生火取暖。   小黑猫倒是一点儿也没有不适应,白天窝在骆驼背上睡觉,晚上就四处撒欢。   白云笑着说:“听说猫儿本就是从大漠里来到中原的,它这是回到了原本的家,可不兴奋吗?”   荒山的尽头,便是一整片无边无垠的大漠。   白芒一行人在荒山尽头歇息一晚,第二天一早,便去和骆驼队的首领谈价格——走过这片荒山是一个价,再往大漠深处走,就是另一个价格了。   “往大漠深处百里左右,倒是有一片绿洲,我最多把你们送到绿洲那儿去,再往深处我可不敢去。”骆驼队首领是个四十来岁的中年男子,他摆手道,“你们到时候到了绿洲,倒是可以多与本地人聊聊天,说不定他们知道你们要找的东西在哪儿。”   这些年,来大漠中寻宝物的江湖人一批接一批,骆驼队都只把人送到绿洲,至于那些人接下来怎么行动,就完全不关他们的事儿了。谁不知道大漠深处到处都凶险得不行啊?   难以察觉的流沙、随时可能出现的沙暴、极端的高温低温,就算是他们这些土著,都不敢进大漠深处,更别说那些江湖人了。   “小姑娘,我可提醒你一句,那些进了大漠深处的外人,就没有一两个活着出来的。”骆驼队首领摇摇头。   白芒思索着问:“大叔,你刚刚说沙漠的绿洲里……有本地人居住?”   “是啊,绿洲中的那些人,一半是以前从中原而来的江湖人后裔,一半是从大漠深处的小部族跑来的。不过他们从大漠深处跑出来,还能活着也是命大,早没人知道回部族的路咯。”大叔严肃道,“小姑娘,那些人精得很,说是可以带路,但其实就想从你手上骗钱,你可不要被他们忽悠。”   进了大漠,不过半天时间,白芒一队人还真遇上了一场沙暴。   铺天盖地的黄沙席卷而来,一下子掩盖了视野,手中指南针不断乱晃。一队人撑起鹿皮躲在里边,都被吹得七摇八晃。好在这里只是大漠边缘,沙暴很快便退去。   接下来一路上,一行人都有些惊魂未定。   第二天一早,有人远远看见天边的绿洲,还没来得及激动,就听见那骆驼队的领队缓缓道:“那是海市蜃楼,我们离真正的绿洲,还有大半天的路程要走。”   那人一下子蔫了下去。   果然在中午时,他们终于抵达真正的绿洲。   远远看去,一排树木郁郁葱葱,隐约能看见藏在树后的晶蓝湖水。就连那边吹来的风,仿佛都清凉许多。   队伍里人想激动冲过去,又后怕地看一眼骆驼队首领,直到他笑呵呵点了头,一行人才长长舒一口气,队伍里气氛都轻松不少。   白芒运转轻功,踩过黄沙,率先到绿洲中探了探。   说是绿洲,这里更像是一处隐世的小村落,树下不少拿着扇子避暑的人,还有摆摊卖奇形怪状瓜果的小摊贩。这里的居民大多皮肤黝黑,甚至比一渔村那边村民还要黑一些,有种异样的野性美。   村子正中央,是一片晶蓝色的湖泊,如月牙一般勾在沙漠中,这会儿正闪着金色光点。一座座沙土砌成的房屋沿河而建,一两层楼高,上边挂着迎风而飘的彩色旗帜。   甚至月牙河湾处,还有一家小酒馆,白芒隐约能听见里边喧闹的声音。   白芒踩在绿树树梢上扫了一圈,刚踩在地上,旁边乘凉的老头便朝她看来,“啧啧”怪笑了两声。白芒没有刻意隐藏身形,可她落地无声,这老头能注意到她,内力一定不低。   “啧啧……”老头看看她,又看看不远处潜龙山的队伍,懒懒地笑,“又来了一队人,也不知道是来沙漠寻什么的?也好,这沙漠平静许久,又要热闹起来咯!”   白芒问:“老翁,还有别的人来沙漠中了吗?”   “可不是吗?”老翁悠闲扇着扇子,指向不远处的小酒馆,“昨晚才到的,浩浩荡荡二三十人,就在那边的酒馆中。怎么,你们认识啊?”   白芒摇头:“我也不知。”   会是桃羽吗?知道沙漠龙骨消息的人,就只有白芒和桃羽二人,况且先前在海岛上,她们也说了在沙漠再见。白芒想了想,先返回队伍中,和白云等人说了一声,自己再去小酒馆里探一探。   “白姑娘一人前去,没关系吗?”白云担忧地问。在潜龙山许多人眼中,桃羽和白芒的关系,还停留在商都那会儿。   “没事儿,白公子,麻烦你将队伍安顿好,我去去就来。”白芒轻声道。   “是。”白云怔了怔,忽然反应过来,他们从中原跋涉而来的一路上,白芒这个领队,比他要细心许多。每日在哪儿扎营休息、行程安排,白芒都计划得清清楚楚,队伍中有人意外受了伤、或是身体不舒服,白芒也是第一个发觉的。   不知不觉间,白芒已经成长许多,从当年初见时温柔无比的小姑娘,到现在,是大家信任依赖的太阳一般。   白芒很快到小酒馆外边,里边很是喧闹,她停在门口听了听,没有听见熟悉的声音。   白芒犹豫一瞬,直接推门而入。   破旧的木门发出一道刺耳的“吱嘎”声。   小酒馆里的声音停了,一道道目光直直向白芒的方向看来。   白芒推开门,却并没有闻到酒气。而酒馆里坐着的……竟是穿着武当服饰的弟子,而领头之人,是白芒见过几次的武当少掌门,岳南褚。   不等白芒出声,岳南褚便起身朝她拱手:“白姑娘,我们又见面了。”   武当的人……怎么会知道白魔令在大漠龙骨之中?他们是从哪儿得知这消息的!白芒心绪晃了晃,向前一步:“岳公子……认识我?”   “怎会不认识?”岳南褚认真道,“白姑娘脱离明湖教后,便在江湖中大放异彩,群英会上,不知有多少江湖少年少女将白姑娘视作仰慕的对象。我没想到在这儿与白姑娘相逢,也觉得万分意外,惊喜至极。”   岳南褚神色诚恳,深棕色眸子十分温柔,原本有些轻佻的话,从他嘴里说出来,不仅不显得轻佻,反而异常真切,让人觉得亲近。   白芒却下意识想,如果此时是桃羽在这儿,会说些什么?恐怕桃羽这时已经勾起笑,声音娇俏地出言讥讽了。   这段时间,白芒一直没和桃羽联络,更没有去获取她的消息,直到这会儿抵达沙漠绿洲,发现酒馆中的人竟不是桃羽,她才忽的担心——桃羽会不会出什么事了?   不然,武当怎么知道白魔令在沙漠的消息?   “岳公子过誉了。”白芒神色未变,坐到岳南褚对面。   白芒正想着怎么询问,岳南褚便直接说:“白姑娘此次来沙漠,也是听到了白魔令的消息吧?”   白芒垂眸,没有否认:“嗯。”   岳南褚问:“白姑娘是代表潜龙山而来?”   “潜龙山弟子就在外边旅店中。”白芒道,“他们安顿好了便过来。”   “那真是太好了!”让白芒诧异的是,岳南褚知道她也是为白魔令而来后,竟激动得眼中闪着光点,“大漠中凶险难测,武当与潜龙山合作寻找白魔令,便安全许多。”   白芒注意到,岳南褚这话一说出来,他旁边武当长老的神色就变了。   哪个门派不想着独吞白魔令?也就是岳南褚这般刚正的性子,才会想到毫无防备地与人合作。   “合作……?”白芒轻声问。   旁边武当长老拦住岳南褚,传音入密:“少掌门,这……白魔令乃是大事,怎么能轻易与他人合作呢?”   “怎么不能?”岳南褚直接反驳出声,“潜龙山在江湖中的风评,大家都知道,这些年也多亏潜龙山的侠士四处维护江湖秩序了。而我武当寻找白魔令,不就是为了迅速结束白魔令引发的骚乱?我相信潜龙山的侠士,也是同样的想法。”   自从白魔令的消息现世后,哪个门派对外说起白魔令,不是义正言辞地说着找到白魔令,便可结束江湖纷乱?但事实上,都是奔着白魔令的神功秘籍、无尽财宝而去的。   可岳南褚性子刚正不阿,他是真的一点儿私心都没有。   白芒看得出,岳南褚眸中那股光点不似作假。   大漠深处的确凶险无比,或许与武当合作,一路深入大漠,也不失是个机会。白芒接着岳南褚的话,认真道:“岳公子说得不错。我来此处寻白魔令,的确是为了……天下太平。”   “既如此,白姑娘的意思是,潜龙山愿意与武当合作?”岳南褚激动问。   白芒没有立刻给出答案,只说:“岳公子能否先说说,是怎么个合作法?毕竟公子刚刚也说了,大漠中凶险无比,我们每一步都不能走错,我不能贸然答应与武当的合作,免得一个疏忽便让同行的弟子陷入危险之中。”   白芒说这话时,白云正好带着几人走进小酒馆,他们听见白芒的话,无声向武当之人拱手,便齐齐坐在白芒身后。   “白姑娘有如此担心,是应当的。”岳南褚温声道,“既然是我提出要与潜龙山合作,自然该提供相应的保障。但……我们对白魔令的消息了解也不多,只知这一枚白魔令是藏在大漠深处的。可在无边大漠之中,寻找一枚小小的令牌,无异于大海捞针。我们也只能雇了几位当地的百晓通,方才我们便是在酒馆里等他们到来。”   “具体要怎么做,还得等那几位百晓通到了,我才能有个大概的安排。”岳南褚道。   一旁武当长老看着自家少主就这么把家底都透出去了,不由得痛心疾首。   没等多久,酒馆门再度被推开。   一个穿着异域风情短裙的女子走来,女子上身披着短披风,露在外边的皮肤黝黑,手臂、腿部、腹部筋肉线条流畅,十分有力量感,面貌却是娇媚的,反而比某些瘦削的中原女子更勾人些。   女子的眼眸竟是淡金色,更是多添了一分美丽。   “便是你们找我询问大漠深处的事儿?”女子径直坐到白芒面前的桌上,看见白芒,眉眼倏地弯起,想要伸手勾她下巴,“哟,小妹妹真漂亮,我们沙漠中,可难得遇见你这般漂亮的小姑娘。”   女子手指还没触到白芒,就被一股无形的真气卸了力。   白芒手指轻轻摁过女子手背,将她不规矩的手轻摁在桌上,清浅笑道:“姑娘过奖了。”   “有趣。”女子在白芒身旁的椅子上坐下,看向岳南褚,声音便没了和白芒说话时的娇媚劲儿,显得有几分冷冽,“这位公子便是雇主吧?说吧,你想知道些什么。”   岳南褚微微蹙眉,似是对她方才轻佻的情绪有些不满,但他立刻压下情绪,温声道:“姑娘是大漠中人?”   “自然。”女子打个哈欠,“我出生于大漠深处的格瓦国,也就是这些年呆得无聊了,才出了大漠闯荡。”   “格瓦国?”岳南褚皱眉,疑惑道,“我从未听过西北有这么个边陲小国。”   “呵,那是你们中原人没进过大漠,少见多怪。”女子说话极不客气,“公子,你要问什么便问,再说这些废话,我可不乐意奉陪了。”   “抱歉,是在下出言不慎。”岳南褚见女子生气,急忙道歉,又接着道,“我们此行来大漠,主要是想找到一枚消失多年的令牌。我在两个月前得到消息,说这令牌可能在大漠之中的某处出现。”   女子挑眉:“……可能?”   在茫茫大漠中寻找一个不知道形状的令牌,本就很困难了,这枚令牌还可能压根不存在,岳南褚也有些不好意思:“是,只是可能。”   “啧……不过每年来大漠中寻一些奇奇怪怪玩意儿的中原人也不少,有的倒是找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然后离开。可大多数人都被困死在大漠深处,再也没能离开。”女子单手撑着下巴,“这样吧,我给你们提供几个位置,你们自个儿去找……唔,若是需要带路的话,只要你们价钱出得够高,我也不是不可以。”   岳南褚道:“姑娘请讲。”   女子从披风中拿出一卷羊皮地图,在桌上铺展开来。   地图边缘所画的位置,正是他们现在所在的绿洲。而沿着大漠一直往西北走,约莫三百里外,被女子用笔标出来:“这里是一片遗迹,我不知道你们要找什么,但遗迹中,说不定有你们想要的东西。”   除了这一处,地图上还有好几处类似的地方——冰泉寒潭、映月湖泊、诡异的荒山。只要是让人觉得古怪的地方,女子都标了出来。至于格瓦国,则在地图的另一头。   女子笑盈盈道:“我一个人倒是能找到回家的路,可带上你们所有人,我可不敢保证你们能活着抵达。”   岳南褚思考道:“先不急着去格瓦国,姑娘若是愿意,能否先带我们去另外几处看看?”   “可是可以,不过我刚才说了,价钱嘛……”女子一边笑着说,一边柔若无骨似的往白芒身上靠,“漂亮小姑娘,你说呢?给多少金子,姐姐才愿意给你们带路?”   岳南褚也看向白芒,下意识往前坐了一些,离白芒更近了,他温声问:“白姑娘是否愿意与我们合作?地图上有标识的这几处,让这位姑娘带我们去便是。至于大漠更深处的格瓦国,若是有危险,我们到时再商议去不去。”   岳南褚和女子的目光都集中在白芒身上。   目光灼灼。   女子还偷偷往白芒身侧贴了贴,从侧面看,就像是贴在她身上似的。   也就是这时,好巧不巧,小酒馆的门再度被打开,准确的说,是被踢开——   桃羽从外边进来,目光一下子落在白芒这边,冷冽扫过岳南褚和那女子。   作者有话要说:   hhhhh修罗场   - 第101章 朱砂   “桃、桃姑娘……?”岳南褚最先起身,向桃羽拱手,明湖教早已成为江湖正派之一,可岳南褚对桃羽的态度,明显有几分忌惮……甚至有点怕她。   那异域女子也诧异挑眉,眉眼弯起:“哟,又来个漂亮小姑娘?”   异域女子本还想再调侃几句,却感觉桃羽目光冷得吓人,让她将剩下的话憋了回去。她瞟瞟桃羽,再本能地顺着桃羽目光瞟向白芒,忽的察觉到什么,饶有兴趣地勾起一丝笑。   “桃羽。”白芒轻声招呼道。   “你们在这儿商量些什么呢?小酒馆中这般热闹。”桃羽走过来,走到异域女子身侧,很自然地挤到她和白芒中间坐下。白芒和异域女子挨得本就很近,桃羽这么挤过来,更是直接与白芒紧紧贴在一起。   白芒:“……”   桌对面的岳南褚注意到白芒的不自在,倒是识趣地往后退了点儿,离远了些。   桃羽看见桌上的那张地图,轻轻挑眉,“呀,你们要进大漠?”   先前,岳南褚面对白芒时,两句话功夫就把武当的计划全盘说出来,可面对桃羽,他反而长了个心眼,只沉闷点头。   “进大漠呀……”桃羽弯着眉眼,喃喃道。   就算岳南褚没说,桃羽也对他来大漠的目的心知肚明,若不是为了白魔令,谁会来这鬼地方?潜龙山、武当山、明湖教三方,一时陷入诡异的沉默中。   谁也没注意到,桌下,桃羽的手指忽然往白芒那儿碰了碰,在她手心无声写下几个字。   【龙骨,知否?】   白芒立刻意识到,桃羽是在问她,武当知不知道大漠龙骨的事儿,她面色不变,无声回应:【否。】   岳南褚是好人,但他代表的是武当,比起武当,白芒更信任桃羽。   得知武当之人不知道白魔令在大漠龙骨中,桃羽眉眼弯得更盛,笑眯眯地思索道:“唔,让我猜猜,你们想进大漠,所以雇了这个格瓦族大姐姐带路,对不对?”   她指向一旁的异域女子。   不仅岳南褚面露诧异,异域女子也惊诧道:“小姑娘,你知道格瓦国?”   “当然知道。”桃羽打个哈欠,“我曾在大漠生活了许多、许多年……唔,整整六年吧,虽然没去过格瓦国,但还是见过不少格瓦族人的。”   岳南褚这时才回想起来:“我没记错的话……桃姑娘师承明教?”   “没错。”桃羽唇角微微上翘,“既然你们要进大漠,与其找这位大姐姐带路,不如求我帮帮忙。”   异域女子这时才道:“我叫麦苏木,妹妹称呼我名字便好。”   “这……”岳南褚面露难色,想要拒绝桃羽,这回,他身后武当长老却及时出声了:“那就劳烦桃姑娘了。大漠凶险,有桃姑娘与我们一路,我们也安心许多。但桃姑娘毕竟只在大漠中生活六年,又早已离开大漠,说不定如今大漠深处早已物是人非,所以还是劳烦这位麦苏木姑娘与我们同行。这一路,找不找得到那玩意儿都无所谓,我们三方的安全才是最重要的。”   岳南褚眉头皱起,不等他反驳,武当长老立刻传音入密:“少掌门,这妖女对大漠地形熟悉,若是放她单独行动,白魔令落到她手里,可就完了!不如我们一同行动,我武当山和潜龙山还能看着她一些。”   岳南褚这才点头:“长老说得有理。”   小酒馆中气氛依然很诡异,不过就这么定了下来,三方人在绿洲上休息一日,明天一早便出发,前去地图上标的第一处。   麦苏木说着要给够钱财肯带路,可这会儿,不等武当主动与她商议,她便笑盈盈地答应了,目光扫过三方人马,看戏似的轻笑。   出了小酒馆,不远处就是绿洲中的客栈,一排排沙石建成的低矮房屋,屋子布置也十分简陋。潜龙山帮众刚才已经安排好了房间,白芒的那间房靠着月牙河岸,窗外有一个小花园,树影婆娑,虽然布置简单,却十分耐看。   白芒推开窗时,正看见桃羽和桃芷犹二人,在隔壁小院里。   她隔壁房住的竟是桃羽。   桃芷犹握着桃木剑,一次次用力劈砍,桃羽就在一旁悠哉看着,打哈欠。   “桃羽,这回你也只带了芷犹一人?”白芒问。   “是啊。”桃羽漫不经心地回她,“大漠里人多了,可是会全军覆没的。”   她笑容清浅:“白芒,潜龙山这些人,去地图上标的那些地方看看倒没事儿,但若是进了更深处……就不一定能活着回来啦。”   “多谢提醒。”白芒点头,若是大漠龙骨真的要深入沙漠,一直到大漠另一头的格瓦国才有消息,那么到时候她让潜龙山弟子在绿洲等着她,自己一人前去便可。   “白芒,”一旁,桃羽又轻飘飘地问,“你真要和武当山那群人合作啊?一起找白魔令?”   怎么可能?白芒连大漠龙骨的消息都没透给武当,更不可能与他们一同找白魔令。桃羽分明是知道的,却明知故问。白芒只当她习惯性逗她开玩笑罢了,轻声道:“我只答应与他们一路。”   “啧。”桃羽拍拍手,“白芒,你别看那岳南褚长得倒是人模人样,武当之中那些人是什么模样,心里黑得很,你又不是不知道,可不要被他迷惑了。”   “岳公子……”是好人。   话还没说完,白芒突然一怔。   她想起来,桃羽给她说的这番话,她在她们第一次与岳南褚见面时,也给桃羽说过。只不过,那会儿,白芒正偷偷仰慕着桃羽,她怕桃羽会对岳南褚心生好感,那么现在的桃羽呢?桃羽是抱着怎样的心态,与她说这些话的?   再看桃羽的神色,轻飘飘、懒洋洋。   大抵是……彻底放下的情绪吧,所以才这么漫不经心地逗她。   ……   谁知道,晚上白芒刚从小院回到房间里,房门就被敲响了。   开门,岳南褚正站在门外两步远处,向她拱手:“白姑娘。”   “岳公子这时来找我,所为何事?”白芒轻声问。   “听说前段时间,白姑娘突破八重内力,岳某在此恭喜白姑娘了。”岳南褚认真道,“接下来一路艰难凶险,武当几位同行的长老一定尽力护着潜龙山弟子,我们也要仰仗白姑娘的武功,我们两个门派相互照顾,一定平安走出大漠。”   白芒身上没有内力波动,别人探查不出她的实力如何,但突破到第七重内力后,周身伴有真气,一旦出手就能被察觉。因此这小一个月里,白芒的实力已经在江湖中扩散开了,甚至有人将江湖各方大侠的实力排了个排行榜,白芒在年轻一代中排第二,第一自然是桃羽。   曾经位列第一的岳南褚,则被挤到了第三。   岳南褚又道:“白姑娘,岳某此次前来,还有一事要提醒。”他压低声音,“明湖教虽是正派,但桃姑娘性子乖僻,想必白姑娘深知这一点。这一路,白姑娘还请一定小心提防桃姑娘。”   岳南褚说这话的同时,白芒突然感觉到,身后某处传来一缕熟悉的气息。   桃羽的气息。   桃羽从院子那儿,无声进了她的房间。   白芒:“……”   岳南褚什么都没察觉到:“白姑娘?”   白芒回过神来,轻笑:“多谢岳公子提醒,我一定小心,岳公子也时刻保持警惕。”   她若给桃羽说好话,岳南褚一行人说不定会连她一块儿提防着。不过,白芒也不算骗了岳公子,她比起武当更信任桃羽,但她和桃羽也并非合作关系。白魔令最终落到谁手中,还不是各凭本事?   “自然。”岳南褚说完,便与白芒告别。   白芒看着他背影远去,发会儿呆,才关上房门。   房间里立刻传来桃羽的轻笑声:“时刻小心?提防我?保持警惕?”   白芒一回头,便看见桃羽躺在她的床上,似笑非笑看着她。   “是啊。”白芒坐到床边,“可不得小心提防吗?不然一不注意,连自己房间都被人占了去。”   桃羽弯起眉眼,大笑着翻个身,给白芒留出一半的位置。她伸手拍拍那一半床铺,示意白芒睡上来。白芒没动,自顾自洗漱去了,回来发现桃羽还没走,才终于忍不住问:“你还真不打算回去了?”   “嗯哼。”桃羽打个哈欠,“我不习惯和别人睡一个屋。”   桃羽的那间房里,桃芷犹正躺在大床上,快要睡熟了。   “那你怎么不订两间房?”白芒问。   “这不来得晚,只剩最后一间房了么。”桃羽翻个身,半趴在床上,小腿翘起轻轻晃。   桃羽没有杀气,清浅笑着的模样,还真像个娇俏的少女。   白芒视线从她身上移开,默默打开一旁的柜子,抱出里边的毛毯铺在地上。桃羽微微蹙眉:“你干嘛?”   “打地铺。”白芒轻声道。   “你想睡地上?”桃羽诧异道,“虽然这床不怎么样,但还是在床上睡着舒服些。”   “……”白芒眨眼,神色无辜,“我的意思是,你睡地铺。喏,铺好了。”   “?”桃羽一愣,便对上白芒平静无波的目光,白芒看看她,再指指地上的毛毯。桃羽从喉咙里轻哼一声,这才慢吞吞地起身离开床上,坐到地铺上去,“啧,小气鬼。”   白芒没出声,上床准备打坐修炼。   桃羽声音轻飘的:“小白眼狼。”   白芒默念焚天心经,内力一点点逆流,思绪也变得遥远。   “啧……”桃羽这才无趣地伸个懒腰,静坐练功。   ……   一夜无梦。   翌日清晨。   骆驼队的首领不肯再深入大漠,一行人便买下他手中的骆驼,潜龙山、武当山、再加桃羽二人,一共七十来人,浩浩荡荡向大漠深处出发。   清晨的大漠天空是碧蓝的,一丝云都看不到,旭日初升,不到一刻钟便晒得人发烫,可偏偏吹来的风又是极冷的。尽管已经在大漠中呆了几天,白芒仍然觉得神奇。   麦苏木在骆驼队最前面带路:“要走到第一个标记处,大概得一周时间,不过这几个标记处都相距不远,一旦抵达第一处,接下来几处都轻松许多。”   越往沙漠深处走,白芒便越觉得……大自然塑造的景观有多壮阔。   不管走了多少天,一眼望去除了沙,还是沙,就算用轻功掠向远处,也看不到别的什么。只偶尔有几颗仙人掌,孤零零地长在沙漠中。可仙人掌仿佛都是一模一样的,越走,就越让人感到绝望。   但大多数时候,白芒都是被眼前景色所震撼。   尤其是天气好的时候,蓝天上漂浮着丝丝缕缕的云,仿佛伸手就能触到。黄沙反射出绚烂的金色,也是极美的。傍晚暖色的夕阳、清晨的日出,天空中没有一瞬的相同。   仰头看久了,又让人觉得头晕,可越是头晕,又越是想继续看。   白芒坐在骆驼背上,仰头看着眼前的蓝天与沙地,有时一不注意,便能从清晨看到天黑。   麦苏木意料之外的靠谱,由她带队,一行人在大漠中走了整整七天,都没有遇见什么意外,她一眼就能分辨出流沙地,甚至能闻到绿洲水源的气息。   直到第七天清晨,天色突然黯了下来。   麦苏木向不远处瞭望,眉头轻蹙,凝重道:“沙尘暴要来了。”   白芒朝麦苏木目光的方向看去,除了天色比之前几天清晨黯一些,她什么都看不出来。   桃羽一路都是漫不经心的模样,这会儿也只是朝沙暴的放向看一眼,打着哈欠。看见桃羽悠然的神色,白芒反倒松口气,心里知道这场沙尘暴应该不严重。   岳南褚则立刻问道:“姑娘,这沙暴的方向,似乎更接近我们来时的路?”   “没错,沙暴是从南方吹来的。”麦苏木只蹙眉一瞬,又展颜道,“所以公子,接下来有两个,不,三个选择,就看你们怎么抉择了。”   岳南褚:“姑娘说便是。”   “第一个,在此停驻一天,直到沙暴彻底过去再向前进发。”麦苏木轻轻道,“第二个,立刻启程向目的地前进。按照原定的计划,本身也只有半日时间便到了,这会儿我们走快一些,一个时辰就能到。到时候,再在那儿避风便是。”   岳南褚思考道:“第三个选择……便是我们没有抵达目的地,便在路上被沙暴追上了?到时便只能临时扎营。”   “没错。”麦苏木点头,“岳公子怎么选?反正我熟悉这片大漠,无论怎么选,我都能保证自己不出意外,便随着你们了。”   岳南褚征求地看向白芒。   保险起见,他们在这里做好准备,等待沙暴过去再出发自然最好。若是能在沙暴之前抵达目的地,当然也不失为一种选择,可若是被沙暴追上了,一旦有点疏忽,后果不堪设想。   白芒抬眸,桃羽正站在岳南褚身后,抬眸朝她看来。   白芒立刻就读懂了桃羽的眼神,佯装思考,没有出声。桃羽走到岳南褚身侧,笑意盈盈道:“这还用选?自然是现在出发赶路,向着第一处目的地而去。沙暴嘛?能有什么。”   “桃姑娘,人命关天,桃姑娘怎可说得如此轻佻!”岳南褚不赞同道。   桃羽仍是笑:“我不管你们是要在这儿等还是立即出发,反正我是等不了,既然你想等,那么我们就此再见!”   桃羽拉起桃芷犹,转身便走。   “桃姑娘……!等等!”武当长老慌忙叫住她,“还请桃姑娘再等我们一刻钟,我们商量商量。”   “等?”桃羽笑出了声,“我是能等你们,那沙暴可等不了。放心,我在大漠中生活六年,对沙暴的了解比你们多得多,那沙暴追不上我们的。”   他们出发得越快、越急,就越有可能在沙暴之前抵达目的地。   “可是……”岳南褚皱眉,他自然不愿意白魔令落入桃羽手中,但他也担心一行人会在沙暴中出意外。   岳南褚看向白芒:“白姑娘怎样看?”   白芒紧紧皱着眉头,似是在认真思考:“我觉得……或许我们可以堵一把,在沙暴之前,抵达目的地。”   白芒不知道桃羽为何一定要在沙暴之前出发,但她相信,桃羽既然这般说了,沙暴便不会对他们有威胁。既如此,还不如配合着桃羽来。   潜龙山的帮众本就无条件相信白芒,这时已经在收拾行李了。   岳南褚犹豫一瞬,咬牙:“出发!”   骆驼队再度启程,向沙漠更深处而去。   一路上,队伍里氛围凝重不少,就连那些骆驼仿佛都知道沙暴在后面追赶,速度快了不少。约莫大半个时辰后,白芒终于对即将到来的沙暴有了实感——   原本湛蓝的天空像是被乌云遮蔽般,阳光被吞没了大半,仿佛随时都可能天黑。白芒修为愈来愈高后,耳力也越来越好,几乎能听到很远处呼啸的风声。   身后狂风刺骨。   骆驼队依然快步往前。   桃羽仍旧是那副不甚在意的模样,麦苏木站在骆驼背上,紧皱眉头望着后面。岳南褚一直在等她下达停止前进的命令,心都快提到嗓子眼,但麦苏木一直没出声,队伍也就一直向前。   不知过了多久,终于,有人看见远处沙漠中,一片若隐若现的巨石遗迹。   而麦苏木的瞳孔也在这时倏地缩小,她一下踮脚站在驼峰上,用力大喊:“沙暴要来了——!所有人往前跑,能跑多快跑多快,躲进前边的遗迹中!”   话音还未落。   麦苏木的声音忽然就被呼啸风声淹没,天色瞬间变得暗淡,沙尘还未到,狂风就已经席卷而来。   白芒真气外扩,稳住周围潜龙山的弟子,她迅速将摔倒的人扶起,一掌推向遗迹的方形:“跑!”   下一瞬,铺天盖地的狂沙便卷了过来,砂砾打在脸上,打得人生疼。   白芒有真气护体,砂砾近不了身,可别人就没那么好运了,沙子直接往衣衫里灌。白芒只看见他们神色痛苦,在剧烈的风声中,甚至听不到他们的声音。   沙暴逼近得猝不及防,除了跑,他们甚至连拉上兜帽的时间都没有。   确定潜龙山的弟子都在前面,白芒才运转轻功跟上他们的脚步。   而身后狂风也愈来愈近——   下一瞬,白芒还没反应过来,一股巨大的推力便从她身后而来,竟然直接打散她凝集在身边的真气!狂风一下子撞在她背上,白芒本能凝集内力站稳脚步。   八重内力,在江湖中已是位列前百的高手,可在大漠的剧烈狂风中,竟然没有丝毫抵抗之力!白芒都如此,更别说其他人了。   白芒被狂风吹得恍惚一瞬,再睁眼时,整个人已被卷入飓风中。   她勉强在沙暴中睁开眼,往前看,只隐隐约约地看见所有人被吹得四处飘飞,像是飞舞的蒲公英一般。   “咳……”   一只手突然捉住白芒的手腕,桃羽在飓风中贴近过来。   左耳被手掌挡住,右耳边传来一声很轻的,差点被飓风淹没的声音:“放心,这风吹不死人。”   桃羽的声音,带着股难得的温柔。   再下一瞬,抓住她的那只手似乎也力不从心,就这么无力地放开了。白芒再睁眼,努力往飓风中张望,桃羽已经被风卷到不知何处。   只剩狂风呼啸。   白芒也不知道自己的飓风中飘了多久,一次次努力控制着内力在经络中流淌,指尖一次次凝结真气护在体外,又一次次被狂风打散,肩膀、脊背、手臂、腿部……全身筋肉都在疼。周围一片黑暗,什么都看不见,除了沙,什么都感觉不到,绝望的情绪积累,快要到崩溃边缘,又始终捏着一把劲儿。   在风暴中,又像是沉入深不见底的水中,耳边一阵阵嗡鸣,拼命地往上蹿,怎样都蹿不出去。   终于。   风声消退,狂沙归于大漠。   白芒控制着内力,轻巧落在地上,身上沾满了沙,她猛地弯腰吐出一口气,心跳一点点恢复正常。在沙暴中挣扎时,不断冒出的绝望情绪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阵难以言明的成就感——她在那么恐怖的沙暴中坚持下来了。   白芒抬头看,周围一切都与狂沙之前不同了。空旷的遗迹中巨石林立,还能隐约看见宫殿石柱的遗迹。   晴空万里,没有一丝云。   远处吹来的风,都是开阔的。   空旷沙漠中的遗迹,开阔,又无比寂寥。   这样开阔的景色,让白芒忽视满身沙尘,丝毫不觉狼狈,只被眼前景物所震撼。这片开阔又寂寥的景色,恐怕只有在沙暴之后,才能看见。尤其是经历过沙暴时的绝望,这会儿身心仿佛都得到洗礼。   白芒忽然明白桃羽为何一定要赶在沙暴时来这儿了。   忽然,不远处传来一阵悠远的低声,如泣如诉,打破这片遗迹的寂静。白芒下意识朝笛声的方向走去,一步一步,很快,便看见不远处一块巨大石柱顶,桃羽坐在上边,悠悠吹响手中骨笛。   风吹起桃羽一身红裙,火一般飘扬的裙摆,与周围的遗迹、黄沙融合在一起,竟也显得孤寂。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个阶段就是,两人看起来相处很平和,但其实根本上的问题没有解决(所以迟早会再次爆发)   -   感谢在2022-07-1220:39:39~2022-07-1320:00:2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一只慵懒的猫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凌之星晨10瓶;R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02章 朱砂   白芒安静站在巨石柱子下。   笛声悠扬,伴着沙漠中远远吹来的风,粗糙的砂砾蹭过肌肤。桃羽吹完一曲,从石柱上一跃而下,随手将骨笛别在腰间。   白芒第一次知道,桃羽竟然会吹笛子。   “以前在大漠中无聊了,总得有些消遣的法子。”桃羽解释道,“我以前常常跃到圣堂顶端,在上面看着这无边大漠,吹响手中骨笛。只可惜现在圣堂早已不在,只剩下一截石柱。”   白芒一下反应过来:“这里是……明教遗址?”   “是。”桃羽点头,缓步往前走。   白芒默然跟在她身后。   白芒以前只知,桃羽在明教呆过几年,后来明教消失,她便回了中原,其余白芒也了解得并不多。可这会儿走在明教遗址之中,白芒下意识便想到了……当初的明湖山庄遗址。   很像。   明湖山庄是被中原正派袭击灭门,那么明教呢?又是为何消失?   越是往遗迹深处走,看周围凌乱的巨石群,几乎能想象到当初明教还在时,是有多辉煌,白芒就越是能够明白桃羽的这份孤寂,究竟出自哪儿。   如果说明湖山庄算是桃羽的第一个家,这里是否能算第二个?接连两个家乡被毁,桃羽当时心里会是怎样的感受?   白芒再看走在自己身前一步,那个瘦削的火红背影,竟觉得有几分怜惜。   她好像知道了桃羽为何会形成这般极端的性子。   “……”   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她轻叹口气,快步跟上桃羽步伐,问:“桃羽,你方才看见其他人了吗?”   “没。四处找找吧。”桃羽伸个懒腰,“明教这地方,每隔十天半个月的,就会有一场沙暴吹过来。因为地形原因,只要靠近了这片区域,便不会被吹出去。因此以前每次沙暴,便有不少弟子被扔进狂风中历练,直到沙暴停歇。”   桃羽顿了顿,笑着道:“当初我抵达这里的第二天,便被那老不死的扔进风里。那会儿我恨死他了,只想变强了一定狠狠皱他一顿,只是没等到那天,他便不在了。”   白芒轻声问:“’他‘指的是鬼域阎罗?”   “不然呢?”桃羽笑,“除了我师父,还有哪个老不死的?”   白芒看见桃羽脸上自嘲的神色,“节哀”两字卡在嘴中,味道苦涩,莫名没有说出口。   她们一边慢慢走,桃羽一边向白芒介绍两边风景:“左侧是藏书阁的遗迹,我以前夜里睡不着,便常常在藏书阁中看一整夜的书。只是有时会遇见在那儿私会的男女,吵得要命。”   “私会?”白芒下意识问。   桃羽挑眉,玩味地笑:“是啊,吵一晚上,烦人得紧。也不知道挑挑地方,偏偏要在藏书阁中,我当时便觉得这档子事,真是无趣到了极点。”   桃羽都说到这地步,白芒哪儿会听不懂是什么事儿?她耳根蓦地红了一些。   没走几步,前边的遗迹中,她们便遇见了潜龙山的几人。白云远远看见白芒,便领人从遗迹中冲出来,还都是一副惊魂未定的模样:“白姑娘,你没事儿吧?我们被狂风卷到这遗迹附近,便都跟随麦苏木姑娘钻进来避风。这风实在太可怕了……”   白云心口起伏不定。   “没事儿了,接下来几天都不会再有沙暴,大家可以放松一些。”白芒轻声道,“我们一行人应该都散落在这遗迹附近,我们分头去找便是。咦……麦苏木姑娘呢?”   白云这时才发现,他们一行人是跟着麦苏木到遗迹中躲避的,这会儿麦苏木反而不见了。   “我们这就去寻她。”白云立刻道。   不用找,在这片遗迹的拐角,白芒就看见麦苏木。   她不知怎么回事,竟在遗迹顶端的旗杆上挂着,披风被绕在上边,解不开。麦苏木瞧见下边的白芒二人,还朝她们挥挥手:“小姑娘,来帮帮我。”   白芒飞身而上,解开麦苏木的披风,她便软着身子往她怀里倒:“嗐,我轻功不好,又恐高,真是多谢白姑娘了。”   两人一落地,就对上旁边桃羽兴味盎然的目光。   “嗐,小姑娘别误会,白姑娘只是看我怕高,抱我下来而已。”麦苏木立刻离开白芒怀抱。   桃羽“啧”一声,阴阳怪气:“我能误会什么?”   “这……”麦苏木舔舔嘴唇,转言道,“桃小妹妹,别生气啊,我是真怕高,不是故意的。”   “我生气?”桃羽语气更恶劣。   白芒不着痕迹瞪桃羽一眼,桃羽还真收起那副阴阳怪气的神色。   麦苏木这才仔细打量桃羽,刚才那场沙暴过后,就连白芒都满身沾着沙尘,桃羽却干干净净,看不出一丝狼狈,显然丁点儿没被沙暴影响到。   麦苏木不由得惊诧地笑:“小妹妹真是大漠中人啊?我先前还不信呢。”   桃羽没理会麦苏木,走远了,反倒和白芒说:“其实明教弟子,一部分是像我一般的中原人,一部分是大漠中的土著,就比如麦苏木的格瓦一族,还有一部分是许多年前迁来大漠的荒人。”   白芒点头,她们一点点深入遗迹,她也好像亲眼看见了桃羽在明教的那些年。   “前面是圣山,山上和对面沙漠,都是练武的好去处。而山下悬崖,许多明教弟子都喜欢从山上跃入悬崖之中,再用’日‘字步轻功攀上来。”   桃羽弯起眉眼,笑:“当然,若是不会日字步轻功,又被狂风卷了下山,那可真是……太倒霉了。”   桃羽的神色看不出丁点儿同情,反而迫不及待想要看看究竟谁是这个倒霉鬼似的。   白芒看着她的表情,唇角也不由得微微勾起一个幅度。   走到圣山山顶,她们远远看见一个熟悉的小身影——桃芷犹站在山巅,正用力挥着桃木剑,一砍一劈都极其认真。显然桃羽早就提前告诉桃芷犹,这次沙暴是一场试炼,要她在沙暴中认真练功。   “芷犹真懂事。”白芒轻声夸道。   白芷砚武功天赋虽然不差,但她比起桃芷犹,就更调皮一些,有些时候需要有人盯着,才肯认真练功。   桃羽嗤笑:“我倒是希望,桃芷犹能学着白芷砚那小家伙几分聪颖机灵的劲儿。”   桃羽分明是嗤笑,白芒却从她声音中听出了几分无奈。   “小芷犹。”桃羽喊一声,桃芷犹便收剑,快步到她们身前:“义母,白姑娘。”   桃羽上下打量她一番,夸一句“还不错”,便带着她往圣山下的悬崖跃去。白芒在山顶站了会儿,往悬崖下看,视野被沙尘遮挡,什么也看不见,她这才跟着往下一跃——   这么一跃,倒是和在中原时没什么区别,只是全身上下的砂砾被狂风吹了个干净,落地时,整个人明显清爽许多。   从这么高的地方往下跃,稍微有一点点偏差,落脚点就差得远。白芒落在地面后,四周望了一圈,没看见桃羽和桃芷犹的身影,反而看见另一个熟悉身影。   “白、白姑娘……!”岳南褚半截身子被埋在沙地里,只留一个脑袋、一只手在外边,慌张朝她招手。   先前白芒在沙暴中飘了那么会儿,沙暴结束时就已经满身沙,可岳南褚显然比她当时狼狈许多。岳南褚发丝间、脸上、手指间,都沾满了沙子,白芒甚至一时都看不清他的五官。   而这时白芒一身沙尘都被吹得干干净净,对比之下,更显得岳南褚狼狈无比。   岳南褚耳根难堪地红了,好在沙尘掩盖下,也看不出什么。   “岳公子,我来救你出来。”白芒正要迈步拉岳南褚出来,就被他焦急地制止:“别,白姑娘你别过来……!这片沙是流沙……”   话还没说完,埋在岳南褚身上的沙,便被白芒用真气打散,他整个人一下从沙堆中滑落,狼狈摔在地上。   岳南褚表情一下子呆滞:“……?”   白芒也怔了一瞬,随即轻轻笑:“岳公子,这片沙不是流沙,只是被风暴卷来的活沙,太过松软,才会显得像流沙。而且……若是流沙,岳公子也可用真气保命。”   岳南褚看着白芒的笑,脑袋一时卡壳:“我、我在沙暴中呆了许久,竟、竟忘了……”   白芒“噗嗤”轻笑,更是展颜。   桃羽从不远处走来时,看见的正是这么一副场面。白芒微微弯腰轻笑,而岳南褚坐在地面,呆呆挠着脑袋,似是看呆了。   桃羽:“……”   先是那个麦苏木娇滴滴地往白芒怀里缩,现在又是岳南褚,这傻里傻气的样子做给谁看?女的就算了,男的也想勾引白芒,算什么东西!桃羽迅速走到白芒身侧,横在她和岳南褚之间:“方才我和芷犹看了一圈,这峡谷里没有别人。”   与此同时,桃羽还向桃芷犹甩个眼神。   在把人引走这方面上,桃芷犹已经很有经验了,她走到岳南褚身侧:“岳公子,武当山别的弟子都没有什么大碍,大家已经在悬崖上聚齐了,我们也上去吧。”   然而望着这一眼望不到头的山壁,岳南褚神色也很懵:“这……”   白芒三人都会明教的日字步轻功,沿着山壁攀爬而上,不过几个呼吸便能到顶,可岳南褚运转轻功往上,恐怕得小半个时辰,甚至还得更久,说不定一不小心就又要摔下来。   这回不等白芒说话,桃羽便扔来一根绳子。   岳南褚:“……桃姑娘?”   桃羽甜甜地笑:“拴腰上,我带你上去。”   岳南褚有些犹豫,下意识看向白芒。白芒看出桃羽此时的神色是想使坏,但想来也不会太过分,便轻声道:“我们这里桃羽轻功最好,她带你上去没问题。”   岳南褚这才将绳子拴在腰上,另一头交到桃羽手中,然后下一瞬,他还没反应过来,双脚就离开地面腾空而起,身子随着绳子前后晃动,晃的幅度甚至比之前沙暴还要大。   “啊——”岳南褚本能张口尖叫,结果绳子猛地一巅,他差点咬到自己舌尖。   岳南褚再不敢张口了,惊恐闭着眼睛,感觉自己随时可能撞在山壁上撞死。   上升过程中,绳子晃动幅度越来越大,岳南褚甚至在空中翻了好几个滚儿。   “救、救命……”如果不是最后平安落地,岳南褚都要以为,桃羽是想借此机会谋杀他。   岳南褚奄奄一息瘫在地上,脏腑内一阵翻江倒海,他大口喘气,还不得不违心道:“多、多谢桃姑娘。”   “不谢。”桃羽轻笑道,“呀,岳公子怎么如此狼狈?还是好好收拾收拾再去和其他人汇合吧,可别被他人看了笑话。”   “我……”岳南褚脸皮本就薄,这会儿更是难堪极了,脸红得不行。   “桃羽……!”还是白芒轻轻唤了一声,桃羽才没再继续逗岳南褚,只不明意义地笑着瞪他一眼。   “啧,走吧,留他自个儿收拾去。”桃羽转身,和白芒并排离开,“无趣。”   岳南褚看着她们的背影,茫然眨眨眼,总觉得这一幕说不出的怪。   白芒她们再回到那片遗迹中时,其余人已经聚在遗迹中间,点燃一堆篝火,正一齐研究地图。白芒扫了一眼,潜龙山弟子一人不少,武当山那边应该也没问题。   而武当那名九重内力的长老,显然已经在遗迹中搜寻过一圈了,见自家少掌门跟着白芒二人回来,他终于彻底松口气,又蹙眉对桃羽道:“桃姑娘,我怎么觉得,这片遗迹有点像明教的遗址。”   “啊?是吗?”桃羽笑盈盈地环视一圈,恍然大悟般,“咦,还真是!”   她完全懒得掩饰的拙劣演技,看得长老眉头紧皱:“这里既然是明教遗迹,你怎不早说!”   明教当初并未参与白魔令一事,而明教消失,也是在白魔令许多年后了。也就是说那枚白魔令,绝不会被藏在明教遗迹之中。   桃羽依旧只是笑:“我这不太久没回大漠,不小心忘了吗?这会儿才想起呢。唉,还是怪我记性太差,可这又有什么办法呢?”   “你……!”   桃羽分明是故意逗他们玩儿!武当长老被气得咬牙,在桃羽笑盈盈的表情下,又发泄不出来,最终只恨恨哼一声,转身坐回了篝火边:“既如此,地图上别的几处目的地,桃姑娘可还记得?”   桃羽装模作样看一眼地图:“不记得了呢。”   “……”武当长老不再和她周旋,转头指着地图和麦苏木商量,“姑娘,那么接下来我们去这一处湖泊?”   麦苏木点头:“这里离此处最近,以诸位的轻功,不需要骆驼,小半个时辰便可到达。”   但大漠之中没有骆驼总归不方便,更何况,他们接下来一路还有不少地方要去探。   武当长老考虑片刻,与岳南褚、白芒商量道:“那么我们接下来先去地图上最近的湖边,骑着骆驼,约莫傍晚抵达,在湖边歇息一夜后,再前往下一个目的地。”   白芒自然没有异议。   于是吃过午食,一行人再度出发。   经历过那场大沙暴后,再踏上茫茫大漠,大家或多或少都有些心有余悸。队伍中沉寂一下午,直到傍晚,远远看见远处一汪泛着夕阳的湖泊时,队伍中才热闹起来。   面前那一汪湖泊,比先前绿洲的月牙湖要宽阔许多,甚至乍一眼看不到尽头。走近了,还能听见如雷霆般“哗哗”瀑布声,这茫茫大漠,竟还有这边湖景!   那名武当长老捋捋胡子,不动声色地想,白天行喜好悠闲度日,尤其喜欢这般湖光山色,他将白魔令藏在这漂亮的湖水中,可能性一定很高。   唔,待会儿一定要提防那妖女……武当长老正想着,没几步,就看见湖泊不远处,立着一块巨大的石碑。石碑显然已经多年没人维护,却仍能看清上边的字。   上边写着四个大字:映月圣湖。   哪儿的圣湖?自然是明教的圣湖。   武当长老:“……”   他咬牙切齿地盯向桃羽,只见桃羽“哎呀”一声,茫然眨眼:“明教好像是挺大的……这湖,也是明教的一部分,瞧我都给忘了。”   那名武当长老再看看地图上剩余几处目的地,不由得绝望地想,接下来几处,该不会都是明教遗址吧……?   到都到了,武当长老再怎么想,今夜还不是只能在此处扎营。   到了湖泊附近,众人才发现,这里与其说是湖泊,不如说是一汪寒潭……!晚霞褪去,湖面渐渐回归冰蓝色,湖上冒着一丝丝寒气,别说在水潭里了,就算在岸边,也被水潭的寒气逼得发抖。   桃羽和桃芷犹说了几句,小姑娘便乖乖点头,在众人惊诧的目光中跳进寒潭之中,很快捉起几只鱼儿扔过来。   白芒忽然想起,曾经在雪山龙骨中时,桃羽和她提到过大漠寒潭中的鱼质鲜嫩,将鱼肉片成薄片,配着芥末,味道极好。白芒正发愣,便看见桃羽扔一条鱼儿过来。   “白芒,”桃羽也走过来,“先前我在洞穴里时,给你剖了那么多条鱼儿,你这会儿也帮我剖剖呗。”   “好啊。”白芒没有拒绝,小石刀在手中一晃,眼前晶润的鱼肉便变成一片一片,像花儿一样散开。这寒潭中生长的鱼儿,鱼肉本就是透明的,内脏也十分干净,几乎不需要怎么处理。   白芒三下五除二,桃芷犹捉多少条鱼,她便片好多少条。   桃羽竟还真带了芥末。   白芒夹起一片晶润的鱼肉,轻轻蘸一点儿芥末送入口中,鲜嫩的气味在口腔中扩散开,又伴着一股略微刺鼻的辣,反而更显得鱼肉鲜活,嚼起来又十分有嚼劲,果真比白芒吃过的任何一次鱼肉都要好吃许多。   “怎么样?”桃羽挑眉问。   白芒如实道:“很好吃。”   桃羽声音忽然压低了:“白芒,我说过,要让你尝尝大漠寒潭中的鱼儿。”   以前她们一同住在雪山龙骨中时,桃羽的确这般说过。   分明是很多年前的事了,桃羽这么一提起,白芒才觉着,仿佛就在昨日。   白芒微怔,她以为,这些话,桃羽都不记得了。   只是……那时的她,不仅想要尝尝大漠寒潭的鱼儿,还想要与桃羽一起看大漠月明,走过漫天黄沙,还要到海边看金色沙滩、日升日落。可现在,她和桃羽同行一路,看过圆月,走过黄沙,去过海滩,却再没了当初的感觉。   有些事情,当时错过了,就是一辈子的错过。   白芒轻轻摇头。   大漠中天黑得很快,一晃仿佛就到了深夜。   白芒避开人群,照例找个无人的地方静坐练功。她正在寒潭瀑布边的巨树下,一睁眼,刚好看见瀑布上桃羽的背影。桃羽这时没有练功,双手撑在后边,懒散坐着,似乎在看眼前的无边寒潭发呆,依旧透着股孤寂感。   白芒在树下安静看了会儿,鬼使神差地起身走向桃羽。   “嗯?”听见她的脚步声,桃羽懒散回头,“大半夜不睡觉,来这儿看风景作甚?”   “你还不是。”白芒轻声道,坐到桃羽身侧。   不远处就是瀑布水潭,寒气森森,白芒有真气护体,竟觉得有几分凉爽。   沉默片刻,桃羽主动道:“还记得我当初教你跳瀑布么?那时你跳的是山间的温泉瀑布,我小时候,是被那老不死的一遍遍扔下这寒潭瀑布。”   白芒安静点头,等桃羽继续说下去。   “我到现在还记得,第一次落入水中时,冷得刺骨,那感觉有多绝望。那老不死的总是告诉我说,只有对自己狠一点,才能变强,变得和他一样强,然后复仇。可是后来,那老不死的自己都死了。”   桃羽笑:“当然,后来跳得次数多了,习惯了,便是自己独自前来。”桃羽忽然轻轻笑出了声,“我记得,有一天半夜,我睡不着没去藏书阁中看书,而是来到寒潭边缘一跃而下,你猜我从水中冒出头来时,看到了什么?”   白芒:“什么?”   桃羽:“你猜猜。”   白芒眨眼:“猜不到。”   “切,无趣。”桃羽笑着道,“我看到明教的一位长老,和他引以为傲的大弟子抱在寒潭中,亲得难舍难分。”   白芒:“……哦。”   然后她就听桃羽说:“那长老已经接近知命之年,而他的大弟子,是一名五大三粗的筋肉男子。”   “噗……咳咳……”白芒差点被自己口水呛到。   桃羽忍不住大笑:“所以我就说嘛,当初我觉得这档子事,无聊极了。”   “不过……”桃羽叹口气,忽的怀念,“现在回想起来,又有几分想念。白芒,明教是因为内乱消亡的。有人想要篡权夺走我师父的位置,整个明教上下都变得一团乱,我在寒潭中遇见的那位长老和他的弟子,也死在了那场骚乱中。”   “而我?”桃羽自嘲地笑,“那老不死的拼尽全力将我从骚乱中救出来,将一身内力传给我,然后,自己就这么走了。哈,哈哈……明教那场骚乱死的死伤的伤,我连可以复仇的人都找不到。”   也正是明教一事过后,桃羽倏地丧失了一切目标,回到中原,如游魂般在江湖中四处漂泊,直到……   遇见白芒。   ……   忽然,一双温柔的手臂揽上她的肩膀,桃羽抬眸,只看见白芒近在咫尺的侧颜。在大漠寒潭边,白芒无声拥抱着她,就好像,她过去的一切,都被她温柔地接受。   桃羽好像听见,白芒跨越十几年时光,温柔对曾经的她说:“辛苦了。”   心跳变得炽热。   作者有话要说:   嗷   -   感谢在2022-07-1320:00:28~2022-07-1507:49:3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一只慵懒的猫2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03章 朱砂   从昨日抵达明教遗迹的那时起,听着桃羽口中明教的一点一滴,白芒脑海中浮现出的场景也就越鲜活,她仿佛看见曾经桃羽生活在这里的一幕幕。   刚抵达明教时,才六七岁的桃羽,像个小团子似的,就被师父四处扔。回在沙暴中和寒潭下偷偷哭唧唧,会用仰慕的眼神偷偷看着师父,会屁颠屁颠跟在师父身后到处跑。   八|九岁时的桃羽,就像匹刚刚成长的狼崽子,一个人四处在大漠中晃悠,一次次主动跃下寒潭,拎着一把不语刀,就这么冲进沙暴中,背影都是瘦削的。   再大一些的桃羽,会在夜晚睡不着时,到圣堂最上方吹着冷风,吹一曲悠扬的骨笛。亦或是在寒潭瀑布边发呆,一呆就是一整夜。   想要复仇,但又时常觉得迷茫。   直到后来某一天,明教忽然没了,就连师父也无力死在她面前。想要复仇的梦一下就碎了。   白芒终于知道,桃羽的性子,究竟是在怎样的环境下,才会变成现在这般——恶劣、冷血、极端,甚至疯狂,就像是世人眼中的妖女。但白芒看见过,桃羽恶劣的外壳下,有着一闪而过的温柔的那一面。   或许以前,白芒便是被这份难得的温柔所吸引,所以才会飞蛾扑火般地接近她,倾慕她。但现在,白芒不再对她有倾慕的感情,更多的,是心疼。   心疼曾经那个从漫天火光的明湖山庄逃出来的小桃羽;心疼曾经那个被捡回西域大漠,一人一遍遍往冰冷寒潭中跃下的小桃羽;心疼曾经那个茫然在江湖中漂泊,不知归处的小桃羽。   至于现在的桃羽……   白芒想,现在的桃羽,应该不需要人去心疼。可是以前的桃羽和现在的桃羽,本身就是密不可分的,这是一种很矛盾的感觉。   这个拥抱持续许久,白芒终于缓缓松开手,移开一段距离,坐在桃羽身侧。   谁也没再就着刚才的话题说什么,桃羽双手捧着下巴,许久才轻声吐气:“明日,带你去看那老不死的墓。”   白芒想说“不必了”,看着桃羽的侧颜,声音却哽在口中,又被她咽了下去。   白芒无声答应了。   “算了,”桃羽忽的轻笑一声,摇摇头,“我也不记得当初把他葬在哪儿了,大漠茫茫,哪儿那么容易找到,就让他安安静静躺在那儿吧。”   ……   一日又一日。   白芒一行人在茫茫大漠中呆了两个月,将地图上所有目的地探了一遍,不出意料的,没有丁点儿白魔令的消息。他们在沙漠中兜了大半圈,最后又回到出发时的绿洲。   刚出发时,还有人对沙漠充满新奇感,这会儿只觉得折磨,尤其是这两个月什么收获都没有,队伍里一片怨声载道。   “既如此,诸位要不要跟我到沙漠深处的格瓦国去探一探?”麦苏木翘着腿坐在桌边,慢条斯理地问,“不过若是要去,出行人数恐怕不能超过一只手,否则……我可不能保证你们能活着出来。”   “这……”武当的长老首先犹豫了,白魔令出现在大漠的消息本就不确定真假,他们已经耽搁两个月时间,却什么都没找到,再继续深入大漠,若是出了什么意外,就有些得不偿失了。   况且他们回到绿洲后,刚刚才从驻守绿洲的弟子口中得知,中原江湖中又有了白魔令的消息……   桃羽倒是打着哈欠,满不在乎地笑:“来都来了,自然要去看一看。白芒,你说呢?”   白芒看向潜龙山的弟子,思考道:“大漠危险,我独自跟着麦苏木姑娘前去一探,诸位在绿洲里等我回来便是。”   麦苏木饶有兴趣地看看白芒、桃羽,还有岳南褚三人,挑眉:“既如此,那便说定了。”   武当的人不去大漠深处自然最好,免得之后又要暗中查找大漠龙骨的位置,又要应付着武当的弟子。   谁知中午,再度出发时,岳南褚和一位武当长老竟又追了上来。   岳南褚拱手道:“我们思来想去,还是怕错过大漠中可能存在的这枚白魔令,便派其余弟子先行回中原探查,我与李长老一同深入大漠。”   说着,岳南褚还抬眸看白芒一眼。除了白魔令的原因,他一定要跟来,还有便是担心白芒独自与桃羽同行会出事。先前这一路上,他总觉得二人相处说不出的微妙、怪异,又想不出究竟为何,思来想去,还是觉得一定是因为二人旧怨未消,尤其是桃羽对白芒离开明湖教一事心存怨念。   于是加上麦苏木一行六人,就这么再度启程,向大漠深处而去。   这回,便不经过明教遗址了。   一路上,都是看不到尽头的沙,不断变换的蓝天白云,日复一日,在这样的环境中呆久了,仿佛都察觉不到时间流逝。只有偶尔遇到一次的沙暴,会扰乱他们在大漠中规律又无聊的行进。   没了明教那一带地形的庇护,就算是桃羽也不敢直面沙暴,每次远远看见天边沙暴要来临,就立刻就近找个适合躲避的地方,将骆驼聚在一起,上边用厚实的鹿皮覆上,所有人蹲在黑暗中,安静等待沙暴过去。   骆驼包围的空间黑暗狭小,好几次,白芒稍稍一动,就与身旁的桃羽紧紧相贴。   剧烈的沙暴来临时,气温也随之降低不少,身躯紧紧贴在一起的同时,白芒清晰感觉到桃羽身上温热。就连鼻尖呼出的温暖气息,都若有若无扫过脖颈。   鹿皮里很安静,呼吸声、心跳声仿佛都听得一清二楚,鹿皮外的世界却只剩狂沙呼啸,砂砾撞在鹿皮上的声响骇人。   安静等待沙暴过去的这段时间里,白芒仿佛有了一种……与桃羽同生共死的感觉。   心里莫名的暖。   ……   一行五人赶路,效率便比先前六七十人高许多,不过二十天后,他们便成功穿越茫茫大漠,抵达大漠深处的格瓦国。   “喏,那就是我们的国家。”隔着很远,麦苏木便指向前方。白芒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望去,隐约看见一片城墙的轮廓,说是国家,其实更像是大漠中一座孤城。   沙铸的城墙并不高,不过三丈左右,一眼就看得到顶。除过城门处有两个守城的士兵,城墙上并未看见看守。而那两位守城士兵,也像麦苏木一般,穿着清凉的异域服饰。   麦苏木笑盈盈地提醒:“对了,先前一直忘记提醒诸位了,我们格瓦族人因为常年生活在大漠深处,很少能见到外人,所以……我们对陌生人,尤其是面目姣好的陌生人,都会格外热情。”   白芒想起初见时,麦苏木那几声肉麻的漂亮小姑娘,不由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大漠中十分炎热,然而抵达格瓦国周围,气温倏地降了不少。白芒这才注意到,三丈高的城墙上,竟然传来潺潺流水声,原来城墙顶端,竟然被修筑成一条水道,清凉的大漠泉水沿城墙输送往整个城镇。   再往东边望去,隐约能看见一座巍峨宫殿的轮廓。   麦苏木解释道:“那是我们废弃的旧城,因为太过炎热,新城修好过后,现在已经很少有人去那边了,只有几位年迈的阿婆守在那儿。”   进了格瓦城内,往四周看,和中原的城镇相比,格瓦城里的街道空旷许多。沿街偶尔能看见一两个小摊贩,都是直接将货物摆在地上的。而格瓦城里的居民,果然都和麦苏木一般,穿着清凉的异域短裙,皮肤微黑,身体强健、美丽。   只是城内男子也都同女子一样,穿着裙装,脑袋上戴着各式宝石装饰。白芒乍一看,还以为城里只有女子呢。   明教弟子中就有格瓦族人,桃羽对此显然见怪不怪。而岳南褚却微微皱眉,脸色染上红,慌乱道:“这、这……男子如此穿着,成何体统……?”   麦苏木笑嘻嘻道:“岳公子,这是格瓦族人的习俗,还望你尊重。更何况,在我们看来,你们中原男子穿得如此厚实,遮遮掩掩,头上亦没有丁点儿装饰,不知道打扮自己,亦是不成体统呢。”   “我……”岳南褚怔怔的,努力逼迫自己消化,“岳某刚刚说错话了,还望姑娘见谅。”   白芒轻轻看他一眼,心里有些诧异。   她和男子相处并不多,与她说过最多话的男子,大概就是潜龙山的白云了。白芒刚正、善良,是个不折不扣的好人,但若是他见了格瓦城中这一幕,就算面上不显,心里也一定厉声呵斥“不成体统”。可岳南褚刚才的反应,却不像是愤怒,更像是被吓得有些慌乱。   他这会儿道歉,更是真心实意,在反思自己的过错。   别说是面对麦苏木了,就算面对他所防备的桃羽,若是不下心惹了桃羽生气,他都会认认真真反思道歉。   明明岳南褚平日里性子这么倔强刚直,连武当自家的长老都拉不住他,又有温柔得像是小绵羊的时刻。   莫名的,白芒又想到了桃羽。   性子如此暴戾偏执的桃羽,也会有温柔的那一面。若是有朝一日,桃羽能彻底放下复仇的执念,从过去的阴霾中走出来,该多好……   “白芒,你在看什么?”   白芒发呆时,目光自然地停在了岳南褚脸侧,才几个呼吸间,桃羽就注意到她的目光,不由分说挡在二人中间。   “啊?”白芒回过神来,以为是桃羽觉着自己发呆耽误了时间,迈步向前,“走吧。”   桃羽恶狠狠地瞪岳南褚一眼。   才努力消化格瓦族文化,这会儿又莫名其妙被瞪的岳南褚:“……?”   弱小,可怜,又无助。   ……   白芒一行人在城里逛了没几步,果然如麦苏木所说,城里人看见他们五个外来人,新奇的目光都快黏他们身上了,还有人上前和他们打招呼,只是白芒听不懂格瓦国的方言。   尤其是一位十七、八岁的格瓦族少年,凑上来羞涩地和桃羽说了些什么,然后桃羽的脸瞬间黑下去,少年被她赶走,还委屈巴巴缩在街角眨着眼。   那少年长得极美,黑发金眸,身材匀称,腹部筋肉尤其好看。白芒看得稀奇,不由得轻声问桃羽:“他刚刚和你说什么了?”   “没什么。”桃羽黑着脸,不肯回答。   一旁,麦苏木笑盈盈地解释:“那小孩觉得桃小姑娘长得漂亮,问她愿不愿意和他结亲。”   “噗……?”白芒一下子轻轻笑出了声。   桃羽在中原时,敢和她搭话的人都没几个,这会儿才到格瓦国里,竟然就有人向她提、提亲?   就连桃芷犹脸上都露出新奇的笑意。   “闭嘴!”桃羽恶狠狠蹙眉,伸手薅向白芒,手指想落在白芒脑袋上,可白芒比她高一些,这会儿稍微后退一步,她就薅不到了。桃羽咬牙,只得退而求其次,狠狠薅向桃芷犹脑袋。   桃芷犹正是长身体的年龄,短短大半年,身高就有赶上桃羽的趋势。   桃羽摁在桃芷犹脑袋上力道一下子加大,把她发丝弄得乱糟糟的,看她抽条抽得跟竹竿似的身子,桃羽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多吃点!瘦成什么样了?”   莫名被训的桃芷犹茫然眨眼:“……昂?是。”   “既然安全把诸位送到了格瓦国内,之后诸位想要找什么,四处打听便是。等你们找到要找的东西,或是在这里呆腻了,我便带你们离开。”麦苏木笑着道,“那么诸位,我便忙我的事儿去了,我们日后再见。”   麦苏木既然走了,白芒五人便随意在街边找了家小酒馆,商量接下来的事宜。   “不就是寻找白魔令吗?有什么可商量的。你们之间想要合作,可你们不会认为,我会与你们合作吧?”桃羽拐到一旁的旅店外,“我与你们各自打听,白魔令最后落入谁手中,就全凭本事了。”   桃羽说完,便拎着桃芷犹走进旅店,身影消失在拐角。   武当长老率先走进酒馆中坐下,重重哼一声:“这妖女还算识相!”   岳南褚微微蹙眉思考,问白芒:“若白魔令真在这城里……白姑娘有什么想法吗?”   白芒垂眸,思索道:“格瓦族人对外人如此热情,如果当年白盟主夫妇真来过此处,他们一定会有印象。”   “姑娘说得不错。”岳南褚认真道,“当初他们将白魔令拿到此处时,应当是十八年前到十五年前的这个时间点间,那么我们就着这时间询问便是。”   白芒点头。   岳南褚问身旁的李长老:“长老,你可否将白盟主的画像,拿给白芒一份?”   武当长老再怎么不愿意,对上岳南褚这看似温和实则刚直、倔强无比的目光也没辙,无奈拿一份画像给白芒。白芒展开画像,只见上边画着的是一个极其俊俏的年轻男子,一双多情桃花眸,柳眉微弯似春风,让人觉着亲切。   ……的确,是白天行的样子。   不过以前,白芒对白天行外貌的想象,都来源于他人的描述中。   直到这会儿,白芒脑海中一下子浮现出,白天行与井幽并肩而行的画面。一人白裙飘飘入仙子,一人执剑护于身侧,走在哪儿,都是一对让人羡慕的璧人。   白芒抿唇,很好地藏起脸上那一丝眷念,轻声道:“真是难以想象,白盟主长得如此……如此亲切,凛然正气,他这种人,竟然会与魔教勾结。”   岳南褚也沉沉叹口气,摇头:“人心难测。”   白芒又问:“那位魔教圣女呢?你们可有她的画像?”   “没有。”岳南褚摇头,“听说那位魔教圣女行踪难测,从来不以真面目示人,就算是我武当中的长老,也只知她长得极美,却不知具体样貌。我爹爹倒是见过她,可我爹爹闭关多年,不知何时才能再出关呢。”   白芒:“原来如此。那么……我们分头在城里打听?”   武当长老却在这时出声道:“白姑娘与少掌门都是年青人,你们两一同合作,在城中打探正好。我便去暗中探查,每晚在这间酒馆中相聚,有消息了便告知对方。”   武当长老说完便起身要离开,大有就这么定下了,不容商量的气势。   他分明是信不过白芒,要岳南褚盯着白芒,白芒却不介意,轻轻点头:“也可。”   等武当长老走远了,岳南褚歉意地对白芒笑:“白姑娘……李长老他向来多心,抱歉。但我没有丁点儿怀疑白姑娘的意思……!我相信白姑娘的为人。”   “无妨,白魔令事关重大,李长老多心是应当的。”白芒轻声道。   更何况……她和桃羽,本来就不与武当一条心。她们早在出发前往格瓦国之前便商量好了,桃羽暗中打探大漠龙骨的位置,白芒则拖住武当的人,转移他们注意力。   若是桃羽打探到了龙骨位置,就将其告知白芒,她们再一同出发去寻,最后白魔令落到谁手里,就各凭本事了。   “那么白姑娘,我们这就打听去?”岳南褚起身,与白芒一道走出酒馆。   岳南褚手拿画像,不厌其烦地向周围路人打听,格瓦城人见他长相俊俏,倒也愿意与他多聊上几句。只可惜岳南褚问了许久,都没打听到白天行二人的踪迹。   格瓦国就这么小,城里人又热情好客,不需要多打听,基本就能确认了,当年白天行二人根本没来过格瓦国。   天色一点点变黯,蓝天逐渐被夜色取代,小城里亮起一盏盏灯火。   岳南褚失望地摇头:“再在呆一周,若是一直打探不到白魔令的消息,便只能回中原了。”   少年脸上有几分怅然。   这样的神色,白芒曾在白思静脸上看到过。那夜她与白思静饮酒,二人都喝醉后,一跃到房顶看夜色,白思静仰头看着月亮,与她聊那些触不可及的梦想时,便是这样的表情。   怅然、落寞。   白芒忽的向前两步,问:“岳公子想寻到白魔令,真的……是为了天下太平?”   “自然。”岳南褚毫不犹豫地回答后,才意识到白芒问的什么,诧异睁大眼,“白姑娘突然这么问,所为何意?”   岳南褚诧异:“白姑娘……是不相信岳某?”   “不是。”白芒默然。岳南褚是好人,但他背后的武当绝不是,她只是忽然在想,若是岳南褚有一日看清武当的真面目,届时他会如何抉择?   不过……岳南褚如此性格,他的父亲,当代武林盟主岳凌天,应当也是如他一般的人吧。   白芒记得,白天行的札记中写过,岳凌天对他而言,是难得一见的知己好友。他们少年时便相识,在岁月中,友谊愈加深厚。只是后来岳凌天频频闭关,二人才渐渐疏远。   白魔令事变时,岳凌天似乎也在闭关。   说不定等岳凌天闭关出来,武当的乱象便能得以整治。   白芒轻叹口气:“我只是在想,要让江湖太平,哪儿有那么容易?”   “如今江湖这么纷乱,不正是大家为了寻找白魔令吗?那我将白魔令找到,公示于众,这纷乱自然会停下来。”岳南褚思索道,“能平息一点儿纷乱便是一点儿,总比什么都不做要好。”   “可如果在这之后,有人心怀不轨,想要抢走白魔令呢?”白芒问。   “那便努力修行,变得强大,不让他抢。”岳南褚道。   白芒问:“可如果……抢走它的,是你身边亲近之人呢?”   岳南褚下意识道:“那更不能容忍……!”   “若是亲近之人想要夺白魔令,引起江湖纷乱,是我看管不利,我更得负责到底。”岳南褚无比认真道。   白芒点头,不再多问。   “那白姑娘呢?”岳南褚反过来问,“白姑娘寻找白魔令的目的,也真的是如此吗?”   “是。”白芒轻笑,说得风轻云淡,神色又一点点变得凝重,“我离开明湖教,前去潜龙山的那几个月里,一路沿着荒野小道前行,遇见了许多人,看见了许多事,山匪横行、百姓流离失所,一路上,这样的景象数不胜数。那时我便想,如果能尽自己所能,改变这样的情形,就好了。”   “白姑娘……”   “白姑娘不仅长得极美,心肠也这般好。”   岳南褚话还没说完,角落里就出现一个人影,麦苏木笑着赢上来,亲昵贴在白芒身侧:“白姑娘,岳公子,原本我说,我们各自忙各自的去,谁知道我们皇女听说有外人到来,觉得十分新奇,便想见一见你们。”   这么些天过去,白芒对麦苏木自来熟的亲近早已习惯了,便任由她贴过来。   谁知道一转头,又对上桃羽幽幽的目光。   桃羽也不知什么时候过来了。   桃羽目光扫过她们三人,眸中已经没丁点儿情绪了,仿佛早已对眼前一幕见怪不怪。   白芒:“……”   作者有话要说:   hhhhh   -   最近在山里度假,昨天去爬山,回来赶稿刚好遇见暴雨停电,客栈没有wifi和信号,所以就更晚了,抱歉TAT感谢在2022-07-1507:49:37~2022-07-1612:41:3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一只慵懒的猫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新琳cp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04章 朱砂   “皇女要见我们?”白芒顺着麦苏木的话问出声。   “没错,皇女她正在皇宫中等你们,特地派我来邀请你们。”麦苏木笑意潋滟,“也不知诸位是否愿意与她相见?”   “自是愿意的。”白芒点头。   岳南褚一天都没调查到白魔令有关的消息,正想去皇宫中打探,自然也点了头。   一行人跟上麦苏木的脚步。   格瓦国的皇宫,其实更像是一座由沙土铸成的小庭院,规模不大,却十分精致,夜里壁挂灯里亮着暖色。绕过整个城墙上的水流,也是从皇宫地下引出的。   白芒本以为,那位皇女只是想见她们一面,没想到皇宫后院中灯火通明,乐声阵阵。后院中站着足足两排舞姬,都是极其漂亮的异域美人儿,有男有女,十分吸人眼球。   而坐在主位上的,是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远远见她们过来,小姑娘眼睛倏地亮起,朝她们跑来,操着一口生疏的中原口音:“漂亮姐姐——!”   小姑娘奶声奶气的,特别可爱。   她停在白芒面前,看看白芒,又看看桃羽,再看看桃芷犹,眼睛亮闪闪的,又有些害羞地往麦苏木身后躲。   麦苏木唇角微微翘起,介绍道:“这位便是我们的皇女殿下。”   小皇女看上去乖巧又可爱,让人觉得很是亲切。   “格瓦国已经很久没有过外人了,所以我给你们准备了一场接、接风宴,还请几位哥哥姐姐不要介意。”小皇女说中原话时,用词并不太准确,但基本能听懂。   “多谢小殿下。”   白芒一行人挨个入座,歌舞再起,庭院中央跳着异域歌舞看得人眼花缭乱。桌上,摆着几壶美酒,酒液是红色的,在暖光下荡漾。白芒闻了闻,酒香中混着股很清浅的花香,十分诱人。   “姐姐可以尝一尝,这是我们格瓦族特有的瓦洛酒,味道清甜,却又能让人在不知不觉间喝醉,别处都没有呢。”小皇女将酒杯推到白芒面前。   一旁麦苏木也笑:“就算在格瓦国里,这酒产量也很少,只有皇宫中才有。”   白芒和桃羽都不喜喝酒,只是浅浅尝了一口。岳南褚原本还有些不适应这样的场合,他喝下一杯酒后,发自内心连连夸赞好几句,反而借着这酒打开话题,趁机与小皇女攀谈,寻问起白天行的事儿。   而桃羽坐在白芒身侧,桌下,她很自然地牵住她的手。   白芒下意识想要躲开,感觉到手心微痒的触感,又停下了动作。桃羽在她手心写:【有消息了。】   白芒抬眸,对视间,无声问她怎么回事。   桃羽又写下两字,指尖划过白芒手掌,越来越痒:【宫殿。】   “你是说……”在桃羽即将写下来,直接传音问她,“你在城外那座废弃的宫殿中,打听到了大漠龙骨的位置?”   “还没呢。”桃羽眯起眼眸轻笑,她收回了手,单手撑着下巴看白芒,眸中情绪温柔,“只是有人告诉我,他从居住在宫殿中的老人口中,听说过大漠龙骨的传说。我明日再去宫殿中探一探。若是有了消息,我明晚偷偷溜来你房间告诉你便是。”   “好。”白芒轻轻点头。   她和桃羽正说着话,面前的歌舞突然停了,那些漂亮的异域男子纷纷朝二人走来,停在她们面前,叽里呱啦地说了什么。白芒没听懂,只是瞧着这些男子穿着清凉的舞裙,一身筋肉露在外边,神色也是含羞的,给她一种说不出的诡异感。   “嗯……?”白芒茫然眨眼。   只见桃羽挑眉,笑着用格瓦话说了句什么,那些男子脸上先是露出惊讶的神色,然后又纷纷退下去,再度围上来的,就是另一群舞姬美人儿了。   有栗色长发的女子,也有发丝刚刚过肩的短发,都穿着艳丽舞裙,媚眼如丝地朝她们靠过来。   白芒:“……?”   下一瞬,桃羽忽然往她身边坐一些,揽住她的肩膀,又和那些人说了句什么。   白芒听不懂,却明显看见舞姬们脸上露出失落的表情,看看她,再看看桃羽,失落的表情消失,又变得笑意盈盈,笑着与白芒说话。白芒看她们神色,勉强猜出她们在恭喜自己,茫然点头。   人群散开,回到后院中央,继续在乐声下起舞。   “桃羽,你刚刚和她们都说了些什么?”白芒不由得问。   “你猜?”桃羽放开她的肩膀,懒散撑着下巴,挑眉笑。   白芒一看桃羽的笑容就知道,桃羽这表情,又是在惹她玩儿。   “不猜。”白芒一口回绝。   “切……无趣。”桃羽撤开身子,抿口酒,又回过头来低声问她,“真不猜啊?”   白芒坚定摇头:“不。”   桃羽反而凑了过来,在她耳边轻轻道:“方才那些男伶说,他们奉皇女之命,来伺候我们,希望哄得我们芳心,能与我们结亲。”   “嗯……”白芒反应过来,眼睛倏地睁大,“嗯?”   格瓦国里的人,都、都这么奔放的吗?   白芒咳两声,才问:“那你都给他们说了些什么?”   “我说,”桃羽眉眼弯得像月牙,“我对男子不感兴趣,我喜欢女子。”   “噗……?”白芒轻笑出声,这的确是桃羽能说出口的话。当初,白芒会因为自己喜欢女子而感到有那么一点儿困惑迷茫,可桃羽却不会,或者说,她压根丁点儿也不在意。   不管是男是女,她喜欢了就是喜欢,还要去管他人怎么想的?   “然后,你又对那些舞姬说了些什么……?”白芒话一说出口,回想起刚才桃羽突然搂过来的动作,还有舞姬们忽而失落忽而笑盈盈的神色,白芒忽的猜到桃羽说了些什么。   不等桃羽说出口,白芒便提前止住她的话,淡声道:“……我知道了。”   桃羽只当她在害羞,没有继续逗她。   宴会结束,时间一晃就到了第二天。岳南褚继续在城里四处询问,却依旧没有任何消息,昨夜他也没从皇女那儿问出什么。   格瓦国本就不大,连续两天都没问出消息,那基本可以确定,当初白天行根本没来过这里。而大漠茫茫,除了格瓦国,再去别的地方又得到大漠更深处,当初白天行压根没那么多时间抵达更深的地方,恐怕白魔令在大漠的消息,压根就是假的。   因此岳南褚和武当长老商量后决定,再在格瓦国里休息两日,便启程回中原。   而白芒与武当二人周旋一日,晚上回到房间里,不多时,窗子便被无声推开,桃羽从外边一跃而入,熟稔地往她床上坐。   白芒轻声问:“怎么样?”   “打听到了。”桃羽下巴自得地扬起,笑容狡黠,“那座废弃古堡中,还真有人知道大漠龙骨的位置,只不过……”桃羽说着顿了顿,钓足了人胃口才继续道,“只不过那阿婆不肯将位置告诉我,除非我从皇宫中拿一壶瓦洛酒给她。”   桃羽说着,不由得笑:“那阿婆一把年纪了,竟还是酒鬼呢。”   “瓦洛酒?”白芒立刻想起,这是昨晚宴会上她们尝过的酒,听说这酒异常珍贵,整个格瓦国中,只有皇宫里才有。   “那么明日……”   “明日我们去皇宫里拿一壶酒便是。”桃羽打个哈欠。   白芒微微蹙眉:“这酒既然只在皇宫里才有,想必是异常珍贵的,恐怕没那么容易拿得到。”   昨晚在宴会上,岳南褚对瓦洛酒表现出了极大的兴趣,小皇女与他聊得火热,却也只是给他多尝了几杯,并没有赠与他额外的瓦洛酒。   “我自有办法将瓦洛酒拿到手。”桃羽微微扬起脑袋,“怎么样,白芒,明日要不要与我一同去皇宫中一趟?”   白芒眨眼:“……你要偷酒?”   “什么偷……!”桃羽一下子加快声音,无奈地笑,“你信不信,我能让那位小皇女自个儿把酒送给我?”   白芒没有回答。   桃羽又问她:“你信不信嘛?”   白芒这才点头:“信信信,我自是信你的。明日我随你去皇宫。”   “这还差不多。”桃羽心满意足点头。   ……   武当二人既然已经确定白天行不曾来过此处,白芒也就不再与他们一同打听,第二日正午,她便与桃羽一同进皇宫,见格瓦国的那位小皇女。   小皇女正在用午膳,看见她们前来,立刻激动地起身邀请她们入座,眼睛亮晶晶的。   正如麦苏木所说,格瓦国人对陌生人十分热情,尤其是面目姣好的陌生人。小皇女面对白芒和桃羽二人时,态度比面对岳南褚时,不知热情了多少。   岳南褚并非长得不够好看,只是和白芒二人相比,的确差了一些。   今日午膳上,白芒也没看见瓦洛酒,这酒在皇宫中应当也十分珍贵,只有宴会时才会用于招待客人。白芒想着,看向桃羽,桃羽读懂她的眼神,笑意潋滟对小皇女道:“前夜在宴会上喝到瓦洛酒后,我便心心念念记了许久,只可惜逛遍了格瓦国里的酒馆,都没看见卖瓦洛酒的酒商……”   “唔……”小皇女不好意思道,“瓦洛酒产量很低,因此只有皇宫里才有,姐姐你若是想喝,我这就派人将它拿来……!”   “那就多谢小殿下了。”桃羽笑着道。   一旁的侍女端上一壶酒来,给白芒和桃羽各倒了一杯,白芒小口抿着酒,前天晚上她只浅尝了一口,还未尝出味道。今日小口小口地喝着,一股淡淡的清香在口腔中扩散开来,又夹杂着些许甜味,的确不像是平日里喝的酒那般呛人,可酒香也一点不弱。   白芒喝着喝着,脑袋逐渐变得晕乎乎,竟有些醉了。   她再看一眼桃羽,示意她拿到酒后,她们就离开皇宫回客栈休息会儿。   桃羽杯中的酒也喝完了,她笑着对小皇女道:“瓦洛酒的味道世间绝无仅有,一想到离了这儿便再尝不到瓦洛酒,我便觉着可惜,所以……”   小皇女眼睛亮晶晶的:“所以姐姐要在格瓦城中常住?”   “……”桃羽呵口气,面不改色地笑,“所以我能否拿这把刀,换一壶瓦洛酒回去?”   桃羽从怀中摸出一把桃木短刀,这是她以前给桃芷犹雕桃木剑时,用剩余的木料雕出来的短刀。   小皇女看见桃羽手中漂亮的短刀,明显露出好奇的神色,却又犹豫了:“可是瓦洛酒的数量……”   桃羽忽的坐近到她身侧,用格瓦话轻声和她说了些什么。小皇女神色先是懵懵的,然后脸色倏地染上一层绯红,不知所措捏紧裙摆。   白芒正喝得微醺,一抬头,就看见桃羽笑着摸过小皇女的脑袋,宠溺地揉了揉。   小皇女脸红得快烧起来似的,慌张地点头,急忙吩咐人再拿一杯酒给桃羽。   白芒:“……?”   原来桃羽的方法,就是诱、诱惑人家?   ……厉害。   白芒又喝一杯酒。   这酒喝的时候不觉得晕,等白芒反应过来时,已经来不及了,脑袋里一片晕眩,睁眼再看身前的桃羽,都能看出幻影来。思绪越飘越远,大脑好像逐渐停止运转……   “白芒,白芒?”   午膳吃完了,桃羽起身离开时,一旁白芒却软绵绵趴在了桌上。桃羽接连喊了好几声,白芒都没有应答。   “这就喝醉了?”桃羽不由得轻声笑。   小皇女软声道:“瓦洛酒的确极其容易喝醉,姐姐,我吩咐人将她扶去客栈?”   “不必了。”桃羽将一壶瓦洛酒挂在腰间,弯腰靠近白芒,伸手将她抱起。少女喝醉酒后,身子软绵绵的,桃羽一靠近,她便本能往她身上靠。   桃羽闻到一股浅浅的酒香,混着白芒身上原本的淡香。   白芒眯着眼睛,神色是恬淡的,似是睡着了。身体腾空时,白芒像只猫儿一样缩了一下。双手先是垂在空中,似乎又觉得不舒服,本能地往桃羽的方向抱,揽住她的脖颈。   桃羽目光温柔,走远了,才轻声道:“这就投怀送抱了?那岂不是只要你喝醉了,谁都能将你抱走?”   “不是……”明明上一瞬还一副睡地正熟的模样,听见桃羽的声音,白芒竟迷迷糊糊睁了睁眼,反驳地摇了摇头。   “不是?”桃羽轻轻挑眉,“那你知道我是谁?”   白芒眉头皱了皱,很努力地思考一般,最后茫然摇了摇头:“……忘了。”   桃羽:“呵。”   白芒眉头皱风越来越紧:“但是……很熟悉。”   桃羽没好气地笑:“别想了,快睡会儿吧,晚上还有正事儿要做。”   白芒昏沉沉的,目光却跟着落在桃羽腰侧的酒壶上,重重点了点头:“……嗯!”   不记得人,倒是记得待会儿要做什么。   桃羽:“啧。”   桃羽一路抱着白芒回到客栈外,开门时,走道那头突然传来脚步声,岳南褚从走廊那头走来:“白姑娘,你和桃姑娘一道去了皇宫里……?”   他看见被桃羽抱在怀中的白芒,声音倏地顿住,尴尬挠挠头:“桃、桃姑娘?”   “白芒喝醉了。”桃羽回眸看他,淡声道,“你有什么事找她,告诉我便是,等明日她醒了,我转告给她便是。”   “我……”岳南褚被桃羽的眼神逼停,站在了五步之外,“没、没什么,我自己和她说便是,不劳烦桃姑娘了。”   “白姑娘她……”   桃羽打断岳南褚的话:“白芒不难受,只是需要睡一段时间,我会照顾好她,不劳你操心。”   岳南褚看着桃羽亲昵抱起白芒的姿势,越看,就越觉得怪异,他无措地站在那儿,感觉自己在她们面前,纯粹是多余的。尤其是桃羽那种提防又轻蔑的眼神,让他觉得很怪。   就像是,自己是个打扰她们的外人似的。   岳南褚后退一步:“那、那我先回去了,就不打扰你们了。”   桃羽没理会他,径直抱着白芒进了房间,将白芒放到床上。白芒立刻蜷起身子,往被窝里钻。桃羽再去给她将被子盖好,白芒也没了回应,只将脑袋埋进被窝里蹭了蹭。   “把你抱回来就不理人了?也不说声谢谢。”桃羽轻轻地笑一声,“……小白眼狼。”   谁知道,她这四个字说出口,白芒身子却剧烈地颤了颤,脑袋一下子从被窝里钻出来,眉头皱紧:“不是。”   “嗯?”桃羽一时没反应过来,却听白芒认真地反驳道:“才不是……白眼狼。”   桃羽不由得乐道:“说你是小白眼狼,你还不乐意了?”   然而她的话音未落,白芒眸中就浮现出一股很厚、很厚的、桃羽一时没能看懂的,像是悲伤的情绪。白芒睁眼看着她,却好像没有在看她,眸子难过地眨,短短几个呼吸,眼中就浸起水雾。   白芒几乎是喃喃道:“……不是。”   桃羽心脏紧了一瞬。   “好好好,不是不是,是我的错。”桃羽声音软下去,牵住白芒的手,轻轻摩挲,“是我以前对你不够好。以后……再也不会了。”   白芒抽回手指,蜷缩地抱做一团,下巴搁在膝盖上,茫然睁着眼,长长的睫毛扔在颤。   桃羽好像看见了,很多很多年前,那个小小只的,脆弱、可怜、乖巧的小白芒。   白芒哽咽一下,嗫嗫道:“……姐姐?”   桃羽久违地听见这个称呼,心里一颤,立刻道:“嗯,我在。”   白芒抬眸看她一眼,又移开目光,声音很软:“你刚才摸她脑袋……”   “那么温柔地和她说话……”   “嗯?”桃羽愣了一下,才意识到白芒在说什么,不由得柔声笑,“好好好,那我也好好哄你,揉你的脑袋,成么?”   喝醉了的白芒,怎么连吃醋,都吃得像是小孩子一般?桃羽一边想着,一边温柔伸手,去揉白芒脑袋上的发丝。白芒却在这时迷迷糊糊打个哈欠,脑袋一歪,身子骨散了架似的往床上倒,就这般睡着了。   桃羽又一次替她盖好被盖,轻叹口气,守在床边。   ……   白芒醒来时,天已经彻底黑了。   恍惚间,她隐约感觉自己做了个很长、很长的梦,好像回到了十二三岁的那段时间。以至于刚醒来,自己都有些反应不过来,看见床边桃羽的脸,下意识开口想要喊“姐姐”,声音卡在喉咙里,又改成了淡淡的“桃羽”二字。   “醒了?”桃羽本来想逗逗白芒,想起她眸中弥漫的水雾,又把话吞了回去,只说正事,“武当的人已经睡了,我们直接去古堡那边吧。”   “好。”白芒起身,揉揉眉心,“这酒喝着不觉得,没想到后劲儿那么大。”   “谁叫你贪杯?”桃羽笑,“小酒鬼。”   二人翻窗而出,在夜色中无声掠出城墙,白芒忽然意识到:“桃羽,你守了我一下午……?”   “不然呢?”桃羽轻哼一声。   沉默片刻,无声沿着古堡的方向前行,桃羽忽然听见身后白芒温柔的一声“谢谢”,桃羽唇角勾起一些,轻声道:“谢什么,下次你还回来便是。”   很快二人便到了废弃宫殿边缘。   桃羽来过两次,这回已经熟门熟路找到一条小径,身形灵巧地钻进去。   白芒跟上她的脚步。   废弃的古堡中一片安静,有几分死寂,只有偶尔几处有光点亮起。白芒跟着桃羽七拐八拐,不多时,便拐进一间亮着灯的破败房间。   房间很宽敞,似乎以前是一间储藏室,乱七八糟堆着各种杂物。一位五十来岁的格瓦族女子躺在杂物中间,听见声音,懒散看向桃羽:“酒带来啦?”   桃羽还没回话,那人看见她腰间的酒壶,眼睛倏地亮起来:“酒!”   桃羽没立刻将酒给她,拿着酒壶晃了晃,慢条斯理道:“你得先把大漠龙骨的位置告诉我们,我们去探一探,只要你的消息是真的,我们便把酒给你。”   格瓦族女子起身:“那你现在就可以把酒给我了。”   她指向杂物堆的方向:“你们要找的地方,就在那下面,自己去看吧。”   白芒顺着女子手指的方向看过去,探出一丝真气去感知,还真在杂物堆下,发现了一个小小的空隙,正好能让一人通过。这空隙被杂物掩盖,先前就连桃羽都没察觉。   白芒不由得轻声问:“你的意思是……大漠龙骨,就在这座古堡下面?”   “下去看看,不就知道了?”桃羽饶有兴趣地挑挑眉,一掌轰向杂物的方向,尘土四溅,空隙露了出来。大漠的夜晚本就很冷,她们一靠近空隙边缘,立刻感觉到一股寒气从里边传来。   桃羽率先跳了下去,白芒跟在她身后,那格瓦族的女子没跳下来,只是从上边扔来两个火把:“喂,拿着!”   白芒点燃火把,暖色光芒倏地向四周扩散开来,白芒一眼就看见,漆黑空旷的地下甬道尽头,是一片宽阔的寒潭,而立在寒潭中央的,是她曾在雪原里见过的、巨大无比的野兽骨骇。   完整的巨龙骨骇安静躺在那里,白芒在雪原龙骨中住了许久,这会儿再看见这般巨大的骨骇,仍然发自内心的觉得……震撼。   整个身子都在轻轻地颤抖。   谁能想到,大漠中废弃的古堡之下,竟然藏着一具这么大的巨龙骨骇呢?   白芒运转轻功掠过寒潭水面,站在龙骨之下,抬头往龙骨上望。桃羽站在她身侧,与她一同仰望龙骨,许久,才迈步走进龙骨之中。   龙骨里一片荒芜,以她们的视力,一眼就能看到头。   什么都没有。   没有草木,没有巨石,更没有人类生活过的痕迹,什么都没有。   最后一枚白魔令,不在这里。   作者有话要说:   这几天都不能保证早上九点更,我调整调整,一周内恢复   -   感谢在2022-07-1612:41:33~2022-07-1721:59:5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一只慵懒的猫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微雨10瓶;多喝热水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05章 朱砂   白芒举着火把,和桃羽一道,将龙骨上上下下里里外外探了个遍。   什么都没找着。   龙骨中,连一丝人类留下的痕迹都没有。别说龙骨了,整个地底世界,都不像有人来过的样子。   就如同岷山山底一样,当初白天行……也压根没来过大漠龙骨,最后一枚白魔令,如同白虎令一般被人劫走了。只是江湖中五大门派,也不知这枚白魔令,究竟在谁手中。   白芒又找了一遍,依旧什么都没找着。   桃羽无奈呼口气:“走吧。”   二人原路返回,再到储藏室中时,那格瓦族女子还懒懒散散地躺着,朝她们伸手:“这下该把酒给我了吧?”   桃羽将酒扔给她。   “……爽!”女子仰头猛灌一口酒,冰凉的酒水入肚,她表情倏地变陶醉,转过来问白芒二人,“话说回来,两个小姑娘,你们探听大漠龙骨的位置干嘛?那鬼地方,冷得不行,平时谁没事儿会去那儿啊!”   “我们去找东西。”桃羽直接说,“有人说,约莫二十年前,他将一个宝物藏在了大漠龙骨之中。”   “二十年前?”女子惊诧笑出声,“啧,别说二十年了,就算五十年,也压根没人去过那鬼地方!”   她指向刚才堆叠在空隙上的那些杂物:“从我出生起,那些东西就堆在那儿了,到现在,才被你们挪开,二十年前怎么可能有人来过?哈哈哈,你们跑空了。”   说着,女子意识到什么,立马紧紧护住怀中酒壶:“这酒都给我了,你们可不能后悔要将它抢回去!”   “谁和你抢?”桃羽哼一声,看向白芒,“走吧。”   白芒却在愣神,直到桃羽喊了过神来。桃羽不由得问:“怎么了?”   “没什么。”白芒摇头,“我只是在想……最后一枚白魔令,究竟落在了谁手上。”   “谁知道呢?说不准是武当呢。”桃羽打个哈欠,慢条斯理道,“既然这枚白魔令不在龙骨之中,我们回中原慢慢查便是,反正如今江湖纷乱,人人都想将白魔令夺到手中,拥有朱雀令的那人总会按捺不住露出马脚的,我们只需不断地撒钩子,耐心等待便是。”   白芒默然,桃羽这么撒“钩子”的过程中,又不知会有多少无辜之人被卷入纷乱,不知有多少人会命丧于这场纷乱之中。   桃羽想要白魔令,是想要复仇,想要看天下大乱,可她想要白魔令,却完全出于相反的目的。   “白芒,你未免想太多了。”桃羽倒不是很在意,从南海孤岛回中原后,她有认真想过,她不觉得她想要复仇,和白芒想要天下太平有什么冲突。   桃羽想复仇,只是想让当初所有对明湖山庄袖手旁观之人付出代价而已,她并不一定要将白魔令拿到手,她要的,更多是寻找白魔令过程中,在江湖里引起的骚乱罢了。对她而言,白魔令中藏着的财宝武功,反而不是那么重要。若这之后白芒一定要将白魔令拿到手,那她让给白芒便是。   她毁掉整个江湖,一片凋敝之时,白芒再借这着一片凋敝,去创造心中的太平盛世,不正好吗?   “白芒,从海岛到大漠的一路,我有认真思考过,既然你想要白魔令,而我只想在寻找白魔令的过程中复仇而已,至于白魔令的归属,我倒是无所谓,你拿去便是。那么……我们正好合作,不是吗?”   白芒沉默。   这一路上,或许是出于逃避的心理,她的确没怎么想过,找齐四枚白魔令后,她与桃羽该怎么相处。她不会放弃自己的愿望,桃羽也不会放弃复仇,就算她们短暂地保持和谐,也迟早会走向对立。   按照桃羽的说法,她们仿佛能一直维持着现在这般和谐的关系,她们是合作者。   但白芒隐隐感觉,桃羽说的不对——很不对,只是一时之间,她没有找到反驳的地方。   “更何况……”白芒思考时,桃羽打个哈欠,满不在乎地轻笑道,“钩子撒得越多,最后那枚白魔令的主人就越容易上钩,我们就能越早找齐白魔令。不论是你还是我,都能越早达成自己的目的,不是吗?”   白芒抬眸,倏地反应过来,桃羽话中漏洞究竟在哪儿了——!   桃羽说与她合作,是要在江湖凋敝的前提下,让她有机会在一片凋零之下,创建一个崭新的太平盛世,看似双赢,可事实上,压根不是如此!白芒想要天下太平,是为了让九莲村、还有安松村灵儿一家的悲剧不再上演,而不是为了在一切发生过后,再若无其事地粉饰太平!   “桃羽,可按你所说,你撒下的钩子越多,最后一枚白魔令浮出水面的时间也越短,可牺牲在纷乱江湖中的无辜之人也会越多……!”白芒凛然道。   桃羽垂眸,漫不经心:“只要能达成目的,过程中难免会有牺牲,不是么?”   白芒后退一步,垂在身侧的双拳不自觉握紧:“桃羽,我想要的太平盛世,不是这样的。”   她听得出,桃羽压根丁点儿不在乎那些无辜者的性命,甚至……在白魔令引起的纷争中,无辜逝去的人越多,桃羽反而越觉得满足。桃羽的思想,本就是病态的。   白芒知道桃羽的过去,知道她为何会养成这般病态的心态,可亲耳听见桃羽这么满不在乎的话,她依然觉得心凉到了极致,愤怒到了极致。   她理解桃羽,可又不能理解桃羽,没法理解桃羽。   白芒指尖几乎掐进肉里。   二人间的气氛,倏地尖锐起来。   “又能怎么办呢?”桃羽忽的自嘲般轻笑一声,“就如你曾经说的那般,我不愿意放弃为明湖山庄复仇,你也不愿意放弃你想要做的,可是……白芒,我同样不想失去你,不想与你为敌。我能怎么办呢?不如我们各退一步,白芒,反正最后一枚白魔令还没有找到,我们谁也不要想那么远。”   “你既然不愿意与我合作,那么我去撒我的钩子,你也用你的法子去寻白魔令、去救那些无辜之人的性命便是,我们各不相干。”桃羽呵气,“白芒,你觉着呢?”   白芒脑袋里一阵钝痛,她揉揉眉心,最终点了头:“……行。”   至少目前为止,她也想不到更好的法子了。   她想阻止桃羽,可她无法说服桃羽,更无法制服桃羽。若是有一天,她的武功能超过桃羽,她能像佛子所说那般管着桃羽,那还差不多。   现在,便只能维持着表面的和谐,各不相扰。   往好处想,现在认真复仇,不再缠在她身边、用她亲近之人威胁她的桃羽,不再对她有那种感情的桃羽,可比之前好了太多。不谈复仇一事的分歧,她和桃羽相互信任,生死与共……就连双修都进行过,也算是至交好友了。   回房间后。   “呼……”白芒重重呼口气,心跳却依旧杂乱,心里有种说不清的烦躁气氛升腾。   她感觉这些日子,自己与桃羽相处时,好像不小心忽视了什么,却又想不起来。   另一边,桃羽回到房间,看着窗外一轮明月。大漠月明,明明是让人心安的景象,她却感觉心脏不安地跳,有些难受。今日之前,桃羽一直觉着,自己像这般和白芒相处下去,迟早有一日能将白芒追回来,她对白芒势在必得。   可方才那场小小的冲突过后,她忽的不敢确定了。   她与白芒的关系,好像又变得飘飘渺渺,就像雾一般飘在那儿,伸手一抓就散了。   白芒再次离她遥远。   不安的情绪快冲破心房。   ……   一早醒来。   白芒去客栈旁的小酒馆吃早食,正巧碰上一同过来的岳南褚。   “白姑娘酒醒了?”岳南褚关切问。   “嗯,多谢岳公子关心。”白芒点头,在桌前坐下。岳南褚坐到她对面,寒暄几句后,温声问:“白姑娘,我们明日就要启程回中原了。我听说格瓦国附近,有一处极美的洞窟,不知白姑娘有没有兴趣去看一看?”   白芒问:“岳公子要去看?”   岳南褚点头:“沙漠中的奇景,以后怕是再没有机会见了,我觉着不看可惜了。”   酒馆门突然被推开,桃羽带着桃芷犹走进来,大咧咧往白芒身侧一坐,顺着岳南褚的话说下去:“去去去,这一趟深入大漠,虽然没丁点儿关于白魔令的消息,当做是一场旅行也不亏。”   岳南褚明显呆了一瞬:“桃姑娘也要一道……?”   “自然。”桃羽挑眉,白他一眼,“怎么,不乐意?”   “没有没有,桃姑娘说的是,就当这是一场旅行。”岳南褚连忙摆手道。   而那名武当长老,自是不稀罕大漠中这些风光的,于是白芒、桃羽、桃芷犹和岳南褚一行四人,当即出发前去格瓦族人介绍的那处洞窟。   沿着大漠向西北方而去,不需要骆驼,四人运转轻功,不过小半个时辰便抵达目的地。   一望无际的碧蓝天空下,远远就能看见金色大漠中一片高耸入云的山岩,山岩壁上能看见一个个大小不一并排的洞窟。山下竟有一汪晶蓝湖水,映着沙石草木,景色极美。   走到山岩附近,白芒往洞窟里看,里边竟雕刻着一座座彩色雕像!坐地的佛像、飞天的仙子、穿着异域裙装的少年少女,有人吹笛,有人翩翩起舞,有人饮酒,雕像栩栩如生,仿佛洞窟里真有过这般热闹的景象。   除了雕像,洞窟墙壁上还画着各色壁画,一幅接一幅,用壁画讲述着一个又一个故事。   也不知这是大漠中哪个族群留下的遗迹。   壁画旁没有文字注释,但白芒大抵猜得出来,这些壁画画的都是当初住在此处的居民生活,一幅一幅看下去,十分有趣。   各个洞窟四通八达,像是迷宫一般,白芒一边沿着墙壁走着,一边仰头欣赏周边雕像和壁画,走着走着,她忽的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竟和桃羽三人走散了。   空旷洞窟中,除了壁画和雕像,什么都没有,外边风吹来,竟有几分阴冷。   “……”白芒笑着摇摇头,也不着急,继续沿着墙壁往洞窟深处而去,她逛了约莫小半个时辰,终于在洞窟出口处,与岳南褚再会。   “白姑娘,你来了。”岳南褚正坐在洞窟边缘,看眼前一片大漠风景。   晶蓝湖光,湖上波光粼粼,与一片金色沙海。   “真美。”岳南褚抱着双腿,感叹道,“有些时候,真想一辈子呆在这种渺无人烟的地方,再不被搅入江湖的琐事中去。”   “是啊,我有些时候,也会这么想。”白芒在一旁坐下,脑海中蓦地回想起南海孤岛时那几日,她和桃羽被困在地下洞穴中,桃羽用无比认真的语气说:“如果能一直这样过下去,也不错。”   当时白芒不可抑制地心动了一瞬。   但现在,彻底放下过去的执念后,白芒回想起来,便只觉得淡然。   白芒望着眼前一片风景,目光温柔。   岳南褚转过头看她的侧颜,眸中光点闪烁愈来愈盛。   “白姑娘,”岳南褚忽然温和出声道,“我忽的想起,第一次与白姑娘相见时,白姑娘还是芷犹那般的小少女,而如今……白姑娘已然成了让我……”   他顿了顿。   白芒抬眸,正好对上岳南褚温柔的目光,她意识到什么,心底竟第一时间生出了一丝……烦躁。   甚至反感。   白芒声音仍然是温柔的,却疏远:“岳公子?”   “白姑娘,我有些话想和你说。”岳南褚察觉到白芒的态度变化,手指一下捏紧了,但话都已经说出口,便没有回头的余地了,他接着道,“从两个月前……我被卷入沙暴时,白姑娘如仙子一般降落在我身前,将我从黄沙中救出的那一瞬开始,我、我就……对白姑娘心动了。”   白芒没有出声,眸中亦没有情绪。   岳南褚苦笑一声,继续道:“从那时起,我便妄想着……能与白姑娘结为伴侣,共闯江湖。”   “抱歉。”白芒轻轻笑着,摇了摇头,“岳公子的心意我收到了,但我对岳公子,并无任何相似的感情。”   尽管已经猜到了白芒的回答,岳南褚却仍是不可抑止地心痛一瞬,握紧拳头,一时间,齿间都在颤抖:“白姑娘可是有心悦之人?”   桃羽的脸颊只在白芒眼前一闪而过。   白芒摇头:“暂时没有。”   “那我……”可还有一丝机会?   岳南褚没能问出声,因为白芒接着道:“我不喜欢男子,岳公子,我喜欢女子。”   岳南褚眸中有什么碎了似的,他怔怔张口,最终什么都没说出来。白芒这么说,便是彻底回绝了他。   白芒起身,走向洞窟外:“岳公子还是早日放下这份感情吧,在此之前,我们还是不要过多联系了。”若是岳南褚继续喜欢她,他们连朋友都没得做。   白芒说完,不管岳南褚的神色如何,便直直走出洞窟。   白芒走出洞窟,一抬头,就看见一双轻晃的小腿。桃羽坐在山崖顶端,小腿垂在山崖边,一晃一晃。   白芒:“……”   桃羽竟就在洞窟外的山崖上。   这么近的距离,桃羽绝对将他们刚才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   果然,桃羽唇角是微微向上勾起的,似笑非笑。或许是觉得尴尬,白芒下意识移开目光,刚好错过了桃羽眸中的那一丝……苦。   桃羽手指是紧紧捏在身侧的,又松开,轻佻朝白芒笑:“这么绝情啊?那武当少掌门恐怕伤心死了。”   白芒身形轻巧一跃,坐到桃羽身侧。   山崖顶端的视野更加开阔,仿佛整个大漠的灯光,都被收进眼中。   “我对他没有爱慕之情,自然不该耽搁他。”白芒轻声道,“我之前不知道他对我有那种感情,所以才能坦然与他相处。现在我知道了,如果还像曾经那样与他相处,继续与他做朋友,给他留有念想,反倒是害了他。”   白芒刚察觉到岳南褚的感情时,心底的确是很惊诧的,甚至惊诧到……有点说不明道不出的反感。   但她很快就将这丝情绪压下去。   岳南褚喜欢她,而她不喜欢他,那么直接干净地斩断他的喜欢便是。除此之外,白芒心里没丁点儿起伏。   桃羽双手撑着下巴,轻笑着问:“可你就不怕,他接下来反而继续纠缠你?”   “不会。”白芒摇摇头,“岳公子是真君子。”   桃羽启唇,忽的噎了一下:“……”   她当初可不就缠在白芒身边许久吗?   好在,已经是过去的事了。   二人谁也没有再出声,安静在山顶上坐了会儿,离得不近不远,垂在身侧的手指稍微动一动,就能触到一起。   坐了会儿,桃羽佯装不经意地转身,看白芒的侧颜。阳光洒在白芒发丝上,晕染出一层淡金色的轮廓。白芒盯着眼前湖光景色,神色分明很专注,又似是在发呆。   少女的侧颜仿佛与眼前这一片美景混合在一起,美得难以言喻。   桃羽忽然就明白,岳南褚为何会在这时向白芒表明心意了。   她也想。   桃羽昨晚从大漠龙骨中回来后,便一直心神不宁到现在,刚才无意间听见岳南褚的表白,她心里更是重重颤了一下,久违地控制不住戾气翻涌,那一瞬间,恨不得立刻杀了他。   可是很快,那股戾气又转化为惧意……她怕白芒答应了岳南褚的表白。   她竟然会怕。   明明在昨晚之前,她还觉着自己对白芒势在必得,觉着白芒对她旧情难忘。她竟然会觉得怕,会觉得不确定,不知道白芒的选择如何。   桃羽一边觉着,自己一路与依偎在一起度过一次次沙暴,生死与共;在许多个睡不着的夜晚一同看大漠月明、海市蜃楼;一同聊天、牵手、拥抱。白芒一定、一定是依旧爱着她的。   可她同时又那么怕。   还好,白芒果断地拒绝了岳南褚,那么绝情。   可若是,白芒对她也一样绝情呢?   她怕。   “白芒,”桃羽吐出一口气,满不在乎一般轻轻笑,“你不喜欢他,又怕他继续喜欢你,所以,你便干脆再不和他联系,连朋友都不做了?那么我呢?”   “什么……?”白芒微怔。   桃羽垂眸,心底紧张一瞬,又压抑着情绪,出声道:“那么,我若是依旧喜欢着你,你也会像对他那般对我吗?那还真是……够绝情呢。”   桃羽声音很低,尾音微微颤抖,藏着一丝,她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恐惧。   “……不会。”白芒下意识出声。   桃羽和岳南褚在她心底的分量,本就是不同的,或者说,天壤之别。岳南褚对她而言,最多算是一个认识不久的朋友,她欣赏岳南褚的君子行径,但她并不觉得自己和他有多熟。   至于桃羽……   一方面,在生死面前,她信任桃羽,甚至比信任自己还要相信桃羽。一方面,偶尔梦回十二三岁的那段时光,梦中的桃羽,依旧是她心心念念的那个“姐姐”。可另一方面,她与桃羽之间有着截然不同的目的,她们注定站在对立面上。   她知晓桃羽的过去,却不能完全理解桃羽。   有时又痛恨桃羽的癫狂冷血。   白芒对桃羽的感情复杂太多。   若桃羽仍旧喜欢她……其实,她也不知道该怎样才好,只是下意识给了否定的答案。   好在,桃羽已经如她一般,彻底放下了。   ……吧?   看着眼前桃羽的神色,白芒忽的有些不确定,声音跟着变得茫然:“……桃羽?”   “白芒……”桃羽一下子抬眸,声音是镇定的,看向她的目光却再无丁点儿掩饰,剧烈的情绪从眸底涌出,再克制不住。她迫不及待地,想要从白芒口中得到答案。   “我依旧喜欢着你,从不曾改变过。”   变的,只是她与白芒相处时的态度。她开始学着正视白芒,尊重白芒的选择,努力去了解白芒的喜好……她以为,效果是显著的,至少这几个月来,白芒没再对她露出过,先前那般厌恶防备的神色。   “那么白芒,你呢?”桃羽说完,迎着白芒怔然的目光,向前倾身。   ……   岳南褚在洞窟中坐了许久,心中情绪久久难以平息,回想起白芒刚刚说的那些话,心像是被撕裂了一般。   过了不知多久,他终于缓过来一些,起身离开山洞。   然后他一眼就看见,不远处山崖上,与桃羽亲吻在一起的白芒。   岳南褚:“……”   刚刚勉强修好的一颗少男心又碎得稀里哗啦。   作者有话要说:   惨,岳南褚,惨。   -   感谢在2022-07-1721:59:57~2022-07-1821:19:5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一只慵懒的猫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windsky10瓶;多喝热水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06章 朱砂   白芒猛地推开桃羽。   思绪回笼,白芒眸中浮现出不可置信的神色,甚至有几分茫然。她的手垂在身侧,轻轻地颤,齿间也在轻颤。   不需要她说什么,桃羽一眼看懂了她的回答。白芒不仅不再喜欢她,甚至连对她的表白,都本能地不愿意相信,甚至抗拒。那一瞬,桃羽好像听见自己心碎的声音,伴随着一阵开裂的疼。   白芒的确是,丁点儿不喜欢她了。   一起在大漠相伴而行的这些日子,一起度过的一个个“暧昧”的夜晚,生死与共,相濡以沫,不过是桃羽的错觉罢了。   桃羽再回想这几个月来自己做的一切,为白芒做出的一切改变,忽然觉得可笑。她埋头笑,笑着,喉咙里一阵滞涩的疼。   “为什么?”桃羽沙哑地问,“我们这些日子相处,白芒,你不喜欢么?”   “那天你喝醉后,分明还吃了小皇女的醋,难道是假的么?”   白芒没法违心地回答桃羽说不喜欢。   只是,这种“喜欢”,的确与曾经的爱慕之情截然不同,她正是因为彻底放下了对桃羽的爱慕,才能放下一切去享受与桃羽作为“挚友”的这段时间。   现在的她对桃羽,可以是亲情,可以是友情,却唯独不是爱情。   白芒声音微涩:“不是不喜欢……可是,不一样。桃羽,不一样的。”   桃羽沙哑地笑:“你说我没有正视你,我改。你说我不够在乎你,我改。我不再利用你寻白魔令,不再骗你,不再忽视你的想法。这些日子,我分明都改了……可是为什么啊?”   白芒手指一点点蜷缩起,听见桃羽滞涩沙哑的声音,她也觉得喉咙一阵阵收缩的疼。   她对桃羽,的确无法像对岳南褚那般,说放下,便决绝地放下。   她的情绪不会被岳南褚牵动,却会被桃羽牵动,会因为桃羽而心疼、难受。   就算,她已经丁点儿不爱桃羽。   许久,白芒才轻声道:“没有为什么。桃羽,这几个月里……我们相处的确很轻松、很愉快,除了昨夜,我们之间甚至没有任何摩擦。我信任你,甚至依赖你,我自己也说不清,你在我心里究竟是什么样的存在。但我可以确定的是,我对你再没有爱慕的感情了。从海岛那时开始,就再也没有了。桃羽……没有为什么。”   白芒抬眸时,清晰看见桃羽表情变化。   从最初的惶恐,变成自嘲的笑,又变得颓然。   桃羽的脸上,竟然会有颓然的神色。那么骄傲到不可一世的脸上,竟然会有这种神色——!她的骄傲,好像在一瞬之间,碎得稀里哗啦,什么都不剩。   白芒想移开目光,却又不忍心,她的肩膀无力往下耷拉,自嘲地笑:“桃羽,我原本一直以为,你也如我一般彻底放下了。”   “没有……”桃羽声音很低,微微颤抖,像是在笑,又像是抑制不住哭泣。   白芒好像听见桃羽心碎的声音。   她的心也跟着一点点裂开,风一吹就碎掉,碎渣刺得脏腑都在疼。   白芒垂在身侧的手指蜷紧,又松开,她认真看着桃羽,竭尽全力,声音却很轻:   “你的改变我都看见了,但……或许就是如此吧,爱慕的情绪一旦过去,便再也不会回来了。我们可以做生死与共的挚友,我可以依赖你,可以信任你,但唯独不会再喜欢你了,无论如何,无论你怎么改变……我想,都不会了。”   “没有为什么。”   “如果一定要一个理由的话,桃羽,你就当我失去了爱一个人的能力吧。”白芒语气变得越来越淡。   她没有骗桃羽,这几个月里,她与桃羽相处时,无论桃羽怎么逗她玩儿,以前那种羞敛的情绪都再也不在。拥抱靠近时心跳不会再加速,仿佛怀中的桃羽和其他任何人都没有区别,换做白思静、白芷砚,都是一样的。   就算偶有害羞,也只是身体的本能罢了,心里根本没有波澜。   暧昧旖旎的气氛烟消云散。   桃羽刚才问她,如果她也依旧心悦于她,她是否会像对待岳南褚那般对她?   白芒下意识答,不会。   可那时,白芒心底也是迷茫的。   直到现在,她才有了确切的答案。   会的。   桃羽和岳南褚当然不一样,正因为如此,桃羽仍旧喜欢着她,她便需要花更大的力气,用尽所有勇气,去斩断自己与桃羽之间的羁绊……本不该存在的羁绊。   “白芒,”桃羽哑声笑,她向前一步,捉住白芒的手,她的手颤得很厉害,白芒手指仍在颤,“你分明放不下我,从海岛到大漠,我们同生共死这么些天,你这时却说,你失去了爱一个人的能力……白芒,我不信,我不信……”   桃羽脑海中闪过一个个杂乱的画面。   从明湖山庄的滔天大火,拼了命也要将她送出山庄的管家的面庞,到明教中大漠月明,师父在她耳边一句句念叨,再到捡到白芒时,小姑娘脸上羞敛又崇拜的笑……   再到最后,白芒决绝离开她的背影。   脑袋里一片混乱,像是快要炸开。   白芒手掌重重颤了一下,想要将她的手甩开,却又握紧了,握得很紧很紧:“桃羽,没有什么不信的。我方才说过,我承认我对你有感情,可唯独没有了爱慕之情罢了。”   “可我改了那么多……”桃羽无力。   “桃羽,你的改变我都看见了,可是……”白芒语气亦是无力,“可是桃羽,感情本就是如此……”白芒的脑海里亦是一片混乱,疼得要命,本能地感觉自己忽视了什么关键的话,可一时间,又怎么也想不起来。   白芒放开桃羽的手,猛地后退一大步:“桃羽,我们都冷静下来好好想一想吧。刮骨疗伤的痛我经历我,我懂的,可是……也只有这么一条路可走,不是吗?”   白芒经历过,自然知道要放下一段执念有多难。她从离开明湖教开始,不也花了大半年时光,才堪堪放下吗?而在她离开明湖教之前,就已经痛苦许久、许久了。   可放下是迟早的事。   她能放下执念,桃羽自然也能,只是需要很长、很长一段……痛苦的时间罢了。   白芒就此转身,从山崖上一跃而下,身影落在不远处湖边。桃羽看着她的背影,没有追,忽的捂住心口弯腰咳一声,口腔中有腥锈的味道扩散开。   好疼……   ……   此时的她们,谁也没有发现,比起为了谁而改变,她们所需要的,反而只是成长。白芒在离开明湖教的那一瞬,就开始悄然成长,而桃羽,才刚刚开始。   成长都是伴随着伤痛的。   ……   之后一路上,白芒、桃羽和岳南褚三人间的气氛,都降至冰点。   绿洲那儿。前来格瓦国的路上,几人虽算不上亲密,但至少够客套。白芒与桃羽的关系,也明显熟识,甚至偶尔有几分亲昵。   可回程路上,潜龙山、武当山,还有明湖教,她们所代表的三方势力肉眼可见般……疏离了不少。   一路上都没说几乎话。   麦苏木忍不住问桃芷犹:“小姑娘,你家两个姐姐怎么了?吵架了?”   “啊?”桃芷犹茫然眨眼,一点儿没看出来,“她们……吵架了吗?”   麦苏木:“……”算了,她就不该问这小姑娘。   之后一路上,也是运气好,整整二十天,他们一行人从大漠深处的格瓦国,再回到当初出发的绿洲中,竟然一次沙暴都没有遇见,一路上风平浪静,安稳得过分。   既然到了绿洲,武当和潜龙山的人,就在此分别了。   岳南褚没有亲自向白芒告别,只派人与她说了一声,武当一行人便离开大漠。   守在绿洲中的潜龙山弟子,见白芒安全归来,远远就迎了上来:“白姑娘!这一行可还顺利,有没有遇到危险?”   “顺利的。”白芒点头,和他们进了小酒馆中,立刻有人点上几壶酒来庆祝。白芒摇头道:“只是要找的东西……并不在沙漠中。”   白云一愣:“那枚白魔令,竟不在沙漠里?”   白芒解释道:“当初,我爹娘还没来得及将那枚令牌放到沙漠中,便遭到正派围剿。那枚白魔令,恐怕与白虎令一般,落到了某个大门派手中。”   “这……”白云蹙眉,思索道,“既如此,接下来要怎样做,我们全听白姑娘吩咐便是。”   白芒:“这些天,你有收到潜龙山的消息吗?西南战事如何?姐姐可在山中?我想先与她商议商议。”   白云眉头却蹙得更紧:“白姑娘,我方才便想和你说。半年过去,西南战事暂时停歇了下来,但战事随时可能再起,不能有丝毫松懈。山主她也从西南回中原,却没有回潜龙山,而是与芷砚一道去了百花谷。”   百花谷处在西南与中原的交界处,百花谷虽是中原五大门派之一,却鲜少参与江湖中的各项事宜,少谷主云月倒是爱四处凑热闹,但也只是凑凑热闹,从不掺和进去。就连武林大会,她们都没有参与过比武。   百花谷能一直位于五大门派之一,除过诡谲的毒素,更是因为谷中弟子精湛的医术。听闻百花谷弟子医术了得,可解百毒,肉白骨,甚至有起死回生之能。   只可惜医者不能自医,百花谷这一任谷主云清渺重病二十来年,到现在依旧没能根治。   但江湖中从来没人质疑过百花谷的医术,许多门派中有人受了重伤,大夫无力医治时,都是前去百花谷求助。正因为如此,不少门派都欠着百花谷人情。但往往,人情债也是最难还的,再加上如今少谷主云月性格难测,许多门派不到万不得已,一般都不会求助百花谷。   与此同时,江湖中各大门派关系诡谲,勾心斗角之时,百花谷反而是最安全的那处——要对百花谷下手,还得看别的几大门派同不同意!说不定就有哪个大门派长老在谷中休养呢。没了百花谷,谁给你看病去?   因此,白芒怔了一瞬,倏地反应过来:“芷砚她病了?”   “芷砚在南疆中了蛊毒。”白云叹口气,“那毒及其诡异,我们山里无人可解。山主为此也寻了许多名医,但依旧没有成效,无奈之下,山主唯有带着芷砚前去百花谷求医。”   “原来如此……”白芒抿唇,因为关切,忍不住地有些焦躁,手指在桌上轻敲,她压住情绪,轻声道,“那么接下来,我们回中原后,直接去百花谷便是?”   白云点头:“全听白姑娘安排。”   时间不等人,当天下午,潜龙山一行人便启程回中原。   从绿洲离开大漠,还得有两三天路程。白云很快就注意到,他们骆驼队后面,不远不近跟着两个人。   桃羽领着桃芷犹,跟在他们队伍后。   “白姑娘……”白云眉头倏地皱紧,“你看……”   白芒回头,遥遥看见那两个身影。从格瓦国回来的这一路上,桃羽一句话也没再和她说过,她也没想到,桃羽竟会在这时跟上来。   “不用管。”白芒轻轻摇头。   以桃羽的武功,要跟在他们身后,她能有什么法子呢?   没想到,桃羽跟着他们出了大漠,竟一直跟在他们身后,向西南方的百花谷而去,没有丝毫离开的意思。   白芒原本想劝桃羽离开,转念一想,桃羽跟在她身后,总比回明湖教鼓捣白魔令的事要好,至少这段时间,江湖里能稍稍安稳一些。   八月底。   距离白芒离开明湖教,转眼就过去一年了。她们也已经从西北大漠,回到中原,再一段时间,就能抵达百花谷。   商量过后,白云一行人直接回潜龙山,白芒孤身向百花谷而去——听说要进百花谷,必须得通过谷中的考验,百花谷的考验设置得极其精妙,每个一段时间就会有变化,所以无人知道自己前去百花谷时,会面临什么样的考验,人多了反而拖累。   白云离开前,将手中地图递给白芒:“白姑娘,苍山脚下有一处小院,是潜龙山在此处的据点。若是山主她们有什么消息,都会潜龙山。小院左侧第一间房的床底放着一个玉箱,白姑娘你记得看看里边有没有什么消息。”   百花谷虽然位于中原和西南交界,但从中原到潜龙山中并不容易,山路险峻,不如先到西南边的苍山,再绕去百花谷。   又一周后,白芒抵达地图上小院的位置,小院处在山边,院子后边就是碧绿山巅,山间还飘着一缕缕雾气。院子前则是一汪碧蓝的湖水,像海一般望不到尽头。   桃羽仍然跟在她身后,桃芷犹已经不见了,应当是回明湖教去了。   白芒走进小院前,回头,视线远远与桃羽相对。   桃羽站在树梢上,垂眸看着她,却不是俯视,眸中情绪反而有几分……卑微。   从大漠那天开始,桃羽的骄傲就碎成齑粉,白芒已不止一次在她脸上看见这么卑微的神色。白芒觉得很不舒服,她觉得桃羽不该是这样的。   白芒手指倏地捏紧,叹口气,转头走进小院中,没有再回头。   要放下执念,的确太难太难,现在她和桃羽都需要时间去冷静,尤其是桃羽。   白芒按照白云所说,推开小院左侧第一间房门,房间里布置简洁,一张小床,一张桌子,没有人生活过的痕迹,却也没有灰尘,显然常常有人来此打扫。   白芒用真气探了探,果然在床下发现一个隐秘的机关,她伸手打开机关,从里边取出玉盒。   玉盒中装着的,是一封密信,暂时还没有被潜龙山的弟子带回山中。   白芒垂眸看向信封,眨了眨眼。   这封信,恰好是白思静写给她的。   【白芒亲启】   白芒小心翼翼拆开信封。   【阿芒,想必你这时已经回到中原,就快抵达百花谷附近?这些话,我本想亲自见到你过后,再说与你听,可一来我太过激动,迫不及待想与你分享消息。而来西南战事并没有完全平息,我随时都可能离开百花谷。因此,思来想去,我还是写下这封信。】   白思静性子向来稳重,是什么消息能让她迫不及待与人分享?白芒立刻往下看。   只见白思静的笔迹,都因为激动,变得有几分飘忽:【阿芒,我终于有了你爹娘遗骸的消息……!】   白芒目光倏地凝固,白思静在江湖中四处寻找白天行夫妻的遗骸,寻了整整十六年,竟然在、在这时有了消息?而现在,白思静分明在百花谷中!   也就是说,白天行夫妻的遗骸在百花谷中,那么当年,百花谷也参与了白魔令事变?   白芒接着往下看:【这是芷砚无意间发现的,她前些天在百花谷中闲逛,一不小心迷了路,往山中越来越深处而去,没想到无意间进了一处无人的山谷中,在漫山遍野的花丛里,孤零零立着两块墓碑,墓碑后是一块合葬墓,墓上开满了花儿。芷砚她说,她当时好奇之下上前去查看,却发现那两个墓碑上写的是——】   【前武林盟主白天行之墓】   【魔教圣女井幽之墓】   【这两个孤零零的墓碑,竟写着你爹娘的名字。而芷砚仔细对比了字迹,墓碑上的字迹,竟与百花谷议事堂中挂画上的字迹一模一样,是由谷主云清渺所写。】   云清渺……?   十六年前白魔令事变,白天行夫妻身死时,百花谷谷主云清渺也已经重病,和他们八竿子打不到一块儿去,又怎会为他们写墓碑?   【当年,你爹娘遭受正派伏击的地点离百花谷很远,我之前怎么也没想到,竟会在百花谷中探到他们遗骸的消息。芷砚将此事告知于我后,我本想去那处山谷中探一探,谁知那地方看似偏僻,平日里压根没人会去,竟随时有谷中精锐弟子把守。先前芷砚能溜进去,也不过是因为那些弟子正在换班,她年纪又小,一时无人注意到她,巧合罢了。可再来一次,便没那么容易了。】   白思静继续写:【其实,我原本听到这消息时,并没有太过当真,毕竟百花谷与你爹娘之间……实在是没有任何关联,他们的墓又怎会在百花谷中?可后来看见百花谷对那处山谷如此防范,我反而觉得那两个墓碑上所写,大抵是可信的。若那两个墓碑为假,他们有什么必要严加防范?更何况那山谷那么隐蔽,若不是芷砚不小心迷了路,巧合之下,也不会找到那儿。】   白芒垂眸,的确,百花谷对墓碑严加防范,反而更让人觉得那里一定有鬼。   【可是……若那两块墓碑所写为真,你爹娘的遗体又怎会在百花谷中?我猜测有两种可能,一是你爹娘当初并未被正派杀死,二人重伤之下,来到百花谷中医治,却在这里陷入沉眠,再也没有醒来。百花谷谷主不忍他们曝尸荒野,便将他们葬在山谷中。可同时,百花谷又怕江湖人知晓此事,会给她们带来麻烦,便派人严加看守此处山谷。】   【第二种可能,则是当初百花谷也参与了白魔令事变,也是杀死你爹娘的凶手之一!说不定最后一枚白魔令,便在百花谷手中。却不知她们为何要将你爹娘葬于山谷中……】   潜龙山传信的信鸽速度很快,白思静已经知道最后一枚白魔令不在大漠中的事儿,这些天,她也在暗中收集情报,探寻最后一枚白魔令究竟在哪个门派手中。   【当然,也可能有别的可能,只是我一时猜不到更多。】白思静接着写。   【阿芒,芷砚的毒已经快治愈,在此之前,我不会有任何行动,免得让百花谷的人看出端倪。若当年百花谷真的参与白魔令事变,我怕……她们也是我们的敌人。所以我想,等芷砚毒好过后,再去探查。届时,阿芒你也应该抵达百花谷,我们一同商议。可若是西南战事有变,我不得不提前离开,就只得拜托阿芒你了。】   白芒看着纸上的字迹,深吸一口气,认真点头:“嗯。”   埋在百花谷中的,是她父母的尸身,无论如何,她都应该前去探查。一想到这么多年过去,终于有了爹娘尸骨的消息,白芒心绪便不由得激动起来,捏着信纸的指尖微微颤抖。   至于最后一枚白魔令究竟在不在百花谷手中,百花谷究竟是敌是友……也只能前去一探才可知晓。   “白芒?”   身后突然传来一道关切的声音。   白芒回头,见桃羽不知何时出现在她身侧,似是关切看着她。白芒这才意识到,自己忘了关门,方才自己激动的神色,想必都被桃羽看了去。   桃羽目光中,依旧有几分惶恐不安,蓦地给人一种卑微的感觉。   “没什么。”白芒收起信纸,一时竟不知该不该告诉桃羽,沉默片刻,她只说,“最后一枚白魔令,可能在百花谷中。”   作者有话要说:   嗷QAQ   【97-106章已修完——2022.08.17留】   -   感谢在2022-07-1821:19:55~2022-07-1917:30:5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一只慵懒的猫1个;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秋男先生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盐水虾吃了炸虾条40瓶;550160525瓶;R、多喝热水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07章 朱砂   “百花谷……竟也参与了当初白魔令事变。”桃羽诧异挑眉,情绪终于有了一点儿变化,“白芷砚那边得到的消息?”   跟在白芒身后这么多天,桃羽也知道白芷砚中了毒,正在百花谷中养伤的事儿。   “嗯。”白芒点头,“不过还需要再去探一探,才知道是不是真的。若白魔令真在百花谷中,桃羽,你也不必再费力撒什么钩子了。老规矩,这枚白魔令落在谁手中,各凭本事便是。”   桃羽低头,肩膀微颤,忽的颓然轻笑一声:“各凭本事?白芒,你想要白魔令,我让给你便是。反正无论这一枚白魔令被谁拿到,最终四枚白魔令,还不是都要归于你的手中。”   白芒听着桃羽的话,倒是怔了一瞬,桃羽既然知道了最后一枚白魔令在百花谷手中,按照她的性子,白芒原本还担心,她会不会做些什么,按照她原定的计划让江湖乱做一团。   没想到,桃羽的意思,竟然什么都不去做,就像是完全忽略了复仇一事。   桃羽放弃复仇当然是好事,可是以她的性子,白芒反而觉得隐隐不安,总觉得有什么会突然爆发。而且从沙漠回中原的这一路上,桃羽都安静得太过,神色也始终是低沉甚至卑微的,让白芒觉着……很不适应,甚至不舒服。   白芒从没见过这样的桃羽,也从未想象过,桃羽竟然会有这么落寞卑微的时刻。她甩不开桃羽,便无法像对待岳南褚那般,彻底与桃羽失了联系。但白芒同时又不知道,要如何和现在的桃羽相处才好。   刮骨疗伤的痛,白芒经历过,自然能够感同身受,更何况比起刮骨,这更像是从心尖上剜一块肉出来……能不痛吗?白芒又觉着,桃羽只是需要时间去冷静,去恢复。   可她依然隐隐不安,总感觉,自己似乎忽略了什么,可又想不起来。   白芒没有出声,桃羽看出她诧异的神色,轻笑,竟直言道:“你不希望我继续复仇,那好,我不去复仇便是。反正……也挺无趣的。”   听桃羽亲口说出来,白芒依旧觉得不可置信,桃羽偏执地为复仇准备了这么些年,说放弃,就这么放弃了?   就因为她在大漠中说的那些话?   白芒心里不安的情绪翻涌,她压住情绪,淡声道:“既如此,桃羽,你可以直接回明湖教休息了。最后一枚白魔令,我自己去找便是。”   桃羽轻声道:“我帮你。百花谷没那么容易闯进去,更别说在谷中找到白魔令。”   白芒拒绝:“不必了。”   从内力突破八重那夜开始,当初少林方丈留在她丹田中的那股内力,仍在源源不断地被她吸收,没有一丝浪费。近日来,白芒甚至有再次突破的感觉。   她早已不是当初那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孩,不需要桃羽护着。   但桃羽坚持的话,白芒的确也赶不走她。   白芒呼气:“桃羽,你冷静一些。”   桃羽瞟她一眼:“我怎么不冷静了?”   桃羽没有再多说,白芒读懂了她的神色,她不打算离开。   白芒轻叹口气,不再理会她。这时天色已经有些晚了,翻过眼前这座山,没多远便是百花谷,白芒便不急着赶路,休息一夜,明早再出发。   清晨,白芒沿着地图的方向,翻过苍山,径直向百花谷而去,她没再管身后,任由桃羽跟着她。   按照地图上的标识,苍山的另一头就是百花谷,然而白芒翻过山岭后,才发现想要找到百花谷的位置,远没有她想象的那般简单。山脉那一头,尽是一片茂密的雨林。   奇形怪状的植物野蛮生长,空气都是潮湿的。   白芒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古怪的山林,迈步踏进雨林中时,没走几步,鞋里便浸了水——地上铺满了松软的落叶,下边泥土也是松软的,覆盖着一层青苔,表面看不见水渍,但一脚踩上去,凉水直接能盖过脚踝。   不远处,桃羽也微微蹙眉,显然也是第一次到这种雨林中来,她直接运转轻功,踩到树梢上,真气蒸干腿上、脚踝上沾着的水滴。   白芒也踩着流云步,步伐轻巧,倒没有再一脚踏进水中,只是在这样潮湿的雨林中走一会儿,全身上下就沾满了露滴,十分不舒服。白芒也直接凝集真气,蒸干掉身上水渍。   或许是地形原因,白芒先前走在山里,天气还是晴朗的,然而走近雨林没多久,天空中便下起淅淅沥沥的小雨。   原本只是细小的雨滴,可很快雨声越来越大,噼里啪啦打在树梢上,仿佛能将人吞没,伴随阵阵可怖的雷鸣。天空一下子变得暗淡,越来越暗,茂密的树丛几乎透不过光,只有电光闪过时,暗淡树丛中才能看见光。   先前没有下雨的时候,白芒还可以用真气蒸干衣裳,可现在大雨倾盆,雨滴哗哗地往下打,压根就避不开,没多久,全身就湿个透彻。   发丝牢牢贴在身上,衣衫被水浸透后变得很重,裙摆沾到地上的泥,显得有几分狼狈。雨滴还在噼里啪啦地往下砸,眼前景物都变得不清晰,睫毛上像起了一层雾。   再看不远处的桃羽,也和她差不到哪儿去。   除过倾盆大雨,时不时闪烁的电光,也让人觉得本能地畏惧,好像闪电随时都可能劈到人身上。   “砰!”一声。   白芒不远处,一棵巨大的树木被闪电劈开,竟直接燃起熊熊的火,然后又立刻被大雨扑灭,黑烟往空中飘了飘,很快消散,刚才还茂密的树枝,这时只剩一截巨大的干枯树桠。   白芒神情微凛,下意识看向桃羽:“先找个地方避雨。”   桃羽点头,无需多言,二人同时向不远处山崖的方向掠去。很快,白芒发现一处小小的山洞,洞口堆着几块巨石,还没有水淹进去。她躲进山洞中,终于避开砸在身上的雨滴。   山洞很小,桃羽坐进来后,便没有点火的空隙。   白芒便没有点起火堆,只默默用真气蒸干身上水渍,听外边噼里啪啦的雨声,脊背稍稍一动,就和桃羽靠在一起。   山洞外雨声响个不停,雷鸣也一声接一声,不知什么时候才有尽头。   山洞中一片漆黑,几乎伸手不见五指,电光闪过的那一瞬,又如白昼一般。白芒下意识与桃羽对视,又移开目光,谁也没有出声。寂静中,好像回到了穿越大漠时,一起躲避沙暴时的情形。   如果山洞中只有自己一人,的确会非常、非常难熬。   白芒突然想起了小黑猫,她先前拜托白云将小猫带回了潜龙山,如果小黑猫在这里,这会儿一定可怜兮兮舔着毛发,往她怀里缩。   白芒轻叹口气。   暴雨比她想象中停得要快许多,不到一千次心跳,山洞外雷声便消失,雨声也越来越小。白芒伸出脑袋探了探,还在下雨,只是淅淅沥沥的小雨被树林挡住,几乎没有雨滴落下来。   “雨停了。”白芒起身,迟疑一下,又对桃羽道,“桃羽,你回去吧……?”   桃羽没有出声。   这时白芒和桃羽身上水渍虽然干了,但衣衫上难免留下痕迹,或多或少会有几分狼狈。白芒无言:“……何必呢?”   既然连复仇都放弃了,又何必与她一同受这苦呢?   如果是以前,桃羽大抵会嗤笑着说“我乐意”、“与你何干”一类的话,这时桃羽仍旧没开口,但明显不准备离开,白芒无奈叹口气,继续前行。   雨停了,山路好走许多,然而没走多久,白芒便发现——她似乎迷路了。   明明是按照地图上标的方向前行,却始终见不到百花谷的影子,周围的景物也像是不断重复的。约莫小半个时辰后,白芒在一株香蕉树边停下脚步,听周围声音,不远处有哗哗的水声,似乎是一处小瀑布。   桃羽道:“这已经是我们第三次经过这里了。”   白芒微微蹙眉:“这座雨林,就像是一座天然的迷宫,如果没有迷宫地图,只知道一个简单的方位,怎么都走不出去。除非……”   桃羽接下她的话:“到高处。”   话音一落,二人同时踩上树梢,这回直接落在最高处的树顶,稍稍辨认方向。这片雨林四周都是重重叠叠的山脉,就算站在高处,也压根找不着百花谷的位置。   雨林中一条条河流交错而过,形成一道天然的复杂迷宫网。   而白芒手中的地图,也只是笼统标出百花谷就在这片雨林附近,并没有具体坐标,地图上所标的方向,其实在进入这片雨林后就没有用了。   也就是说,这片雨林就类似当初武当禁地的阵法,如果不知道具体的路径,无论她们怎么走,都会回到原点,除非运气极好,才有可能碰巧撞进百花谷中。要么就只能沿着高处,将这片雨林遍历一遍,可这片雨林面积这么大,就算是白芒和桃羽的轻功,要想走遍雨林每个角落,也至少需要一周时间,甚至更久,还很可能会有错过、漏掉的地方。   白芒轻声道:“听说进入百花谷,需要经过几道考验,恐怕这里就是第一重考验。”   既然暂时没有别的方法,她们便只能先用最笨的法子——沿着高处遍历。反正比起武当禁地的石柱群,雨林中景物并非处处相同,遍历起来也容易许多。   若是武当石柱群,她们要是不会流云步,迟早会被困死在里边。   约莫半个时辰后,白芒终于在不远处,看见一片开阔的平地,隐约能看见人影,似乎是一个小小的村落。二人对视一眼,从树梢上离开,很快便靠近那处村落。   走近了才发现,这座小村建在一汪湖泊边,四面八方河流潺潺流淌,汇聚在湖泊中,又沿着河道流淌而出。   村落周边被雨林的植被包围,村中却一片开阔,几乎没有植被遮挡,一座座房屋排列整齐,阡陌交通,屋后能看见一片规整的农田。白芒隐约听见狗吠声,伴随着小孩的叫闹声、老者和蔼的笑声。   这片诡谲的雨林之中,竟然也有这样一处世外桃源般的存在。   但很快,白芒便止住脚步,狐疑蹙眉。与此同时,桃羽也向前一步,手指轻轻搭在白芒肩上,白芒回头,无声与她对视一眼。   她们都听见了……弓|弩的声音。   有人埋伏在这座小村附近。   白芒仔细辨别了一下弓|弩的位置,轻轻朝桃羽摇头:“箭支没有对准我们,听声音,应当是这座村里的村民,在防范着什么。”   桃羽直接道:“我去探一探便知。”   白芒思索:“不必,直接进村便是了。我觉着……他们或许没有恶意。”当初她第一次抵达一渔村时,那些村民拿着弩|箭防卫时,也是这般声响。   如果是之前,桃羽绝不会听从白芒的意见,至少也要白芒有个能说服她的理由,才会勉强听白芒的。可这会儿,她竟然什么都没问,也没等白芒解释,便直接妥协:“行。”   白芒就这样沿着小路往前,径直走向村庄入口。   她们没有刻意掩饰身形,纵然如此,她们都迈步走进村里了,才有人注意到她们,防备的周边的那些弩|箭,也始终没有对准她们。不远处,村里人仍是一片闲适的模样,黄发垂髫,怡然自得,只有一位大婶走来,蹙眉看向她们:“二位姑娘,你们也是来寻百花谷的?”   看大婶的语气,显然时不时就有人会路过这座小村,向村里人询问百花谷的位置,她们都习惯了。   白芒点头:“我们是来百花谷求医的,却不小心在这座雨林中迷了路,这才无意闯进这座小村里。”白芒说着,桃羽配合地向旁边歪倒,柔软靠在她身上,一副弱柳扶风的样子。   “嗐,既如此,二位姑娘随我来吧。”大婶叹口气,“不过这些天来,山里不太平,我也不知百花谷的仙子愿不愿意为你们治病,你们亲自去问问她吧。”   大婶一边走,一边对她们说:“百花谷每隔一段时间,便会派一名仙子前来,为我们村里人治病。这些年,真是多亏百花谷的照拂了……”   白芒随大娘走进村里,拐过面前小道,停在后边田野间的一座小院外。   大婶道:“百花谷的梁仙子就在里边,二位姑娘有什么想问的,去问她便是。”   白芒谢过大婶,推开木屋门,一股淡淡的药香立刻扑面而来。   房屋很大,只见里边布置着好几张伤患床铺,上边躺着受伤的病人。白芒用真气探了探,这几人身上都感知不到内力,也没有练过武的痕迹,应当都是村里的村民。   一名穿着百花谷服饰的女子,正在细细探查病人的伤势,替他们上药。   “稍等一下,”见有人来了,女子抬眸,神色明显愣了一下,“是你们……?”   白芒:“姑娘认识我们?”   “白姑娘,桃姑娘。”被村民称作“梁仙子”的女子点头,声音异常温柔,“二位可能不知道我,我是百花谷的梁雨,先前两次随我们少谷主去中原,都对二位印象颇深。二位如今前来此处,是想要进入百花谷么?”   “正是。”白芒轻声道,梁雨是百花谷的医师,那么她和桃羽有没有伤,梁雨一眼就看得出来,白芒便实话实说,“我有位妹妹中了毒,正在百花谷中医治,我十分担心她,因此特地来看看她的情况。谁曾想,我们都是第一次来雨林,不熟悉这一带地形,竟在里边迷路了,梁姑娘可否告知我们百花谷在哪儿?”   “自然可以,只是……”梁雨眉头微皱,脸上显出几分为难,“二位姑娘应该也听说过百花谷的规矩,要进入百花谷,必须要完成百花谷的考验才是。每隔一段时间,考验也会有相应变化……而我便是此次考验的负责人。”   白芒轻声道:“梁姑娘请说。”   梁雨道:“二位姑娘放心,我这一关的考验十分容易。只要二位在三天之内,将这座雨林中的山匪清缴干净,我这一关考验便算是通过了,届时,我便将进入百花谷的法子告诉二位。”   “这座雨林里……有山匪?”白芒不由得问。   她在赶来百花谷一路上,倒是时不时就遇见山匪——这年头四处都乱得很。可她没想到,这样一座荒无人烟的山中,竟然也会有山匪出没!   原来村子周边那些弩丨箭,防的是匪徒。   桃羽也出声问:“这座村子,是由你们百花谷庇护的,村子周边怎会有山匪?”   “以前这山里也是没有山匪的……可上周过后,却不知从哪儿来了一队穷凶极恶的山匪,差点杀今村子里来。”梁雨叹口气,“村里死了不少人,这屋里的伤者,也都是被山匪所伤。”   白芒刚才便注意到了,这一屋伤患轻则骨折,重则断腿瞎眼,可见对方下手之狠毒。   “至于百花谷为何不出手……”梁雨叹气,“我不是不想出手,而是我武功不佳,就只有医术能拿出手。而百花谷中别的弟子……不瞒二位姑娘,不仅是外人进百花谷难,百花谷中弟子要出去更难,这一带地形特殊,山谷被雾气包围,只有每个月月圆之夜,山谷周围雾气散开,百花谷弟子才能出谷。”   梁雨内功勉强五重,又不会什么外功,在山匪中自保没问题,可要她去清缴山匪,就太困难了些。   “可是离下一次月圆之夜,还有接近十天时间,我怕那些山匪再度进攻……”梁雨眉头紧皱,“这座雨林中的村子与世隔绝,就像是世外桃源一般,大家过习惯了安稳闲适的生活,又怎会是那些亡命之徒的对手?所以我才想,能不能拜托二位前去清缴山匪。”   白芒一抬眸,目光刚好落在窗外的田野间,几个小孩正在外边追逐打闹,笑声隐隐约约地传进来。   她想起了曾经的九莲村。   在山匪到来的那天之前,九莲村也是如此。然而不过半天,便只剩一片火光。   白芒眨眼间,仿佛看见这座村落被火光覆盖的模样……她听见屋内伤者痛苦的*声,拳头不自觉握紧,又松开,轻声道:“梁姑娘放心,交给我们便是。”   这些年,她和桃羽遇见山匪时,没一次不是将人清缴个干净的。就算梁雨没有拜托她,白芒一旦发现山匪,也会对他们出手。   梁雨:“那便麻烦二位姑娘了。”   白芒又道:“梁姑娘可知道山匪窝的位置?我们初入雨林,不熟悉这里的地形。”   “大概知道。”梁雨埋头思索道,“这样吧……今夜我带二位姑娘前去寻那些山匪,我武功虽然不好,但足以在山匪中自保,不会拖累到二位姑娘。”   梁雨忙着帮村里人疗伤,白芒闲着无事,便在村里逛了会儿。出门前,梁雨忽的告诉她:“对了,二位姑娘,村里居民都挺热情的,但若是他们邀你们尝尝山里的菌子,你们千万不要答应。”   白芒诧异:“为何?”   梁雨解释道:“山里的野菌虽然味道鲜美,但或多或少都有些毒素,村民们一代一代吃惯了,没那么容易中毒,可外来人就说不定了。就算有十重内力,一时都没法逃过这菌子的毒。”   白芒认真点了头,她以前没来过南疆,但也听过一些江湖传闻。   比如说某位德高望重的武林前辈在南疆误食某种毒菌后,抱着旁边的树神情拥吻一个多时辰,旁边人怎么拉都拉不开……还有两位驰骋江湖多年的双胞胎女侠,二人原本关系极好,谁知道在误食南疆的菌子后,妹妹竟然向姐姐表明心意,甚至想要与姐姐行男女之事,吓得姐姐当场跑路,妹妹苦追多年,二人关系却再回不到从前……   总之,关于南疆菌子的各式传闻,江湖中还挺多的。   没想到白芒走出小屋后,村里还真有人邀请她和桃羽去家中坐坐,邀她们尝尝雨林中采摘的鲜美菌子。面对村民们热情淳朴的样子,白芒差点没好意思拒绝,还是桃羽直接牵上她的袖口,无情地走出村民家里。   那些村民失落地摇摇头,自个儿吃起来,白芒闻到屋里传来的菌汤味道。   还真……挺诱人的。   作者有话要说:   hhhhhh   -   感谢在2022-07-1917:30:50~2022-07-2015:11:1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一只慵懒的猫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50291947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08章 朱砂   朱砂108   在村里呆了一下午,白芒也体会到了这座世外小村的生活有多闲适。   聚集在一起吃菌子、谈天说地的村民们,在树荫下乘凉的老者与玩乐的小孩,热情招待她们的大婶……美好得让人不忍打扰。但同时,白芒也看见了,因为山匪而失去父兄,在坟前哭泣的小姑娘;重伤太过,就连梁雨都无计可施,倒在医馆里的村民;而那些拿着弩|箭防守在小村外的村民,大多还是半大的孩子,脸上看不出丁点儿杀气。   在穷凶极恶的山匪面前,整座小村都像是一碟可口诱人的开胃小菜。   傍晚一过。   在梁雨的带领下,白芒和桃羽再次走进雨林中。   梁雨轻声介绍道:“这一带气候多雷暴雨,尤其是夏天,暴雨随时都可能降临。那些山匪要在雨林中生活,一定有个避雨的地方,而村子附近共有三处,一处是西边的山崖边,一处是北边巨石阵中,另一处便是东北边的山崖。根据我的观察,他们最可能的藏身之处,是北边的巨石阵。”   梁雨外功不行,轻功却不差,不到一炷香时间,三人便抵达她口中的石柱群。   白芒还隔着一段距离,就闻到那边传来的肉香,有人在生火煮肉。   再近一些,能听见一阵阵笑声。   许多年前,白芒也在九莲村的那群山匪口中,听到过一模一样的笑声,尽管已经许多年过去,她这时再听见类似的声音,依然觉得一阵恶寒。   梁雨压低声音,躲到一棵巨树后:“既然已经找到山匪,我就不去添麻烦了,我在这儿等你们。”   白芒点头,无声靠近那群山匪。   山匪们这时正在吃晚食,约莫三十来人,把巨大的砍刀扔在身旁,一群人围坐在铁锅边,大声谈笑说着些什么。   “也不知道这世道什么时候是个头啊……如今外边乱成那样,若不是无家可回,谁乐意进山为匪?过着这刀尖舔血的日子。”   “是啊,谁乐意啊?谁不想有个家可以回?我家在江北那边,自家田地被官匪给占了,要想种点儿地,还得给他们银子,收成更是要上交一大半,到头来自己都吃不饱,更别说卖钱了……还有那税,高得吓人!”   “我是在江南,村里壮丁全被逮去矿里了,我也是运气好,才勉强从矿里逃了出来……可我再回到村子里,那边已经是一片荒芜。你们是不知道,那会儿我一人坐在村口,就那么坐了一天一夜,我在矿里熬过去了,却差点在村口没想开!”那人说着,猛地仰头灌口酒,旁边人立刻与他碰杯,仰头饮酒。   “若不是走上了这条路,我早活不下去了!进山为匪又怎么了?匪就匪他的,能活下去才是正道。”   走近了,听清他们说着些什么,白芒才注意到,这些山匪的笑,更多是自嘲一般。   她这时已经可以看清那些山匪的模样了。   和她遇到的所有山匪一样,杀气凛冽,凶神恶煞,黝黑皮肤上能看见一道道骇人的疤。   可褪去这些,他们又和任何一个普通人无异。脸上神色沧桑疲惫,会抱怨生活的苦,会有关心他们、却又接连消失的家人。有人这会儿说着说着,眼角甚至已经有了泪珠。角落里,有两个伤了腿的山匪,应当是之前进攻那座小村时受伤的。其余山匪明显对他们照拂有加,专门替他们盛好热汤送过去。   可是和普通人不同的是。   这些山匪,他们会将自己的不幸发泄于其余无辜之人身上。   白芒听见他们继续说:   “可不是吗……?”   “不过话说回来,我们也算是运气好,竟然在这深山老林里发现一座小村!只要把这村子给抢到手,以后的日子才畅快呢。”   “啧,我们运气好什么好?这村子里的人运气才是真好,外边乱了这么些年,他们却一点儿都没被影响到,过的什么神仙日子!凭什么啊?”那人一边说,一边满是戾气地握紧砍刀刀柄,呵口气。   “哥你别气,明晚,明晚我们就行动,一举攻下那村子,他们的好日子这不就倒头了?哈哈哈哈。”   这人说完,身旁便响起一阵附和声。   白芒安静听着,背后背着的那把桃木剑,不知什么时候被她握在了手里,握得很紧。   白芒忽然想,当初烧掉九莲村的那些山匪,这些年里她遇到过的许多山匪,是不是都如同这些山匪一般,有着令人同情惋惜的不幸的过去,与同伴交谈时有着普通人的一面,会笑,会哭,会欢欣会悲伤,会有热情助人的那一面。   放进人群中,就是再普通不过的百姓,可能会是谁的儿子,或是丈夫,或是父亲。   但也正是他们这样的“普通人”,以自己的不幸为宣泄,让更多、更多无辜之人变得同样不幸,他们不知夺走了多少无辜之人的性命。   他们,和那些让他们深陷不幸的人,没有任何区别。   “桃羽……”白芒望着那些山匪的方向,忽然轻轻开口,声音很轻很轻,语气几乎淡漠,却掩藏着浑厚的力量,像是说给自己听,“我说,我希望天下太平……一是希望不公之事越来越少,直到彻底消失。二是希望,像他们这样的人,不要再存在。”   桃羽站在不远处,似是在发呆,也不知听见白芒的话没有。她的目光落在那群山匪身上,倏地变得淡漠,像是在看死人。桃羽从不会想那么多,她只觉得,这些碍眼的虫子,杀了便是。   那些山匪还在笑嘻嘻地说着话:   “可前天那些村民不是说,有个什么百、百花谷要护着他们吗?”   “切,那些蠢货吹牛罢了,你还真信啊?那什么百花谷要真有能耐护着他们,早就出手了!要我说,那百花谷里都是些娇滴滴的娘们儿……”   接下来白芒听见的,都是一串难以入耳的粗鄙之语。   山匪们说得愈来愈激动,笑声愈来愈大,传得越来越远。   忽的。   一把桃木剑不知从何而来,漂亮的木剑在黯淡夕阳下泛着光,几乎鲜红。山匪们还没反应过来,木剑尖端便接连扫过几人喉咙,血色滴落。   白芒持剑,脚尖轻巧踩在一旁的巨石上,桃木剑的尖端还淌着血。   山匪们倏地安静下来,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   眼前这个突然出现的纤弱少女,竟、竟拿一把未开封的桃木剑,悄无声息便夺了他们之中一半人的性命!   “救、救命啊——!”其中一名山匪下意识想跑,没能跑出一步,一抬眸,就对上白芒的目光。桃木剑已经指在他心口前,然后轻轻向前,贯穿了过去。   他甚至还没感觉到疼痛。   视野里最后出现的,是白芒的眸子,一双温柔无比的杏眸,没有一丝杀意,澄澈黑瞳中倒映着山匪的脸,以及脸上愕然的表情,而眸中原本的情绪,是温柔深沉的。   眼前的少女,不像是来杀他的,反而像是……从天而降在他面前,前来拯救他的仙子。   然后,那双杏眸轻轻眨了眨,山匪脑海里一片茫然,甚至莫名地感觉……安稳,眼前仿佛闪过入山为匪之前,一幕幕曾经经历过的美好画面,从彩色,变成黯淡的灰色,他本能跟着闭上眼,桃木剑同时从他心口拔出,山匪身子软软地落在地上。   桃羽甚至还没有出手,就看见白芒一人,无声解决掉三十三名山匪。   白芒用的剑法,分明像是桃羽曾经教她的格杀之术,快、准,直取命门,桃羽却没感受到丁点儿杀气。甚至不仅是山匪,桃羽在一旁看着她的动作,也下意识觉得温柔。   不仅仅是温柔,反而……满是生命力。   像格杀之术,又不太像。   更像是……白芒自创了一门剑法。   本就鲜红的桃木剑上,染了一层血色,白芒最后站在石柱最上方,低头看着眼前一片狼藉,没有出声。但不远处桃羽清晰感觉到,空气中真气翻涌,越来越厚重。   白芒又要突破了。   天空中下起淅淅沥沥的小雨。   白芒闭着眼,感觉到雨滴落在她身上,桃木剑上的血渍被雨滴洗尽,往下滴落。白芒忽的想起,许多年前,这把桃木剑,也是由山匪窝中一棵被血水浸大的桃木打造而来。   那时,尚且十二岁的白芒便觉着,那株桃木红得妖艳。   那时的她便隐隐约约地在想,毁掉九莲村的那些山匪,用血浸染出了这株桃树,而他们自己的血,也最终成了桃树的养分,终究是因果循环。   这些年里,白芒对山匪从不曾手软,但她以往或许只是觉着,自己若是放过这些山匪,便是让更多无辜之人失去性命,所以,绝不能心软。   今天过后,忽的又有了新的感悟。   以杀止杀,亦是在救人。这把桃木剑每染上一次山匪的血,便有一名、两名、甚至更多无辜之人得救,不论山匪曾经有多不幸,这份不幸都被终止在剑下,再不会向别处扩散。   白芒睁眼,感觉到丹田里内力翻涌,越来越盛,冲击着每一处经络。她握着桃木剑,从巨石上一跃而下,出剑!剑势快如疾风,却没有丁点儿声音,残影都是温柔的。   白芒在雨中舞剑,与先前杀山匪时相比,这时她的剑法,又有了些许不同。   更快、轨迹更难测,也更富生机。   剑罡四散。   许久,白芒终于停下动作,再度立于巨石之上,一股磅礴的内力从她丹田中涌出,浸润过四处经络。她明显感觉到,自己的内力又上一层楼——她突破第九重内力了。   “呼……”白芒轻呼一口气,利索地收剑,轻声道,“这套剑法,名为生息。”   以杀止杀,生生不息。   雨停了。   这时快要天黑,最后一丝阳光从云层中洒下来,巨石下,桃羽仰头看见白芒背影上镀着一层温柔的淡色光芒,她忽然觉得,自己离白芒好远、好远。   桃羽直到这时,才彻底意识到,白芒长大了,彻彻底底长大了,也彻彻底底……不再属于她。桃羽手指紧紧握在一起,握得很紧很紧,仿佛一不小心松开,就会有什么永远离她而去。   ……   收拾完山匪窝这边的痕迹,已经很晚了。   “真是多谢二位了,若不是二位,这村子恐怕明日就不复存在了……”梁雨后怕地捂着心口吸口气,“既然二位已经将山匪清缴了,我的考验便算是通过了,那么我也该如约将找到百花谷的方法告诉二位。”   梁雨与她们一同,走到小村的湖边,指向其中一条从东北边流过来的河流分支:“沿着这条河一直往东北走,在第一个分叉口向左,第二个分叉口走中间,第三个分叉口再向右,走不了多久,就会看见一片被大雾笼罩的石柱群。”   桃羽问:“然后呢?”   “然后……这石柱群,就是第二道考验了。”梁雨为难道,“我不方便透露太多,我只能告诉二位,那片石柱群是进谷前的一处阵法,只有自己破解阵法,才能找到进谷的路。石柱群中处处都是危机,有些地方毒雾弥漫,有些地方藏有机关,二位届时一定小心。”   梁雨又道:“现在天色已晚,安全起见,二位不如在村里休息一夜,等明早有了阳光,再去石柱群中探索。”   白芒二人就在梁雨的医馆小院中住下了,谁也没有注意到,夜深人静时,一个人影悄然离开小院,向着梁雨指示的位置前行,很快身影便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没多久,天空中突然下起暴雨,雷鸣伴随着狂风呼啸。   ……   清晨,白芒醒来时,外边窗檐还在往下滴着雨,推开窗,天光倒是明媚,被大雨洗刷过的天空是一片澄澈的蓝。不远处的小院中,桃羽已经懒散坐在躺椅上,打着哈欠。   悠然闲适。   白芒目光掠过桃羽,却下意识觉得……哪不对。   桃羽感觉到她的注视,懒散看过来,喉咙里轻哼出一声:“嗯?”   “没什么。”大概是她想多了。   白芒刚出门,就有村民送了热腾腾的早食过来:“听说昨夜二位女侠将那群山匪赶了出去,真是多谢二位了……”还有人拿着各色瓜果过来,白芒带不了那么多,都婉拒了。   吃过早食,白芒便沿着梁雨所指的方向,从湖边出发,再沿东北边河流往上游而去。   沿着河流而行,给了白芒一种亲切的感觉,好像回到了当初一路护送木盒南下时的情形,不过当时白芒自己都不知道目的地在哪儿,这回却有着明确的目的地。   桃羽不远不近地跟在她身后,始终懒懒散散的,睫羽微微往下耷拉,有点没精神。   今天天气晴朗,一路都没有下雨。   不到一个时辰,白芒便停在一片石柱群外。果然如梁雨所说,这片石柱周围弥漫着一层诡异的浓雾,就算以白芒的视力,往石柱群中看,也只看得到两三丈的距离。   雾中飘着一股淡淡的难闻的气息,白芒意识到:“这应该就是梁姑娘说的毒雾。好在这里的毒气不浓,只要稍稍屏气,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   白芒身后,桃羽闻到这丝气息,眉头不经意地皱起,似是极其难受,但下一瞬,她便压下这股难受的感觉,若无其事往前一步,走到白芒身前:“跟我来。”   只见桃羽踏入石柱群中,稍微辨一辨方向,身形熟稔地走进左侧的小道中。   白芒跟上她的脚步,桃羽几乎没有停过,熟稔地在各个石柱中穿梭,没有受到丁点儿雾气影响,没一会儿,她们竟真走出浓雾,到了一处山谷外,远远就看见刻着“百花谷”三字的石柱。   “桃羽,”白芒不由得诧异道,“你……你昨晚提前来探过?”   桃羽轻哼一声,没有否认,满不在乎道:“你不是想早日见到那中毒的小家伙吗?免得你在石柱中耽误时间。”   白芒一时不知自己是何种心情。   一夜不睡,对桃羽来说自然没什么影响,可雨林中大雨连绵,昨夜白芒睡梦中都隐约听见外边雷暴的声音,她在雷雨中赶过一次路,深知就算有八重、九重内力,人力也难以与自然的力量抗衡。   更何况这石柱群中阵法复杂,雾气里还混着毒,桃羽昨夜不知在里边混了多久,才找到正确的那条路。   也就是说,桃羽昨夜一定在雨中呆了许久,冒着被雷电劈下的风险,在毒雾中一遍遍穿梭,硬是将石柱群的迷宫给破解了。就算是九重内力,桃羽的身体也一定受到影响,难怪她今天一直是一副没精打采的模样。   白芒知晓她竟提前把路给探清楚后,第一反应不是觉得暖,而是……一闪而过的心疼。   然后这丝心疼的情绪,蓦地被愤怒取代。   她不理解,桃羽为什么一定要陪着她前来百花谷,陪她在雨林中穿寻、陪她被大雨浇灌、一同躲在山洞中避雨,陪她杀山匪,又不顾自己的身体替她探好进入百花谷的路。   她不明白。   恍惚间,白芒好像在桃羽身上,看见了自己曾经的影子。   她曾经不也是这样?跟随在桃羽身后,心甘情愿做桃羽手中的一把剑,丝毫不顾自己的身体如何,也要帮桃羽完成目标……可那时的桃羽,分明丁点儿不在乎她。   从沙漠回中原的这一路,好像不知不觉间,她和桃羽的身份调转了。   白芒觉得愤怒,既是因为桃羽,也是因为曾经的自己。   为了一个压根不在乎自己的人,委曲求全,甚至伤害自己的身体,值得吗?   “桃羽,”白芒脚步停在石柱群前,没有再向百花谷的方向迈进,她倏地回头看桃羽,深吸一口气,“桃羽,你有没有想过你在做什么?”   桃羽感觉到白芒突如其来的怒气,茫然一瞬:“帮你拿白魔令啊。”   “可是你的目的呢?”白芒呵气,“帮我拿白魔令……你的目的是什么?桃羽,别说你是想要帮我实现愿景,我了解你,知道你绝不是这样的性子。”   帮白芒尽早拿到白魔令,还能有什么目的呢?   无非是,希望白芒能回心转意,再度回到她的身边。   听见桃羽的回答,白芒心底涌上一阵凉意,她在大漠与桃羽闲谈时,便隐约觉得自己忽略了什么,直到这时,她才忽然意识到自己究竟忽略了什么——   从海岛那会儿开始,桃羽的确改变了,她也的确并不讨厌和当时的桃羽相处。   可桃羽是为了她而改变。   桃羽当时再怎么改变,都只是为了她,都只是因她而起。归根到底,桃羽压根没有变,只是为了讨好她,去扮演一个她会喜欢的角色。   桃羽,压,根,就,没,有,变。   先前在大漠一路的愉快相处也好,这会儿一路卑微跟在她身后也好,都只是为了讨好她,仅此而已。   白芒再看桃羽的神色,心里情绪翻涌,一时止不住。   “可是桃羽,我说过,我已经彻底离开明湖教,无论如何,都不会再跟你回去了。我们不是已经说清楚了吗?桃羽,你现在这般,又和以前缠在我身边的时候有什么区别?”   白芒清晰看见,桃羽眸中好像有什么碎掉,她深吸一口气,继续厉声道:   “桃羽,你这般偏执的性子,或许的确需要改变,可不是为了我而改!你先前在大漠做的那些,说是什么为了我改变,其实你压根没有变,不过是一时的伪装罢了!”   而伪装破掉的结果便是,桃羽从沙漠一路跟在她身后回中原,一味地顺从她,为了她而委屈自己,仿佛失去了自我。而这也不过是桃羽为了她做的另一层伪装罢了,这一层伪装若是破掉,以桃羽的性子,不知会做出什么事来。   白芒现在,就是在戳破桃羽的这一层伪装。   就算她不戳破,这层伪装也迟早会破掉。   果然,白芒话音落去,桃羽脸上卑微迷茫的神色逐渐褪去,一点点变得阴沉起来,她没有出声,但白芒明显感觉到,周围一股不属于自己磅礴真气压了过来。   “……”白芒垂眸,无声运转内力,真气护于身前。   也正是这时,不远处的百花谷山口,突然传来一道娇媚的声音,看热闹般地笑:“哟,白姑娘,桃姑娘,二位不是来寻白魔令的吗?怎么还没进山谷,自个儿就要打起来了。”   二人同时看过去,只见百花谷少谷主云月,领着一队百花谷弟子站在山口。   云月面上带笑,语气也是娇俏的,她手中长鞭却挥舞着对准白芒两人,其余几名弟子也纷纷拔剑,丝毫未掩敌意。   作者有话要说:   从沙漠开始,桃羽的情绪就很不稳定了,这样一直忍下去,迟早会爆发。   -   感谢在2022-07-2015:11:16~2022-07-2115:11:1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一只慵懒的猫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09章 朱砂   前一瞬,白芒和桃羽间还是剑拔弩张的气氛,下一瞬,不需要对视,她们周身真气便同时转了个方向,对准云月一行人。   云月脸上带笑,却丝毫不掩敌意。   云月怎会知道她们是为了白魔令而来?   白芒倏地反应过来,这只能说明,白芷砚和白思静在谷中,不知道怎么暴露了!并且,她这句话足以证明,当初百花谷果然参与了白魔令事变,最后一枚白魔令,很大可能就在百花谷手中!   其实在此之前,五大门派中,白芒对百花谷的怀疑反而是最小的。   十六年前白魔令事变时,百花谷谷主早已重病,而少谷主云月也不过是个十五六岁的少女,有什么能力和别的门派争白魔令?现在白芒忽的反应过来,百花谷谷主重病,云月为了替她治病,不正好有了抢白魔令的动机么?   白芒心里已闪过种种猜测,这时却压住诧异的情绪,面露不解:“什么白魔令?”   白芒目光茫然无辜。   云月一手拿着鞭子,笑盈盈道:“白姑娘演技倒是好,可惜潜龙山的那位山主与少山主,已经将实情告诉我们了。哟,真难以想象,当初的白天行白武林盟主,竟然是潜龙山山主的叔叔。而白姑娘你,竟是白盟主的女儿。”   云月这么说,便是在拿白思静二人威胁白芒。   白思静连她们与白天行的关系都说了出来,除了落在了百花谷手里,还能有什么别的原因?百花谷善于用药,也善于用毒,要从他人口中翘出些什么并不难。   白芒在乎白思静二人性命,可桃羽并不在乎。   “废什么话?”桃羽刚才积蓄的戾气,这时一股脑对着云月发泄出来,四周真气翻涌,一下变得凛冽。   云月眉眼微微眯起,警惕地盯向桃羽,蛇皮长鞭护在身前。   无需多言,桃羽一手握着不语刀,脚踩“日”字步轻功,伴随着压迫十足的真气,直逼云月命门。云月猛地一挥长鞭挡在身前,蛇皮长鞭被不语刀划过,竟一下断开。   “桃羽!”白芒下意识呵一声,桃羽却充耳不闻。   “呀。”云月脸上露出一丝慌乱,桃羽竟丝毫没受她话语影响,这会儿直直想要取她性命。   桃羽脚下轻功步伐一变,这一刀,先是呈横劈之势,却突然变道刺向云月心口。云月眸子微微瞪大,脚尖猛地往前蹬,整个人都快倒在地上,借力往后退了足足两丈距离,才堪堪躲开这一刀。   眼见桃羽再度逼来,云月忽然微微弯起眉眼,手指灵巧地动一下,一股灰色烟雾从她袖口洒出来!   桃羽竟硬生生被这股烟雾逼停下来,捂着心口咳嗽一声,经络中内力翻江倒海地涌。   云月笑:“若是以前,我自是打不过桃姑娘的,可很不巧,桃姑娘在经过石柱迷阵时中了我百花谷的毒吧?”   云月长鞭一挥,断掉的长鞭一点儿不心软地扫向桃羽脑门,长鞭在空中却倏地被卸了力。   只见白芒不知何时落在桃羽身前,一把桃木剑挡住云月的长鞭。   白芒本不想这么快和云月撕破脸皮的,毕竟白思静和白芷砚还在人家手里,可桃羽都已经动手了,她还能怎么办?只能先与桃羽合作擒住云月。   “白姑娘,”云月眉眼弯起,轻轻笑,“或者说,白小妹妹?小妹妹武功虽好,在年轻一辈中也算是佼佼者,听说半年前,小妹妹便突破八重内力了?可惜八重与九重之间天壤之别,小妹妹你就别白费力气……”   云月的声音就此打住。   她发现自己的长鞭被白芒的桃木剑用一股巧劲儿缠在上边,她一时竟然挣不开这股劲儿!也就是说……   云月诧异睁大眼:“我靠,你突破第九重内力了?”   白芒没有回答,可她周身那股压得云月喘不过气来的澎湃真气,却说明了这一点。   “现在的小妹妹也太、太过妖孽了吧?”云月的表情一下变得极其精彩,当年她得知桃羽竟有九重内力时,便惊叹许久,谁知道如今连白芒都有了九重内力。   云月面上惊诧,手上动作却丝毫没有受影响,又一股绿色烟雾从她袖管中飘出。   白芒立刻屏气,踩着流云步后退一大步,桃木剑顺势一挥,直接将长鞭从云月手中夺了出来!绿色毒雾消散,除过云月,那些百花谷弟子也围了上来。   “哎呀,没武器了呢?”云月说是这么说,手指间银光一闪,立刻有几支银色暗针袭来!   白芒躲开暗针,手中桃木剑已经收回到背上,取而代之的,是那把被破布包裹着的龙吟剑。而桃羽,脊背与她紧紧相贴,白芒听见桃羽轻轻笑着问:“一起把她捉住,没问题吧?”   这时桃羽的声音中,藏着一丝兴奋,甚至隐隐癫狂,听到耳中让人不自觉颤栗。白芒听见桃羽这样的语气,反而松了口气,比起先前卑微的桃羽,果然还是这样癫狂、真实的桃羽,她才更适应一些。   白芒垂眸轻声道:“没问题。”   二人同时向前一步,一左一右向云月逼过去!而云月眉眼始终弯着,袖口一挥,又一道红色毒雾从里边洒出,毒雾中,藏着直直刺向二人瞳孔的细针。   针上自然也带毒。   百花谷的人武功或许不是最好的,但用毒绝对是一绝。   “阿月住手!”不远处突然传来一声呵斥,就算是呵斥,声音也异常温柔。   云月的动作一下子顿住。   白芒也听到一声熟悉的声音,白思静在喊她:“阿芒,别打了!都是误会!”   白芒看过去,只见百花谷入口处,白思静正推着一张轮椅,缓步从里边走来,白芷砚走在她身侧。而轮椅上坐着一名看不出年纪的美人儿,美人皮肤苍白,长发散在身前身后,乍一看,像是碰一下都可能碎掉的瓷娃娃。   “师父!”云月声音立刻变了调,没丁点儿平日里的自得,反而有几分慌张,“不是说好了在屋里休息吗?您出来干嘛?”   云月的师父,自然是百花谷的谷主,云清渺。   云月冲到美人身前,目光狠狠瞪过白思静。   白思静:“……”她默默放开扶着轮椅的手,后退一小步。   云月关切在云清渺身前蹲下身,云清渺手指抚过她的发丝,温和又无奈地笑:“你还说?若不是我出来得及时,这儿都被你弄成什么样了?”   方才云月和白芒二人打一架,地面上留下了不浅的痕迹。   “我……!”云月下意识想反驳,对上云清渺温柔却暗藏责备的眼神,还是乖乖将话憋了回去,只起身护在云清渺面前,警惕地看着白芒一行人。   云月早已到了而立之年,这会儿在云清渺面前,竟像个闹脾气的小孩子。   见白思静点头,白芒也收剑,缓步走向白思静,她与白思静对视一眼后,先向云清渺拱手,再解释道:   “方才我刚到百花谷山口处,云少谷主便朝我袭来,我听着少谷主所说,还以为自家姐姐被百花谷劫持,一时没能控制住情绪,与少谷主打了起来。”   不远处,桃羽看着白芒的背影,正好将白思静与白芒对视的那一个动作看在眼里,她深吸一口气,压抑着再度翻涌起来的戾气,没有再度上前,而是转身,身影无声消失在石柱群中。   云清渺神色温和,她轻轻握着云月的手,无奈对白芒笑:“阿月的脾气,我是知道的,怪我,方才没有与她说清楚。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白姑娘不如与我们一同到百花谷中,我们再细细商议白魔令一事。”   云清渺说话时,那种温柔的气质发自内心,她是那种天然不会让人心生防备的人。但白芒仍然保持着一丝疑虑。   “阿芒,走吧。”一旁,白思静轻声道。   白芒信任白思静,她这才卸下防备,走到白思静身侧。一旁白芷砚立刻抱上来,紧紧捉住白芒的手臂,小小声地撒娇:“姨姨,我们有半年没见了吧……我好想你。”   “我也很想芷砚。”白芒柔声道。   小半年不见,白芷砚也长高不少,乍一看已经是亭亭玉立的少女,再不像当初那个小孩子了。白芒认真打量白芷砚一会儿,忽的笑了:“芷砚,你晒黑了。”   “……唔!”白芷砚眨眨眼,委屈道,“在南疆战场上呆了那么久,可不得晒黑嘛?”   一旁,白思静听着也不由得笑:“我就没有晒黑,不像你,小黑猴子似的。”   的确,白思静的皮肤很好,就算一时变得粗糙,在百花谷里养了这些时日,这会儿又如凝脂一般。不像白芷砚,正是长身体的时候,晒黑了一时半会儿还真回不来。   “娘亲你——!”白芷砚急了。   白芒轻笑:“芷砚黑是黑了点儿,可哪儿有阿姐说得那般夸张,分明还是很漂亮的。”   而她们身侧,坐在轮椅上的云清渺看着这一幕,唇边也勾起一个温柔的笑。云月从鼻腔里轻轻哼一声,不屑地移开目光。   百花谷中风景秀丽,与外边的那片雨林完全不同,路边四处都能看见浅浅的花丛,风吹过,都带着一阵浅浅的甜。几人沿着小道一直往前,最终在议事大堂中停下脚步。   云清渺先前显然已经与白思静聊过了,这会儿只温声对白芒道:“这位小姑娘,想必便是井姑娘的后人吧?我这些年身子不好,都是断断续续睡过去的,没曾想,一转眼,就过去这么多年了,井姑娘的后人,竟然也这么大了,真是怀念……”   白芒轻轻点了头,问:“谷主也认识我娘……?”   “不算认识,有过几面之缘罢了。”云清渺温声笑,“我很敬佩井姑娘和白盟主的为人,只是后来白魔令事变发生时,我已经染上重病,无力帮他们什么。我唯一能做的,便是让他们长眠在百花谷中,不再受外人打扰罢了。”   云清渺握起云月的手,摇摇头,无奈道:“说起来,还是我这个不肖的小徒弟。”   “师父……!”云月微微皱眉,打断云清渺的话,语气中竟有几分撒娇的意味。   “阿月,”云清渺对云月说话时,竟有几分不自觉的宠溺,像是在哄小孩子一般,“白姑娘是好人,倒是你,行事如此冲动鲁莽,应当向三位姑娘道歉才是。”   云月一下子蔫下去。   云清渺这才继续对白芒解释道:“当初我患了重病,无处医治,我这小徒弟听了白魔令的传闻后,竟然起了抢夺白魔令的心思。的确是她不对。”   她握着云月的手轻晃一下,笑着道:“阿月,要不你自己对白姑娘解释解释?”   “我不要……!”云月脱口而出,安静片刻后,无奈点了头,看向白芒,“好吧,我说,信不信由你。”   白芒温声道:“少谷主说便是。”   云月轻哼一声,这才道:“当初我师父重病,我的确动了抢夺白魔令的心思。当时正赶上正派围剿他们二人,我便连夜离开百花谷,偷偷去正派伏击白天行二人的地方。谁知道我去迟了一天,我赶到时,正派已经和白天行他们打起来了。”   “准确的说……我赶到时,打斗已经快要结束了。”云月回忆道,“我那会儿才十五六岁,武功不算太好,也只有轻功还算灵巧。当时场面一片混乱,我就这么混进人群中,竟无人发现我。”   “我也是运气好,没多久,就找到了重伤的白天行夫妻。我当时本想浑水摸鱼,从他们身上偷到白魔令,没想到我靠近他们身后时,那位井、井姐姐注意到我,竟趁着一片混乱,扔了一枚白魔令给我。”云月冷着声音,笑,“不信是吧?我到现在也没想明白,当初那么多人,她为何要把这枚白魔令扔给我。”   云月继续道:“当时他们二人伤已经很重了,就算是我百花谷也无力医治的情况……然后没多久,他们便倒在人群中。”   云月顿了顿,神情微凛。就算这么多年过去,她早已不再是当初那个少女,回想起当时的情形时,她依旧会觉得……悲怆。   她见过白天行与井幽二人意气风发的模样,也清楚他们究竟是怎样的为人,所以,才越加觉得那一天,他们被围攻到精疲力尽的狼狈样子有多触目惊心。   哪个正常人看了,恐怕都会觉得心里难受。   “呼……”云月摇摇头,摆脱回忆。   “再然后,那天晚上,我看在他们把白魔令扔给我的份上,便偷偷带走他们的尸骨,将他们带回百花谷安葬。”云月说得漫不经心。   但她当初,冒着风险将白天行夫妻二人带回百花谷,并不是这个原因。而是……她自己都说不清,或许是白天看见的那一幕太惨烈太震撼,总之,她鬼使神差的,就把人带了回来,只希望,他们能彻底远离江湖纷争,有个安静的地方好好睡去。   云月是不肯承认的。   云清渺抬头看她,温柔地笑。   “总之,信不信由你们。”云月再看向白芒几人,散漫地笑。   云清渺温声继续道:“昨日,阿月她无意间发现,思静姑娘与芷砚姑娘竟是白盟主的亲人,她性子急躁,都没有与我说一说,竟然就对二位姑娘出手,将二位软禁在谷中,今日又贸然对白姑娘出手。”   云清渺说着,责备地看云月一眼。   “我……!”云月咬唇,知道自己错了,却仍然低声道,“师父你最近好不容易有了病愈的势头,我怕打扰到你……”   “怕打扰到我?你看看你,差点惹出什么事儿来了!”云清渺就算是呵斥人,声音也是十分温柔的,“若不是我及时与思静姑娘解释清楚,你还真要和白姑娘为敌不成?”   云月默然埋头。   她对白芒几人出手,一是因为不信任她们,或者说,不认为她们会相信她当初压根没对白天行夫妻出过手。若她是白芒,绝对不会相信自己说的那些话,把自己当做杀父仇人。所以云月觉着,还不如先下手为强。   二则是因为心虚,她当初虽然没来得及对白天行二人出手,但的确是怀揣着抢夺白魔令的心思去的,只是去晚了一天,抵达目的地时一切都快结束了。   “少谷主。”白芒轻柔的声音,忽的打断云月的思绪。   云月抬眸,只见白芒澄澈的黑瞳正看着她,眸光认真又温柔:“多谢少谷主。若不是少谷主,姐姐与我不知还要寻多少年,才能寻到爹娘的踪迹。也多谢少谷主,给了我爹娘一个安稳睡去的地方,不再受江湖纷扰的影响。”   “你竟然信我……?”云月怔了怔,随即眉眼弯起,笑容潋滟,“不谢,白小妹妹。”   云清渺接着道:“后来我从昏睡中醒来,得知此事,便让阿月将那枚白魔令,也放在了白盟主和井姑娘墓边。白魔令是白盟主与井姑娘留下的,自然便是白姑娘的。”   白芒轻声道:“白魔令先不急,我想先去看看我爹娘,也不知方不方便?”   云清渺点头:“自是方便的。”   “对了,”出发去看白天行夫妻二人之前,白芒忽然轻轻问,“谷主的病……?”   云清渺浅浅地笑:“当初练功时不小心走火入魔,经脉溃烂罢了,这些年过去,已经养得恢复了许多。去年,阿月又请来佛子替我医治,如今我的经脉溃烂已经恢复,只是不能运转内力罢了。”   经脉溃烂,严格来说不算病,也不算伤,难怪百花谷也没有治疗,只能细细调养。   旁边云月眉头紧紧皱着,轻叹口气。   云清渺瞟她,温声问:“我说得不对么?”   “对,师父说得自然对。”只是……   对于习武之人来说,不能使用内力,与废了又有何区别?更何况,寿命也会受到影响。云月紧皱的眉头,迟迟没有松开。   白芒从怀中拿出一瓶小玉盒,递给云清渺:“云谷主,这丹药是我娘留给我的,或许对您的身体有帮助。”   云月接过玉盒,将丹药倒在手上,是一颗淡金色丹药。   “不、不死金丹……?”云月诧异出声。   传闻中可肉白骨活死人的不死金丹。这丹药药效自然不像描述中那么神奇,真能活死人,若是十几年前经脉刚刚溃烂的云清渺吃下这丹药,恐怕也没什么大用,可现在她经脉已经养得差不多,这时再吃下不死金丹,好生养个三五月,经脉便能恢复得差不多了。   云清渺立刻蹙眉:“这太珍贵了,白姑娘,我们不能收。”   云月将丹药放回玉瓶中,递给白芒。   白芒没有收。   “这是谢礼。”白芒轻声道,“若是娘亲和爹爹,也一定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   百花谷很大,约莫一炷香时间,一行人才走到埋着白天行二人尸骨的那片小山谷前。云清渺轻轻摆手,推着轮椅的云月就在山谷外停下。   云清渺:“白姑娘,就在那儿,我与阿月便不进去了。”   山谷里风吹来,是微凉的,伴随着淡淡花香。   白芒深吸一口气,缓步走进山谷中。   山谷不大,葱绿的草地上开满了黄白相间的小花儿,不远处传来一声一声鸟鸣。白芒一眼就看见立在草地中央的那两个墓碑,以及墓碑后,被鲜花覆盖的坟墓。   白芒一步步走到墓边,白思静本想与她一起,想了想,还是在不远处停住脚步。   白芒看着两个小小的墓碑,心里有感慨,又化作轻柔的笑。   “娘亲,爹爹……”   这片山谷的确很美、很美,想必白天行一定会喜欢。   而井幽的愿望,白芒和白思静,也会努力去实现,让这样美好的愿景,一代一代延续下去。   ……   夜深了。   今夜又下了一场大雨,没有电闪雷鸣,但雨势依旧大得可怕,雨滴铺天盖地往下砸,山中雾气蒸腾,雨夜中打开窗往外边望去,什么都看不到。   而桃羽,坐在雨林中一处小山巅上,任由雨水从身上砸过,她像感觉不到似的,睁着眼,眸中情绪翻腾,隐隐有癫狂的痕迹。   桃羽看着眼前的雨雾,脑海中闪过的,是过去的一幕一幕。   从明湖山庄,到大漠明教,再到白芒……   为什么她总是一次一次,失去重要的人?为什么从幼时到现在,她喜欢的在乎的人,总是会离她而去?为什么白芒能这么决绝地抛下她,毫不犹豫地向着更远的方向而去?   凭什么——?!   桃羽捂着心口,埋头大口呼气,经络内因为中毒的缘故有些滞涩,让她身体极其难受。桃羽用内力强行压制住难受的感觉,眸底情绪翻涌愈来愈盛,杀气四溢,齿间都在微微颤抖。   桃羽依旧不明白,为什么她已经像白芒说的那般去改变了,她明明有学着正视白芒、尊重白芒、哄着白芒,一心对白芒好,可为什么白芒依旧不愿意重新回头看她一眼?   不,不仅仅是不愿意重新看她,白芒走得,比以前还要决绝。   昨日白芒看都没看她一眼,便毫不犹豫地奔向白思静……   白芒说什么她根本没有变,可是她不懂,她分明改了啊,她都改了……!为什么?她不明白白芒在说些什么。   “哈,哈哈哈哈……”桃羽喉咙中发出一串沙哑的笑,回想起这些天自己的一举一动,她只觉得可笑至极,腥咸的味道在唇中扩散开来,又被她咽下去。   尊重换不来白芒的回眸,卑微祈求更换不来,那么……那么要怎样才好?   怎样才好?   桃羽已经失去很多、很多重要的人,所以她再也不想失去白芒,也绝不愿意失去白芒。   她只想要,白芒回过头来,认认真真地看她,与她重新开始。   ——为此,怎样都可以。   【第二卷 朱砂•完】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卷还有一丢丢收尾的内容,但是感觉停在这里最合适,就放在下一卷开头好了   -   感谢在2022-07-2115:11:11~2022-07-2211:24:2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一只慵懒的猫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清和30瓶;渡渡鸟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10章 流年   朱砂110   说来也是奇怪。   百花谷外边分明是一片雨林,山谷中雨水却不多不少,正好合适,也很少会有外边那电闪雷鸣般的景象。   在山谷中风清云朗时,往山谷外看,甚至能看见那边乌云压顶、雷鸣不歇的场景,像是隔了一个世界。   百花谷给白芒安排的住处,就在白天行与井幽睡去的那座山谷不远处。这时夏末,白芒睡前还能听见山里一阵阵和声般的蝉鸣,清晨推开窗,远山中雾气朦胧,风一吹就散。   风景秀丽,空气怡人。   从大漠一路奔波而来,白芒难得有这么闲适的时光,干脆便在百花谷中安静休息了几天,陪在井幽二人的墓边。白芒和白思静商量后,还是决定让井幽二人留在这一片山谷中。   皇城太远了,而且,想必那边的气候环境,井幽与白天行一定不喜欢。百花谷就很好,往后白芒时不时来看望便是。   至于桃羽……一旦进了百花谷,就只有在月圆之夜,谷周雾气全部消散时,才能找得到出去的路。所以白芒这些天,一直没能去雨林中找过桃羽,而桃羽也像是凭空消失了一般,再没来过百花谷中。   桃羽……应该是回明湖教了吧?   白芒这样想着的同时,又隐隐有些不安。只能等到月圆之夜,再出去看看桃羽究竟在哪儿了。   又几天后。   眼看就要到月圆之夜,百花谷周围雾气即将散开,白芒和白思静商议后,决定拿上最后一枚白魔令回潜龙山去。   云清渺在养伤,大多数时间都在休息。白芒将她们准备带着白魔令离开的消息告诉云月后,她倒也没有拖拖拉拉,当即带着白芒几人前去山谷中,就在白天行二人的墓边,挖出一块绯色令牌,递给白芒:“喏,这就是井姑娘当年扔给我的。”   白魔令中的最后一块,朱雀令。绯色玉石晶莹剔透,材质与白芒随身携带的那块玉一模一样。令牌正面刻着一只展翅朱雀的纹路,威风凛凛,背面什么都看不出来,只有细细触摸,才能感觉到上边的纹路。   令牌是真的。   “多谢少谷主。”   云月笑:“啧,要不是看在师父的份上,我可没那么好心帮你们。”   白芒拇指细细在令牌上摩擦,这样一来,她们一共有三枚白魔令,只差桃羽手中的那枚青龙令,就集齐了。那么接下来,只要去明湖教找到桃羽……   一阵剧烈翻涌的真气忽的朝白芒袭来,一下打断她的思绪。   “唔!”白芒猛地抬眸,她刚刚正在想着桃羽,这会儿抬眸看见的,竟是桃羽近在咫尺的双眸!漂亮的琥珀眸中带着癫狂笑意,白芒周围感觉到的,是朝她涌来的恐怖的真气。   桃羽出拳,直直轰向白芒肩头。   白芒立刻意识到,桃羽这是以拳为棍,使的是明湖棍法中的一招!一旦肩头的秉风穴被击中,经络中内力会变得紊乱,短暂地丧失战斗力。   白芒脑海中闪过一个画面,她几乎是本能地后退半步,右手已经握住桃木剑,猛地朝着桃羽手腕处向上一挑——   阴阳棍法中的,白芒借力后退一大步,与桃羽拉开距离,到了云月身侧。   云月已经换了条长鞭,此时正护在白思静和白芷砚前边。   “噗!”一团灰黑色雾气从云月袖口中飘出,烟雾将桃羽笼罩在里边。   说来也是奇妙,明明前些天,白芒还和桃羽一块儿对抗云月,这回就成了白芒和云月联手。   等烟雾散去,桃羽已经退了好些步,她方才没能制住白芒,脸上笑意却丝毫不减,异常明媚,她手中捏着一枚绯色令牌晃了晃:“白芒,想要白魔令么?那好,你亲自来明湖教找我拿。”   桃羽舔舔唇角,脸上笑意明媚,却让人觉得可怖。   这些天,桃羽一人在雨林中,一直在想,既然她再怎么做,白芒都不肯看她一眼,那么……若是她抢走白魔令呢?若是四枚白魔令都落在她手中呢?若是这江湖彻底陷入混乱之中,与白芒的愿景截然相反,白芒还会不会回过头来看她?   那时候,白芒便不得不回到她身边。   桃羽眸中癫狂笑意愈来愈深。   “桃羽——!”   白芒正要去追,桃羽却没打算在百花谷与她纠缠,脚尖便轻巧点地,身形飘忽如风,一瞬间消失在山谷中没了影儿。   白芒没有继续追上去,桃羽的轻功,白芒最是了解。在山林中桃羽追不上她,她也追不上桃羽。   “阿芒,你没事吧?”白思静立刻上前关心。   “没事,只是白魔令……”白芒呼口气,眉头紧皱。原本就有一块白魔令在桃羽那儿,这下又被她抢走一块,白芒若想拿回白魔令,是非去明湖教一趟不可了。   “阿芒,别急。”白思静牵住白芒的手,轻声安抚,“先回潜龙山,我们再慢慢商议。反正,我们既然要集齐白魔令,迟早会去明湖教那边的。阿芒你千万别急,不要上了桃姑娘的当。”   白芒眉心微疼,长长叹气。   是啊,桃羽方才那架势,分明是冲着她来的,若不是她用阴阳棍法脱了身,恐怕被抢走的就不是白魔令,而是她了。   ……桃羽究竟想做什么?想到桃羽方才癫狂的目光,白芒就觉着心里发麻,那样的目光,以前桃羽只在复仇时会有过,现在,却因为她露出那样偏执可怕的目光。   白芒知道桃羽性情暴戾难控,她了解桃羽,可就连她也没想到,桃羽消失这么多天后,再出现时,竟是这般癫狂的状态,她一时只觉得陌生。   “姐姐说的是,此事得慢慢商议,我们先回潜龙山。”白芒点头。   一旁,云月轻笑着打哈欠:“既如此,今日是月圆之夜,山谷外的雾气早已散开,你们自个儿离开便是,我就不送了。你们也知道,百花谷里都是一群弱女子,能打的就我一个,可千万别把我掺和到你们的争端中去了。”   白芒又有些犹豫,若是桃羽压根没回明湖教去,她们再次在雨林中相遇怎么办?白芒有把握从桃羽手中脱身,甚至一定程度地制住桃羽,可是她身边还有白芷砚和白思静……   她们二人,都是白芒的软肋。   白芒害怕桃羽现在的状态,会对她们出手。   最终白芒和白思静商议,现在白芷砚的毒才愈合不久,身子骨还没有完全恢复,不如她们三人再在百花谷中呆一段时日。同时白思静给潜龙山的人传信,让山中弟子和公主府的私兵前来百花谷外,总归要安全一些。   白思静想了想:“我再传一封信向镇南王求助。”   前些日子,西南战乱时,白思静出了不少力,与镇南王也算是结下一段情谊。百花谷是南疆和中原的交接处,她这边有了麻烦,镇南王不会不管。   不过五天过后,镇南王府派来的人便抵达百花谷,是一名身负九重内力的女子。   白思静介绍道:“这位是镇南王手下一员大将,慕容将军。”   慕容将军长相清秀,身材也是瘦削的,身上却透着股肃杀之意。有她护在白思静身边,白芒终于放心。   终于等到下个月圆之夜,百花谷周边雾气终于消散,潜龙山的人也已经赶到苍山脚下据点,在那儿等白芒一行人前去汇合。   白芒一行人顺利离开雨林,再度抵达苍山脚下的那处据点,这会儿据点里挤满了人,完全不似上个月那般安静清幽。   “山主!”白云远远看见白思静的身影,便立刻迎上来,脸上露出焦急的神色,他手中递出一封密信,“山主,今天清晨,禁卫军中有人送来一封密信,请您过目。”   清晨送信的那位禁卫军神情便十分焦急,再三嘱咐白云尽快将信交到白思静手中,但雨林中极易迷路,不易汇合,白云这才在据点中等待她们,焦躁得不行。   白思静接过信封,立马拆开。   “白大哥,最近中原出什么事了吗?”白芒轻轻问。   白云摇头:“倒是没什么大事儿,还是以前那般乱,只是朝堂上好像出了些问题……我也不是很了解。”   白思静垂眸看着信纸上的字,眉头越皱越紧,直到看完整张信纸,她用力将信纸捏成一团塞进衣兜里,牵上白芒的手,快步往据点中走。   白思静语气很急:“白云,吩咐人备马,我们立刻赶回长京城!”   “是!”白云立刻吩咐下去。   白芒轻声问:“姐姐,京城那边发生了什么?”   白芷砚这会儿懂事地没有出声,只乖乖站在白思静身侧,担忧地看着她。   白思静眉头紧皱,没有瞒着她们:“信中说……父皇突然重病不起,太子彻底掌权,朝中形式一片混乱。”她深吸一口气:“阿芒,我必须得回皇城一趟。这一趟注定危险,阿芒你……”   不等白思静说完,白芒便握紧她的手,认真道:“我陪姐姐一起。”   皇帝重病,太子彻底掌权,单单这一句话,谁都能明白这对白思静而言意味着什么……!白思静恐怕没有时间再继续蛰伏,养精蓄锐,要夺权,只能趁着现在。   白思静怔了片刻,随即点头,她看着白芒,焦躁的目光一点点散去,变得柔和:“好,阿芒也是时候回皇城,认认你爹那边的家人了。”   “那、那我呢?”一旁白芷砚小小声地问。   白思静轻轻挥手,白芷砚便小步到她身边,白思静温柔抚过她的脑袋,认真道:“自是一起回去。”   此次回京,必定危机重重,但一旦胜利,便是一片坦荡光明。无论是白芒还是白芷砚,都是白思静的至亲,白思静坚信,刀山火海,她们一起闯过去便是。   作者有话要说:   最后一卷了,应该没剩多少内容了QAQ不一定再日六,每天写多少发多少,全文写完后我再回来精修   -   感谢在2022-07-2211:24:20~2022-07-2603:46:0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一只慵懒的猫3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工具人32瓶;50291947、nomooo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11章 流年   白芒一行人跃过千山万水,终于又从南疆苍山,回到了繁华京都。   白芒远远看见高耸的城墙,如乌云一般遮住阳光,城外排队的人像是小小的蚂蚁,排成长队。进了城,又是另一片景象,铺设整齐的青石路面,人头攒动,周边小贩欢腾的叫卖声一声接一声。   白芒上次进京都,已经是四年前了,时间却好像没在这儿留下丁点儿痕迹,一切都与以前一模一样。   但这回,白芒清晰感觉到,看似平静热闹的外壳下,京都城中正暗流涌动。   她们才进城,白芒就听见越来越近的马蹄声,很快,一队身着厚重黑甲的将士停在她们面前,带队的,是一名穿着朝服的七旬老者。白芒神色不变,看看老者,再看看白思静。   白思静脸上亦是一片平静,看不出什么。倒是白芷砚明显地皱了眉,偷偷往后躲了躲,显然极其厌恶这老者。   白芒大概知道,禁卫军早已被白思静收服,可眼前这一队将士,穿着也并非是皇城中的禁卫军。   来者不善。   白芒不动声色,继续观察。   “公主殿下……”老者颤巍巍地被人扶下马,径直走到白思静面前,“微臣恭迎公主殿下回京……”老者说完几句客套话,便直入主题:“殿下,太子殿下已经在宫中备好洗尘宴,只等您回宫。”   如今陛下重病不起,太子掌权,他这时不但没阻碍白思静回宫,反而特意备下宴会迎接她,怎么看,都是不怀好意。   白思静垂眸:“麻烦刘爷爷亲自来接我了,这宴会我自然会去,只是在这之前,我得回府换身衣裳,免得这一身尘土的,扰了皇宫的干净。”   “这……”老者迟疑一瞬。   白思静没好气地笑,一挑眉,威压四溢:“怎么遭,皇兄特意为我接风洗尘,我还能不去不成?这京城就这么大,我不过回府一趟,刘爷爷还怕我跑了不成?”   白思静语气不容商议,上了马,压根不等那老者,便策马向公主府而去。   好一会儿,那老者才艰难地策马跟上来。   白思静轻声问:“父皇的病怎么样了?”   “唉……”老者叹口气,他分明知道白思静是因为陛下的病才赶回来,刚才却只字未提,直到现在才缓缓道,“陛下前些日子突然中风了,但陛下是真龙天子,自有上天庇护,这些天已经恢复许多,只是在宫中休养。殿下您放心,有太子照顾着陛下,不会有事儿的。”   白思静也没多问,到公主府门口,她领着白芒一行人走进府中,大门就这么一关,将老者留在了府外。   老者:“……”只等人彻底看不着了,才重重哼一声“成何体统”。   白思静一边快步向大堂走,一边向白芒解释:“方才那老东西是礼部尚书,我皇兄手下的一条老狗罢了。看着倒是老实,手上肮脏事没少做。”   她叹口气,太子一党哪个不是只顾着自己享乐,沆瀣一气从百姓兜里拿钱?若不是他们,如今朝廷会乱成这样?   白思静说着,禁卫军首领已经快步迎上来:“殿下,您回来了!”   “嗯,我收拾收拾,再到大堂中坐一坐,与你们商议接下来的任务,傍晚之前进皇城。”白思静凝重道。   “殿下……!”禁卫军首领立即道,“如今整个皇宫都是那位的天下,您若是进去,恐怕就没那么容易出来了。”   白思静淡淡笑一声,摇头:“这一趟,我必须去。”   朝中有贪官,自然也有一心为民的清官,只是数量稀少。并且白思静手中的所有资源,虽然已经超过太子,但都只在暗处。明面上,那些清官宁愿为其余几位王爷所用,也不愿投入她的麾下,只因她是女子。   他们不是不知道白思静的野心,分明也知晓白思静能力如何,将大权移交到她手上,比那些个废物王爷好了不知道多少倍。可白思静却听他们暗地里说起过,说由她来执政成何体统,他们绝不可能容忍。   白思静想要夺权,阻碍重重,只能她自己去抢。   而现在,就是最好的时机。   禁卫军首领还想说什么,白思静摆摆手,直接定了:“放心,我身负八重内力,又有镇南王手下的慕容将军护在我身侧,不会有事。”   皇宫中唯一能对她造成威胁的,就是那位十重内力的宗师。而那位宗师不被白思静所用,也并不完全归顺于太子,他的目的,只是守护白家皇族的性命。   只要白思静不对太子出手,那位宗师便不会对白思静出手。   白思静话音落下,禁卫军首领这才注意到她身侧那位身材消瘦,却满是肃杀之意的女子。镇南王派来的这位慕容将军,更像是杀人不眨眼的死士。   禁卫军首领眉头紧紧蹙起。   镇南王派来这么一位九重内力的高手护在白思静身边,一来,是他的确与白思静情谊深厚,在夺权一事上,至少他是站在白思静这一侧的。可二来……若是白思静在这一战中落败,中原要面对的,可就是镇南王这一头雄狮。如今朝廷内忧外患,无论怎样都不可松懈。   “想什么呢?”白思静眉头反而舒展开,轻轻地笑了,“放心,这一战,我们只会成功。”   “阿芒,”白思静牵紧了白芒的手,认真看着她,“不知阿芒愿不愿意随我进皇宫一趟?我想,如果你愿意的话……也是时候与你皇兄、皇叔相认了。”   “自是愿意的。”白芒点头。   白思静望向不远处皇城的方向,目光感慨:“父皇他不是一个好皇帝,可这些年……他对你爹的感情,对你爹的思念,至少是真的。”   白芒读懂了白思静目光中的意义,轻声道:“我明白。爹爹若是还在世,应该也很想念他。”   当初,若不是白天行对亲弟弟感情深厚,也不会那么果决地离开京都,放弃太子的位置。他们兄弟二人的感情从来不假,只可惜,白俞明并不具备治国的才能。   白芷砚站在白思静身后,可怜巴巴地眨眨眼,害怕打扰到她们。不等白芷砚说话,白思静便揉过她脑袋,轻声道:“芷砚也一起进宫。”   白芷砚眉眼倏地弯起,露出一个甜甜的笑。   天色一点点黯下去,天边染上一层绯色云霞。离开公主府,街上人群依旧嘈杂,直到走到皇宫附近,才终于安静下来。白芒抬头看面前一排火一般颜色的高大宫墙,肃穆辉煌,又莫名让人觉得上边覆着一层死气。   这里,便是白天行长大的地方。   白芒跟随白思静的脚步,走近宫墙之中,与繁华的京都相比,墙后又是另一番景象——小桥流水,花团锦簇,布局精妙,装潢处处透着豪奢。时不时就有宫女、侍卫安静走过,白芒敏锐察觉到,这些人虽然没出声,却都偷偷朝她们投来好奇的目光。   皇宫很大,弯弯绕绕走了好一会儿,才终于抵达太子设宴的宫殿。   白芒隔着一段距离,便听见里边传来一阵阵笙歌,酒香也已经从宫殿里飘出来。宫殿内外灯火通明,一眼望过去,从外边就能看见里边是和中骄奢景象,再看被美人环绕在中间的那中年男子,这场面,甚至显得有几分淫|靡。   男子皮肤苍白,看着不到四十岁,眼睛下却是一圈青黑色,看起来十分虚弱。仔细看去,他脸颊轮廓的确与白思静有几分相似。   白芒微微蹙眉,不由得轻声问:“那位便是……?”   白思静见怪不怪地笑一声,传音对白芒道:“没错,那便是我不成器的亲哥哥,当今太子,白思行。阿芒,按照宫里的规矩,你若是愿意的话,可以叫他一声皇兄。”   一行人走近了,都到了宫殿外,白思行才终于注意到她们,晃悠悠地从座位上起来,往白思静面前跑:“阿、阿妹,你、你可算是回来了!”   白思行喝得烂醉,身上还带着一股很重的酒味,整个人都是踉踉跄跄的。   “皇兄近来可好?”白思静不动声色后退一步,皮笑肉不笑。   “好好好,自然好得很!”白思行往心口上重重锤一下,打个酒嗝,笑嘻嘻地问,“倒是阿妹出门在外,过得可好?听说南疆那地方鸟不拉屎,都是群不受教化的蛮人,真是委屈我们阿妹在那儿呆了大半年。”   白思行这会儿说着委屈了自家阿妹,仿佛完全忘了当初是他要派白思静去南疆,真是可笑。   白思行说话的同时,慕容将军脸色明显黑了下去。白思行感觉到她身上那股骇人杀气,瑟瑟发抖地向后退一步,一双眼睛锁定在她身上,看清慕容的长相后,眼中情绪又变得贪婪起来:“阿妹,这位姑娘是……?”   白思静深吸一口气,将白思行挡在前边:“这位是慕容将军,镇南王嫡亲的徒弟,我此行回京并不顺利,正是慕容将军一路护送,我才安然回到京中。”   白思行眸子微微虚起,醉醺醺的眸底闪过一丝光,立马变了脸色,连连向慕容拱手招呼道:“原来是慕容将军,失敬失敬。”   白思行是蠢,但也不至于蠢到无可救药。他知道白思静回京这一路上,自己给布置了多少阻碍,但白思静能够毫不受影响,这么快就回到京城中,只能说明她身边有九重内力的高手相护,很显然,这位慕容将军便是。   “这位姑娘又是?”白思行又看向一旁的白芒。   “这是阿芒,我们的堂妹。”   “什么堂妹……?”白思行晕乎乎地问,“我可不记得在哪位王爷府中见到过这般漂亮的妹妹,阿妹你别诳我……”   白思静牵着白芒的手,瞥一眼醉醺醺的白思行:“等你酒醒了过后,我再与你认真介绍。”   “好好好,阿妹不说便算了,来入座!阿妹,这场接风宴可是我精心为你准备的,你可要好好享受才是。”白思行上前拉白思静胳膊,白思静眉眼微弯,上前一步直接揽住白思行脖颈,揽着他往前走。   在外人看来,兄妹二人这姿势感情极好,可白思静自幼习武,一身力气哪儿是白思行比得上的,白思行被白芒这么揽一下,脸色都变了。   “阿、阿妹……疼!”白思行呲牙。   白思静拍拍他的肩膀,丁点儿没收力度:“皇兄,这都什么时候了,皇兄还想着替我接风洗尘呢?父皇还病着,你就在宫中大摆宴席,不怕寒了父皇的心?”   “嗐,阿妹说什么呢?父皇不过是生了些小病,身子骨好着呢,这回替你办接风宴,也是父皇的主意。”谈到白俞明的病,白思行立马又精明起来,“阿妹此行去南疆,父皇也十分担心。只是父皇暂时需要静心休养,不能见人……”   白俞明这么一病,白思静又恰巧不在皇宫中,这整个皇宫都是白思行的天下了,自然他说什么便是什么。   白思静本来也没想今日就能见到父皇,只轻笑着点头,入座宴会厅。   原本白思行坐的是主位,白思静走进宴会厅后,却径直走向主位,再自然不过地坐了下去。宫殿里那些舞女一下子愣住,白思行脸色倏地阴沉下去,却不敢对白思静说什么,想要坐到白思静身侧的位置呢,白思静一左一右又分别被白芒和白芷砚占了,旁边还有个慕容将军,压根坐不下别人,白思行只能尴尬笑着坐到另一侧。   那些美人儿立刻娇笑着坐到白思行怀中,娇声哄着他。   宴会厅中,歌舞一轮接一轮,桌上吃食还没怎么动,就又有宫女端上新的吃食,一盘接一盘。白思行与白思静本身就没话说,此时白思行看着宫殿里舞女起舞,正乐呵着呢。   白芒无意间看见身侧慕容将军的表情,她眉头始终微微皱着。南疆那边战乱不断,将士们在沙场上奋勇杀敌,而皇城之中,当今太子明知慕容将军是镇南王的人,还这般奢靡,可不寒了南疆将士的心吗?   白芒忽然在想,像白思行这样的人,是真不知道如今天下乱成什么样了吗?他们是真不知道,再这样下去,他们离陌路就不远了吗?   不说远了,就南方的镇南王正虎视眈眈地盯着呢,白思行作为一国太子,再怎么蠢,他能不知道?   他分明是知道的。   只是,他宁愿沉溺在最后的奢靡生活之中,醉生梦死,能拖多久便是多久,也不愿意去做出丁点儿改变。   他们不仅不愿意改变,还想把白思静这样的人一同拖下水。   再看主座上白思静,她这时眉头也是微皱的,目光落在宫殿中央的舞女身上,却没有焦点,不知在想些什么。   白芒叹口气,起身:“姐姐,我有些累了,想去休息。”   “嗯……?”白思静回过神来,立马起身,“这宴会着实无趣,我也懒得再坐下去,阿芒,我们一块儿休息去。”   “诶?”几人一起身,白思行就急忙追上来,“阿妹,这就不玩啦?宴会还没过半呢。”   “我们赶了好些天的路,这会儿都已经乏了,皇兄自个儿玩去吧。”白思静淡淡道。   白思行见她们没留下来的意思,也没有继续挽留,抬手招呼人:“来,带长阳去琉璃殿休息!”   立刻有宫女和宦官围上来,引着她们离开。   一走出宫殿,白芒立刻敏锐地感觉到,有一道目光从远处落到她们身上。这道目光的主人显然并没有隐瞒的意思,仅仅是一道目光,刺得白芒都觉着背后微凉,足以见得那人内力有多深厚。   白芒立刻反应过来,恐怕,那人就是宫里那位十重内力的宗师。   一路上,那道目光都死死黏在她们身上,直到几人进了琉璃殿,白芒才感觉目光消失。   这一觉白芒睡得并不安稳,宫中床铺柔软得过分,她却翻来覆去怎么都没睡着。中途,白芒从睡梦中醒来,心中一片燥意,干脆推开窗吹吹风,谁知道窗子一打开,那道目光立刻又盯在了她身上。   直到白芒关窗,那种被盯着的恶寒感觉才消失。   那位宗师一直在琉璃殿外,或者说,一直在她们附近,盯着她们。   白芒忽的意识到,她们一行人,恐怕是没那么容易离开皇宫了。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2-07-2603:46:08~2022-07-2621:44:4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一只慵懒的猫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12章 流年   流年112   清晨。   皇城中细雨朦胧,白芒一推开窗,湿润的空气便扑面而来,那道目光也从她身上一扫而过。白芒呼口气,无视那道恼人的目光,推门而出。   白思静已经醒了,正在正厅中和慕容下棋,二人都十分专心,甚至没注意到白芒的出现。   白芒走到白思静身后,观摩她们的棋局。   这会儿显然是白思静占了上风,慕容每落一颗棋子,白思静便立刻笑盈盈地“啪嗒”一声,棋子堵住慕容的去路。慕容那张满是肃杀神色的脸上,竟罕见地露出几分苦恼。   白思静下棋时,每一步都带着杀意,落子尤其利落,逼得对方节节败退。慕容反而显得犹豫不决,瞻前顾后,接连几步都上了白思静的当。   “啪嗒。”又是清脆的一声。   白思静落子,笑意盈盈地打个哈欠,往后边的靠椅上一坐:“慕容将军,你又输了。”   “……”慕容眉头紧皱,她紧盯着棋盘,好一会儿,竟不服气地出声,“再来。”   “娘亲,慕容姨姨,你们在下棋啊!”白芷砚也醒了过来,从自个儿房间里跑过来,兴致勃勃到白芒身边,和她一块儿围观。   白思静打个哈欠:“今天就不来了,差不多得去吃早食了。”   慕容眨眨眼,抬头,这才注意到白芒和白芷砚已经出来了。她点头“嗯”了一声,竟然还有几分不情愿。   宫里自有人将早食送进宫殿里来,都是些精致的清粥小点,慕容先尝了尝,确定没有毒后,才将碗碟推至白思静面前。白思静轻笑:“白思行是想将我困在宫中,也想要我的命,却不至于用下毒这种蠢法子。”   一是她们一行人内力都不低,这皇宫中,恐怕少有能对她们有用的毒。二是她们刚从百花谷回来,慕容又是南疆的大将军,而天下最会用毒的两个地方,无非就是百花谷和南疆,白思行若对她们用毒,岂不是班门弄斧?更何况,还有一位十重内力宗师在暗中盯着她们。   历年来,守护在皇城中的那位宗师,都只有一个任务——守护皇族子弟。他不会容许白思静对白思行出手,同样不会容许白思行明着对白思静出手。   这位宗师的存在,对白思静来说,既是盯着她的一双眼,亦是在保护她。   “昨夜在宴会上耽搁了一晚,没来得及去见父皇,今天正好带阿芒去见见他。”吃过早食,白思静起身离开宫殿,没想到才走到宫殿的小院外边,就有侍卫伸手拦下她们。   “长阳殿下,太子殿下嘱咐过我们,这些日子京城中不太平,为殿下的安危着想,殿下最好呆在宫中,不要四处走动。”   白思静毫不意外地笑:“可我只是想去见见父皇。”   侍卫早已准备好了说辞:“陛下他还在休养,还望殿下不要去打扰。”   “若我一定要去呢?”白思静眉眼微微眯起,真气四溢,“你们还要拦我不成?或者说,你们拦得住我吗?”   “这……”   侍卫自然是拦不住白思静的,但白思行原本就没打算让他们拦。   “小殿下,”一道苍老的声音由远至近,只见一阵微风过后,一名白发苍然的老者站在细雨之中,朝她们轻笑,“我答应了太子殿下,不能让您打扰陛下。”   老者虽然满头白发,身子骨也是消瘦的,脊背却挺直如松,眸光如鹰,整个人都十分精神。   老者目光扫过白芒和慕容二人,和蔼笑道:“小殿下身边这两位小姑娘年纪轻轻,武功却不低,只是在老头子面前,依旧没什么胜算。小殿下若是不信,大可试一试。”   老者目光落在白芒脸上时,微微顿了一瞬,眸中闪过一丝迷惘的情绪。   “我不过是想见见父皇,又怎么算是打扰呢?”白思静微笑道,“白爷爷,父皇的病究竟如何,能不能见人,您心中应当有数。”   老者笑着摇摇头,只说:“这会儿情势特殊,还望殿下见谅。”   说白了,只要白思行不对白思静出手,老者始终都站在白思行那边。白思行是太子,是白国皇族正统的接班人,可白思静明面上只是个没有实权的公主。   老者自然知道白思静这时候想见陛下是为了什么,因此无论如何,都不能让白思静见到陛下,不能让皇室的权柄,落到白思静手中。   白思静轻声问:“白爷爷,您还记得我的大皇叔吗?”   老者神色微微怔了一瞬,眸中不可抑止地露出怀念的情绪,眸光下意识落在白芒身上。   他哪儿能不记得白天行?   他在宫中呆了百来年,是亲眼看着白国皇室更迭,亲眼看着那些个小孩长大成人的。而这么些年来,老者最喜欢的孩子,无疑是白思静的那位大皇叔,白天行。   甚至白天行幼时学武,都是跟着他学的。   白天行性子温柔知礼,体贴长辈,天资又十分聪颖,那些年里,老者几乎将他看做自己的亲孙子。后来白天行离世,宫里最伤心的,除了白思静与白俞明,就是这位老者了。   老者武功高强,却承诺一生不离开皇城,只在这座城里守护着皇室之人。这个承诺,却同样将他困在了皇城中,当初白天行出事时,他甚至过了好几个月,才隐约听说。   老者一直觉得悔恨,恨自己没能帮上白天行什么,恨自己连出去寻找他的尸身都做不到。   忽的,老者指尖都在微微颤抖:“小殿下的意思是?”   白思静牵起白芒的手,向前一步,轻笑:“白爷爷,当初皇叔回京的时候,应该带您见过井姐姐吧。您可还记得,井姐姐的模样?”   老者原本就觉得白芒极其眼熟,这会儿听白思静这么说,怎会不懂她话中的意思?   “自是……记得的。”老者仔细打量白芒,眸中锐利的光芒消散,因为怀念,竟变得有几分浑浊,“这位小姑娘是……天行的后人?”   白思静介绍道:“阿芒,这位是白爷爷。”   白芒跟着白思静的话,轻声喊:“白爷爷。”   声音温柔。   白芒虽是第一次与这位老者会面,但她看得出,老者对他爹的关切是真实的。就连她也觉着心底微暖,又有些酸涩地想哭。白芒轻轻伸手,握住老者满是皱褶的手掌。   老者眼里竟一下浸起泪珠:“小姑娘……像,太像了……不仅是像她娘,小姑娘神色和天行那孩子,几乎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阿芒,白芒……?很好,这名字很好。天行若是知道你这么年少,便有如此内力,他也一定会十分欣慰的。”   老者又看向白思静,长长呼气:“小殿下,这么多年过去,你还真将天行的后人寻回来了。”   白思静垂眸道:“我这趟回京,一是因为父皇的病,二则是带着阿芒回来,与父皇相认,让父皇见见她。”   老者泪眼婆娑,许久,才缓缓道:“是该见见……这些年来,陛下对天行的思念不比我少,既如此,小殿下你带着阿芒去便是,我不拦你们了。”   “多谢白爷爷。”白思静躬身,向白俞明所在未央宫走去。   老者依旧不缓不慢跟在她们身后,但白芒察觉到,他目光中的警惕意味已经散得干净,只剩下柔软的眷念。   重重士兵把守在未央宫外,他们远远看见白思静一行人,又看见她们身后的那位老者,迟疑地让开一条道。老者就停在宫殿外,长叹一口气:“小殿下,你父皇身子不好,你别说了些什么话气着他便好。别的,我也管不着了。”   白思静点头:“白爷爷放心,我有分寸。”   白思静站在宫殿门口,垂眸深吸一口气,心跳微微加速。一旁,白芒站在她身侧,安抚道:“姐姐,没问题的。”   “嗯。”白思静缓缓推开宫殿大门,又对白芷砚传音:“芷砚,待会儿哄着你皇爷爷一些。”   白芷砚乖乖点头。   慕容和老者一同守在外边,白芒一行三人缓步走进宫殿之中。   宫殿里很宽阔,装潢豪奢,大白天还点着蜡烛,却依旧给人一种凋败的感觉。白芒推门,扑面而来的是很浅很浅的药香味,混杂着一股难以描述的香灰气息,像是破败许久的庙宇中的味道。   宫殿里很安静,除了木门被推开时的“咔擦”声,几乎听不见别的什么声音。   白芒跟在白思静身侧,掀开层层幕帘,走到最里边的昏暗处。   雕刻着金色纹路的龙床上,一个虚弱的人影听见脚步声,艰难从床上坐起,声音沙哑:“……长阳。”   白俞明是白天行的亲弟弟,长相却与白天行相差很多,这时更是满头苍然白发,苍白皮肤上满是皱褶,明明才刚到知天命的年纪,体态却已经虚弱得像是七旬老者。   白思静立刻加快步伐,坐到白俞明身侧,扶住他:“父皇,我回来看你了。”   沉默片刻,两人都没什么表情,气氛竟有些尴尬。   白芒站在一旁,一时无言。   “皇爷爷……!”白芷砚扑到白俞明身侧,仰头关切看他,声音都有些抽抽,“一年多没见,您怎么瘦了这么多,芷砚心疼死了!”   白俞明神色这才微动,伸手颤巍巍地摸白芷砚脑袋:“还是小芷砚关心我……皇爷爷病了,身子不比往前……”   白芷砚哽咽:“那皇爷爷一定要好好养身体,早日康复才是。”   白俞明眯着眼,欣慰点头:“会的,会的。”   白思静与白俞明之间,早没了感情,但白芷砚年纪还小,就算她心里知道皇室里的纷争,她不喜欢白思行,可她对白俞明这个人的感情,也不假。   白俞明是真正将她当亲孙女疼爱过的。   “小芷砚,听说你和你娘去南疆了,你在那边过得怎样?瘦了这么多,朕看着也觉得心疼。”白俞明叹气道。   “我才没瘦多少呢,我娘她才瘦得厉害,一天觉都睡不了一两个时辰的。”白芷砚摇头。   这会儿话题再移到白思静身上,气氛比起刚才就缓和不少。   白俞明看着白思静,目光逐渐变得温和:“长阳,朕知道你前些日子去南疆前线是为了什么,也知道你在这时候回京,是为了什么。朕虽在丹炉中耽搁了这许多年,却也不蠢。长阳,你想要的,朕绝不可能给你。但你若是从此安安分分,无论你是想要归隐江湖,还是想要荣华富贵,朕都给你便是。”   白俞明和白思行一样,如今天下什么状况,他是真不知道吗?他心里清楚着呢,只是装看不见而已。他知道自己无力改变,宁愿沉沦在享乐中,也不愿移开眼去看一下。   “父皇,我们先不说这些。”白思静语气温和,淡淡地笑,“您看,我把谁给您带来了。”   白俞明视力不好,这时才注意到一旁的白芒,他怔怔眨了眨眼:“这、这位小姑娘是……?”   白芒走近一些,轻声喊:“二叔,我叫白芒。”   若是白天行还在,一定也会让她这么称呼白俞明。   “白芒……?”白俞明呆呆地启唇,浑浊眼珠里忽的闪过什么,他意识到:“你、你、你是阿兄的女儿?”   白俞明一下变得激动起来,呼吸急促往前捉住白芒的手,眼白处几乎渗出血丝:“阿、阿兄他……”   “爹爹已经不在了。”白芒轻轻道。   白俞明手指一下子没了力,他松开手指,双手颤得厉害,眼泪瞬间涌出:“阿兄……”   尽管早知道白天行的死讯,可真正听白芒说出口,白俞明依旧觉得不可置信,整个人都抖得厉害。   白思静站到他们中间,扶起白俞明:“父皇,前些日子,我终于找到了皇叔的尸身。他被埋葬在一处风景秀丽的山野中,不会有人打扰到他,您可以放心。”   白思静伸手在白俞明背上拍一拍,渡一丝内力给他:“父皇,我原本是不打算带阿芒来见您的,可听说您病得严重,我这才改了主意,怕您再也见不着阿芒了。”   白思静话说得直接。   “放肆……!你怎可如此对父皇说话!”白俞明厉声呵斥,看见白思静毫不在乎的表情,声音又弱了下去。   白思静说的对,他已经没有多少时间了。他原本就沉溺在炼丹当中,荒废了朝堂上的事务,这些年,他其实一直是有些怕自己的这个女儿的。而这场大病过后,他手中权力又被太子分走不少,他除了每日无所事事躺在床上,几乎什么也做不了。   白俞明眼中失去焦点,神色再度变得怅然,唇角微微勾起,像是在笑,又像是在哭。   “阿兄……”白俞明喃喃启唇,脑海中回想起的,是许多年前,阿兄牵着他的手,带他在皇宫中肆意奔跑的情景。耳边仿佛浮现出当时他们一声一声欢快的笑。   白俞明还记得,自己小时候,所有人都告诉他,一旦坐上那位置,天下所有好东西都将是他的,没有什么是他做不到的,他信了,所以他想要与阿兄争一争。可他的阿兄却毫不犹豫地放弃那位置,决绝离开京城,从此浪迹天涯。   他梦寐以求的东西,他的阿兄却根本不屑一顾。   后来许多年过去,白俞明尝过掌权的滋味,骄奢享乐,又沉溺于炼丹术中荒废度日,可回想起来,却始终不如跟在阿兄身后奔跑的那些年快乐。   他想他阿兄了,很想很想。   如果能够回到当初,他不去争,那该多好……   眼见白俞明眼神变得涣散,白思静立刻向他天枢穴处渡一丝内力,叫醒他:“父皇?”   白俞明眨眨眼,回过神来:“刚才好像不小心睡着了,梦里……罢了,和你说这些作甚。”他看着白芒,颤巍巍地问:“阿芒,你爹独自在外的那些年,过得可好?”   白芒长大后也没再见过白天行一次,因为魔教的财产,白天行被武林众人围攻,众叛亲离,最后死在众人剑下,结局怎么都算不得好。可白芒想起他札记中所写,目光温和,点了头:“阿爹他过得很好,自由自在,随心所欲地过完了这一生。只是……”   白芒顿住,没有再继续说下去,剩下的这些话,应该由白思静来说。   白俞明没有听见白芒的转折,缓声道:“那就好……”   “只是,”白思静唇边勾起一抹浅笑,顺着白芒的话继续说下去,“皇叔他依旧有心愿没有完成。”   “什么?”白俞明才问出口,就倏地意识到什么,表情微微凝固。   “父皇,整日躺在寝宫中对身子也不好,我们出去吹吹风吧。”白思静一边扶起白俞明,往后殿走,一边轻声道,“皇叔有什么心愿,父皇应该清楚才对。”   他们缓步走到后殿的窗口,推开窗,外边是一片宽广湖泊,往湖泊另一边看,是皇宫外望不到尽头的山林,广阔无垠。这时是初秋,湖风吹拂过来,是微凉的。   白俞明望着眼前一片开阔风光,牙齿抖得厉害。   他当然记得白天行有着什么样的愿景。   十八年前,二十五年前,白天行曾回京住过一段时间。有次他们兄弟两喝醉后,白天行望着天上一轮明月,满是怅然地说,他好希望有一天,能看见百姓富裕、天下太平、世间再无纷争的盛景。   白俞明至今还记得,那时自己心里有多震撼,又有多恐慌。   别说那时了,就连在最近生病的那几天,他都常常昏昏沉沉地猛地曾经,觉着对不起白天行。   “我……”白俞明不知哪儿来的力气,用力甩开白思静的搀扶,踉跄指着她,“白思静!所以说来说去,你还是来逼宫是吧!你、你和白思行心里那点想法,别当朕不知道!”   “是啊。”白思静淡淡地笑,又摇头,“也没逼宫那么严重,父皇应当知道现在宫里宫外被皇兄霍霍成了什么样,而我此次前来见您,只是想拿到传国玉玺,至少让宫里没那么乱,也让您最后的这些日子,过得好一些。”   至少从未央宫中死气沉沉的布置就能看出来,白俞明重病的这些日子,过得绝不算好。   “你、你、你……白思静,你说的都是什么些话!”白俞明弯腰,用力喘口气。   “父皇,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的能力,我只是想尽我所能,去实现皇叔他未完成的愿景罢了。”白思静语气加重,忽的冷笑,“父皇,皇叔他已经离世十五年了,他若是知道白国在你的治理下,变成现在这样,不知道得有多失望……!父皇,你扪心自问,你对得起皇叔吗?对得起他当年那么决绝地离开京都,没有与你争过哪怕那么一下吗?”   “你对得起他吗?!”白思静笑。   这句话,正好戳中了白俞明的命门,他一下散了架似的蹲下身,喘得厉害:“对不起……朕是对不起阿兄,可是白思静,你又懂什么?朕要将玉玺交给你,朝堂只会更乱!你觉得那些老家伙会同意让你掌权?”   “现在不已经够乱了么?父皇,我那不争气的皇兄心里想的什么,你该不会不知道吧?若是将传国玉玺交给他,乱的就不仅仅是这个朝堂了,恐怕南疆那边,也会再度跟着乱起来。父皇,将玉玺给了我,白国还能有一线生机,可若是给了皇兄……”白思静没再说下去,只是笑。   白俞明没有回答。   白思静一步步走到他面前,弯腰,拍上他的肩膀:“父皇,如今白国内忧外患,总得有一个管事的人,为何这个人不能是我呢?你和皇兄没法做到的,让我去做便是。朝上那些老顽固不同意,我去解决便是。更何况,我只是要玉玺,又不是像皇兄那般,想要您的命。”   白思静站直身子,长长吐口气:“父皇,你想清楚了。”   ……   另一边,太子寝宫中。   “太、太子殿下……!大事不好了!”   白思行荒|淫一整夜,这时身上一片狼藉,正睡得昏昏沉沉,被侍卫吵醒时,脑袋都还是晕的。他不耐地睁眼,挥挥手:“怎么了?”   “白宗师没有拦住长阳公主,她去见陛下了!”那人苍惶道。   “什么……!”白思行倏地清醒过来,差点没摔下床,“什么时候的事儿?”   “就、就刚才。”   白思行慌张跃下床:“快!快去未央宫!”   白思行火急火燎赶到未央宫门口,却被老者拦了下来。白思行愣住:“白爷爷,您这是什么意思?您不是和我说好了么?不能让白思静她去见父皇!”   老者眯着眼睛,轻声叹口气,没有回应。   “白爷爷,您让开,我要去见父皇……!”白思行往前,却再度被老者拦住。   “你……”白思行慌了,“白爷爷,您不是站在我这边的吗?”   老者缓缓摇头,忽然抬眸,回头望向未央殿后方天台那儿。白思行跟着望过去,只见白思静正缓步从宫殿里走出来,站在天台边缘,俯瞰般冰冷地朝他瞥来一眼。   白芒走在白思静身侧,她们对视着轻声说了些什么,等白思静再次瞥过来,目光中的冰冷已经消失了,取而代之是一丝笑,仿佛完完全全没把白思行看在眼中的笑。   白思行看见远远看见她手中玉玺,表情瞬间变得精彩。   作者有话要说:   嗷   -   感谢在2022-07-2621:44:47~2022-07-2721:09:0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一只慵懒的猫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5029194710瓶;R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13章 流年   流年113   白思行看清白思静手上传国玉玺,神色瞬间呆滞,垂在身侧的双手都在发抖。   老者亦是没有想到这般结局,怔了许久,最终苦笑着摇摇头,缓声道:“殿下,既然陛下已将传国玉玺交给长阳小殿下,从今往后,无论小殿下要做什么,只要她不对白家人出手,我都不会有所阻拦。”   “可白爷爷,你分明是站在我这边的!”白思行厉声道,踉跄两步,想上前捉住老者肩膀。   老者神色感慨:“我也没有想到,小殿下竟能说服陛下。”   说完,他不再理会白思行,身形微晃,消失在重重宫殿之中,连影子都没有留下。没了阻拦,白思行慌张往白俞明寝宫门口跑几步,快要抵达时,又一下子顿住脚步,不敢再上前。   “呸……!”迟疑片刻,白思行重重呸一声,转身跑远了。   ……   回到琉璃殿中。   白思静与慕容清晨下棋的桌子还没收拾,此时那块传国玉玺,正放在棋盘中央。玉玺不重,白思静坐在一旁,垂眸看它,却觉得心上像是压了块千金重的石头。   拿到传国玉玺,才刚刚开始呢,她要做的还有很多很多,稍有不慎便可能万劫不复。   白思静脑海中一片混乱,眉心微微作痛。   “首先,是结束朝堂上的骚乱,控制住蠢蠢欲动的各方大臣,将宫里宫外的势力握在手中,再至上而下发起变革……”白思静一边思考,一边长叹一口气。   她手中掌握的资源,还是太少了。现在白国内忧外患,时间又异常紧迫,容不得她去耽搁。   白芒在一旁安静听着,思索道:“姐姐,我留在皇城中也帮不上什么忙,不若我立马前去明湖教,将桃羽那儿两枚白魔令拿到手,尽快找到魔教宝藏的位置。”   白思静眉头微蹙:“可阿芒一人前去,正是中了桃姑娘的圈套。这样,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我应当都出不了皇城,潜龙山就拜托阿芒照看了。”   “此行凶险,阿芒不若先回潜龙山一趟,与潜龙山几位堂主商量过后,再一同出发。”白思静将潜龙山山主令递给白芒,除此,她还拿出另一枚金色令牌:“这是公主府的私兵兵印,也交由阿芒保管。”   “这……可姐姐你呢?你一人在皇城中,同样危险。”白芒立即道。   白思静轻轻摇头:“只要我不出皇城,便有白爷爷和禁卫军护着我,无妨。”   白芷砚眨眨眼,趁机乖巧道:“我也要留在娘亲身边!”   “不行。”白思静蹙眉,难得不许白芷砚跟在她身边,皇族那位宗师会护着她,却不会护着白芷砚,她不放心白芷砚留下,“芷砚,你跟着阿芒回潜龙山,在外边骚乱平息之前,不许离开山里,也不许跟阿芒去明湖教。”   “唔……”白芷砚还想说什么,对上白思静严肃的目光,乖乖地眨眨眼,埋头不说话了,“是。”   白思静叹口气,摸摸她的脑袋:“芷砚,乖。”   若不是白芒坚决拒绝,白思静还想把慕容将军派到她身边,让慕容陪她去明湖教。   白芒本想在皇宫中陪白思静几天,但当晚,她无意间看见,白思静寝宫的灯亮了一整夜。第二天清晨,白思静眼周一片青黑,都顾不得吃早食,就到朝堂上忙活去了。   天还没亮,白芒就远远听见大殿里传来的阵阵吵闹声,乱得一塌糊涂。   白思静太忙了。   忙得心力交瘁,尤其是清晨时,肉眼可见的疲惫。   白芒留在皇城中也帮不上什么忙,干脆早早收拾行李,离开京城,尽早回到潜龙山。   她出发前,白思静抽出时间,送了她一程。   就送到皇城郊外。   远处小树林一片郁郁葱葱,白思静温和揉揉白芷砚脑袋,策马到白芒身侧,认真道:“阿芒,此一去,我们二人都务必小心。”   “自然。”白芒笑容清浅,掩去眸中的担忧。   白思静唇角微微勾起,也跟着笑了:“还是老规矩,若是我先忙完手上的事,我便去潜龙山接你,若是你先,那你来皇城中见我。”   她们上次一人去南疆,一人去大漠时,便是这般约定的。   “好!”白芒策马,身影远去,“那么阿姐在皇城等我便是!”   白思静看着白芒二人的背影,眸光始终温和,带着眷念。   ……   谁曾想,白芒先前才回京不过三天,江湖里竟又出了一件大事。   “白姑娘!”白芒还没到潜龙山,白云就骑着马,远远迎上来,焦急道,“白姑娘,潜龙山刚从百花谷那儿获得消息,还没来得及将消息传入京城中,还好你回来得及时!百花谷那边说,五大门派又在商议,一同进攻明湖教的事儿!”   “怎么回事?”白芒蹙眉,立即问。   “白姑娘,你还不知道吧……桃姑娘从百花谷回到中原后,便放话说,她手中有两枚白魔令,而剩下两枚白魔令则在五大门派中别的人手中。桃姑娘还说,谁想要拿两枚白魔令,去她手中拿便是了!若一个月之内,还没人前去拿白魔令,她便将手上那两枚白魔令毁了。此话一出,江湖中一下乱了套!”白云焦急道。   桃羽手中有两枚白魔令是实话,可剩下两枚白魔令,分明在潜龙山手中,桃羽却说在其余五大门派里。这下,五大门派之间互相猜忌,甚至私下已经开始了试探,能不乱套吗?   只是白芒也没想到,桃羽为了扰乱江湖,竟不惜暴露自己手中有两枚白魔令的事,把明湖教也拉下水。   还有,扬言要毁了白魔令,又是为何?   桃羽……简直是疯了!   或者,桃羽这样做,真的只是为了让江湖陷入混乱之中吗?真的只是为了报仇吗?白芒眉心微痛,再回想桃羽曾经对她说过的那些话,一时不知有没有一句真话。   白芒才离开皇宫,又一路奔波,此时脑海里又累,又乱。   要想知道事实如何,她只能亲自去见桃羽一面。   “五大门派聚集的地点在哪儿?”白芒叹气,问。   白云道:“百花谷那边的人说,在河台观那里。”   河台观是商都以西几十里处的一处道观,离明湖教同样不远。   白芒思索片刻,即刻道:“召集潜龙山所有空余弟子,我们明日一早,出发前去河台观。”   “是!”白云点头。   终于抵达潜龙山,天色已经很晚了,接连奔波好几日,白芒分明已经很累,却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前些天在皇城中,她一直在想宫里的那些事儿,一时没有多余的心思去想桃羽那边。   现在离开皇宫,脑海里一下被桃羽二字填满了,一时间,烦躁迷茫得要命。   她不知道桃羽究竟想做什么,不知道桃羽为何要这样做,不知道桃羽心里究竟怎么想的。她曾以为自己足够了解桃羽,可现在看下来,她和桃羽之间……无论是她,还是桃羽,对对方的了解都太少太少。   又一次辗转时,白芒听见窗外不远处房门被推开的“吱嘎”声,白芷砚从自个儿房间里走出来,轻功跃上房顶,长长地叹口气。   白芒也睡不着,干脆起身推门而出,到房顶,只见白芷砚双手捧着下巴,郁闷地坐在那儿。   小黑猫原本安静坐在白芷砚身旁,看见白芒来了,立刻“喵喵”叫着来蹭白芒的腿。   “姨姨。”白芷砚小声喊。   “嗯?”白芒坐到她身侧,“不开心吗?”   “是有点……”白芷砚扯扯白芒的袖口,眨眼,小心翼翼地问,“姨姨,你们明天就要去明湖教那边?我能不能和你一块儿去。”   “不能。”白芒立刻拒绝,“你不是答应了你娘亲吗?要乖乖留在潜龙山中。”   “可是……可是姨姨,”白芷砚可怜巴巴道,“娘亲在皇城中忙碌奔波,你也要去明湖教,就我一个人留在潜龙山里……我也想为你们做些什么,想帮你们的忙。我也快要突破六重内力了,也、也不是很弱。”   说到后边,白芷砚有些心虚。她的武功在同龄人当中是不弱,可在白芒和白思静面前,反倒是拖累。   “芷砚,我记得你去年,就说自己快要突破六重内力了。”白芒不由得轻轻笑。   白芷砚眨眼:“这次是真的快了……!本来之前都要突破了,可是在南疆战场上没有时间修炼内功,后来又中了毒,这才耽搁了大半年,现在不一样了!一个月之内就可以突破,我保证!”   白芒轻声道:“那芷砚,你不就更应该在潜龙山中好生修炼,尽快突破么?不要被别的事儿耽搁了。”   “我……”白芷砚一时无言。   白芒轻轻道:“更何况,芷砚,你好好待在潜龙山里,我和你娘亲外出,整座潜龙山就要靠你打理了。我和你娘亲可能联系不及时,还得靠你在中间周转。我带着潜龙山弟子前去明湖教,若是遇到什么问题,后勤支援也得麻烦你去协调。你怎么没有帮我们呢?”   明湖教刚成立的那一年,桃羽在外四处复仇奔波,整个明湖教都是白芒一点点打理出来的。她知道要打理好一座门派有多不容易,远没有看上去那么简单。也只有那时的桃羽,才会对她的付出视而不见。   白思静让白芷砚留在潜龙山里,是想保护她,但同样也是信任她,将潜龙山托付到了她手中。   白芷砚抱着膝盖,闷闷地呼气,好一会儿才轻声道:“……好吧。”   白芒不由得笑。   白芷砚转过头来,又问她:“姨姨,你又是为什么不开心?这么晚了还睡不着,又是因为那、那妖女?”   “是啊……”白芒双手撑在身后,仰头看一弯明月,叹道,“我一时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唔?”白芷砚想了想,拍手道,“江湖其余五大门派集结,不管他们说什么,说到底都是为了抢白魔令,但其实除了我们和百花谷,谁都不知道那妖女说的是不是实话,不知道她手中究竟有没有白魔令,更不知道另外两枚白魔令究竟在哪儿。那姨姨你就带领潜龙山弟子,趁着五大门派内乱的时候,带头一举攻下明湖教,将那妖女捉回潜龙山,再对外说没有发现白魔令不就成了?”   白芷砚思维倒是活跃。   其实白芷砚说的这些白芒都懂,只是一时心里太乱,自己怎么也想不到。   要瞒住其余门派,将两枚白魔令带回潜龙山,说简单也简单,就看到时桃羽是什么反应——反正除了她们,其余门派谁也不知道那两枚白魔令真的在桃羽手中。而这会儿几大门派互相猜忌,乱得不行,正是最容易哄骗的时候,届时只要桃羽别真将白魔令露给他们看,白芒有信心能将他们骗过去。   说难却也难,一是桃羽若不愿意配合她,一心要江湖混乱,那白芒也无计可施。二是各大门派猜忌得狠了,难免也猜到她身上来。   “多谢芷砚提点。”白芒思考着,认真道谢。   白芷砚眉眼弯弯:“谢什么谢?”她忽的想起什么,又捏住白芒袖口,晃了晃,“对了,姨姨……”   “什么?”   “姨姨,芷砚有一个请求。”白芷砚低声道,“若潜龙山真攻上明湖教,姨姨能不能、能不能……”   白芒意识到她想说什么:“能不能放桃芷犹离开?”   “嗯!”白芷砚用力点头,脸颊微红,“我这一年里,偶尔也会和她有书信来往,她、她是好人……”   ……   白芒抵达河台观时,又是三天以后。   河台观是前朝修建的道观,面积很大,几乎占了大半座山。近年来,道观里大半房屋的荒废了,没想到这会儿几大门派的弟子纷纷住进来,还带来了几丝人气。   白芒带领潜龙山弟子入住时,倒没有引起什么影响,毕竟五大门派齐聚一事,怎么都瞒不住,总有前来凑热闹的。   不过和前些年正派齐聚商都,围攻明湖教时相比,这次总的来说,前来的人少了许多。   与白芒一同前来此处的,共有四个堂的弟子,再加一队白思静的私兵。但大部分人都在附近小镇中住下,等待白芒的信号,只有三十来人跟随她进入河台观。   潜龙山的人刚入住不久,白芒的房门便被敲响了。   敲门的不是百花谷的人,竟是少林的一个小和尚,白芒去年在少林寺中见过他,正是他在藏经阁中偷偷给她递上线索,引她与佛子相见。   “白施主,”小和尚温声道,“五大门派正在正殿商议明湖教一事,佛子听说您来了,便让我来请您也前去与他们一同商议。”   “佛子近来可好?”白芒顺道问。   小和尚:“白施主去见了佛子便知道。”   白芒走到正殿外,里边正传来喧闹的争吵声。   她推门进去时,小和尚忽的传音道:“白施主,天明时分,道观后山。”   白芒听懂了,不动声色地点头,推开偏门走进殿中。   五大门派各坐在正殿一端,中间泾渭分明,争执不断。吵得最厉害的是武当长老与九华山,而佛子带领的少林正安静坐在一旁,佛子看见从偏门走进来的白芒,还朝她温和笑了笑。   一年过去,佛子倒是没有什么变化,眉间那一点朱砂红也依旧艳丽。   白芒回以一个笑。   而百花谷那边,大概是因为百花谷周围雾气的原因,云月都没有来,只有几个弟子看戏似的坐在那儿。   武当山与九华山吵的内容,无非就是究竟要不要攻上明湖教。   “白魔令出世的这一年多,江湖中已经够乱了,那妖女在这时放话说自己手中有两枚白魔令,究竟是何居心?”   “还能有什么居心?我看她就是不安好心!”   “当初她为明湖山庄复仇时,虽是打着复仇之名,却也闹得江湖不得安宁!依我看,她那哪儿是什么明湖教,分明就是新魔教!我们正派围攻魔教,一同攻上去,有什么错?”   “王长老,可我们攻得上山吗?”   “这……”   上一回,整个江湖正派都没能攻下明湖教,最后才不得不与桃羽议和。更别说这回,只有五大门派私下集合,最多再加上几个浑水摸鱼看热闹的小门派。而这些门派之间,更是被桃羽放出的话弄得心神不宁、互相猜忌,各自怀疑白魔令是不是在对方手中,说不定还没攻上山去呢,道观里自个儿内讧起来,就已经血流成河了。   当初正派能联手剿灭明湖山庄,是因为山庄毫无防备。能杀死白天行二人,是因为他们孤立无援。可桃羽这摆明了是做好准备,甚至有引他们上钩的嫌疑,他们哪儿敢轻举妄动?   再者,其实坐在正殿中的这些人,嘴上说得再冠冕堂皇,心里谁不知道自己的真正目的是什么?还不是为了桃羽手中的那两个白魔令。   “罢了!都别吵了!”九华山一名长老终于坐不住,厉声道,“既然诸位都不愿意明说,那就由我秋华道人来做这个罪人,我就直说了,别说那些虚头巴脑的,在座诸位哪一个不是为了桃姑娘口中的那两枚白魔令而来?”   “对啊,装什么装!还想把明湖教打成新魔教,人家桃姑娘也是好心,才主动说要交出两枚白魔令!”   “好心?她好心?可笑至极!说不定她就是想借此机会,将五大门派一网打尽,把剩下那两枚白魔令也弄到手呢!”   “呵!说不定那妖女手中根本没有白魔令!谁知道她安的什么心?”   短短几句话,大殿内又吵了起来。   岳南褚叹口气,起身拱手提议道:“诸位大侠莫急,依岳某所见,大家还是心平气和上山,与桃姑娘详谈才好。桃姑娘手中究竟有没有白魔令我不知道,但我可以向各位保证,我武当手中绝对没有白魔令。”   小半年不见,岳南褚又成长许多,举手投足间带着股稳重的气质,语气又十分温和,大殿中气氛稍稍缓和一些。   岳南褚接着道:“无论诸位是想与桃姑娘详谈,亦或是直接攻上明湖山,我武当都可以牵头。至于那两枚白魔令究竟存不存在……若是真拿到了那两枚白魔令,我们再商议便是。”   谁知丐帮的一位长老丝毫不给岳南褚面子,骂骂咧咧一声,直言道:“放屁!你说你武当没有白魔令,那我还敢说我丐帮没有白魔令呢!问题是你们信吗?谁信啊?”   大殿中瞬间陷入沉默之中。   丐帮长老说得没错,如今五大门派互不信任,互相猜忌,别说是岳南褚说武当没有白魔令了,就算佛子亲口说少林寺中没有白魔令,他们也不会相信。   而且武当想要牵头上山,不就是想要独吞那两枚白魔令,谁看不出来啊?   一直没吭声的百花谷弟子笑一声:“可不是吗?”   谁知道矛头又立刻对准的百花谷:“我看百花谷中一定就有一枚白魔令!否则你们少谷主怎么都不敢来!”   “老东西,你别血口喷人!”   大殿内又吵起来。   一阵混乱过后,吵闹声被一声佛法打断,“阿弥陀佛”的声音传遍整个大殿,一直没有说话的佛子,终于在这时出声了:“诸位,既然五大门派之间互不信任,那么,五大门派中,无论由谁来牵头,大家彼此间都是不信任的。不若将此事交给五大门派以外的江湖侠士,诸位觉得呢?”   佛子的话,倒是让殿里人冷静下来。   “佛子的意思是……让潜龙山来牵头此事?”有人迟疑地问。   坐在这大殿里的,除了五大门派的人,就只有零零散散几个小门派,其中有名望的,就只有潜龙山。大殿内目光一下集中在了白芒身上。   有人感慨道:“不愧是佛子,真是大公无私。”   群英会那一夜,在场之人或多或少对那次少林的骚乱了解过一些,其中广为流传的一个版本,就是说潜龙山的人与少林打起来,把少林后山都给拆了大半。   没想到这会儿佛子不但没记仇,还提议让潜龙山来负责白魔令一事,真是胸怀宽广。   大殿里稍稍安静一些,几个门派之间互相传音,小声地讨论起来。   五大门派之间互不信任,让别的门派来牵头白魔令一事,的确是最好的选择。如果桃羽手中真有白魔令,而那个门派敢私吞……他们五大门派齐齐盯着呢!   听说最近朝堂乱成一锅粥,朝堂上压根没有心思在乎江湖中怎样,而潜龙山的靠山不就是朝堂吗?他们现在没了靠山,岂不是任人拿捏,五大门派还怕制不住他们?   至于是选择攻上明湖教,还是前去与桃羽谈判……   刚才各门派吵地不可开交,这会儿结论反而出奇的一致:自然是打上明湖山!   反正有潜龙山兜底,让潜龙山开道就是了,他们还担心什么?   再说了,以白芒曾经和明湖教的关系,她对明湖教的熟悉程度,远超大殿里其余所有人,将指挥一权交给她,再合适不过。   就这样,五大门派暂停了争吵,奇异地达成一致。   “那么白小施主,”佛子望向白芒,在众人面前没有称她小友,温和道,“白小施主可愿接下这一重担,带领五大门派弟子攻上明湖山?前去验一验白魔令的消息究竟是真是假?”   白芒垂眸,认真道:“既如此,潜龙山必不负诸位所托。”   两日过后,潜龙山协五大门派弟子,一同攻上明湖山。   作者有话要说:   嗷   -   感谢在2022-07-2721:09:01~2022-07-2900:42:0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一只慵懒的猫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5029194710瓶;新琳cp9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14章 流年   流年114   五大门派商议终于结束,已经是深夜了。   白芒回到住处,修炼一轮焚天心经,依旧翻来覆去睡不着,心里仍然是乱的,她干脆提剑上后山,在树丛中一遍遍练剑。天色微明时,树丛另一端果然出现了一个人的身影,佛子没有隐藏脚步声,缓步走了过来。   “小友,许久不见。”佛子站在树影下,温声道,“恭喜小友内功大成。”   白芒认真谢过佛子,去年若不是佛子的那份“礼物”,她也没那么快突破第九重内力。   稍稍寒暄几句,白芒便直接问道:“佛子约我在此处相见,又是因为什么?”   “我想与小友聊一聊桃姑娘。”佛子轻声道。   “聊……桃羽?”白芒微怔。   “是。”   佛子轻叹口气,望向远处明湖教的方向:“桃姑娘说,天下四枚白魔令,两枚在她手中,两枚在五大门派中。但我猜测,桃姑娘只有前半句话是真的,而剩下两枚白魔令……在小友这里,或者说,在潜龙山手中。”   白芒没有隐瞒:“不错。”   佛子:“果然。桃姑娘她,果真在撒谎。”   看着佛子温和的目光,白芒摇摇头,长叹口气,迷惑地继续道:“我不明白,桃羽她将这些话扩散出去的目的是什么。桃羽她……以前想要扰乱江湖,是想要为明湖山庄报仇。可她这么说,分明把明湖教给拉下水了。何必呢?”   “她何必让全天下的目光,都集中在她身上?”白芒茫然道,“我不知道她究竟在想什么。这谎撒的,对她可没有任何好处。”   佛子无奈地轻笑:“这天下就只有小友最了解桃姑娘,小友都不明白她的想法如何,他人就更不可能猜得到。”   白芒靠着树干,茫然叹气。   佛子缓声道:“可说不定……桃姑娘放出的这些话,只是说给小友一人听的。”   她说要人去明湖教拿白魔令,虽然这话是对全江湖说的,但其实,她想见的,只有白芒一人而已。   白芒摇头:“可她手中的白魔令,其中一枚正是从我这里抢走的,她若真心想将白魔令交给我,又何必这么弯弯绕绕的呢?”   “小友还记得我们曾经聊过的那些话吗?”佛子没有回答白芒的问题,只轻声问。   “自然记得。”白芒点头。   去年此时,在少林时,佛子曾对她说,桃羽性子乖僻暴戾,小小年纪武功又十分了得,未来成就不可估量,也无人能制得住她。佛子那时希望,白芒可以管住她。   只是那时,白芒的武功自保都难,再加上她一心只想离开桃羽,便暂时没有答应佛子的话。   佛子轻声道:“我的确猜不透桃姑娘的想法,或许小友也不懂她。可我现在依旧觉着……无论桃姑娘她想做什么,无论她究竟怎么想,也只有小友能够真正阻止她。我希望后天上山之后,小友能够劝服桃姑娘,至少,不要让这场纷争再继续下去了。”   再这么内乱下去,五大门派吃不消是一回事,江湖中更是会掀起一阵阵巨浪,乱得不成样子。   “我试试吧……”白芒垂眸,手指捏紧了,“我尽量……不,我会压制住她的。”   “至于桃姑娘手中那两枚白魔令,”佛子思考片刻,认真道,“只要桃姑娘没有把它们暴露在其余四大门派眼中,少林就会帮潜龙山瞒过去。到时候小友集齐四枚白魔令,便可以没有后顾之忧地去寻魔教宝藏。”   “好。”   “还有一事,”分开前,佛子忽然道,“小友一定要小心岳家。”   “岳家?武当的岳家?”白芒不由得问。   “是。”佛子点头,“武当那位少掌门心思单纯,但岳家其他人并非如此。我前些天更是听说,岳家家主就快要出关了。”   岳家家主岳凌天闭关快十年,这次出关,想必是成功突破第十重大关。武林中其余几位十重内力的宗师早已隐退,只剩下守在皇城中的那位,到时候,天下恐怕没人能敌过岳凌天。   白芒认真道:“我记住了,多谢佛子提醒。”   ……   既然商定了攻上明湖教一事,埋伏在河台观周围的潜龙山弟子,也在之后两天里,陆陆续续前来汇合。   让所有人没想到的是,五大门派还没出手,河台观竟然起了一场火。   河台观是废弃多年的道观,已经许多年没人居住在这里过了,又是荒郊野岭的,因此五大门派聚集时,各自都带够了粮食,搭建出一个简易粮仓。   谁知道,今日粮仓那儿突然起了大火,大半的粮食被烧毁。   至于是谁烧毁的粮食……各大门派都没有确切的答案,有人说是山火,有人说是看守粮食的弟子一时不小心,还有人说是明湖教的人提前袭击。   而大多数人,都相信这是明湖教搞的鬼。   一时间,河台观中群情激愤,各大门派弟子叫嚣着一定要攻上明湖教,给那妖女好看。   这一仗,是不得不打了。   五大门派中一片混乱,也的确是浑水摸鱼的好时机。   “呼……”白芒画好明湖教地图,最后认真看一眼。就算她离开明湖教一年多了,教中机关或许会有变动,但四处暗道、地形总归是不会变的。   上回正派合围明湖教,便是吃了地形的亏。   “诸位长老,这份地图阅后即焚,绝不可让外人看见。”白芒将地图交给潜龙山的诸位堂主,由他们指挥今晚的这一战,而她则独自上山,先与桃羽谈一谈再说。   夜色一点点降临。   白芒脱离大部队,无声运转月字步轻功,身形消失在茫茫山野中。这时明湖教弟子都在山腰下迎敌,山上反而一片寂静。白芒走在山间,周围的一草一木,不少是她亲手栽下去的,还有远处的房屋,也都是她一点点建造的。   白芒心里不由得升起一股惘然的感慨。   不过一年,却物是人非。   很快到山顶。   山顶上零星亮着些许火光,红苕和王愿那间小屋门是开着的,二人打着灯笼坐在门槛上。这会儿王愿已经很困了,正迷糊糊地往红苕肩上倒。   白芒没有去打扰她们。   她在想,待会儿潜龙山的人若是真打上明湖教,他们是会按照她所说,替明湖山上的人安排好去路的。可若是潜龙山没有来,九华山和武当、改变那些人真的打了上来,就完全不一样了。   不仅九华山、武当那边会死很多人,山上这些无辜之人也会被牵扯进来,性命难保。   桃羽真的有想过这些吗?   桃羽忽的放出白魔令的消息,挑衅五大门派,压根就没为山上别的人考虑过!   白芒继续往前走,很快便遥遥看见,桃羽独自站在山巅,夜色下,她的身影异常纤瘦,又一次,透着很浓很浓的孤寂感。   白芒没有再隐藏身形,缓步走上前去。   “你来了。”   “嗯,我来了。”   桃羽回头,目光落在她身上,轻轻挑眉,唇边勾着很浅的笑,让人觉得心底发凉,“白芒,这会儿山下正打得热闹吧?也不知道最后是你们那些正派能打上山来,还是全部死在山下。”   桃羽语气漫不经心,反倒让白芒心底起了波澜,白芒语气抑制不住愤怒:   “桃羽,你究竟想做什么?若是为了复仇,你大可不必将明湖教也拉下水。若我没有带潜龙山插手这事,若其余几大门派真攻上山了,明湖教中那么多人怎么办?红苕愿愿她们怎么办?”   白芒语气很急,她性子温和,从未这么急躁地说出这样一大段话。   桃羽只是淡淡地笑:“可是白芒,你这不来了吗?”   “你……!”白芒一时说不出话来,“你早就料到我会来?”   桃羽笑着轻哼一声。   白芒倏地意识到,佛子说的对,桃羽放出白魔令的消息,不是说给其余任何人听的,而是说给她听的。桃羽在赌,赌她知道消息后,会前来明湖山上与她见面。   可是白芒不明白,桃羽为什么要这样做。   “为什么?”桃羽目露嘲讽,轻声笑,“我若不闹出这么大阵仗,你会来见我么?”   不等白芒开口,她便慢条斯理地继续道:“我知道,你必然是会来的,毕竟你想要拿到魔教的财产,可两枚白魔令还在我手中。可你若仅仅为了白魔令而来,还会站在这里,认真与我说话么?还会这么认真地问我,为何要这样做吗?”   桃羽说着,声音中忽然带上笑,沙哑道:“不,白芒,你不会。我若不这样做,那么你眼中看到的,就只有白魔令。你压根不会好好看我。”   白芒愕然,她之前怎么也没想到,桃羽闹出这么大一场纷乱,理由竟如此儿戏。   桃羽放出白魔令的消息,闹得江湖中不得安宁,竟只是……只是为了引她上山,只是为了让她“认认真真”地看她一眼?!   想清楚桃羽心里的逻辑关系后,白芒一下子被气得想笑。   她感觉自己和桃羽之间,好像隔着一条巨大的沟壑,她不明白桃羽心里究竟想的都是些什么,可是看着桃羽带笑的癫狂眸光,想起桃羽先前独自站在山巅时孤寂的背影,白芒又觉着,这好像的确是桃羽会做出来的事儿。   桃羽的性格本就乖僻、难以捉摸。   白芒比任何人都清楚,桃羽怎会是这般性子,她知道桃羽的过去。   可是她却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白芒深吸一口气:“那好,桃羽,现在我来了,你又想怎么做?”   桃羽笑:“两枚白魔令就在我披风下边,你若是想要,要么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抢得到,要么答应我一个条件,我将白魔令给你便是。”   白芒:“你说,什么条件。”   “你不是要找到魔教的宝藏,将它们交给你堂姐吗?那么我的要求是,你完成你的心愿过后,留在我身边。隐退江湖也好,要做别的什么也好,总之,你必须与我一起。”   白芒一下觉得可笑极了。   在百花谷时,她与桃羽吵了那么一架,她告诉桃羽不要为了她而改变,这么些时间过去了,这就是桃羽给她的答案?   既然如此,她只有一个选择。   “那么桃羽,我选择……”白芒垂眸,握紧手中的龙吟剑,剑上破布散开,幽光一下子洒满整个山顶,剑光挥过的地方,如烂漫星辰,白芒用力道,“抢。”   白芒才突破九重内力不久,她清楚自己的实力,就算有阴阳棍法傍身,在桃羽面前最多也只是能够脱身罢了。她清楚自己不是桃羽的对手,但她不可能答应桃羽的条件。   总要试过,才知道自己能不能敌得过桃羽。   白芒深吸一口气,抬眸,挥剑,剑罡如虹般斩向桃羽,同时双腿踩着流云步,步伐轻巧地向前逼近桃羽!桃羽微微向旁边一瞥,轻易看破她的招式,轻笑道:“白芒,你的剑招,你的轻功要么是我教的,要么是我看着学会的,你觉得自己在我面前有胜算?”   “不试一试怎么知道?”白芒声音一落,再度挥剑劈砍,这回剑身与不语刀相撞,发出“刺啦”的金属摩擦音,两把武器接触面上甚至能看见火花。   白芒抬眸便对上桃羽笑意盈盈的眼睛。   她咬牙,真气顺着剑身往上一挑——   这时桃羽用的是明湖棍法中的群山压顶,那么她就用阴阳棍法中的移形换影,以巧破力,轻巧顶开桃羽持刀压下来的力道,顺带控制着一股真气反弹回去。   桃羽那儿失了力,手臂一下被弹开,猛地后退两步,她挑挑眉,眼中愈加兴奋:“如果我没看错,这也是棍法吧?白芒,上回你在百花谷中,便也是用这棍法来对付我的?”   白芒没有注意到,桃羽的脚步竟踉跄了一下,似是没有站稳。   “是又如何?”白芒没有停下,立刻再度出招,这一回,她用的是阴阳棍法中的“疾风取影”,以剑做棍,剑尖周围裹着浑厚真气,径直刺向桃羽心门。   无形的剑罡早已提前一步斩了出去。   出剑的同时,白芒将棍法转为剑法,剑罡如针芒一般四下散去。   这是她当初杀山匪时悟出的剑法,“生息”,如今,她却用它来对付桃羽。   桃羽看出这一熟悉的剑招,心里忽的一阵激荡,腥咸的气味漫上唇角。   桃羽躲开白芒剑尖的方向,却没躲开剑罡,肩膀被剑罡击中,踉跄后退一步,停在了悬崖边缘,再一回头,白芒的剑尖已经再度指向她的心口。   “咳……”桃羽看看白芒脸上神色,心里一时烦躁,又涌起一股翻江倒海般的感觉,弯腰吐出一口黑血。   “桃羽!你……!”白芒愕然先前一步,没有收剑,另一只手捉住桃羽的手腕。   她清楚自己的实力如何,方才那剑罡根本对桃羽造不成什么威胁,可这会儿她再用真气探过去,却明显感觉到桃羽那儿内力萎靡一瞬,竟像是受了重伤一般。   这时,不远处的山间,也传来一阵阵喧闹声。   白芒回头,正看见潜龙山的弟子们涌上来,而佛子和别的门派几位长老,这会儿也从人群中走到前面,往她们的方向而来。   桃羽回过神来,唇边还挂着一丝黑色的血,她看着白芒,自嘲般地笑,笑得很浅:“看来是我输了。”   白芒目光回到桃羽这边,一抬眸,正好看见桃羽背后的夜空,一轮圆月高挂在上边。   今天正好是中秋。   作者有话要说:   嗷QAQ   -   感谢在2022-07-2900:42:08~2022-07-2920:34:2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一只慵懒的猫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50291947、Saber10瓶;R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15章 流年   流年115   下一瞬。   佛子与其余几大门派的诸位长老上山,正好看见眼前一幕:   白芒手持桃木剑,剑尖直指桃羽,整只手都在微微颤抖,声音因为愤怒几乎变了调,咬牙道:“桃羽,所以你编出白魔令的谎言,只是为了骗我上山……?”   白芒声音近乎沙哑。   “是又如何?”桃羽唇边还挂着一缕黑色血丝,声音很低,脸上却带着癫狂的笑。   “你疯了!”白芒周身真气漾开,又一道剑罡与桃羽擦肩而过。   “白芒,分明是你一声不响离我而去,是你抛下了整个明湖教。我不过耍了些小手段骗你回来,算什么疯了?”桃羽轻轻笑,“看,你这不是回来了吗?天下苍生?江湖正派的命?你在乎,我可不在乎。”   “更何况……”桃羽顿了顿,弯腰再次吐出一口血,羸弱道,“我这不是输了吗,成王败寇,明湖教,就任你处置了。”   ……   几大门派的领头人一字不漏地将这些话听了去。   几人表情极其复杂。   所以两枚白魔令压根不在桃羽那儿,他们分明是被她耍了?   “这……这妖女!”九华山有位长老气得咬牙切齿,就要上前,却被佛子拦下了:“既是桃姑娘和白姑娘自己的事儿,我们还是不便参与进去。”   岳南褚想起他在大漠时无意间看到的那个吻,面色古怪:“的确如此。”   百花谷的人更是一副看热闹的表情。   既然五大门派之三都表态了,九华山和丐帮的人也不好继续追究,反正这一回打上山后,他们与明湖教的损失基本上是五五开,收尾也用不着他们,交给潜龙山去做就成,也就是心里有口恶气。但自打白魔令出世的消息透露以来,这一两年里,江湖中类似的事情层出不穷,这回明湖教的事儿,反倒不算是什么了。   山巅上,白芒和桃羽仍然在厉声争吵。   佛子首先转过身去,缓步走开:“白姑娘与桃姑娘真是……唉,阿弥陀佛。”   岳南褚摇摇头,叹气:“虽然荒唐,可这的确是桃姑娘能做出来的事儿……”   一行人就这么散开。   明湖山上的喧闹,却持续了整整一夜。   ……   白芒和桃羽察觉到不远处那几人走远后,争吵声渐渐停下,白芒剑尖指向地面,桃羽收起手中不语刀,一时间相顾无言。她们方才是默契地骗过了正派的人,但桃羽也的确是输给了白芒。   沉默片刻,白芒终于上前一步,不自在道:“先治伤吧。”   刚才她们吵了那么久,就算是演的,各自心里的戾气也发泄了一大半。   桃羽说的话真假参半,至少白芒现在不敢全信,但桃羽身上的伤是真的。白芒搀扶着桃羽回到屋里,自个儿先出门找到白云,交代一些事儿,再回到屋中,桃羽这时半靠在床头边,额上渗出汗滴。   白芒坐过去,伸手探向桃羽手腕,渡一丝内力过去。   桃羽经络中内力忽而细弱游丝,仿佛随时可能断掉,又忽而如海潮般汹涌,在经络中与白芒渡去的那一丝内力相撞,撞得白芒都微微蹙眉,更别说桃羽了。   白芒探了会儿,意识到:“这是……中毒了?”   桃羽轻笑,不甚在意:“百花谷的毒,这些日子我太忙,没时间把毒排出去罢了。”   白芒想起,当初在百花谷时,桃羽就已经有了内力不稳的趋势。   可依照桃羽的内力,中毒后只要静心休养一周左右,自然能将毒排出体内。而不是拖到现在,毒素遍布在经络各个角落,与内力纠缠在一起,每一次桃羽情绪起伏,调动内力,就会受到毒素侵扰。现在再要将毒素清除干净,就没那么容易了。   沉默片刻,白芒轻声笑了:“……活该。”   桃羽挑眉,张口,又将即将说出口的话吞了回去,改口道:“既然我已经输了,你说什么都是对的,那两枚……”   “我们回潜龙山再说这事。”白芒打断她的话。   “去潜龙山?”桃羽蹙眉。   “你自己说的成王败寇,既然你输了,我不得把你捉回潜龙山交差?”白芒轻声道,“至于你的毒,我在潜龙山里留有一瓶专治百花谷蛊毒的药丸,等我们到了潜龙山,再看能不能治好。”   “去潜龙山过后呢?”桃羽不由得问。   “过后的事,自然过后再谈。”白芒起身道,“我答应了佛子,往后的日子要看好你,决不能让你继续在江湖中为非作歹。桃羽,我还有事要去处理,你先休息吧。”   白芒走出小屋,桃羽坐在床上,迷惑地微微皱眉。   她本想威逼利诱让白芒留在自己身边,白芒不仅没有答应她,还打过了她。她还以为自己再留不住白芒了,可方才听白芒话中的意思,白芒并不打算离开她?   只不过,这回要她,跟着白芒回潜龙山。   ……也没太大差别。   虽然过程和想象中出入很大,但结果倒是和桃羽原本想得差不多。   桃羽:“……?”   ……   修整几日后,其余几大门派的人走得差不多了,白云带领小半潜龙山弟子暂住在明湖山上,暂时接管明湖教。而白芒带着剩下的弟子回潜龙山。   白芒终于再回到潜龙山时,已经接近深秋,一路上山间枫叶早已染得火红。   白芷砚早早等在路口上,看见她们的车队,立刻策马迎上来:“姨姨——!”   白芷砚一靠近过来,白芒就用真气探查到,她的内力果然浑厚不少。白芒不由得问:“突破第六重了?”   “嗯,突破了!姨姨这一行,没有受伤吧?”白芷砚重重点头,关切道。这么些天过去,她一直在和宫里、白芒这边联系,基本都知道发生了什么。   白芒:“没,好着呢。”   白芷砚松口气,目光很快就忍不住往人群里瞟,“姨姨,芷、芷犹呢?她、她怎么样?”   “在后边。”白芒顿了顿,“芷犹受了点儿轻伤,不严重,已经快养好了。”   “她受伤了?”白芷砚喃喃出声,不等白芒把话说完,便立刻策马向队伍后方而去。很快,她便看见车队最后跟着一辆马车,桃芷犹正坐在马车车辕上,认真赶着车。   桃芷犹脸上表情很淡,纤细的眉毛习惯性地微微蹙起,的确看不出伤着哪儿了。   白芷砚这才松口气,立刻策马到她身侧,与马车一同前行:“小妖女,好久不见。”   “芷砚。”桃芷犹看她一眼,淡声招呼道。   “你、你伤怎么样?”快一年不见,白芷砚再度靠近桃芷犹身侧,莫名有些紧张。   虽然这一年里,她们偶尔也会有书信来往,但她总感觉她们之间似乎生疏了不少。   不,不是生疏,而是以前压根就没怎么熟过……   白芷砚也说不清为什么,心里有点慌慌的。   桃芷犹语气依旧很淡:“多谢关心,我的伤已经恢复了。”这回说话时,桃芷犹甚至只专心看路,没有多看白芷砚一眼。   白芷砚眉头一下皱紧了,微微张嘴,愣了愣:“桃芷犹,我们一年没见了,你、你见着我就这态度?亏我刚刚还在担心你伤得重不重呢。”   桃芷犹察觉到白芷砚的情绪,神色竟也难得地慌了一瞬,依旧是一本正经的语气,声音却轻了不少:“芷砚,我待人向来是这般态度,如果冒犯到你了,我给你道歉。”   “你……!当初我们被困在地洞里的时候,你可不是这态度!”白芷砚反而更委屈了,“桃芷犹,我们不过一年没见,你、你就不把我当朋友了是吧!”   桃芷犹垂眸,低声道:“不是的。”   几个呼吸后,桃芷犹继续道:“芷砚,没什么事儿的话,你先去白姑娘那边吧,我不习惯驱车时有人在我身侧,会影响到我。”   白芷砚眼睛一下子瞪大:“桃芷犹!你、你还想赶我走!”   “不是……我只是……”桃芷犹干脆不解释了,安静赶车。   白芷砚跟在她身侧,用力哼一声:“桃芷犹,你们明湖教现在被潜龙山接管了,你、你现在就是潜龙山抓回来的俘虏,阶、阶下囚罢了!只有我命令你做事儿的份,你还想赶我走?”   马车的帘子在这时忽然被拉开,白芷砚话音刚落,就对上桃羽似笑非笑的目光。   白芷砚整个人都抖一下,下意识扬鞭,离马车远了些:“妖、妖女,你怎么在这儿?”   桃羽轻笑:“关你什么事,小家伙。”   “我……!”白芷砚噎一下,又不敢离桃羽太近,立刻策马往前,委委屈屈地眨眼,“切,赶我走就赶我走,我去找姨姨去。”   桃羽看着白芷砚落荒而逃的背影,唇角勾起一丝顽劣得意的笑,又弯起眉眼,推开马车门,拍拍桃芷犹的肩膀:“小芷犹,你还会哄人呢?”   “啊?”桃芷犹呆呆的。   “别人看不出来,我还看不出来?方才那小家伙一生气,你就慌了,还低声下气地哄她。”桃羽用力在桃芷犹头上摁一下,她生气的时候,桃芷犹别说哄她了,能不能察觉到她的情绪变化都是问题。   桃羽趁自己心情好,多关心一句:“说吧,为什么赶她走?”   桃芷犹犹豫一瞬,还是乖乖道:“我、我从小到大只有芷砚一个朋友,可是她……我看她从南疆寄回来的信上写,她在那边认识了许多朋友,我就、就……”   “噗……”桃羽忽的笑出了声,“原来是吃醋了。”   桃芷犹眨眼,没说话,耳根却红了。   “行了,你若是吃醋,实话告诉她便是。”桃羽漫不经心打个哈欠,关上车门。   桃芷犹虽然不太懂,仍然乖乖点头:“……是。”   车厢里,又传来一阵很轻的咳嗽声。   桃芷犹担忧地皱紧眉头,回头看一眼紧闭的车厢门,又往队伍前边,看见策马领在最前方白芒的背影,叹口气,最终什么都没说。她有她的烦恼,义母和白姑娘,有更重的烦恼。   ……   很快便抵达潜龙山。   白芒没有将桃羽安置在自己住的那间小院内,而是在不远处山中寻一处更清净的院子打扫出来,她与桃羽一人一间房,搬了进去。至于桃芷犹,则被白芷砚要去。   回到了潜龙山的地盘,白芒才彻底松懈下来,稍稍休息一下,便去烧水替桃羽准备药浴。   出发前,她们在明湖山那边就进行过一次药浴,桃羽中毒已深,药浴解不了她身上的毒,但好歹能缓解蛊毒深入经络、与内力纠缠时带来的痛苦感。   烧好水,白芒再一桶一桶将热水倒进房间里的浴桶中,药香逐渐溢开。   桃羽懒散趴在一旁书桌上,抬眸看着她动作。   以前白芒经脉堵塞时,大多数时候都是白芒自己烧的水,现在轮到桃羽药浴了,依旧是白芒烧的水。   药浴的水准备好了,还得再等一等,才能坐进浴桶中。   白芒朝桃羽伸手:“青龙令和朱雀令。”她一路上都没找桃羽问过,现在回到潜龙山,终于开口提起。   “没带。”桃羽挑眉。   白芒直接弯腰,探向桃羽披风里,桃羽没躲,白芒很快便从里面摸出两块玉质令牌。一块淡青色龙纹令,一块绯色朱雀令,的确是那两块白魔令。   白芒再拿出自己怀中的两块白魔令,将四枚令牌拼在一块儿。   令牌背面的纹路,白芒看不见,只用手指去细细摸了摸,除了中间空了一小块儿,其余部分都严丝合缝地对上了。   “水温差不多了。”白芒没有急着画地图,先探一探水温,示意桃羽坐进去。   桃羽褪下衣衫,坐进浴桶中,忽然捉住白芒的手腕:“你不陪我一块儿洗?”   白芒怔了一瞬:“我陪你洗干嘛?”   白芒目光落在桃羽肩上,神色如常。   “……”桃羽放开手,闭眼,调理经络,“无趣。”   桃羽药浴的这会儿,白芒拿出一张纸铺展在桌上,再找出笔墨砚台,先往四枚令牌背面泼上墨,在纸上印出缩小的地图,再照着小地图画一份扩大版地图。   不到一炷香时间,整张地图便成型了。   白芒盯着地图中央那一小块空白处看了会儿,摊开自己手掌,缓缓将两只手的纹路,画了上去。她早就猜到,自己,便是白魔令的阵眼。没有她手掌上的纹路,就算找到四枚白魔令,也找不到魔教宝藏真正的位置。   纹路不偏不倚,与地图上的线条接到一块儿。   一副完整的地图就此完成。   白芒低头看了许久,脑海里对照着地图,眼前闪过一幕幕山川河海的轮廓,许久,才回过神来。   与此同时,身后的桃羽忽然出声:“白芒,你知道魔教财产在哪儿了?”   “差不多猜到了。”白芒最后将地图看一眼,当着桃羽的面,将地图送进炉火中烧干净,她走到浴桶边,认真道,“桃羽,我给你两个选择。”   桃羽抬眸:“说。”   白芒淡声道:“来了,再替你解毒。”   桃羽轻笑出声:“你软禁我?”   白芒舌尖莫名紧张一下,抵住上颚:“……是。”   桃羽收起笑,问:“那第二个呢?”   白芒:“第二个选择,你与我一同去寻魔教财产,但……在明湖教时,我问过百花谷的人,就算有解毒药,你的毒要解开,也需要至少四个疗程。出发前,我只给你两个疗程的药,剩下两个疗程,等我们找到魔教宝藏,一切顺利后,我再给你。”   桃羽再度哂笑出声:“你要我带伤帮你做事,陪你去找魔教财产?”   白芒认真道:“否则我制不住你。”   “我与百花谷的人商讨过,两个疗程,你的内力已经可以发挥出九成以上,而蛊毒与内力纠缠时带来的痛苦感觉,几乎可以完全消失。”   “……啧。”桃羽忽然起身,墨色的药水从她身上滴落,白皙的躯体露在空气中,她坐到床上,暂时缩进被窝中,“换水。”   白芒换一桶清水进来,移开目光,面无情绪道:“只有这两个选择,明早之前,你给我答案。”   “不用。”桃羽叫住她,语气有点重,“我选第二个。”   “好。”白芒点头,“我给你两个疗程的解毒药,一周后我们出发。”   ……   另一边,白芷砚房间里。   桃芷犹半跪在地上,弯着腰,正认真铺着地铺。地铺在窗边,离白芷砚的床还有一小段距离。   白芷砚刚在外边安排山里弟子的去向,一回来就看见这么一幕,一下子睁大眼:“桃芷犹,你做什么!”   桃芷犹茫然:“铺地铺。”   “不是说了让你和我一块儿睡吗?”白芷砚气哄哄道。   桃芷犹默然,坐到自己刚铺好的地铺上。白芷砚立刻上前几步去拉她,分明用了全力,却分毫没有拉动。桃芷犹抬头看她,神色很是无辜地眨眼。   白芷砚武功不如她,自然拉不动她。   白芷砚愤愤哼一声,立马转身到床上,抱起枕头往桃芷犹脸上一砸:“行,你不睡床是吧?那我陪你睡地铺!”   “不、不用……”桃芷犹慌了。   白芷砚坐到她面前,冷笑:“我是一直把你当朋友,对你好,你呢?才一年过去,你就把我忘得一干二净!还要赶我走……!”   “我没有……”桃芷犹声音很低。   “你还没有呢?今天我来关心你的伤,你不但不理我,还就知道听那个妖女的话!桃芷犹,我要你以后不许再理那妖女了!”白芷砚声音变得委屈。   “我知道你觉得义母不是好人,可是义母对我不同……总之,义母的话我不能不听。”桃芷犹认真解释道。   白芷砚愤愤转过身,埋下脑袋,不理她了。   桃芷犹眉头一下皱紧了,手指焦急地捏住被子。说到义母,她突然想起义母今天在马车上让她说的话,桃芷犹立刻伸手,小心翼翼从后边握住白芷砚的手指:   “芷砚,我没有赶你……我只是,我、我收到你从南疆寄来的信,信上说,你在镇南王府中认识了许多人,像是陆、陆小王爷……我便一直觉着,说不出的自卑,有些不知该怎么面对你……我只有你一个朋友,我自己不通人情,比不上你的那些个朋友,所以我……”   桃芷犹话都没说完,白芷砚就忽的又转过身来,脸上郁闷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新奇的笑:“所以你的意思是,你吃醋了?”   桃芷犹呆呆点了点头。   “可是……”白芷砚放低声音,朝她勾勾手指,桃芷犹就立刻倾身靠近,白芷砚唇角贴近她的耳廓,轻轻吐气,“朋友而已,至于这么吃醋吗?还赶我走。”   “我、我没有赶你,是我自己……唔!”   桃芷犹话音倏地止住,整个身子都变得僵硬,从耳廓染上一层绯色。   白芷砚的唇轻轻落在了她的耳尖。   作者有话要说:   嗷   -   感谢在2022-07-2920:34:23~2022-07-3019:31:0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一只慵懒的猫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一树梨花压雪花40瓶;4718082330瓶;5029194710瓶……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16章 流年   寻找魔教宝藏的事不宜伸张,白芒决定先去探清具体位置和宝藏具体的情况,回来后再直接告知白思静,由她带兵来处理这笔宝藏。   根据地图上来看,魔教宝藏应该在蜀都盆地以西的高原附近,那一带山路弯弯曲曲,滂沱大雨随时可能引发泥石流。白芒没去过那儿,但也听说过那边环境有多可怖,走两步就可能遇见一处天险,不比大漠和雨林轻松。   因此出发前一周,白芒安定好了潜龙山的一切,并且与白芷砚商量好,她与桃羽这一走,短则几个月,长则一两年可能不会有音讯。   白芷砚听得担心,又不能跟着去,眼睛红得像兔子似的。   ……   出发前的清晨,白芷砚忽然火急火燎地赶到白芒的小院:“姨姨——!云少谷主那边突然来信了,你看看!”   白芒推门,白芷砚便冲到她面前,将有着加急字样的信封递给她。   白芒拆开信封,埋头认真读信。   小院另一间房,桃羽也正好推开门,看见外边一手抱着早食盒、一手和白芷砚牵着的桃芷犹。桃羽挥挥手,把她叫过来:“小芷犹,过来。”   桃芷犹晃晃白芷砚手指,轻声和她说了些什么,便快步走到桃羽身前:“义母。”   桃羽看向她怀中的早食盒,挑眉:“你这抱的什么?”   桃芷犹解释道:“早食。刚刚那封信来得急,芷砚她还没来得及吃早食就赶过来,我怕她饿着……”   “啧。”桃羽笑,“你自己就不饿?”   “啊?我不饿。”桃芷犹呆呆地眨眼,愣了片刻,忽的以为自己理解了桃羽的意思,立马打开早食盒,“义母你饿了?要吃点什么吗?”   桃羽瞟一眼,早食盒中各种类型的餐点都装了一些,她随手拿个奶糕:“白芷砚吃得还挺精致。”   桃芷犹一本正经道:“芷砚最近有些没胃口,我去饭堂的时候,就多给她选了一些吃食,反正她吃不完的话,我也可以吃。”   桃羽脸色一下变得古怪:“你特地去饭堂给她选的早食?你吃她吃剩下的东西?”   “嗯。”桃芷犹茫然点头。   “……”桃羽看着她无辜的表情,一肚子火硬是给逼了回去,深吸口气道,“小芷犹,我待会儿就要离开潜龙山,可能很长一段时间不会回来。”   “我知道,义母你一路平安。”桃芷犹认真道。   桃羽:“……”   桃羽:“我是担心你。”   “唔?”桃芷犹眨眼,“我?义母你放心,我在这里呆得挺适应的,每天和在明湖教中一样,都在认真练功的,绝对没有荒废!大家对我也很好。”   “不是说这个。”桃羽恨不得一巴掌拍到桃芷犹脑袋上,她看看不远处笑得小狐狸似的白芷砚,再看看自家这个二愣子,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我怕我一走,你就被白芷砚那个小鬼吃干抹净。”   “不会的。”桃芷犹立刻摇头,“我武功比芷砚好,她欺负不了我。”   桃羽终于忍不住,一掌用力拍到桃芷犹脑袋上,长长吐口气:“你,武功好顶个屁用……!”   桃芷犹脸色还很茫然。   “算了,懒得管你。”   桃羽顺手再捎一块奶糕,走到白芒面前,递给她:“喏。”   白芒正看完手中的信,接过奶糕。桃羽顺势问:“百花谷那边怎么了么?”   “云少谷主说,五日过后,夜半三更,与我在九汤峰上的山神庙见面。”白芒神色微微凝重,“她还说,要我提防武当……还有九华山与丐帮。她说,具体情况她会在见面会与我说清楚。”   “那你去么?”桃羽问。   “去。”白芒没有犹豫,“我相信云姑娘。”她沉吟片刻,又道,“当初佛子也要我提防武当岳家,不知道这之间有没有什么关联。”   再者,九汤峰正好在白魔令那一圈地图的外围,前去那里不会耽搁什么。   桃羽轻哼一声,反正在她看来,武当和九华山、丐帮里面,就没一个好人。   白芒牵上两匹汗血宝马,小一和小二大半年没见,这会儿终于再聚到一起,两匹马儿亲热得都不愿意分开。寻找魔教财产一事不宜伸张,白芒和桃羽一人一马,就这么悄无声息地离开潜龙山,白芷砚二人送了她们一程。   走远了,白芒才轻笑着问桃羽:“方才芷犹又惹你生气了?”   桃羽轻哼一声:“桃芷犹脑子里就是缺了根筋,若我不在她身边,她迟早被人欺负死。”   桃羽口中那个“人”指的是谁,就不言而喻了。   白芒唇角微微勾起,佯装没听懂,轻笑着道:“我家芷砚这点就是好,只有她欺负别人的份儿,从不会有人能欺负她的,从来不让我和她娘亲操心。”   桃羽冷哼:“你又不是她娘,你操心什么?”   说完,桃羽一夹马肚,一下跑前边去了。白芒骑着马儿跟在后边,也懒得追上去,只悠闲地挥一下马鞭。   又是长途奔波。   九汤峰在岷山以西的巴蜀地带,这一带丛林重峦叠嶂,山路弯弯曲曲,策马已经很难在山中前行。而地图上所标的魔教财产的位置,还要在更西边的蜀西高原。   夜半三更,白芒和桃羽早已下马,用轻功在山林中无声前进,准时抵达九汤峰下的山神庙。   修建在半山腰的小庙,说是山神庙,里边连个山神的雕塑都没有,也没有火光。白芒进去,若不是她视力极好,都看不见靠在墙边的那个人影。   “少谷主。”白芒轻声招呼。   “白芒来啦?倒是没让我等多久。”云月声音轻佻,脸上带着一丝浅浅的笑,在看见白芒身后桃羽的身影后,她的笑容倏地收敛,挑眉,“桃姑娘也来了?听我的小师妹说,桃姑娘中毒可不浅,怎么样,如今毒解了吗?”   “我的毒如何,就不牢云少谷主操心了。”桃羽靠在另一边墙上,毫不示弱道。   “桃姑娘身上的毒都是因我而起,我又怎能不管?”云月分明在笑,语气却膈应得很。   眼看小庙中气氛被搅得尖锐起来,白芒当机立断打断她们的话,正色道:“少谷主在信中约我们在此见面,是有何事要告知我?”   云月轻哼一声,目光扫过白芒与桃羽,最后落在白芒身上:“白小妹妹,所以如今你们已经集齐白魔令,这一趟桃姑娘与你一块儿,便是准备去寻魔教的财产了吧?”   白芒轻轻道:“少谷主已经猜到了?”   “我猜到了不奇怪,毕竟白魔令的事,我百花谷都清楚。但今天我前来报信,是为了提醒你,白芒,岳家也猜到了你和桃姑娘要做什么。”云月抱着双臂。   白芒:“岳家?武当岳家?”   “是,前些日子,就在潜龙山攻上明湖教的前几天,我突然收到岳家的一封来信,说是有大事邀我前去商议。”云月解释道,“本来眼看着我师父的病就要好了,我才懒得离开百花谷去管你们这些破事儿,师父她非要我来帮你们一把。”   “攻上明湖教的前几天……”白芒皱紧眉头,回忆道,“可当时岳南褚和武当的几名长老,分明与我们一起商讨怎样攻上明湖教,又怎会……”   “当时,百花谷的几名弟子也在……”   “是啊,”云月打个哈欠,“所以我说的是岳家来信,不是武当。”   “岳家……”白芒沉吟片刻,忽的反应过来,“少谷主的意思是,岳掌门出关了?”   “是。”云月神色凝重起来,“一个月前,岳凌天突破第十重内力,悄然出关。几大门派被桃姑娘放出的消息吸引时,岳凌天暗中再度联络了一批人,约他们在武当见面。除了我以外,当初没参加进攻明湖教一事的人,都被邀请去了。”   白芒算了算时间:“也就是说,少谷主与那位岳掌门,已经见过面了?”   云月笑:“不然你以为我为什么那么火急火燎地联系你,还偷偷摸摸与你相见?”   白芒预感到什么,认真道:“少谷主请讲。”   “岳凌天此次邀我们见面,只说了一件事,他说,四枚白魔令就在你和桃姑娘手中;他说,你们现在应当正在寻找魔教遗产的位置;他说,要与江湖各门派一同埋伏在蜀山之上,一旦你与桃羽现身,就将你们围住,从你们身上抢走地图。”   前魔教的据点就在蜀山,而魔教的财产,最有可能被藏在蜀山以西的荒原中。他们没有地图,不知道财产的具体位置,但只要在白芒和桃羽路过蜀山时将她们擒住,不就能得到地图了吗?   白芒下意识道:“岳掌门怎会知道——?”   除了白芒和桃羽这边的亲信,就只有百花谷的云月、云清渺二人,以及少林知晓白魔令在她们身上的消息,刚出关的岳凌天又怎会知晓?   桃羽一下子挑眉,冷笑着看向云月:“云少谷主,你可得给我们一个交代。”   “我?”云月一下反应过来,笑出了声,“我话都还没说完呢。桃姑娘,你怀疑我?成,那我今日便回百花谷去,这些话你就当我没说过。”   白芒挡在她们中间,认真道:“我是信任少谷主的,也信任谷主。只是……”   话还没说完,白芒就听见身后桃羽轻飘飘道:“不过在百花谷中住了一段时日,就和人家称得上信任了?”   “桃羽……!你……”白芒把差点脱口而出的那两字咽回去,用力瞪桃羽一眼。桃羽打个哈欠,懒散往后边一靠,好歹没再出声。   白芒把桃羽挡在身后:“云姑娘还有什么话,说便是了。”   云月单手掩住笑,道:“白芒和桃姑娘,你们与以前相比,可真是不同了。”   她看着白芒,继续道:“小白芒,我怀疑岳凌天出关后见过你。因为他说白魔令在你手中的同时,还说,你是白天行和井姑娘的后人,是魔教后人,一旦擒住你,就能得到魔教遗产。白芒,他暂时还没有将这个消息扩散出去,但一旦扩散……”   白芒垂眸:“我知道。”   云月神色逐渐凝重:“再说岳家,白芒,在百花谷时我一时忘了告诉你,当年带头围攻你爹娘的,正是岳凌天。那老头狡诈得很,看着人模人样,心肠比毒蝎还毒。就连我都有几分怕他。”   白芒一下子诧异睁大眼。   白天行曾在札记中写,岳凌天是他难得一遇的知己好友,是与他生死与共的知心朋友,是与他结拜的异姓兄弟。再加上岳南褚性格刚正,白芒先前压根没想过,岳凌天竟会是、会是带头围攻白天行的人。   “可、可是……”白芒顿了顿,“我爹娘出事的那段时间,岳掌门分明在闭关。”   “谁知道呢?”云月打个哈欠,“也可能是我当时年龄小,看错了,但总之,你一定提防岳家就是了。”   白芒蹙眉思考道:“还有一点……我从百花谷离开后,中途只回京一趟,便带领潜龙山的弟子前往河台观……可当时,岳掌门分明还在闭关,最多刚刚醒来一两天,又怎会见过我?”   “所以岳家这事处处透着古怪。”云月道,“这件事,我已经提前与佛子提起过了,佛子他正在追查岳家那边的线索,目前他还没查到什么,但他让我提醒你,一定小心岳家。”   佛子治好了百花谷谷主的病,对百花谷有恩,因此云月也信任佛子。   白芒凝重点头。   “埋伏在蜀山山上的,应当有岳家岳凌天,九华山掌门雷一涵,丐帮长老古言才,这三人当中,岳凌天已是十重内力的宗师,另外两人在九重也呆了数十年,内力深厚。至于别的一些喽啰,我便不说了。”   云月起身,走向山神庙外边:“总之,小白芒,话我带到了,之后的事情我也不会再参与了,今夜过后我便出发回百花谷,你小心一些。若是处理不好,你恐怕会陷入你爹娘当年的困境中去。”   云月说得没错,岳凌天点出白芒的身份,将她打做魔教后人,不正让江湖正派都向他那边倾倒?   云月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中,茫茫树林里,只剩下风吹草木的哗哗声。   桃羽靠在墙边,淡声道:“白芒,你还真信她说的话?”   “信。”白芒没有犹豫,轻轻道,“百花谷与佛子,我都信。”   “……”桃羽还想要说几句,看见白芒认真的表情,硬是憋了回去,“白芒,那么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   “我想想。”白芒轻声道。   白芒思索一会儿,桃羽忽然意识到:“那些人既然埋伏在蜀山,那么我们绕过蜀山去找宝藏不就得了,除非……”她顿了顿,似笑非笑,“白芒,难不成宝藏就在蜀山里?”   白芒回过神来,点点头,又缓缓摇头:“魔教留下的财宝、神兵、秘籍,和当初我爹手中的那本秘籍《天行健》是分开放的。魔教的财宝在蜀西高原深处,可《天行健》,就在蜀山当中。”   桃羽挑眉:“果然。”   白芒接着道:“所以,我现在有两个方案。”   “说说看。”   白芒认真道:“来后将此事告知堂姐,再说《天行健》的事。”   桃羽眼睛虚起,打个哈欠:“那么第二个,就是铤而走险?”   “是。”白芒走出山神庙,在旁边折一根树枝,蹲下身子,在地上简单地画了画,“《天行健》被放在蜀山西面的一处峡谷中,而山崖另一面,刚巧是深不见底的寒潭。”   白芒在地上画出寒潭水渠的地图,水下世界蜿蜒曲折,极其复杂,周围岩壁更是难以攀登,若是在不知道水下地形的情况下掉入水中,恐怕很难再活着出去。   “你想把那些人引到寒潭中去?”桃羽问。   “没错,我想试一试。”白芒抿唇,认真道,“就算我们此次从蜀山上绕过去了,以后还是不得不面对岳家,甚至是……整个江湖。与其逃避,还不如早早解决。你……你觉着呢?”   桃羽的手掌落在她肩上,唇角勾起:“我也选第二个。”   作者有话要说:   嗷!   -   感谢在2022-07-3019:31:03~2022-07-3121:39:4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一只慵懒的猫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瓶;汉尼拔2瓶;R、电竞一坨痰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17章 流年   流年117修   既然确定了,白芒当即和桃羽一块儿下山,在山下小镇找一家客栈住下,将蜀山的地图画出来,一同商议接下来该怎么做。   “蜀山地势险峻,尤其这一处峡谷最为易守难攻,他们也最有可能埋伏在此。”白芒指了指地图上的位置,又指向不远处的另一处峡谷,“而这里,就是我所说寒潭的位置。我们只需把人引过去,让他们跌入寒潭中便可。”   桃羽认真听着:“可若是我们不小心跌落至水中呢?”   白芒不紧不慢将寒潭中甬道路线画出来:“白魔令的地图上,详细地绘制了水下甬道,若我们不小心跌落进去,只需沿着这条路往前——”   白芒一边说,一边标出一条路线来。   “一直走到尽头,就是存放《天行健》的地方。”   “好。”桃羽垂眸,“我记下了。”   白芒思索道:“还有便是,岳掌门身负十重内力,更何况还有许多九重内力的各门派长老,就算我们联手,也不是他们的对手。所以尽量不要正面迎敌,只尽力将他们骗进寒潭中。如果实在不敌,我们不要恋战,佯装坠崖后躲进寒潭中便是。”   八重内力和九重之间差距就已经很大,九重与十重相比,更是天壤之别。   反正她们知道寒潭甬道的路线,只要不伤得太重,都能沿路游出去。而别的人,就不一定了。   “桃羽,”见桃羽似乎心不在焉,白芒轻声问一句,“记下了么?一定不要恋战。”   “我能不知道?”桃羽打个哈欠,轻声道,“我很惜命的。”   白芒目光倏地从地图上移开,看向桃羽:“是吗?”   桃羽毫不在意地轻声笑:“当然是。”   “……”白芒呵口气,“那就好。”   既然商议好了,白芒没有在客栈中多呆,立刻启程前往蜀山的方向。   与大漠狂沙、南疆雨林,还有中原的许多处悬崖峭壁不同,蜀山又是另一片风光。山间云雾缭绕,绿木成荫,还有一片火红枫叶,可到了山上,放眼望去尽是一片片高原草甸,阳光晒得人皮肤都在作痛,可一旦没了光,凛冽寒风吹来,冷得和深冬一样。   山间小路盘旋,别说马儿了,人走在上面都费劲。   白芒只得先在山脚找个安全的地方,将两匹马儿放开,这才与桃羽一同上山。   这会儿是深秋,快到山顶时,入目已经是一片白皑皑,看上去,竟已经和昆仑雪山差不多。可以想象,在这样的温度下摔入寒潭中,得有多难受。   抵达两个峡谷前的分岔路口,是在正午时分。   白芒站在路口边,往左,是通往蜀西高原的必经之路,也就是那处最为易守难攻的峡谷。往右则是藏着《天行健》的寒潭峡谷。白芒站在分界处,不管往哪边看,都是一片寂静,察觉不出任何异样。   桃羽走在她身侧,揽上她的肩头,眉眼微弯:“怎么样,走哪边?”   白芒拿出怀中的“地图”看了眼,看向右边:“往右,若是没有看错,《天行健》就藏在右边的峡谷中。”   “走吧。”   踏上往右的分岔路,走不了多久,面前便是一片陡坡,坡上坑坑洼洼,路中间还被巨石砸出一块大坑。白芒绕过巨石,再往前,眼前景色豁然开朗,远处的峡谷对面,一片银装素裹的山峰跃然眼前,金色阳光洒在上面,亮得刺眼。   走到山崖尽头往峡谷下面看,只看见一片陡峭山壁,云雾盘旋,看不清悬崖下的景象,却能隐约听见轰鸣的水声。   桃羽挑眉:“这里没路了,你的意思是,《天行健》在峡谷下边?”   “嗯……”白芒点头,认真道,“按照地图上所画,应该就是这地方。”   她说着,指了指手中的羊皮地图。   “那我们……”   与此同时,白芒突然从呼啸的风声中,听出一声诡异的尖啸声,像是什么利器划过空气的声音。白芒和桃羽对视一眼,同时回头,只听“叮”一声,白芒手中长剑已经与袭来的小刀撞在一起。   小刀飞向一旁,直直插在山壁上,整把刀都没入进去。   “谁!”桃羽厉声道。   “武当掌门,岳凌天。”不远处,传来一道浑厚的男声,只见一个身穿月白长袍,星眉剑目的壮年男子从巨石后走出来。男子神色温和有礼,眉眼间却藏着一股威严的戾气,让人心生畏惧。   乍一看,这位岳凌天岳掌门的确符合白天行札记中描述的样子——一身浩然正气,让人不敢相信这般豪杰竟会作恶。   跟在岳凌天身后的,还有几名老者,白芒一眼就认出来,果然是九华山、丐帮的长老们。   白芒朝岳凌天看过去,正巧岳凌天目光也落在白芒身上,他不着痕迹地怔了一下,眼底竟闪过一丝怀念的情绪。   桃羽冷声笑:“武当掌门?那便是武林盟主吧,怎的,堂堂正派头领,在这儿埋伏偷袭我两个小姑娘?正派的脸都给你们丢光了。”   “妖女,你!”九华山的长老暴呵一声,一道剑罡挥来。   桃羽躲过剑罡,轻飘飘看他一眼:“我记得你,你是修远和修明两个老头的师叔?你两个小师侄可都死在我手下,怎么,你也想和他们团聚?”   “妖女你——!受死吧!”九华山那位长老眼眶倏地通红,拔剑朝二人冲过来,杀意滔天,不远处雪峰上甚至映出他的剑光。   白芒和桃羽不需对视,便同时向两边闪开,一左一右呈合围之势,困住九华山长老。   白芒脚下走的是诡谲的月影步,手上拿着剑,却是将武当八卦拳法化为剑法,招式奇异,扰得那人眼睛不知往哪儿看。而桃羽一招明教的夺魂刀法,不语刀直取那人命门。   两人这么逼过去,那人躲闪不及,脖颈上还真被不语刀划出一条口子,顿时洒出鲜血。   那人眼见白芒的长剑就要刺向自己心口,脚下一慌,往后倒了一下,还没稳住脚跟,桃羽又立刻逼上来,他竟这么直直地往山崖下落了下去!   白芒和桃羽配合默契,不过几个呼吸,就解决掉一名九华山长老。   对面,岳凌天脸色黑了一瞬,他拦住又要出手的几人,震声道:   “若我没看错,白姑娘手中拿的,便是魔教的圣剑,龙吟剑吧?白姑娘,桃姑娘,你们说我们埋伏至此,但你们又怎会不知道我们为何在此?自是因为,白姑娘是魔教后人,而桃姑娘与魔教勾结,我们才前来此处等候二位,为民除害!”   “说得这么冠冕堂皇,”桃羽不屑地笑,从白芒手中拿过羊皮地图,晃了晃,“不过是想要白魔令的地图罢了?有本事,你们便来抢啊。”   桃羽手指无声勾了勾,五支细小的银针破空,直直飞向那几人的方向。   银针本就难以被发觉,更何况这里是雪山之巅,白雪晃得人眼睛疼,竟真有人被击中了。   桃羽唇角得意地勾起一丝。白芒余光瞥见了,竟下意识觉得有些……可爱。   “针上有毒?”白芒轻声问。   “自然。”桃羽眉眼弯弯,“我在百花谷那儿吃过一次亏,这次自然要让别人也尝尝中毒的滋味。”   “妖女——!”这一下,那些正派终于忍不住一拥而上。   白芒传音提醒桃羽:“记住,别恋战,不行就逃。”   “知道。”桃羽尾音微微向上挑,满是兴奋的意味。   桃羽许久没与人好好打一场,早就手痒痒了。   白芒和桃羽配合默契,手中又有地图做幌子,山崖上地形狭窄,一时间,她们还真和那些正派打得不相上下。不一会儿,又一名丐帮长老跌下悬崖。   而十重内力的岳凌天,只在外围偶尔出手,迟迟没有参与进来。   直到一名武当长老差点没站稳掉下去,岳凌天终于出手,只一拳,真气便有天崩地裂的架势,将白芒和桃羽二人的真气轰散。仅仅只是真气的接触,白芒二人就同时后退一步,唇边落下血迹。   地图更是飘落在一旁。   “咳咳……”   白芒微微弯腰,与桃羽对视一眼——   走。   九重与十重内力之间,差别实在太大,岳凌天一出手,她们便丁点儿胜算都没。   白芒正要佯装没有站稳,往山崖下跌去,然而正是此时,她余光突然瞥见,一个黑衣蒙面人从山崖下跃上来,长剑直指她的心口!伴随着剑尖涌来的,是恐怖的真气,几乎无法抵挡——又一位十重内力的宗师!   恍惚间,白芒只勉强看清,那蒙面人的眼睛,竟然与岳凌天有几分相似。   “白芒!”   下一瞬,一道身影突然挡在她面前,白芒只感觉另一道霸道的真气席卷而来,将她包裹在其中。桃羽一下子护在她身前,体内翻涌的内力,在那一瞬,竟然有突破第十重的迹象。   然而只有一瞬。   若非体内的毒还没有完全清除,恐怕桃羽还真能在这时突破。   只可惜……   “刺”一声。   原本指向白芒心口的剑尖贯穿桃羽右肩,桃羽拥着白芒,两人一同朝山崖下跌去。   ……   “岳不云!你做什么——!”岳凌天表情忽的变得狰狞,猛地向悬崖边看去,短短一个呼吸间,白芒和桃羽的身影已经消失不见,岳凌天眼中几乎渗出血丝,就要往山崖下跳,却被蒙面人拦住。   “大哥,我刚才下去探过了,下面是一片寒潭,什么都没有。她们接了我一剑,掉下去,恐怕就没命了。”蒙面人面无表情道,“节哀。”   “你——!”岳凌天一时被气得说不出话。   岳凌天突然听到一句传音:“大哥,人死不能复生,为了我们的大计。井幽必须死,井幽的后人自然也该死。您不能有软肋。”   蒙面人看着岳凌天,眸中看不出一丝情绪,被面巾遮挡的唇角,却是微微勾起的。就像当年,岳凌天深爱的井幽倒在他剑下时,他也是这般表情。   岳凌天手指都在抖,只是如今在外人面前,岳凌天强忍着不能发泄出来。蒙面人说得对,比起井幽后人的性命,还是他们的谋划要重要得多。   岳凌天情绪掩饰得很好,其余几人都没注意到他的神色变化,九华山剩下的那名长老捡起羊皮地图看了眼,焦急道:“可地图上标着,魔教财宝就在这片峡谷中……听刚才那两人的对话,也的确如此。”   “地图是假的,刚才她们二人说的话,恐怕也是假的。她们早已发现我们的埋伏,为了引我们上钩才这么说。”蒙面人毫无情绪起伏道。   只是她们没想到,岳凌天这边有两个十重内力的宗师,这才也摔了下去。   “这、这、这……可刚才摔下去的二位长老该怎么办?”   “山崖下的人,怕是捞不上来了。”蒙面人摇摇头,“几位节哀。”   “……”   有着十重内力的蒙面人都这么说,那名掉下去的人,恐怕是真捞不上来了。九华山一位长老愤愤咬牙,厉声道:“岳盟主,既然魔教后人死了,这张地图也是假的,那么您看接下来怎么办?我们是否直接前去潜龙山,搜寻山中是否有备份的真地图。”   岳凌天蹙眉,安静思索。   另一人道:“王长老说得对,我们就该去潜龙山!他们竟然与魔教后人勾结,总该给江湖正派一个交代!”   “去潜龙山!”   “不行。”岳凌天却在这时发声。   “这……岳盟主,为何不可?”   岳凌天厉声道:“潜龙山有皇室做靠山,皇室这些年愈加衰落,倒是不足为惧,可我听说前些日子皇室的长阳公主与南疆镇南王来往极其密切。如今南疆暂时平定了下来,镇南王手下十万大军蠢蠢欲动,哪儿是我们这些江湖门派能惹得起的?”   “岳盟主说的是。”那人皱紧眉头,“那依岳盟主所见,我们如何是好?”   “等。”岳凌天一锤定音,“算算日子,开春之时,就到下一次武林大会了。我们安心蛰伏,休养生息,等到下一次武林大会,再在华山之巅一同商议!”   ……   风声呼啸。   高原雪山的风打在身上,疼得刺骨。   长剑贯穿桃羽的肩膀,没有刺伤白芒,可白芒被刚才那道恐怖的真气撞一下,一时全身脏腑也疼得厉害,经络像是被撞碎了一样。   “唔……”白芒咳出一口血,大脑终于清醒些许。   她有些茫然地想,这回,是桃羽替她……挡了剑?   下坠的速度越来越快,眼见就要摔进寒潭中,她倏地回过神来,聚集内力在足三阳经中逆流,同时紧紧抱住桃羽。   就这样,无声落进水里。   层层真气与水面相撞,漾开一个半圆的波纹,给她们形成一层天然的防护罩。   不过两三个呼吸,这层防护罩就消失,冰冷的水一下子浸到肌肤上。   “桃羽、桃羽你怎么样?”白芒立刻抱着桃羽游到水面上,给桃羽渡一丝内力,维持她的体温。   寒潭水流湍急,白芒往四周看,没有可以落脚的地方。要么沿着石壁往上,要么沿着水底的甬道向存放《天行健》的地方而去。正派的人还守在上面,她们只能去存放《天行健》的地方。   桃羽脸色苍白虚弱,右肩上还不断有血丝渗出,伤口和长剑接触的地方被寒潭水冲刷着,白芒光是看看就觉着疼。桃羽艰难睁眼,呵气:“没事……”   声音都是无力的。   白芒思索道:“桃羽,我们现在闭气往下浅,约莫小半柱香时间就能抵达《天行健》的位置,你坚持住不要呼吸,我给你渡气,好吗?”   白芒深吸一口气,见桃羽点头,她立刻摁住桃羽后脑,带着她一起往水下潜。   水下世界是清亮的。   白芒很快认清方向,揽着桃羽,向地图中标示的方向游。   白芒现在的状况,倒是足够在水下闭气一炷香。可才往水下没多久,桃羽脸上就露出痛苦的神色,本能地挣扎一下,想要呼吸。   “……!”白芒立刻捏着桃羽鼻尖,在她即将启唇时,触了上去。   冰凉的水下,桃羽呵出的气息显得尤其的暖。   还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甜。   白芒渡一口气过去,桃羽迷迷糊糊的抓住冰凉水中的这一丝暖意,丁点儿没有抗拒,反倒本能地探出舌尖,想要勾取更多温暖气息。   水下,白芒与桃羽抱在一起,一边下坠,周身被冰凉河水包裹的同时,一边汲|取舌尖上那一点儿甜。   有小小的气泡从她们身边飘起,又立刻被湍急河水冲散。   越往深处潜,阳光就越淡,到后面伸手不见五指,白芒几乎只能单手触着甬道墙壁,一点点往前边游。小半柱香时间从未过得如此漫长,当白芒终于抱着桃羽离开水面,淡金色阳光洒在她身上时,她甚至有种过了一辈子的漫长感觉。   湍急的河流消失了,面前是一片小小的湖泊。   白芒抱着桃羽,一步步走出湖面,身上水滴迅速被她用真气蒸干。   而她们面前,不远处,是一片盛开的桃花林。   风一吹,粉色花瓣随风四处飘散。   天空中下起茫茫细雨。   作者有话要说:   接下来几章大概种种田,重新培养培养几乎快没有的感情(bushi)   -   感谢在2022-07-3121:39:49~2022-08-0122:42:0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一只慵懒的猫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泰勒斯的弃女20瓶;R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18章 流年   “桃羽……我们到了。”白芒看着眼前一片桃花林,一点点站直身子,怔然出声。   桃羽在她怀中,衣衫上的水滴往下落,溅在湖上,惊起一朵朵涟漪。   白芒目光从桃花林中收回,落在桃羽脸上,怀中,桃羽却无力地松开揽住她脖颈的那只手,脸色苍白,就这么晕了过去。   长剑还刺在桃羽肩上,触目惊心。   “桃羽——!”白芒继续往桃羽大椎穴中渡着内力,抱紧她,迅速往岸上走。她快步走进这片桃花林,没几步,便看见远处有一座破败的小木屋。   小木屋是漏风的,看上去有些年头了,狂风一吹就会倒似的。   白芒呼口气,立刻向小木屋的方向掠去。   还没到门口,白芒就闻到一股淡淡的霉腥味,风一吹就散了。   推开门,那股腥味更浓了些,小屋里只一张石床,一张随意打磨出的石桌——或者说石凳,一处早已燃尽的篝火,木屋屋顶还是破的,角落处有雨滴漏进来,潮湿的腥臭味布满小屋。   但好歹床上是干的,有个躲雨的地方。白芒扫开床上灰尘,脱下自己的外衫垫在上边,将桃羽扶上去。   “咳……”桃羽咳嗽一声,眼睛紧紧闭着,眉头却因为痛苦微微皱起。   “桃羽……”白芒出声,又想着现在她说什么桃羽也听不见,干脆将话给咽了回去,只一手摁住桃羽的肩膀,一手抓住她身后剑柄,用力将长剑拔了出去。   桃羽眉头皱得更紧:“唔……”   白芒深吸一口气,内力聚于指尖,立刻点过桃羽肩贞、肩前、秉风几处穴位,再渡一丝内力进去,勉强止住血。白芒另一只手迅速扒开桃羽肩上衣衫,用真气蒸干她肌肤上剩下的一点儿水渍,才撕开自己裙摆,简单给桃羽包扎。   伤口扎好了,桃羽脸色才稍稍恢复一些。   白芒松口气,小心翼翼让桃羽躺在床上,自己下了床,将屋中的营火堆点燃。尽管这会儿桃羽听不见,她还是轻声道:“桃羽,你自己睡一会儿,我出去看看附近有没有草药。”   白芒走出小屋,细雨扑面而来。   不远处的桃花林,在雨中飘飘渺渺,被笼上一层雾气,显得极不真实,就像坠入一场仙境般的梦中。   白芒没有多看,免得浪费时间。她立刻向小屋侧边走去,方才她余光瞟到那里有一片废弃的小菜园,栅栏歪歪斜斜的,白芒快步走过去,菜园中,竟还真野蛮生长着一簇簇草药。   白芒认出几种草药,大黄、白芷、苍术,还有角落里几簇茂密的甘草,正好可以做成一副止血解毒的如意金黄散。   白芒摘到草药,迅速回到小屋中。   小屋角落能听见“滴滴答答”漏进来的雨声,桃羽安安静静躺在床上,脸色苍白,眉头倒是没有再皱着了,脆弱中,竟然显得有几分乖巧。   白芒伸手摸了摸桃羽的额头,这会儿桃羽体温倒是回升了,就是又开始发烫。   白芒叹口气,就着石桌将草药研磨成药沫,拆开桃羽的绷带,小心翼翼将药沫抹到伤口外。   苍白肌肤上那一道红色血痂,有点吓人。   白芒再小心翼翼地包扎好,又往她额头上敷一块浸了水的布料,桃羽一直昏沉地睡着,睡得很熟。   白芒等了会儿,直到桃羽额头上温度稍稍降下去,一直没有醒来的迹象,白芒才再度起身离开小屋。这会儿屋外雨已经停了,桃花林外依旧雾气弥漫,看不真切。白芒缓步逛了一圈,才彻底探清这片世外桃源的全貌。   这里似乎也是前魔教的据点之一,桃花林的布局很像海岛上那片紫藤林,桃花林的中央,一块形状奇异的巨石立在上边。白芒跳上巨石,果然在顶端看见一处缝隙,将龙吟剑刺入缝隙中,巨石顿时“咔擦”响着向两边裂开,一个精致的方形玉盒落到地上。   玉盒约莫一尺长,半尺宽,刚好能放下一本书的大小。   白芒将玉盒抱进怀中,没有急着将它打开。   离开桃源往西,是一小片树林,种着艳丽的合欢花,与一些常绿树交相辉映,白芒才从湖中上来时,一晃眼将这里也看成了桃林。   树林面积不大,白芒只稍稍扫一眼,便看见地上的兔子窝。   她也有些饿了,正好捉一只兔子回去,顺带采一些野菜。   回到小屋里,白芒把营火边的石锅抱出去洗干净,将野兔收拾干净,切块,加水,放在营火上慢慢煮。至于那个玉盒,白芒想了想,暂时就将它放在床边,没有打开。等着兔肉煮熟的这段时间,白芒又出门到旁边药园看了看。   白芒惊喜地发现,除了那些长得跟野草似的药材,小药园中还种着些许葱苗——和野菜混到一堆,不仔细看还看不出来。上边正沾着晶莹的露珠。   这片奇异的世外桃源气候诡异,温度比山顶高了不少,作物的生长也显然与外界不同。不说外边那片开得艳丽的桃花林,就在这小药园里,白芒也发现好几种不同季节的植物。   药园角落里,还零散种着辣椒,红色的辣椒被雨淋得蔫蔫的。   桃羽倒是喜欢吃辣,只是她现在受了伤,还是吃清淡些比较好。   白芒只摘了些葱苗和藿香叶,回到小屋,扔进煮着兔肉的锅里。等锅中汤底颜色变得浓稠,再把切好的野菜加进去,很快,菜香和肉香混在一起,飘满整个小屋。   桃羽仍然没有睡醒的迹象,白芒自己吃饱后,盛一碗肉汤晾到温热,再扶起桃羽,小心翼翼喂给她喝。   白芒往桃羽经络中探了探,原本浩荡霸道的内力,这时细弱游丝,无力极了。桃羽先前中了百花谷的蛊毒,最严重时,虽然经络中内力偶尔也会变得细弱,但很快就会恢复,汹涌澎湃地撞击着桃羽经络,哪儿像现在,仿佛经络中那一丝微弱的内力,随时都可能消失似的。   是因为蒙面人的那一剑……让桃羽体内蛊毒爆发了么?   想到桃羽挡在自己身前的那一幕,白芒心里就升起一股烦躁的感觉,微微作痛。   蒙面人那一剑来势汹汹,十重内力的确恐怖,白芒那时避不开,但也并非完全一动也动不了,她是可以躲开要害,接住那一剑的。可是桃羽……桃羽分明还中着毒!   蛊毒康复需要四个疗程,是白芒骗桃羽的。   其实只要两个疗程就够了,剩下那点毒,会慢慢散去的。可是桃羽在毒素彻底散去之前,硬生生替她接下这一剑,受了外伤不说,体内经络、脏腑恐怕也受到震荡,又与毒素纠缠在一起。   “呼……”   白芒蹙眉,闭上双眼,控制着真气流向,沿着经络,往桃羽丹田中探。   几个呼吸后,白芒愕然睁眼,手指离开桃羽丹田。   压根不是毒素的原因!   白芒明显察觉到,桃羽丹田里内力少得可怜,像一条即将干涸的小溪,而剩下的内力,也在不断流失。那一剑上附着的内力,与剩余的那丁点儿毒素混在一起,伤了桃羽的丹田……!   丹田乃内力本源,习武者一身内力都是由丹田起始,再积蓄在丹田中。可现在桃羽的丹田,就像是一块破碎的陶瓷罐,积蓄在里边的内力,正一点一点向外流失。   要修复丹田上的裂缝,只能等桃羽醒来,自己调动内力才行,可她现在……   白芒接连唤了几声,桃羽都没有醒来的迹象,始终昏睡着。   白芒再度将她扶在床上躺下,自己坐到小屋门边,发呆看着外边的一片桃花林。   她担心桃羽,又忍不住想,若桃羽丹田真的毁了,从此无法修习内力,或许也是好事。对桃羽而言,她从此可以脱离江湖纷争,彻底与过去告别,于江湖而言,也会安稳许多。可这样想着,白芒又觉得心底隐隐作痛。   失去了内力的桃羽,会是什么样?会是怎样的心情?白芒竟不敢去想。她竟然害怕,害怕会从桃羽脸上,看见落寞甚至绝望的情绪。   无论怎样,还得等桃羽醒来再看。   ……   峡谷里的气温很反常,甚至比山上要暖一些,像是春天。但到了晚上,依旧有些冷。   白芒就坐在床边,静坐调理经络中内力流淌,她虽然没受外伤,但体内经络被那一剑的内力震了一下,依旧受到了些许影响。今天白天她心绪不宁,一直到现在才有时间调理。   经络中内力终于平静下来,白芒也迷迷糊糊地有了睡意,她半趴在床边,脑袋枕在上边。   还没睡着,白芒却忽的听见一声微弱的嘤咛。   “唔……”   “桃羽?”白芒一下子坐直身子,床上,桃羽正蜷缩成一团,裹在她的外衫里,一只手探出来,本能地往白芒那边探,触到白芒指尖,一下子握紧了。   桃羽的手指凉得厉害。   白芒听见桃羽微弱喃喃的声音,像是在哭泣地抽抽。   这时桃羽眉头紧皱着,眼睛闭紧,睫毛却在轻颤,可见她有多难受。再看桃羽蜷缩的姿势,刚好压到肩上的伤口,能不痛吗?   “……这都不醒。”白芒叹口气,坐上床扶起桃羽,让她换个姿势,把伤口的那一侧露出来,桃羽的眉头果然舒展些许。白芒再往她大椎穴中渡一丝内力,免得她觉着冷,这才离开床。   可白芒才刚动,手腕就被轻轻捉住了。   桃羽仍然闭着眼,分明还在睡,却精准无误地捉住她的手腕,喉咙里可怜兮兮地哼哼两声:“白芒……冷……”   真是奇怪,睡得这么熟,还能知道身侧的人是谁。   白芒明知道桃羽这时听不见,对着熟睡的她,依旧认真解释道:“不冷,我方才给你渡了内力。你若觉着冷,我再把火点上。”   桃羽没有再出声,只是捉住白芒的那只手仍然没放,冰凉的手指轻轻颤抖。   就……挺可怜的。   白芒坐在一旁,安静看着。   桃羽似乎是感觉到她就在旁边,本能地往这边凑了凑。眼见桃羽又要压到伤口,白芒终于轻叹一声,妥协地睡上床,纠结一瞬,还是睡进那一层当做被盖的外衫里,将桃羽揽进怀中,紧贴在一起。   桃羽身上的确冰得厉害。   感觉到身后的暖意,桃羽往后边贴了贴,紧紧与白芒挨在一起,才停下颤抖。   就这么一会儿,白芒又没了睡意,睁着眼躺了许久,直到天色渐明,才迷迷糊糊地睡去。   这一觉也睡得不怎么安稳,她们谁不小心动了动,都可能蹭到桃羽肩上的伤口。偏偏只要白芒有起身的迹象,桃羽就软着身子往她怀里钻,显得异常让人心疼。   白芒只得万分小心,只要桃羽稍稍一动,就抱着她调整好姿势,避开伤口。   中途又下了一场雨,雨滴“哒哒”地沿着屋顶的漏洞往里边滴。   正午时分,白芒是被桃羽的咳嗽声惊醒的。   “咳咳……”   白芒一睁眼,就看见桃羽蜷缩在自己怀中,艰难咳嗽的样子。一夜过去,桃羽体温倒是不凉了,额头却又开始发烫。白芒又立刻起身,出去打水给她降温。   睡了快一天一夜,桃羽今天终于昏沉沉地醒过来,但依旧虚弱得厉害,一直蔫蔫地躺在床上闭目休息,都没怎么出声。她的体温也忽高忽低,一直稳定不下来。   有些时候桃羽睡着了,又会被梦魇惊醒,惊惶地牵住白芒的手,呼吸才渐渐平息下来。换药时,桃羽倒是再疼都没有声音,像是感觉不到似的,却会被梦魇给吓到。   白芒还是第一次看见这么……脆弱得让人觉着可怜的桃羽。   不仅是可怜,还很听话,分明整个人都是晕乎乎的,却依然很听白芒的话,白芒要她怎样,她就乖乖地怎样做。像只受伤的小猫儿一样。   桃羽给了白芒一种错觉,就好像现在在自己面前的,是许多年前、小时候的桃羽一般。   若不是桃羽还认得她,白芒甚至要以为桃羽是不是失忆了。   趁着桃羽安静睡着时,白芒出门到树林中,砍了些木材,将漏风的小屋加固了一下,至少房顶再漏不进雨。   到了晚上,天色黯下去,桃羽缩在床上,又一次牵住白芒袖口:“白芒,我冷。”   白芒点燃营火,火堆的暖意扩散到床边,温度刚刚好。   桃羽却依旧轻轻牵着白芒袖口不放,琥珀眸中流光闪烁,睫毛上下轻颤。白芒犹豫片刻,回想起自己以前受伤时的那几天,也是如此脆弱,终是妥协地上了床。   白芒一躺下,桃羽就往她怀中靠了靠,发丝不自觉地蹭过她的脸颊。   以前桃羽总说她像是小猫小狗,可这一瞬,白芒却觉得,桃羽才更像一只猫儿。   这一觉又睡得很不安稳。   一觉醒来,白芒满脑子都想着,不能再这么下去了。总不能夜夜都抱着桃羽睡觉。   作者有话要说:   嗷   -   感谢在2022-08-0122:42:04~2022-08-0223:58:2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一只慵懒的猫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5029194720瓶;508685906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19章 流年   清晨。   山中传来几声鸟鸣。   白芒睡醒时,桃羽还在迷糊糊地睡着。窗外,天色灰蒙蒙的,熹微的晨光从云层中洒出来。   白芒趁着时间还早,走出小屋,径直向她来时的小湖边走去。湖泊不大,对面尽头是高耸入云的山崖,树林那头,也是被山崖包裹的。   这整个世外桃源,都是隐匿在山崖间的,要从这里出去,要么潜入湖水中,通过甬道回到寒潭中,再攀岩而上。要么就沿着包裹这里的山崖攀上去。   寒潭那边攀爬并不容易,山崖上还可能有岳家的人在把守,白芒想了想,还是绕到木屋后面的小树林尽头,沿着树丛后的山崖向上攀。   数十丈的山壁,白芒不过几个呼吸间,就抵达顶峰,脚尖轻巧落地。   眼前又是一片郁郁葱葱的树林,火红的枫树林,混杂着常绿树丛,晃得人眼花。鸟鸣声一下变得吵闹起来。   白芒昨天就将桃源给探了几圈,里边除了野兔野鼠一类的小动物,什么都没有。她此次往山崖外探索,一来是想找到除了寒潭以外,离开此处的出口,二来则是想看看有没有什么体型大些的野兽,打张皮回去给桃羽做被盖,免得她晚上再说冷。   白芒沿着枫树林向前走,一边走,观察着四周地势,一边回想着脑海中白魔令的地图。   翻过枫树林这座小山头,眼前景色又变得截然不同。   一汪望不到尽头的湖泊跃然眼前,白芒只隐隐约约看见,远处有山的轮廓。这么远的距离,水上没有落脚的地方,轻功很难一次抵达对岸。   而白魔令的地图里……压根没有这片湖的存在。也不知道是白天行二人当初画地图时,故意隐瞒了这片湖泊的位置,还是他们也没来过此处。   白芒仔细回想地图的内容,相应位置的确是一片空白。她蹲下身,用手指在地面上画出周边地图,很快她发现,这一大片湖泊和枫树林,在地图中正好形成一个空白的小圈,而小圈四周的路径,是接得上的。   也就是说,这一片恐怕是白天行为了防止别人从此处进入桃花源,故意留白!   桃花源的两处入口,一处在地图上直接被隐去了,另一处需要穿越寒潭下的暗道,也就是说,这地方应该是十分安全的。白芒松口气,至少接下来一段时间,她可以安心让桃羽在那儿养伤了,不必再寻躲藏的地方。   等桃羽伤好一些,再从这片湖泊处离开便是。   只是……这么宽广的湖域,想要离开,估计得做一艘木筏才行。   白芒收回视线,很快返回到枫树林中。   现在先不急着离开的事,桃羽伤得那么重,至少得等她恢复一些再说。目前,白芒就专注地陪桃羽养伤就好。   枫树林很大,白芒悄无声息在树丛中游走,仔细观察地面脚印,不多时,她便看见一处巨大的熊掌印。这个季节,山里的熊应该在准备冬眠了,这会儿的熊皮也最为厚实,睡在里边怎么都不会觉得冷。   ……   半个时辰后。   天光透亮,白芒拖着一张厚实的黑熊皮,轻巧跃入山崖中,回到那处与世隔绝的世外桃源中去。   一走出小树林,白芒就看见桃羽的身影,桃羽正向她这边望过来,琥珀眸中一下闪过光亮。   “白芒……!”桃羽坐在小屋门槛前,双手抱着膝盖,声音是微哑的。   “醒了?伤口还疼么?”   “……疼。”桃羽声音很低。   白芒轻轻道:“疼也没法,只能先忍着,我把这张熊皮晒一晒,就去做早食,然后就给你换药,你等一等。”   白芒将熊皮晒在屋顶上,一跃下来时,才突然发现,桃羽脸上竟有几分苍惶,像是在害怕。   桃羽这时半蜷缩的坐姿,分明也是没有安全感的体现。   她害怕什么?害怕自己去打猎的时候,丢下她走了?   白芒不由得轻笑一声,走到桃羽身前,微微弯下腰轻声问:“你替我挡在剑前边的时候,怎么不知道怕?”   睡了快两天,桃羽的精神状态已经比前两天好许多,她沉默片刻,低声道:“那会儿……我更怕你出事。”   桃羽眸光闪烁。   白芒垂眸,一时无言,只有她自己感觉到,自己心里有多难受。   她以前不也是这般,把桃羽的安危放在自己之上,有什么下意识挡在桃羽面前的么?她理解桃羽是怎样的想法,只是一看见桃羽身上的伤、桃羽脸上苍惶的神色,她就觉得心里尤其不舒服。   烦躁不安,有一点说不清的愤怒,还夹杂着一丝心疼。   她转身去一旁的小菜园摘菜。   看着这一小片青绿菜地,白芒心绪平静一些。   白芒走到菜园边,摘几株青菜,煮一锅青菜肉汤。   回到小屋里,白芒看见石桌上的玉盒被打开了,写着《天行健》三字的书籍就摆在外边,显然桃羽已经看过了。白芒没有当回事,以桃羽现在的情况,就算看过,也压根没法修炼内功。   “要我喂你么?”肉汤稍微晾凉了一些,白芒喝一口,确定温度合适之后,才递到桃羽身前。   桃羽下意识摇了摇头,又立刻改口:“要。”   桃羽微微张开唇,等着白芒投喂。   白芒不由得轻声笑:“怎么跟小宠物似的。”   桃羽没力气反驳,却一下子变了脸色,瞪白芒一眼。   白芒笑意更甚:“怎么?你以前可以说我是你的小宠物,这会儿换成你自己,就不乐意了?”   桃羽吞下一口肉汤:“反正我伤了,你要怎么说我都拦不住。”说话间,竟有几分耍小脾气似的娇嗔。   白芒没再多逗她,认认真真喂她喝汤。   吃过早食,桃羽苍白的脸色稍稍恢复一些,白芒就开始帮她上药。   桃羽半趴在床上,白芒坐在一旁,揭开她肩上的布带,药香立刻溢出来。白芒拿清水将先前的药洗了一遍,露出桃羽肩上肌肤,那么一大块血痂,还没有愈合的趋势,白芒看着都疼。   若是以前,以桃羽的体质,这会儿伤口都该结痂了,可现在桃羽丹田伤了,经络里内力越来越弱,起不到丁点儿调和的作用。   上药时,桃羽有些发怔,丁点儿感受不到疼似的,一点儿声音都没有哼出来。   直到白芒再度帮她将伤口包扎好,桃羽才怔怔抬头,轻声喃喃道:“白芒,我的丹田……好像伤了。”   她试着运转内力,可经络中内力越来越弱,就算默念焚天心经,甚至是那本绝世秘籍《天行健》中的内功心法,也感觉不到内力在经络中逆流。无法调动内力,就没法修复丹田,从而无法再修养内力,直到体内最后一丝内力流失殆尽,陷入死循环中。   白芒在一旁收拾换下的包扎布料,听到桃羽的话,睫毛颤了颤,随即淡声道:“的确伤了。”   桃羽身上毒还没散干净,换做白芒自己去接那一剑,也会重伤,可至少丹田不会出问题。   白芒拿起包扎布到河边清洗,桃羽缓步跟在她身后,坐到河岸边的大石头上。   两人一时都没出声,只有湖水淌过布条的哗哗声。   桃羽安静看着白芒搓洗布料,墨色药渍散入河中,一点点漾开。许久,桃羽忽的问:“白芒,你是不是觉得,我伤了丹田,从此不再练武,也挺好的?”   “是。”白芒搓洗的动作一顿,最后在水中把布条漂干净,起身回屋。   桃羽立刻跟在她身后:“白芒,如果我说,我有办法治好我的丹田,只是需要你的帮忙,你会帮我吗?”   白芒声音很弱:“……不会。”   桃羽装作没听到:“你还记得双修秘法吗?只要我们再次双修,你的内力源源不断流经我的丹田,缓慢滋养着它,它迟早会休养好。”   “可双修秘法……”白芒下意识摇头,“我们练的焚天心经太过霸道,只能容得下它一种内力,上次双修已是铤而走险,你现在身体状况本就不好,不能再冒险了。”   “那不还有一本《天行健》吗?”桃羽挑眉,“《天行健》之所以为神功,便是因为它可以调和不同的内功,让人可以同时修行多种内功。我们一边修习《天行健》,一边双修不就得了。”   白芒晾好布条,转身走向丛林的方向。桃羽快步跟上她,幅度一大,肩上的伤口就隐隐作痛,她停住脚步问:“白芒你去哪儿?”   “打猎,准备午食。”白芒简短道。   桃羽启唇:“那刚刚我说的……”   白芒打断她的话,声音很轻:“我方才说了,不会。”   不会帮你。   桃羽一下子怔在原地,看白芒背影越来越远,她后知后觉肩上伤口疼得厉害,丹田处也在隐隐作痛。桃羽的神色从呆愕,逐渐变成不可置信,又变成委屈,眉头紧紧皱起。   ……   白芒处理好野鸡肉,回到屋里煮肉时,桃羽缩在床上,背对着她。   桌上的《天行健》明显又被翻过一遍。白芒趁着炖肉的时间,干脆也拿起这本书翻看起来,这本让江湖中无数人疯狂的神功秘籍,白芒拿在手中,心里却没丁点儿起伏。   她浏览得很快,一页一页,就像在看路边随处可见的话本子似的。   桃羽听见翻书声,却一下子转过身来:“白芒,你在干嘛?”   “看书啊。”白芒茫然抬眸,正好对上桃羽的目光,漂亮的琥珀眸中,这会儿竟有几分……委屈?白芒更茫然地眨了眨眼。   桃羽问:“你要修习《天行健》?”   白芒如实道:“嗯,我的内力强一分,接下来面对岳盟主,也就更有把握一分。”   桃羽用力咬了咬牙,忽的又一下背对白芒,重重往床上一躺。   白芒:“……?”   白芒一边看书,一边煮好一锅肉糜菜汤,盛一碗晾在桌上,等温度适宜了,再递到桃羽面前:“桃羽,午食做好,你右手不方便的话,还是我喂你吃?”   桃羽背对着她侧躺,没有动。   白芒安静等了片刻,桃羽终于起身,白芒小心翼翼端着石碗,小口小口地喂给桃羽喝。菜叶和肉糜都剁得很碎,入口就是浓郁的菜香,裹着入口即化的肉糜,熬得像一锅青菜肉粥,口感很好。   山崖里吃食不多,桃羽又伤了,白芒对每一顿吃食是下了功夫的。   桃羽神色依旧恹恹的,喝完肉汤,一声不吭地又躺了回去。   白芒收拾屋里,顺带对桃羽道:“山崖里的小湖里没有鱼,但我今天早晨在山崖上边发现一汪大湖,待会儿我去那边看看有没有鱼,晚上我们炖鱼汤吃。”   桃羽没说话,白芒当她默认了。   晚上,白芒拎着鱼儿回来,桃羽依旧对她是这幅不愿意搭理的态度,桌上的《天行健》也没了影儿。白芒煮着鱼儿,顺口问:“书呢?”   “烧了。”桃羽不悦地哼一声。   一本绝世秘籍就这么被烧了,白芒没丁点儿情绪起伏,反倒诧异轻笑一声,问:“你烧它做什么?”   桃羽的理由很直接:“我修习不成,你也别想修习那本书中的内功。”   “就因为这?”白芒失笑,这也的确是桃羽能做得出的事。她这时再看桃羽的神色,回想起今天一天桃羽的反常,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桃羽似乎是……在生气?   气她不愿意与她双修,帮她修复丹田?   “桃羽,你在生气?”白芒不由得问。   桃羽坐起身,抱着膝盖冷声笑:“知道还问。”   白芒无奈轻笑着摇摇头。   她今天下午在湖边钓鱼,枯坐了一下午,都在想桃羽的伤。   她承认,于公,她觉得桃羽失了一身内力,从此远离江湖,反而是好事。   但于私,她又的确心疼桃羽,今早她看见桃羽苍惶的神色,心脏分明是在疼的。还有前些天,桃羽昏沉沉睡着时,她也觉着揪心。她不想桃羽真的失了内力。就算对桃羽没了爱慕的感情,别的感情总归是斩不断的,相处六年的羁绊,哪儿那么容易断。   白芒最后想,等桃羽先将外伤养好,她们回到中原后,再想法子治疗丹田的伤便是,中原天大地大,总不会没有法子给她治丹田。反正桃羽内力恢复也无妨,她一直管着她,不让她再发疯便是。至于双修……还是算了。   上回双修是迫不得已,这回,没必要。   就连白芷砚和桃芷犹两个小家伙都知道双修意味着什么,白芒和桃羽又怎会不知道?上次她们只是默契地谁也没有说破罢了。   可是这会儿,看着桃羽生气的模样,白芒竟难得起了狠狠逗一逗她的心思,将日后再替她治丹田的想法瞒了下去。   ……她还是第一次看见桃羽生气却又毫无攻击性的样子,竟然觉得有几分可爱。   白芒看一眼营火底下,没有丁点儿纸张烧过的痕迹,她运转真气,向四周扩散开,立刻在床角发现《天行健》。白芒伸手将书拿到手中,翻了翻,完好无损。   “你没烧书。”白芒不由得笑,她翻开秘籍,接着上午看过的内容继续往下看,“我就说,这么好的秘籍,你怎么会舍得烧掉。”   “你……”桃羽咬牙,再度转身背对着白芒,不理会她。   过一会儿,鱼汤煮好了,白芒盛一碗汤,再将鱼肉挑了刺放进小碗中,等鱼汤温度差不多,就到床边喂桃羽喝下。   “桃羽。”   这会儿桃羽却背对着她,怎么喊都不理人。   “桃羽……”白芒不由得轻笑,“别的事我们日后再谈,现在你总得先把伤养好。”   “养伤?”桃羽终于起身,重重地哼一声,冷笑,“还有什么养伤的必要么?反正你是不是都觉得我死了正好,为民除害。我也是这样想的,我烂命一条,死了活该。”   白芒神色微凉:“你替我挡下那一剑时,也是这么想的?”   “不然呢?”桃羽瞥来一眼。   白芒却伸手,点住她左肩上的穴道,桃羽身子一下软绵地往后倒,被白芒一手扶住了。白芒声音淡淡的:“既然你不愿意吃饭,那我来喂你慢慢吃下便是。桃羽,我从没觉得你死了是为民除害……就算事实如此,我也没这般想过。”   “白芒,你……!”桃羽表情变得古怪,愤愤的。   白芒轻轻掰开她的下颌,喂她一口汤,继续道:“我也从没觉得你会是烂命一条,桃羽,你莫要自己轻贱自己。”剩余的话,白芒没再继续说下去,说她对桃羽的在乎,她有些说不出口。   白芒情绪淡淡的,一口一口喂完这碗汤,紧接着是一旁剃了刺的鱼肉,等她也吃完晚食,将小屋收拾干净,天色已经完全黑了。白芒又出门将晒了一天的熊皮收进来。   熊皮上腥味还有些重,但睡在里边,总比睡在硬石床上舒服。   白芒铺好床,将桃羽裹进去,这才解开她的穴道。   “时间不早了,休息吧。”白芒轻声道。   桃羽翻开被盖,恨恨道:“睡不着。”   “那……”白芒认真想了想,“我控制着力道,把你打晕?”   “白芒!”桃羽猛地从床上坐起,扯到伤口,疼得她嘴角咧了一下,神色说不出是委屈还是愤怒,“我是为你受的伤,你、你就这样对我!”   “我不是在照顾你,替你养伤么?当初我受伤时,你不也是这般对我的。”白芒轻轻道,“更何况,你方才说了,你自己觉着自己死了活该,才不是为我受伤。”   桃羽没想到白芒会这般说,不可思议地张了张唇,气得一时说不出话来。   好一会儿,桃羽才愤愤吐气道:“既如此,你何必辛苦帮我养伤?放着不管不就成了!反正我没了内力,日后就是废人一个,和死了有什么区别?”   白芒半跪在床边,双手撑着下巴,轻笑:“桃羽,你先前还说,你希望我跟在你身边,与你一同隐居也好,做别的事也好,总之,要我一辈子跟在你身边。现在你内力没了,我照顾你一辈子,不好么?”   白芒眉眼微弯,黑瞳中闪烁着清浅的笑,温柔无害。   桃羽怔了片刻,气得一下子爆了粗:“好你大爷!”   白芒不但没生气,反而轻轻地笑出声,眉眼弯弯,笑意灿然。   她在笑,桃羽总算直面自己的内心,说了这么句实话。以前桃羽要她陪着她,说是爱,其实更多不过是执念罢了。可桃羽从来不曾发现,或许发现了,也不肯承认。   现在白芒这么逗一逗桃羽,她竟然还承认了。   “别气了,睡吧,双修的事暂且不提,等你养好了伤,我们回中原再想办法治好丹田。”白芒伸手捻被子,扶着桃羽再度躺下,“开个玩笑而已,怎么眼眶都气红了。”   桃羽终于意识到白芒在逗她,眼眶反而气得更红了些,她猛地转身背对白芒,又立马转回来,用力捉住白芒的手:“白芒,你……”   “……你欺负我!”   “……啊?”这回换做白芒一怔,“欺负你?”她半趴在床边,轻笑:“桃羽,你是不是忘了上回我受伤,你在船上对我说过什么做过什么,那才叫欺负呢。”   桃羽忽然将白芒的手往前一扯,送到自己唇边,用力咬了下去。咬得很重,直到腥锈的气息在她口中扩散开来。   白芒埋头,笑得不能自已。   作者有话要说:   hhhhh   -   感谢在2022-08-0223:58:21~2022-08-0417:19:5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一只慵懒的猫2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吧唧吧唧玛卡巴卡13瓶;50291947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20章 流年   桃羽发泄似的咬了好一会儿,直到自己没了力气,才放开。   白芒手背上留下一串小巧的牙印,有血丝从里边渗出来。白芒看见自己手背上的伤,才忽的想起来,桃羽竟长着两颗虎牙,她一直是知道的,只是下意识忽略了,从来没把虎牙这种可爱的东西,和桃羽联系在一起。她半趴在床上,抬眸看桃羽一眼,依旧笑得肩膀微微颤抖。   “你笑个屁啊……!”桃羽声音很急,咬牙切齿的,愤愤往被窝中缩了缩。   “我只是在笑……桃羽,你竟然也会有这么可爱的时候。”白芒努力收敛笑声,轻声道。   “你、你闭嘴!”桃羽猛地转过身,再次背对白芒。   “我不笑了,睡吧。”白芒打个哈欠,就在床边静坐修炼。今晚,修习过一遍《焚天心经》后,她便默默回想《天行健》中的内容,经络中浑厚的内力逐渐变得缓慢、均匀。   白芒的内力是浑厚温和的,但因为她常年累月修习焚天心经,这功法本就是极为霸道的那一类,让她经络中的内力,也沾染上几分霸道的攻击性。   而按照《天行健》中所讲,修行时,白芒明显感觉到,内力中的那份攻击性一下子被溶解了似的,变得极其温和,任她掌控。   这种感觉很是奇妙,内力运行一个大周天后,白芒不但没觉着疲惫,反而神清气爽,像是睡了一觉似的,整个身子都极其舒适。   她一直知道《天行健》是世间难得的神功,可真正修习了,才知道其中妙处在哪儿。   原本白芒每天修炼一次《焚天心经》就会觉得累,若是次数多了,经络承受不住,更会有走火入魔的风险。可《天行健》却缓和了它带来的不适感。练过一遍《天行健》后,白芒甚至觉得自己可以再练几遍《焚天心经》。   而这只是白芒修行《天行健》的第一天,若是长年累月地修行下去,岂不是无论什么内功,她都可以很快地适应?那她内力增长的速度,岂不是能够强于他人几杯,甚至十几倍?   难怪江湖里,会有那么多人眼馋这本书。   “呼……”白芒吐出一口浊气,起身准备出门吹吹风练练剑,活动活动筋骨,再回来继续修习内力。才起身,她就注意到,床上桃羽仍然没有睡着,正睁眼幽幽地看着她。   “嗯?”白芒回眸。   “睡不着。”桃羽声音幽幽的,厚实的被窝里,她的手指往外伸了伸,快触到白芒袖口时,又缩了回去,“冷。”   白芒看懂了她的言外之意,无非是要她陪着她一起睡。   白芒呵口气,轻笑:“熊皮这么厚,怎么会冷?”   桃羽:“……”   白芒起身:“我出去吹吹风。”   没走几步,身后就传来桃羽慌张的声音:“白芒,你、你等等!你别走!”   “又怎么了?”白芒转身。   桃羽缩在熊皮里,缓缓坐起身,指了指营火:“你把火点燃再走。”   “成。”白芒点燃营火,暖色光点洒满整个小屋。桃羽坐姿稍稍放松了一些,整个身子藏在厚实被窝里,只有脑袋露在外边,发丝被蹭得乱糟糟的,让人不自觉地想揉一揉。   “那我出去了?”见桃羽点头,白芒这才离开小屋。   她就在小院里坐着,吹了会儿冷风,没多久便回小屋里。   这时已经很晚了,刚才桃羽磨蹭那么久没睡,这会儿已经迷迷糊糊蜷缩着睡着,就连脑袋都缩进熊皮里,挡住光。   真怪,明明刚才是她要白芒点燃火光,这会儿睡着,又嫌火光太亮。   白芒将手伸进被窝里探了探,里边暖绒绒的,她这才熄灭营火。   小屋也变得漆黑。   桃羽身子颤了一下,感觉到什么似的,脑袋从被窝里钻出来,没有睁眼,喉咙里却迷糊地嘤咛一声,听起来可怜兮兮的,像是在害怕。藏在被窝里的身子,也蜷缩得更紧了。   白芒一坐到床边,桃羽就本能地伸手,抓住她的手腕,靠近不放了。   桃羽呼吸再度安稳下来,身体也放松一些。   白芒坐了会儿,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   桃羽要她点燃营火,是因为……因为怕黑?   桃羽也会怕黑?   白芒不可置信地笑一声,眉头微蹙,又回想起自己曾被剑刺伤的那段时间,那会儿她伤得没桃羽这么严重,可每天依旧是昏昏沉沉的,光线昏暗时,睁眼连屋里的情形都看不清,有些时候在夜里被噩梦惊醒,的确会觉得怕。   桃羽伤得这么重,一丝内力都用不出来,会觉着怕,也是人之常情。   不过白芒依旧觉得稀奇。   桃羽竟然会怕黑。   她埋头,看着桃羽的睡颜,这会儿睡着的桃羽眼睛紧闭着,纤长的睫毛忽的颤一颤,偶尔启唇打个哈欠,露出两颗精致的虎牙。怎么看,都像是毫无威胁、惹人怜爱的邻家小姑娘。   桃羽明明比她还大几岁,却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反倒更像是她的妹妹了。   白芒不由得想,若是明湖山庄没有被剿灭,桃羽会是什么样?   精灵古怪,纯真可爱,会害怕,会软糯糯的哭,会撒娇的小妹妹?   “噗……”白芒自己都笑出了声。   白芒小心翼翼抽出手来,没有惊醒桃羽。她静坐再床边,继续修行内功,一夜之间,轮流将《焚天心经》和《天行健》修行了不知多少个大周天,直到天明。   白芒睁眼时,竟还丁点儿不觉得疲倦,修行了一整夜,却像是饱睡一整夜,精神焕发。   新的一天就这么开始。   白芒做好早餐,桃羽还在睡,她轻声喊了好一会儿,桃羽才艰难睁开双眼,眉头轻轻皱起,呢喃一般:“……难受。”   “怎么了?”白芒伸手触过桃羽额头,又在低烧。   “你等等。”白芒立刻出门去湖边,将布料浸湿,回来敷在桃羽额头上。   白芒轻声道:“待会儿吃过早食,换了伤口的药,我再给你熬一碗药汤。”   桃羽恹恹地点了头。   上药时,拆开桃羽肩头的布条,她的伤口依旧没有愈合的趋势,反而还看起来更严重了些,浅红色新肉里夹杂着一丝一丝黑色絮状物,像是生了疮。   白芒微微蹙眉,仔细替她清洗干净伤口,再重新敷药。   白芒准备待会儿再去山林中看看,改一改敷药的配方。   如果再过几天,伤口仍然会生疮,恐怕得刮一层肉才行。   换完药,桃羽继续睡,一觉昏沉沉睡到了正午。直到吃完午食,喝过白芒熬的药,桃羽才稍稍精神一些,额头上的温度也退了。   白芒出门钓鱼,桃羽就很在她后边。白芒诧异:“我下午去湖边钓鱼,你也去?”   桃羽点头:“去。”   “你不是一直觉得垂钓无趣至极么。”白芒轻声问。   “在屋里干躺着,也不见得多有趣。”桃羽从衣兜里拿出那本《天行健》晃了晃,“我带了书可以看。”   走到山崖下,不等白芒伸手,桃羽就软绵绵往她怀里靠了靠。   白芒:“……?”   桃羽已经揽住她的脖颈:“你抱我上去。”   “……”白芒吐口气,“抱这么紧,你也不怕伤口疼。”她轻轻推一推桃羽,“我背你上去。”   桃羽不情不愿地放了手。   白芒将桃羽背在背上。   上了山崖,离湖泊还有一两里地的距离,白芒想着,桃羽现在这么虚弱,总不能让她走过去,干脆便没有放手,背着桃羽走过这一片红枫林。   到湖边,白芒放下桃羽,桃羽神色还有些怔怔的,琥珀眸中微光闪烁。   “嗯?”白芒轻声问。   桃羽回过神来,笑:“这里风景真好。”   “你也会欣赏风景?”白芒诧异,她以为,桃羽从不将身边景色放入眼中。   “会啊。”桃羽打个哈欠,“我们日后离开此处,便是从这湖离开吧?”   白芒:“嗯,我打算等你伤好了,就做个木筏出去。”   桃羽往河滩边铺满松软碎叶的地上一躺,拿出怀中的《天行健》,就这么悠闲地看起来。   白芒坐到湖边石头上,轻轻握着自制的钓鱼竿,看着平静无垠的水面,大脑逐渐放空。   时间一点点过去。   湖面上泛起粼粼波光,突然漾起一圈圈涟漪,白芒还没反应过来,清凉的水花就落在她脸上,沾湿了发丝。白芒抬眸,不远处,桃羽不知什么时候脱了鞋踩到水中,正弯腰朝她泼水。   白芒:“……?”   见她没反应,桃羽又弯腰连着泼了几捧水,洒在她脸颊边。桃羽还没什么力气,泼过来的水花也弱得很,没有丁点儿威胁力。   再看桃羽脸颊狡黠笑意,白芒终于反应过来:“你故意泼我?”   “嗯。”桃羽哼一声,坐到白芒身侧来,“坐了一下午,无趣得很,你还真坐得住啊。”   白芒问:“你不是有书看么?”   “来回看了几遍,早看腻了。修行功法,看再多遍有什么用?我现在又不能修行。”桃羽打个哈欠,“教我钓鱼?”   “好啊。”白芒将自己的钓竿递给桃羽,“也没什么可教的,将吊钩扔进湖中,静下心来等待便是。在有些人看来,垂钓的乐趣在于将鱼儿吊起的那一瞬,可我觉着,能不能钓起鱼儿反而是次要的,悠悠闲闲坐在湖边,放空思绪,享受这一段时间的宁静,才是垂钓的精髓所在。”   桃羽“啧”一声:“这不就浪费时间吗?”   说是这样说,她还是在巨石上坐好,学着白芒的姿势,安安静静盯着湖面。   白芒又去一旁的树林中折一根长树枝,做成一根简易的吊具。白芒坐在桃羽身边,轻轻将鱼钩扔进水里,破天荒的,她竟有些静不下心来,下意识探出真气,余光也往桃羽那边瞟,观察桃羽的神色。   这是桃羽第一次与她一同垂钓,刚开始,看上去倒是有模有样的,然而没多久,桃羽就坐不住了,被她握在手中的鱼竿轻轻摇晃,水面上漾起浅浅波纹。   白芒下意识想张口,叫桃羽别动,可她余光看见桃羽脸上清浅笑意,又怔了怔,无声看着桃羽捣蛋。   桃羽晃晃鱼竿,又上下提一提鱼钩,水面上漾着各种波纹,在阳光下泛着光,还真挺好看。桃羽看腻了波纹,将鱼竿一扔,又跑到不远处的草丛上晃悠去了。   桃羽身子还有些无力,精神倒是恢复不少。   白芒余光瞥见,桃羽摘下干草,埋头小心翼翼地编成草环。她受伤的那只手还控制不好,在轻轻颤抖,几次没编好,桃羽便愤愤将手里的干草一扔,百无聊赖地在周围晃一晃,找别的玩意儿去了。   过一会儿,桃羽又返回白芒身侧,困倦打个哈欠,坐到她旁边,脑袋软绵绵地往白芒身上倒,就这么睡了过去。   白芒放下鱼竿,摸了摸桃羽额头,又在低烧。   桃羽睡颜很安稳,白芒便没有吵她,只轻轻渡一丝内力过去,引导着她经络中那点所剩无几的内力匀速流淌,直到体温渐渐恢复正常。   时间就这么一天天过去。   白芒每日清晨替桃羽上药清洗,中午熬药,桃羽的伤口终是没继续恶化下去,一点点愈合。   每天吃过午食,两人就一同前去湖边,白芒垂钓,桃羽在一旁悠闲地玩乐……或者捣乱。偶尔白芒正专注钓鱼,一捧水忽然泼到她脸上,她实在忍不住了,也会放下鱼竿泼回去,一不小心,就演变成了一场水战,还得是白芒小心翼翼让着桃羽的水战。   桃羽玩得没了体力,便在旁边枕着白芒的大腿睡去。其实下午大多数时间,桃羽都是睡过去的。   日子也过得挺开心的。   桃羽的伤口愈合了,反复的低烧却一直没有消退,反而越来越频繁。脸色也愈加苍白,神色恹恹的。白芒探查过她的丹田,但都和前些天差不多,没有什么区别。   又一个下午,白芒背着桃羽去湖边时,桃羽直接在她背上睡着了,白芒将她放下来时才发现,她鼻尖挂着血丝,自己衣衫上也沾了点儿。   “桃羽……?”白芒焦急喊一声。   桃羽朦朦胧胧睁开眼,喉咙里软糯糯地“唔”了一声,什么都没察觉到似的,又倒在她怀里睡着了。白芒微微蹙眉,再探向桃羽的额头,果然又在低烧。   她用内力稍稍调理一下,等桃羽的烧褪去,就立刻带着她回到小屋。   谁也没想到,桃羽突然睡这么一觉,竟然睡了一天一夜,像是昏迷。   白芒毕竟不是大夫,察觉不到桃羽身体究竟出了什么问题,但她能感觉到,桃羽睡着后,身体在一点一点变得虚弱。不仅仅是睡着的这两天,早在前些天,桃羽身子就越来越弱。   白芒守在桃羽身侧,夜晚自己也缩进被窝中,将桃羽揽进怀里。怀中身躯娇小、脆弱,仿佛摔一下就会碎掉,白芒好几次从梦中惊醒,梦到的都是桃羽的身影消散在她面前。   白芒竟然觉得恐慌。   就像是坠入了不见光的无底洞,只是想想,就忍不住颤栗。   其实这几年来,白芒越是远离桃羽,越是与桃羽站在对立面上,反而越是能看清,桃羽在自己心里究竟处于怎样的地位。就算没了爱情,桃羽在她心里,也是无法被其余任何人任何事挤掉的一块心尖肉。   她想看见桃羽发光,想看桃羽抛下过去走上正途,想看见桃羽过得幸福无忧。   所以看着现在脆弱无比的桃羽,她怕。   怕得要命。   ……   桃羽再醒来时,已经是第二天傍晚。   桃羽睁眼,琥珀眸中浸着模糊的水光,神情迷茫。她看向白芒,目光渐渐找到焦点,喃喃般:“白芒,我又想睡了。”   “别睡。”白芒慌张出声,伸手支撑住桃羽脊背。   白芒本想等桃羽身子养好一些,她们就一同离开此处,谁曾想,桃羽的身子会越养越差。再这样下去,不论是继续住在这里,还是离开此处回中原寻医,白芒都怕……   怕桃羽就这么睡了过去。   “要不……”白芒撑在桃羽背后的手指忽然松开,指尖抚过桃羽脊背,她舔舔唇,声音变得有几分飘忽,“……我们双修吧?”   作者有话要说:   狗血!   -   对了我这几天应该都不能按时更新,大概的情况就是,   冬天的时候手臂受伤了,一直没有愈合,我也没有在意,结果到现在还没好,我就想着去医院看看。其实昨天就去了趟医院,因为核酸原因没进去成,就今早再去的。   我本来以为清创就可以了,没想到要做手术把那一坨切除,然后把那一坨拿去做病理化验什么的……(应该就是个很小的手术,没关系,不过第一次做手术还是有点紧张。)   -   感谢在2022-08-0417:19:57~2022-08-0517:23:0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一只慵懒的猫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秋男先生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5029194710瓶;冰棍儿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21章 流年   “……?”   确定自己没听错后,桃羽脸上困倦睡意都消了大半,一下子抬起头,目光聚焦在白芒脸上。   “不然能怎么办呢?”白芒坦然坐到床上,将厚实的熊皮铺得平整,“我又不是大夫,除了双修试一试,也想不出别的法子了。总不能……就这么看着你一天比一天虚弱。”   桃羽脸色还是苍白的,没有什么精神,眉眼却弯起:“白芒,你担心我?”   分明是两人都心知肚明的事儿,白芒这会儿听见桃羽问出了口,竟觉得脸颊微烫。   白芒没好气轻笑一声:“你说呢?”   桃羽眉眼弯弯,没再得寸进尺,正色道:“什么时候开始?”   “就现在吧。”白芒思索道,“先练功,待会儿再吃晚食。”现在桃羽的状态实在太差,她怕吃晚食的功夫,桃羽又睡过去,不如先修炼看看。   “行。”桃羽打个哈欠,埋下脑袋,慢悠悠地解衣裳。   白芒错开目光,同样埋头解开自己的衣衫,一件件衣衫顺着肌肤往下滑落,皱巴巴堆叠在床边。   再抬眸时,桃羽已经背对着她盘膝而坐。   双修分为阴、阳两方,整个过程都由“阳”者主导,操控二人内力流淌,上回她们双修时,桃羽主动做的“阴”者,这回桃羽内力只剩那么一点儿,自然也只能做“阴”的那一方。   不过上回,桃羽还兴致盎然,这回白芒明显感觉到,桃羽有些怕,脑袋紧张地微微往下埋着,脊背也崩直了。   “没关系的,放松一些。”白芒轻轻开口安抚,话一出口,又觉着这话说得有点怪,连带着她都微微紧张。白芒呼口气,手指落在桃羽肩上,在没有受伤的右肩处摁了摁,让桃羽稍稍放松一些。   白芒手掌抚过桃羽脊柱,指腹明显感觉到上边凸起,有点硌手。   桃羽这些天瘦得厉害。   白芒无声叹口气,手掌最终停在丹田后边,闭眼,回想着双修秘法的内容,小心翼翼引导桃羽内力流淌。   桃羽体内,那股微弱的内力一点点离开经络,向白芒那儿涌去。   或许是修行过《天行健》的缘故,比起上回双修,白芒这回丁点儿没有不适的感觉,轻易就掌控两股内力,将它们融合在一起,轻柔地流淌过自己与桃羽体内每一寸经络。   而桃羽,眉头始终微微皱着,倒不是难受,只是内力被他人操控着淌过经络、甚至丹田的感觉,实在……太过怪异。像是经络内部被羽毛轻轻抚过,或者说,撩|拨。像是痒,又不太像。伴随着心底对他人内力侵入的恐惧感,不自觉抵触的同时,又莫名的,让人觉得有几分说不出的刺激。   “呼……”   不多时,桃羽就连呼吸都变得急促,脸颊染上一层绯色。   落在身侧的手指,本能地找到白芒手腕,抓紧了。到后面白芒手掌从她丹田处移开时,两双手再自然不过地扣在一起,十指相扣,很紧很紧。   结束双修前,白芒特意让她们混合在一起的内力,在桃羽丹田中绕了许多圈,细细滋养着她破损的丹田。   两股内力在桃羽丹田内停留了小半个时辰,白芒才引导着它们分开,各自归位。   双修结束的那一瞬,桃羽身子一下子软绵地往前趴下,跌进白芒怀中。白芒也后知后觉地感到疲倦,长长舒了口气,除了累,她还明显感觉到内力归位时,经络中那种难以描摹的舒适感。   一个大周天的修行过后,她的内力又增长不少。   “怎么样?”白芒呼口气,轻声问桃羽,“内力……有增长一些吗?”   她自己都没注意到,说话时,她声音是微哑的。   内力明明都已经回到自个儿经络中了,却还在不安分地乱蹿,弄得她心里涌起一股燥意,与桃羽十指相扣的手指不但没放开,反而握得更紧了些。   “嗯……”桃羽声音是从喉咙里哼出来的,难得软糯,她闭着眼,脑袋蹭过白芒肩头,发丝蹭得很痒很痒。   白芒看出来了,至少现在,桃羽精神恢复了不少。   看来双修还是有用的。   “那我去做饭……”白芒还没起身,桃羽就忽的转过身来,正对着她,手臂软绵绵抱住她的腰,哼出一声:“热……”   “什么?”白芒感觉到心口前的摩擦,恍惚一下,没听清。   下一瞬,桃羽忽的抬头,唇瓣落在她的下巴上。   是烫的。   白芒大脑空白一瞬。   经络中翻涌的那股燥意,仿佛一下就被点燃了。   ……   深夜。   山崖中一片寂静,只剩下小屋中慵懒散漫的呼吸声,一声一声,交错在一起。白芒躺在厚实的熊皮被窝上,累得一闭眼就想睡去。先前才双修完的时候,都没这么累。   经络中内力流淌顺畅充足,白芒却久违地感觉到手酸。   至于刚才的一幕幕……就像是一场荒唐但美妙至极的梦境,让人忍不住回味。白芒这时一闭上眼,脑海中模模糊糊回想起的,就是刚才一幕幕画面。   白芒差点睡着,直到被桃羽轻轻推了一下。   “饿了。”桃羽声音懒洋洋的,鼻音很重,又有几分撒娇的意味,“……做饭。”   桃羽手掌推过白芒肩膀。   白芒睁眼,艰难地摆脱睡意,坐起身来,懒懒散散地弯腰捡起地上的衣裳。桃羽脑袋就靠在她后腰处,轻轻地蹭过,有些痒。白芒恍惚间,竟然不觉得这时的场景荒诞,反而恬静美好。   “想吃什么?”白芒轻声问。   桃羽揉揉眼睛:“都行……反正这破地方,也没什么能吃的。”   “炖鸡汤行吗?”   “行。”   “加点什么菜呢……?嗯……林子里的新鲜野菜?”   “好。”   “还有呢?”   “……”桃羽的语气竟有几分委屈,“白芒,我很饿了。”   白芒没忍住轻笑:“好好好,我这就去准备。”   不到小半柱香时间,白芒便拎着只野鸡回小院里来。桃羽已经穿上衣服,没有继续睡觉,就在门槛边坐着等她。白芒能看得出来,桃羽精神恢复很多。   “你不困么?”白芒轻声问。   “不困,”桃羽双手支着下巴,摇摇头,“白芒,我饿。”   “等一会儿。”白芒转身去处理鸡肉,又回头,扔给桃羽一颗红色的野果,“先吃果子垫垫肚子吧。”   桃羽接住野果,低头咬一口,眉眼弯弯:“很甜。”   “那儿还有,饿的话自己去拿吧。”白芒指了指被她放在院里的小竹筐,走到小湖边处理山鸡去了。   桃羽跟在她身侧,在她埋头忙碌时,把野果递到她唇边:“尝尝?真的很甜。”   白芒咬了一小口,汁水在口腔中炸开,真的很甜。   桃羽问:“怎么样?”   白芒启唇:“甜。”   “那你说说……”桃羽忽然凑近白芒耳侧,轻声呼气,“是……更甜,还是果子更甜?”   桃羽声音很低,几乎是用气音呵在白芒耳侧。   白芒听清了,耳廓瞬间染上一层红,她目光扫过桃羽肩头,正好看见白皙肌肤上的一缕缕痕迹,下意识出口:“桃羽,你要不要脸……!”   “我不要脸?”桃羽扬起下巴轻笑,“可我看刚才,分明是你不要脸一些。白芒,你不会刚做出那么禽兽的事儿,这会儿就要翻脸不认人吧?”   桃羽声音竟有几分委屈:“白芒,你怎的这般不要脸。”   白芒:“……”   白芒吐口气,转身背对桃羽:“旁边还有野菜没洗,你要实在没事儿做,去把菜收拾干净。”   “白芒……”看着白芒耳根越来越红,桃羽把继续逗她的话收了回去,安安静静洗菜。   白芒盯着湖面,心跳还有些快。她算是知道了,桃羽的性子,就是给根杆子就能往上爬。先前重伤虚弱的时候,还能看起来乖巧可怜一些,这会儿伤好了,丹田也有得治,立马就本性暴露,恶劣得不行。   但……这种不带丁点儿攻击性的小恶劣,又让白芒觉着有几分可爱。   白芒不由得想,或许,不管是重伤时脆弱可怜的桃羽,还是这会儿眉眼弯弯得意笑着逗她的桃羽,都是桃羽撇开那份癫狂的执念后,最真实的模样。   会生气、会撒娇、会害怕、会恶劣地逗弄人,有血有肉,鲜活可爱。   作者有话要说:   两个都是高攻低防hhhhhh   -   对啦,今天我去做了手术,回来说一下情况!   幸运的是,手上那东西不是瘤子,只是个异物,切了就没关系了,病检都不用做。手术一点也不痛,除了暂时不能碰水、不能剧烈运动、不能负重以外,没有任何影响。   不幸的是,我不了解医院的缴费流程,图方便用微信缴的费,然后被告知微信缴了费就没法报医保QAAAAAAQ我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情绪起伏甚至比昨天知道自己可能长恶性瘤子的心情起伏还要大,啊啊啊啊啊我的钱啊!   就想提醒大家,去医院看病如果很贵的话,缴费前一定要去人工窗口问清楚报销、退费流程什么的QAQ不同地区、医院政策可能不太一样,但总之不要像我一样图方便直接就用微信缴了啊啊啊啊啊   -   感谢在2022-08-0517:23:02~2022-08-0623:26:1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一只慵懒的猫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5029194715瓶;我愿逆流而上、windsky6瓶;多喝热水4瓶;渡渡鸟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22章 流年   流年122修   吃过晚食,白芒洗漱收拾干净,便再度躺上了床,还没闭上眼,就困得快要睡着了。   桃羽还没有丁点儿睡意,她坐在床边,轻轻推一推白芒的肩膀。   白芒艰难翻个身,侧躺面对着桃羽:“……唔?”   “双修。”桃羽单手撑着下巴,“方才我内力增长不少,但丹田里的伤,依旧没有愈合,或许可以再修行一个大周天。”   “不了。”白芒再翻个身,背对桃羽,“困,先睡觉。”   “我睡不着。”桃羽手指落在白芒耳侧,轻轻挠了挠。   “……”白芒困倦打开她的手,声音不自觉带着些许怨气,尾音拖长,“我睡。桃羽,我这三天几乎没怎么睡……你让我睡会儿吧。”   桃羽轻轻笑一声,看着白芒的侧脸,终究没有再打扰她。   白芒这一觉睡得很沉。   这几天里,她所有忧虑的情绪,都纷纷消弭无踪,梦境都是微甜的。   白芒一觉睡到第二天中午,醒来时,刺眼的阳光已经洒进屋里,她困倦地起身,揉揉眼睛,才后知后觉发现桃羽已经不在屋里。她怔了怔,赶忙起床走出小屋,远远看见桃羽正坐在河边。   桃羽左手边放着一筐刚洗好的野菜,右手拎着一只断了气的野兔。   桃羽蹙眉盯着野兔,似乎正准备将它剥皮收拾干净,只是眼底那份嫌恶,藏都藏不住。   白芒一直知道,桃羽有洁癖,向来不喜欢处理食材,尤其是带血的食材。   只是怎么今天,白芒远远看着,竟然从桃羽的神态中,看出一丝难以察觉的……忌惮?   这种忌惮警惕的表情,白芒以前也很少在桃羽脸上见到过。在她的认知中,忌惮无疑是出于恐惧,而桃羽就算是面对十重内力的岳凌天,脸上也没有丝毫忌惮,张狂得不行。   但正因为桃羽很少有忌惮的情绪,白芒才无比确定自己没看错。   桃羽不喜欢处理带血的食材,不是因为洁癖,而是因为害怕?   不可能吧?   “桃羽。”白芒轻轻喊一声。   桃羽终于注意到她的靠近,一下子收起嫌恶,那点微不可见的忌惮更是消失得无影无踪,她站直身子轻哼一声,把野兔往白芒的方向递:“喏,我抓了一早上,好不容易才抓到的兔子,累死我了,你自个儿处理去。”   桃羽内力才恢复丁点儿,身体也没完全恢复,她捉到这只兔子,恐怕的确费了些功夫。   “行。”白芒点头,接过野兔。桃羽又弯腰到小湖里洗洗手,这才转身离去。   白芒看看桃羽头也不回的背影,再看看手中的那只野兔,又不自觉地想,桃羽不会是真觉着怕吧……?   不会吧?   她细细回想,好像以前她与桃羽一同生活时,尤其是在城镇中时,桃羽偶尔心情好,会陪她逛逛集市,但遇到猪肉铺子,都是嫌恶地绕过去的。白芒以前觉得桃羽的嫌脏,可再回想起来她刚才那一丝忌惮的情绪,白芒一下就觉得微妙起来。   在山野间风餐露宿时,桃羽几乎都是让她去处理吃食,只有迫不得已时,桃羽才会偶尔自己上。   还有去年,她们一同困在小岛地洞的那段日子,每天桃羽负责捉鱼煮鱼,白芒倒是没能看见她捉鱼时的神色,但她每次煮鱼肉时,拿股厌恶的情绪都快溢出来了。反倒是在大漠寒潭边,捉起里边晶润透明、几乎没有红色血液的寒潭鱼时,桃羽的神色才如常。   除此之外,桃羽每每杀了山匪之流,从不会去处理尸身。甚至白芒处理时,她都会隔着很远一段距离,偶尔嫌恶地看一眼。   白芒:“……?”   不会吧?   世人眼中嗜血好杀、性子阴晴不定、偏执癫狂的妖女,竟然会、会怕尸身?亦或是怕血?   不管是哪种可能,都太惊悚了些。   白芒处理好野兔带回小屋外,桃羽已经烧好一锅水,白芒将切好的兔肉倒进去,桃羽看一眼,这会儿兔肉下锅,她倒没有嫌恶的神色了。   白芒直接问:“桃羽,既然你伤好了,明日你去处理肉菜,蔬菜交给我。我们一日一日轮流着换,怎么样?”   “不要。”桃羽想都不想,拒绝道。   “为什么?”白芒垂眸。   桃羽顿了片刻:“……脏。”   白芒轻声笑:“我也觉着脏,所以我们轮流来,不正好吗?”   桃羽眨眼,毫不犹豫:“我觉着,反正我的伤也在恢复了,我们也没必要顿顿都吃荤,三天两头尝一尝就行。”   白芒轻笑一声,没说话。   桃羽沉默片刻,似乎在犹豫着要不要答应她轮流处理肉食的请求。   白芒抬眸,看见桃羽埋着头思索的模样,竟看出了几分挣扎。白芒睫毛不自觉颤了颤,她埋头,忍住笑。   白芒安静等了会儿,桃羽终于给出回答:“可以是可以,但是,你也要答应我一个条件。”   “什么?”白芒轻笑。   “我昨夜修炼一整夜《天行健》与焚天心经,可内力增长都不如那一次双修来得快。所以……你每日与我双修四次,我就同意你的要求。”桃羽一本正经道。   白芒微怔:“四次……?”   桃羽:“清晨,早食过后,午食过后,晚食过后。”   白芒:“……”   双修倒是没问题,但若是每次双修结束都像昨夜一般,她觉得,没几天她们就会吃不消。   “成不成?”桃羽还兴致勃勃地问她。   白芒终是忍不住轻笑:“桃羽,你……你就这么怕处理尸身?”   谁知道她问出口,明显看见桃羽手指顿了一下,随即轻嗤一声:“怕什么?”   “怕血,还是怕尸体?”白芒轻声笑。   “呵……”桃羽像是听见什么很可笑的事情一般,一下冷笑出声,“怎么可能!白芒你在说什么?谁会怕那玩意儿?我不过就是嫌脏罢了。”   白芒反而确定了,桃羽还真是怕啊?她埋下头,一时止不住笑,笑声清脆。   “你……!白芒!”桃羽脸上冷笑消失,变得有几分急促,“你不就是要我去处理肉菜吗?我去就是了,怎么可能会觉着怕!”   “不必了。”白芒笑了好一会儿,“不勉强你了,既然你觉着怕,我来做便是。”   “白芒!”桃羽气急败坏,用力去捉白芒的手,又想要咬上去。白芒没有涂膏药,上回手上的伤早好了,但齿痕还能看见。桃羽看一眼,又用力甩开她的手,重重“啧”一声,转过头去,一副再懒得理她的模样。   白芒掀开竹锅盖,搅一搅里边的肉汤,依然止不住轻声笑。她们住在这儿的半个月里,她把桃羽逗急了两次,虽然很幼稚,可她就是有种报复桃羽平时逗她的快|感。   吃过午食,桃羽安安静静清洗锅碗,仍然不愿意搭理她。   直到白芒犹豫着轻声问:“……双修么?”   桃羽动作一下怔住,只犹豫几个呼吸,就点了头。   白芒:“……”   又是一声轻笑。   ……   下午,阳光正好,住在桃源里的这些日子,白芒早已习惯了这会儿去湖泊边钓鱼,可今天,她却和桃羽懒洋洋躺在石床上,半个身子都窝在暖绒绒的熊皮里。   桃羽半眯着眼睛打哈欠,脑袋枕在白芒肩侧。   白芒睁眼,看着小木屋破败的屋顶,发呆,心情却异常舒缓,好像什么都不做,什么都不想,就这么躺一下午都可以。   躺了好一会儿,桃羽忽然懒洋洋地出声:“是,我就是怕。”   “唔?”白芒立刻反应过来,桃羽竟然承认她会怕。   “你别笑。”桃羽语气忽的变得恶狠狠的。   白芒:“?”   白芒无辜眨眼:“我没笑啊。”   “哼。”桃羽轻哼一声,才继续道,“我就是怕动物尸身,也怕人类的,在集市上路过时就是会觉得心里发麻。杀人时是觉得爽快,可杀完了,我就是怕,就是不愿意多看一眼,怎么了?”   桃羽继续道:“我不仅看着尸身会觉着怕,我还怕黑,怕自己一个人。不行么?”   “当然没有……只是……”白芒顿了顿,摇头,被窝中手指下意识牵上桃羽的手,“只是一点儿也看不出来。”   桃羽忽的沉默了。   白芒安静等了等,桃羽才继续道:“其实我一直都是这般性子,我小时候,是被爹娘,被整个山庄里的人宠着的,我娇气,胆小。只是后来,我从来不敢让别人看出来。”   她不许自己露怯。   不敢露怯,始终警惕着这个世界,不敢将真实的自己暴露。   时间长了,连她自己都忘记了,自己原来是这样的性子,整颗心只剩下癫狂与偏执。   “那现在呢?”白芒轻声问。   以前从不敢,也不允许自己露怯,怎么现在忽然就不在乎了呢?   “或许是……”桃羽垂眸,认真回想,“刚开始是因为,重伤后内力全失的感觉太难过了,好像随时可能死去,一切都不受自己控制,所以不由衷地感到恐惧,根本无法遮掩。”   白芒:“后来呢?”   “后来……”桃羽轻声笑,“后来,大抵是习惯了在这里闲适的生活……忽的,就彻底不怕了,觉着让人看出来也无所谓。”   白芒抓住桃羽话中的重点,轻声道:“可这里就只有我一人。”   桃羽话音停滞,连着呼吸也顿了顿。   白芒垂眸,正好看见发丝掩盖间,桃羽耳根竟然泛起了微红。   安静一瞬,桃羽从喉咙里重重哼一声:“行行行,我现在觉着,让你看出来也无所谓,让你,行了吧?”   “行。”白芒埋头笑。   再往下,唇瓣不知是不是不经意地,掠过桃羽侧脸。桃羽稍稍抬头,很轻地与她吻在一起。   ……   秋天过去,转眼就入了冬。   桃源内气温一直如春,温度只降了一点点,桃花也终于有凋敝的趋势。翻出山崖,到那片枫树林中,冬天的痕迹就很明显了。气温骤降,火红的枫树叶渐渐被白霜取代,山间被一层银装包裹。   桃羽的伤已经彻底恢复,内力也不断增长着。每一次双修过后,她的内力几乎都成倍地增长,短短两个月,她就快要回到巅峰时期的状态。   而白芒……   她原本就是中原。   当初白芒离开潜龙山时,已经做足了一去就是一两年的完全准备,现在外边纷乱不停,又有岳家这个不稳定因素,白芒怕自己提前回中原,反而会给潜龙山带来麻烦,干脆便在这里长住下来,等她或是桃羽一齐突破第十重内力,再离开也不迟。   只是随着时间的推移,她们一同在与世隔绝的山里生活了这么久,每日一同练功,相拥而眠;白芒做好了饭菜,桃羽便清洗收拾;一同在湖边嬉戏打闹,好像将外界的一切都抛了出去。   不仅是抛下了外界的一切,白芒注意到,这一回,桃羽似乎是真的……连过去也一同抛下。白芒与桃羽相遇快十年了,光是她跟在桃羽身侧就有整整六年,可直到现在,她才有一种,真正认识、了解桃羽的感觉。   她在认识一个抛下一切包袱后,崭新的、真实的、鲜活无比的桃羽。   她们像是在重新认识。   渐渐的,白芒自己也分不清,自己现在对桃羽,究竟是什么样的感情。   相互信赖的挚友?唯一的亲人?   但同时,白芒心里又无比清楚,没有哪个挚友或是亲人之间,会像她们一样,日日夜夜双修不断,无论身体还是心灵都无比契合。   白芒坐在湖边,握着鱼竿看面前望不到尽头的一片湖面,怔怔出神。   “在想什么?”一旁忽然响起桃羽的声音。   桃羽先前还在树林中砍木材,为制作离开这里的木筏做准备,白芒都没注意到她什么时候来河边了。白芒回过神,轻轻摇头:“没什么。”   桃羽坐到她身侧,很自然地往她肩上靠了靠:“你在发呆。”   “垂钓……不都是在发呆吗?”白芒轻声问。   “不一样,这回你有心事。”桃羽摇头,手掌握在她手侧。   白芒怔怔的,目光落在她们相握的手上,她没有再出声,桃羽也没有再问,时间就这么安静地继续流逝着。   作者有话要说:   快完结了   -   感谢在2022-08-0623:26:15~2022-08-0820:56:2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一只慵懒的猫2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玫瑰女王20瓶;子夜、5029194710瓶……瓶;多喝热水、冰棍儿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23章 流年   转眼就快要到春天。   山崖里的气温就好像慢了一拍似的,这会儿才越来越冷,桃花凋敝,小木屋上结了一层厚厚的冰霜。   冰雪消融、万物复苏之际,白芒与桃羽双修的次数也越来越多,每次时间越来越长,两股内力越来越契合。   从桃羽内力恢复开始,她们双修时,就轮换着做“阴、阳”两方,这回白芒为“阴”。她们双修这么多天,磨合得无比默契,“阴”的那一方早就不会有不适的感觉。   不但不会觉着不适,反而,就好像,融为一体。   又一次双修。   两股内力缠绕在一起,缓缓流过白芒经络。白芒闭着眼,清晰感觉到经络中内力翻涌,越聚越多,随时都可能冲破经络一般。   小木屋屋檐上结着一层厚厚的冰霜,这时正一滴一滴往下滴水,一层白雾向上飘散。肉眼可见空气中两股无形的真气交缠在一起,形成一片巨大的漩涡,周围一切仿佛都被卷了进去,能看见缓慢飞舞的灰尘,和光点混在一起。   这是突破的预兆。   白芒却没有丁点儿急躁,心里一片平静,思绪集中在内力流淌上,桃羽心绪也是平静的,引导着两股内力流淌。白芒感觉到内力正缓缓汇入丹田,两股内力渐渐分开,各自归位。   两股磅礴内力分开,小屋外纠缠在一起的两股真气瞬间炸开,尘土飞扬。   白芒丹田里,涌上一种从未有过的开阔感,整个丹田仿佛从一片无垠的海洋,变成了星空——无波无澜,又包容一切,内力在里边平稳地流淌。   真气向外扩展开,白芒还没睁眼,却好像清晰看见了周边每一件事物,连颜色、温度都一清二楚。   十重内力,果然与九重大不相同。   而在她真气的感知中,面前的桃羽是一片火红的,仿若火焰,又像是跳动的心脏——她自己的心脏。   白芒长长吐口气,睁眼,正好对上桃羽的目光。   那一瞬,她在近在咫尺的那双琥珀眸中,看到了一片迷幻星辰。   桃羽的目光柔软。   沉默片刻,她们几乎同时启唇:“恭喜。”   双修过程中,突破的不仅是白芒,还有桃羽。   沉默片刻,二人又一次相视而笑。   穿上衣衫后,白芒缓步走出小屋,看着外边风景。冬天,桃林凋零了,只剩一片光秃秃的林子。可看久了,白芒一想到即将离开,依旧觉得不舍。   桃羽站在她身侧,很自然地勾住她的手指:“不想离开这里了?”   白芒点头。   桃羽呼口气:“我也不想。”   白芒无奈轻笑:“但现在正是离开的时候。”   她们既然突破十重内力,便没有继续留在此处的理由了。小半年过去,江湖里也不知怎么样了,还有许许多多的事情等着她们去处理。   “走吧。”桃羽主动向前一步,“你愿意的话……我们处理完外界的那些事,日后再回来便好。”   “好啊。”白芒清浅笑着答应。   沉默片刻,桃羽忽的又说:“不过……其实在哪儿都差不多。”   桃羽声音很低,说得含含糊糊。   白芒却听懂了。   桃羽在说——   与她在一起,无论在哪儿,都是一样的。   她都喜欢。   白芒目光微弱地闪了闪,望向不远处的风景,喉咙里轻哼出一声,只有她自己才听得见的:   “嗯。”   ……   沿着她们走过无数次的那条路,翻上山崖,穿过被白雪覆盖的枫树林,很快,白芒便停在湖边。冬日的湖水一片平静,她们做好的木筏正飘在湖边。   白芒跳上船,桃羽站在她身侧,轻轻运转真气,斩断拴着木筏的草绳,木筏便缓缓向湖的另一头飘去。   湖风清冽,这片高原上的湖泊宽阔似海,足足半个时辰过去,她们才看见另一侧湖岸。岸边依旧是一片冰封的山崖,离近了,白芒终于看清这片山崖的轮廓,很快,她便将这片山崖与地图上的标识对应。   “翻过这座山,往西两百里,就是剩余的魔教财产位置。”白芒思索道,“我们既然都到这儿了,那么先去探一趟路,再回中原也不迟。”   桃羽打个哈欠:“听你的便是。”   就算白芒二人都突破了十重内力,轻功自然地更上一层楼,接下来这两百里距离,也走得并不轻松。   往西翻过这片山,便是蜀西高原,一路上空气稀薄,渺无人烟,更别说能走的路了,只能徒步翻越一座座冰川峡谷。直到第二日傍晚,她们才抵达坐标附近。   “到了。”   这是一片连绵不绝的冰山,一眼望去刺得人眼睛疼,除了冰层,什么都看不见。   白芒蹲下身,手掌触在冰层上,真气向冰层下方扩散,很快,她便察觉道:“下面是空的。”   话音一落,桃羽便默契地拔刀向冰层中刺去,短刀刺开冰层,一条裂纹缓缓出现,向两边扩散,越来越大。桃羽力道控制得很好,除了冰层开裂的声音,周围没丁点儿动静。   很快,冰层上裂开一条三丈长的窄缝,白芒稍稍探了探:“是一条甬道。”   白芒沿着缝隙一跃而下,甬道底部也是一层冰面,阳光从上边冰层中洒下来,在甬道里反射出缤纷的色彩,沿着甬道往前走五十来步,狭窄的甬道尽头,突然开阔起来。   面前是一片宽敞的空地,上方仍然被冰层覆盖,冰层外的光线的微弱的,但空地角落摆放的夜明珠幽光四溢,在四周冰晶上折射出炫目的光。   而空地中央,整齐堆叠着一个又一个巨大的玉箱。   向玉箱里看,能依稀看见里边东西的轮廓,金块、武器、书籍、珠宝……白芒只扫一眼,都觉着被眼前场景震撼。魔教失落的这些财产,的确足以用来做很多、很多事了……   桃羽向前一步,随手挑开一个玉箱,里边金块在夜明珠照耀下,光彩一下子溢了出来。   “东西都没问题。”   玉箱关上,白芒也收回目光:“既然已经找到了,我们便回中原吧。”   桃羽走到存放书籍的那几个玉箱前,随手挑开,拿出里边书籍看了几眼,随即扔一本给白芒:“带着,路上无聊的时候看。”   白芒看一眼封面,正是魔教的神功《吸星大法》,她小心翼翼收起书籍。这些书,最终都交到白思静手中,再被封存于皇城的藏经塔中,不过自己和桃羽既然都修行了《天行健》,再多修行一门功法,也不是坏事。   说起来,魔教正是因为《吸星大法》,才被正派针对。   《吸星大法》可吸取他人内力,转化为自己的内力,那些正派人人唾弃、恐惧这本功法,却又人人想要得到它。可他们只想拿到这本秘籍,却从来没有想过,自己在得到这本秘籍后,江湖中其他人又会怎样对待他们?谁拿到这本秘籍,谁就是下一个魔教。   或许他们不是没想过,只是自信自己能够天下无敌,不落得和魔教一个下场。在巨大的利益吸引下,很少有人愿意去在意背后的风险。   白芒轻轻呼口气。   所以,才不能让这本秘籍,让这些财产,落入其他人手中,否则又是一场场永无尽头的腥风血雨。   ……   一个月后,中原。   山野间一家小酒馆里,一阵阵喧哗声从里边传出,难得这么热闹。   “这华山之巅的武林大会,咱究竟是去还是不去?”   “当然要去!这武林大会虽说是十年一届,可上次武林大会已经是二十几年前了吧?如今天下这么乱,下一届更不知道何时才能举行,要错过了,说不定这辈子都再看不着!”   “黄兄说得对,我也很好奇,这一届武林大会究竟是谁能斩获天下第一的名号,当上武林盟主。那岳盟主闭关这么多年,也不知究竟突破第十重没有。”   “我猜啊,岳盟主既然主动举办武林大会,便是对自己的武功有信心!这次武林大会,我是一定要去看的!”   有人忽的迟疑道:“可是潜龙山那边……”   另一人愤愤道:“切!我们就去看个热闹,又不是和叛军勾结,潜龙山能拿我们怎样?”   这时,小酒馆的门突然被推开,酒馆里声音倏地变小,一些人警惕地悄悄瞥过去。   推门的是两个戴着斗笠的女子,看不清脸颊,但二人身姿修长挺拔,步态悠然,二人分明穿着最简单不过的深色纱裙,却让人难以忽视,像是发光般吸引着他人视线。   可同时,稍稍高些的那人气质如温柔的莲,不染凡尘,却又让人不敢接近。另一人就算戴着斗笠,浑身上下也散发着一股张狂气质,更无人敢上前。   直到二人在角落里坐下,小酒馆里才再度恢复嘈杂。   只是这会儿有了外人,谈论岳家与潜龙山的声音便没了。   “二位客观需要些什么?我们这儿有上好的牛肉和米酒……”店小二招呼过来。   桃羽掀扔给他一块银子,漫不经心地问:“先前我们在客栈外时,听见里边在聊什么岳家,还有潜龙山,这是怎么一回事?我们俩刚从西域回来,一时不了解中原的近况。”   店小二怔了怔,下意识往周边看去,发现没有人往她们这边看,他才突然意识到,面前的姑娘是用真气传音与他说的话……!没想到眼前两个少女年纪不大,内功竟如此深厚,他的态度立马变得恭敬起来:   “这……二位女侠可知道武林大会?”   “自然,每十年一届的武林大会,江湖中谁人不知?”   店小二继续道:“姑娘说得没错,武林大会虽说是十年一届,可这些年江湖大乱,上一次武林大会,已经是许多许多年前了。大家原本都快忘了这回事,没想到五大门派突然宣布,将在半个月后举办武林大会,就在华山之巅!”   桃羽挑眉:“武林大会,又和岳家和潜龙山有何关系?”   店小二解释道:“首先是武林大会与岳家,岳家岳凌天大侠是上一任武林盟主,此次武林大会由他来主持,也是在他的主张下才重新召开的,这是第一重关系。”   “至于第二重关系……”店小二倏地压低声音,小心翼翼道,“二位女侠可知叛军一事?”   “叛军?”白芒倏地抬眸。从蜀西高原回到中原后,她们只来得及给潜龙山传了个信儿,还没收到回信。   “女侠有所不知……”店小二叹口气,悄声道,“听说近来天子重病,太子殿下也受了伤,现在是长阳公主在管那朝堂上的事儿。嗐,我们这些老百姓倒是无所谓,至少这些日子,过得是要比先前好一些了。可是听说朝中大臣不同意啊……!这,听说那些大臣都不服,私下都在说公主干政,成何体统?”   “不仅是朝中,皇室中更有人看得眼红……听说山西的那支叛军,就是五王爷的手笔,而岳家,和五王爷关系匪浅。那支叛军大部队更是驻扎在了武当周围。”   “这次武林大会,不仅仅是要比武选出新的武林盟主,岳家恐怕更是要趁此机会,说服江湖各门派站在叛军那头……啧啧啧。”店小二摇摇头。   桃羽接着问:“那么潜龙山呢?”   “嗐,潜龙山这算是挑明了。”店小二道,“以前江湖中便有人猜测,潜龙山是朝廷的手笔,没想到,它还真是长阳公主创立的!而现在叛军盘踞武当,南疆镇南王竟然也派了一支军队前来助阵,就驻扎在潜龙山中。所以江湖中才有传言说,谁要是去了华山参加武林大会,谁便是与潜龙山、与朝廷为敌!”   作者有话要说:   嗷   -   这几天手臂开始痛了,今天我去换药的时候,问医生能拆线了么,医生一脸你疯了吧的表情看着我,问我:你觉得可能吗?   我:……QAQ   最后定下16号拆线,这之前应该都会保持这么缓慢的更新(但我总觉得说不定还没到十六号就完结了……)   -   感谢在2022-08-0820:56:26~2022-08-1016:29:4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一只慵懒的猫2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再见未来30瓶;SJS25瓶;梅川苦茶15瓶;我愿逆流而上4瓶;50291947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24章 流年   “说句老实话,我们这些百姓还是更愿意站在长阳公主身侧,毕竟长阳殿下掌权的小半年里,我们是切切实实过得比以前好了……可江湖上的人,恐怕没谁愿意得罪岳家,唉……”   店小二说得滔滔不绝。   白芒面上没有任何情绪,心底却不由得震惊,她和桃羽才离开中原小半年,竟发生了这么多事。也不知白思静如今在皇城里,处境究竟怎么样……   好在,听店小二的描述,白思静在百姓心中的威望应当不低。   店小二离开后,桃羽摘下斗笠,懒散打个哈欠,瞟向白芒:“按他所说,武林大会就在半月后,我们先赶回潜龙山,再去武林大会,恐怕来不及了。怎么样,这武林大会去还是不去?”   “去。”白芒思索道,“我们直接赶去武林大会,事后再回潜龙山。”   岳家突然举办此次武林大会,五大门派精锐都聚集在华山之巅,显然是有什么阴谋。白思静如今在皇城就够忙了,江湖上的这些事儿,白芒既然有能力帮她解决,就不打扰她了。   白芒轻声道:“现在回潜龙山是来不及了,但我们可以沿着潜龙山据点的位置,一路向华山而去,只要堂姐那边有消息,我们便能第一时间知道。”   潜龙山向外传信,尤其是不知道传信对象具体的位置时,都是将信件沿着一个一个据点往下传的,因此白芒只要一路沿着潜龙山据点前行,总能收到潜龙山的回信。   “成。”桃羽伸个懒腰,微微眯起眼,“武林大会……还真是有几分期待呢。”   ……   白芒沿着潜龙山的据点前去华山,一路上绕着弯,又耽搁了一些时间。   一周后,白芒抵达信。一共有两封信,一封是白芷砚写给她的的,另一封是白思静的。   白芒拆开第一封信,看见白芷砚的字迹,唇角便不由得柔和勾起一个弧度。   【姨姨!你不在的这些时日,可担心死我和娘亲了!虽然你事先告知我们说,前去寻找宝藏一路上险阻万千,就算一两年没有音信也是正常的,可我们还是忍不住担心……尤其是百花谷少谷主前来向我们报信,说岳家在偷偷埋伏你们……】   【我和娘亲一直在派人找你们,可是却一直没有消息……】   【唔,算了算了,既然姨姨你们都回来了,我就不说这些不开心的话了!姨姨你不用担心我们,这半年里,娘亲那边虽然很忙,但该她得到的,她都抓到手了,万事顺遂。潜龙山这边也一切安好。】   【也不知道姨姨你们听说叛军的事情没?总之你们放心,我和娘亲都安排好了!不会让叛军得逞的,你们长途奔波,这会儿才回中原,就直接回潜龙山休息吧!】   信纸结尾处,字迹忽然变了,是桃芷犹写给桃羽的,只有一句话:【义母,一切安好。】   言简意赅,是桃芷犹的风格。   “这小家伙。”桃羽看得轻笑一声,“我还以为,小半年时间过去,这小家伙都把我给忘了呢。”   白芒抿着唇轻轻笑,接着打开第二封信,白思静写给她的。   信上前半部分和白芷砚的没差,亦是好一顿真切关心,嘱咐她既然已经回了中原,就好生歇息一阵。等白思静忙过这一阵,就直接派兵去取魔教的宝藏。   可是信纸后半……   白芒看着信纸上的内容,神色渐渐凝重。   “怎么样?”桃羽注意到白芒的神色变化,轻声问一句。她玩笑着:“就这么想念你阿姐?”   “……不是。”白芒又看了看上边的内容,呼口气,直接将手中信纸递给桃羽。   桃羽看了一眼,饶有兴趣地轻笑一声,眼底却有杀意浮现。   佛子前些日子一直在暗中调查岳家,而信中最后一点儿内容,正是佛子提供给潜龙山的。   佛子说,岳凌天竟有一个卵生兄弟岳不云,当初明湖山庄一事,正是岳不云与少林方丈一同谋划的。不仅是明湖山庄一事,当初领头围攻白天行二人的,也是岳不云!   而现在,岳不云也与岳凌天一同突破第十重内力。   也就是说……原来在蜀山山顶的那一天,突然对白芒出手的那个十重内力的高手,竟是岳凌天的卵生兄弟……!   桃羽看完信纸上的内容,将它递还给白芒,轻飘飘鄙夷地笑:“武当岳家……我就知道,伪装得再怎么浩然正气,也不过是道貌岸然的垃圾罢了。”   既然有了佛子的消息,她们此行就更要上华山,让岳家兄弟的阴谋破灭。   以及……复仇。   为了他刺向桃羽、白芒的那一剑复仇,为了当年的明湖山庄,也为了白天行与井幽。   ……   华山之巅。   山间云雾缭绕,清风拂面。山顶的冰雪已经消融,山崖上布满青绿的新叶,偶尔有鸟鸣响起。   原本是一副平和美好的景象,却被一声声吵闹的喧哗声打断。   华山顶上一处空地,被修成一座巨大的原型擂台,此时擂台周边人头攒动,嘈杂的声音正是从人群中传来的。   而擂台上,岳凌天正与一位少林长老交手。   少林长老看上去倒是年轻,不过三四十岁,却留着一缕雪白的胡须,显然修为颇深。他一手拎着禅杖,另一只手单手做合十桩,每次动作,都带起一阵狂风呼啸。   少林长老手中禅杖每次与岳凌天手中那把长剑相撞,金属摩擦时的声音竟如同雷鸣。   台下不断响起阵阵感慨声:“光阳长老修为如此高深……看样子,竟然已经接近第十重内力了!”   “也不知光阳长老能不能战胜岳盟主,登上武林盟主之位。”   “啧啧啧……我看还是岳盟主胜算大,光阳长老再怎么接近第十重内力,总会也只是第九重,与第十重间终归有差距。”   “如今少林中内力最高的,不是佛子吗?佛子怎么没参加此次大比?”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佛子他闭关去了!我听说,佛子半个月前便开始闭关。”   “闭关……?佛子他……”说话的人怔了一下,忽然反应过来,“佛子他要突然第十重了?!”   “当然。只是不知佛子要多久才能突然……”   “以佛子的天赋,恐怕最多一两年……届时,佛子便是江湖中最年轻的宗师!”   “可惜佛子错过了这次的武林大会,也不知下次会是什么时候……”   那人话音还没落,擂台上突然传来一阵剧烈的撞击声。   “嘭!”   尘土四溅。   只见少林那位光阳长老踉跄后退两步,嘴角有血丝落下,他弯腰咳嗽两声:“阿弥陀佛,是老僧技不如人。”   岳凌天豪爽一笑,拱手道:“承让。”   擂台下喧哗声停了一瞬,随即爆发出一阵喝彩声,恭喜岳凌天再度摘得武林盟主头衔。   “恭喜岳盟主蝉联武林盟主之位!”   岳凌天四下一望,放声道:“感谢诸位英雄抬爱,想必诸位都知道,按理说,武林大会应该是十年一次,可诸位都知道,因为这些年四处都不太平,江湖大乱,因此才一直没有举行武林大会。”   岳凌天:“我选择在此时重新召开武林大会,第一个目的,便是选出新一任武林盟主。前些年我一直在闭关修炼,没能为江湖做点什么,也十分愧疚。既然下一任武林盟主也是岳某,那么我一定尽心尽力,为解决江湖纷乱尽一份力。”   台下立刻有人道:“岳盟主的信用与能力,我们自然是相信的,召开此次武林大会的另一个原因是什么,岳盟主直说便是!”   “至于第二个目的……”岳凌天神色凝重起来,震声道,“此事关系到整个江湖的安危,甚至会影响天下苍生,还请诸位一定听岳某细细道来……”   岳凌天话还没说完,擂台下就一片哗然,不需岳凌天继续说,台下诸人几乎猜到他接下来的话。   无非是要江湖豪杰支持五王爷的叛军,要他们站队。这时朝堂一片混乱,长阳公主势头正旺,五王爷要想夺权,不得不求助于江湖豪杰。   也正在这时,山崖的云雾中突然传来一阵清脆灿然的笑声。   “谁!”岳凌天一下警铃大作,连他都没察觉悬崖处有人,足见那人轻功有多可怖!   众人的目光也随之望向悬崖。   下一瞬,只见两个身形飘逸的女子轻巧跃上悬崖,站在擂台边的巨石上,俯视擂台上的岳凌天。   这时一阵风吹来,二人裙摆随风而飘,翩若惊鸿。   “老家伙,上回正是你兄弟刺了我们一剑,怎么,这就不记得人了?”桃羽掀开斗笠,眉眼微微弯起,笑意灿烂。   “你们是……”岳凌天表情一下凝固一瞬,“你们居然没有死……!”   “岳盟主,许久不见。”白芒也摘下斗笠,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岳盟主刚才说,此次武林大会的目的之一,是选出新一任武林盟主,那么……现在比武还能继续么?”   白芒语气温和无害,却给人一种凛然的感觉。   作者有话要说:   ——已修   -   感谢在2022-08-1016:29:44~2022-08-1222:37:4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一只慵懒的猫2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25章 流年   流年125   白芒二人突然出现,擂台周边倏地一阵哗然。远离擂台的一处角落里,百花谷的云月眉眼微弯,牵着云清渺的手:“师父你看吧,我就说她们没死。”   云清渺望过去,目光落在白芒身上,笑意温和。   大半年过去,云清渺精神又好了许多,脸色也不似曾经那般苍白,正是大病愈合的模样。   云清渺轻声道:“白姑娘没事自是最好的。”   “是啊。”云月满不在乎地打个哈欠,“不仅没事儿呢,看样子,她们内功还精进不少,竟然都敢和岳凌天那老家伙叫板……靠,该不会她们突破第十重内力了吧?我靠,这、这也太变态了……”   云清渺没有说话,却轻轻点了点头。   云月眼睛一下子瞪大,惊诧道:“不会吧!她们真突破了……!啧,算了算了,我不嫉妒,一点也不嫉妒,原本今天的计划,我还怕只靠我们和少林会出岔子呢,现在我们这边既然有了两个十重内力的高手,我也就不担心了。”   说着,云月在云清渺身前蹲下,抬头看着她的眼睛,语气忽的变得认真:“清渺,你答应我,既然白芒她们赶到了,待会儿无论发生什么,你都要先顾好自己安危。”   ……   岳凌天看着突然出现的白芒二人,神色从最初的惊诧,逐渐变得凝重。他一眼就发现,这两个小姑娘,内力竟都与他不相上下。而她们为何会出现在这里,答案不言而喻……   擂台下已经有人认出她们:“这两位是……潜龙山的白姑娘,与明湖教的桃姑娘?”   “自从岳家与叛军勾结,便是明着与潜龙山作对,潜龙山的白姑娘又怎会前来武林大会?”   “这……这一次武林大会,有的乐子看了。”   当初岳凌天伙同几大门派的长老,埋伏在蜀山之巅,将白芒二人逼入绝境的事并没有被声张出去。也就只有云清渺与云月这般身份的人,知道点儿风声。   就连云月也不确定,白芒当初究竟有没有摆脱岳凌天的埋伏,直到这会儿看见白芒,她才终于松口气。   更别说潜龙山那边,一直在暗中搜寻白芒二人的身影,白芷砚和白思静不知因此多少个夜晚睡不着觉。   而在外人眼中,自是全然不知道岳凌天伏击白芒一事的。他们只知白芒是潜龙山的人,而潜龙山是长阳公主的部下,好巧不巧如今岳家背靠五王爷,与叛军为伴。白芒这一次前来华山参加武林大会,可不是来砸场子的?   “妖女,你、你们竟然还没死!”九华山掌门双目瞪圆,率先跳了出来,长剑直指白芒二人。   白芒立刻认出来,她和桃羽在蜀山上,见过这人。她在人群中扫了一眼,果然看见好几个蜀山上的熟面孔,这时都不可置信地看向她们,没想到她们不仅没死,还、还突破了十重内力。   白芒轻轻笑着,目光扫过去,神色温柔,却让他们觉得脊背发凉。   白芒温声向那几人打过招呼:“岳盟主,诸位长老,蜀山一别,转眼便是这么久没见了。算算时间,也有接近三个月了吧?”   那几人一时没有回答,擂台下却紧接着响起一声声疑问:“蜀山?什么蜀山?”   “白姑娘的意思是,她和岳盟主他们在蜀山上见过?可我看那几名大长老的神色,怎么是恨不得她死?”   再联想到岳家与潜龙山的恩怨,擂台下很快就有人猜到,先前岳家竟已经联合几大门派,在蜀山之上与白芒二人打过一场。而且按照九华山那位长老所说,白芒甚至差点死在蜀山下……?   “可为什么是蜀山?蜀州这荒山野岭的,他们去那儿干嘛?”人群中,立刻有人疑问道。   擂台上,岳凌天表情凝重:“岳某也没想到,三个月不见,白姑娘和桃姑娘竟双双突破第十重内力,真是后生可畏啊……!虽说,想来有魔教神功的缘故,但两位姑娘天资着实很高。”   岳凌天一张口,便将白芒二人与魔教扯在一起,台下果然响起一阵喧哗:“魔教功法?这又与魔教有何关系?”   “岳掌门的意思莫非是,白姑娘竟会魔教功法?这怎么可能!”   岳凌天向四周拱手,震声道:“说来也巧,岳某方才就说,此番举行武林大会有两个目的。第一个我已经告知大家,而第二件事,正巧与白姑娘有关。既然白姑娘这会儿来了,那么岳某正好将此事公之于众——”   “白芒白姑娘,是魔教后人!”岳凌天痛心疾首地摇摇头,“或者说,白姑娘是前武林盟主白天行与魔教圣女井幽的后人!而这位桃姑娘,我并不了解,但她与白姑娘走得那么近,想必是早已归顺魔教。”   岳凌天倾慕井幽多年,但正如岳不云所说,在他们的计谋面前,他对井幽的感情压根不算什么。当年岳不云杀死井幽,岳凌天觉得愤恨,觉得悔恨,却从没有阻止过岳不云的行动。   而这时,就算他对井幽的后人心有不忍,却依旧不会留一丝情面,就这么按照原计划,“揭穿”白芒的身份,直接把白芒推到整个江湖的对立面上!   台下立刻有人惊诧道:“白姑娘不是潜龙山的人吗?又怎会是魔教后人?”   “或许,潜龙山的侠士也一直不知道罢了。”岳凌天叹口气,“当初我与天行关系那么好,他却背叛天下正道,与魔教圣女为谋!我因此痛心了一辈子,我就算是死,也绝不会认错天行的后人!”   擂台下,几名闭关许久、年岁已老的江湖人士也站出来:“的确,白姑娘神色像极了当初的白盟主,外貌也神似那魔教妖女。”   江湖人对魔教的恨意深入骨髓,岳凌天这话一出,不少人看向白芒二人的目光,立刻就变了。   警惕、仇视、满是杀意。   角落处,云月不屑地轻笑一声:“师父,你说这些人可笑不可笑?年老一些的,心里念着的无非是魔教的功法,口中那些污蔑魔教的话,说着说着自己也信了。年幼一些的,一个个根本没见过魔教,却像是和魔教有血海深仇一般。”   云清渺温和笑着叹口气:“人性如此,怪不得谁……只是,正因为如此,井姑娘想要做的,才是异常伟大的。”   擂台上,白芒没有否认岳凌天的话,而桃羽眉眼弯弯,笑意灿然向前一步:“废话这么多作甚?老东西,你就直说,既然我与我家白芒来参加武林大会,这比武是继续不继续?”   “荒唐!”台下立刻有人怒喝,“魔教余孽哪儿有资格参加武林大会?”   “是吗?”桃羽打个哈欠,轻飘飘道,“只可惜,我与阿芒要不要参加武林大会,你们说了不算,我们说了才算!”   话音一落,桃羽眼神倏地凛冽,杀意翻涌,下一瞬,她已手持不语刀,直直刺向岳凌天!   黑色刀刃在阳光下,散发着寒芒。   于此同时,另一把漂亮纤细的长剑破空,白芒甩开龙吟剑上的破布,与桃羽同时出手。   作者有话要说:   我家白芒√   第一次喊阿芒√   -   感谢在2022-08-1222:37:47~2022-08-1422:48:3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一只慵懒的猫2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寒之千秋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白玉楼观葉10瓶;白易生6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26章 流年   擂台下众人还没反应过来,不过一刹那,擂台上便已经被一阵尘土笼罩,再看不清。   有人只勉强看见,尘土中三个身影来去如风,杀气凛然,连残影都难以捕捉。人群中甚至连一点儿喧哗声都不剩,所有人齐齐望着擂台之上。   一来是好奇这两方究竟谁能获胜,二来,高手间的对决,但凡能多看一眼,对习武之人来说,都受益匪浅。   最靠近擂台的一圈人难免受到真气波及,苍惶往后退了好几步才稳住身形。再抬头时,擂台上竟又多出一个身影!这下,终于有人震惊道:“这……怎的又多了一个人?”   “那人是武当的?武当竟还有十重内力的高手……!”   只有少数人猜到了,擂台上多出的那人,自是岳凌天的胞弟,岳不云。   岳不云一直隐匿在暗处,江湖中少有人知道他的存在,岳凌天原本也没准备让他在武林大会上露面。可白芒和桃羽直逼岳凌天,两人联手,配合无比默契,又熟悉武当的流云步与八卦拳,见招拆招,不过十来招便联手将岳凌天逼入绝境,岳不云这才不得已出手加入战局!   虽然都是十重内力,论内力积累,岳家两兄弟自然比白芒二人深厚得多。可是论默契,二人反而差得远,同样是十重内力,内力深厚其实已经没多少影响,重要的,是如何运用这份内力。   白芒和桃羽的武功本就是一脉,桃羽会的,白芒自然也会。从明教刀法,到明湖棍法,再到武当拳法,甚至魔教的吸星大法,她们都会。   往往双方一个眼神,白芒就能明白对方所想,手上招式也随之变化。   而岳家两兄弟平日里一个在明一个在暗,别说联手克敌,就连私下交流的时间都很少,更何况二人间本就有芥蒂,竟被白芒二人逼得节节败退。   四人一路从华山之巅的巨大擂台上,打到悬崖峭壁上,又一次次回到擂台中。   台下之人看得提心吊胆,甚至有人眼角被真气刺伤流出了血泪,都不愿意移开目光。   足足两个时辰过去。   擂台上的尘土终于消散。   众人齐齐望过去,只见岳凌天与另一位黑衣人狼狈蹲坐在地上,唇角纷纷挂着血丝。很显然,是他们输了。黑衣人的面罩早已碎掉,台下立刻有人注意到,他竟与岳凌天长得有九成相似!   甚至乍一看,不熟悉岳凌天的人直接会把黑衣人认错成岳凌天。   台下已经有人窃窃私语:“这人是谁?难不成岳盟主已经练成*之术?”   但更多人此时的注意力,都在白芒二人身上。   桃羽一甩不语刀上的血花,漆黑刀刃上一尘不染。她柳眉微弯,笑意清甜,下巴微微上扬,气质张狂至极。   此时白芒手中拿着一把纤细长剑,身姿飘然若仙,白日里,这把剑没有发光,但依旧有人认了出来:“这是魔教的圣剑龙吟剑!白芒她果然是魔教余孽……!”   “岳掌门,你们输了。”白芒轻声道。   桃羽更是笑嘻嘻道:“岳老头,既然我们赢了,按照规矩,你这武林盟主的位置,是不是该让给我们?”   岳凌天弯腰吐出一口血,没有出声,台下众人便群情激愤地替他回答:“妖女,你们休想!”   “魔教之人,怎么可能有资格参加武林大会!就算你们赢了岳盟主,整个江湖也不会答应!”   九华山与丐帮几位长老对视一眼,往前一步,愤愤道:“大家说的没错,就算你们赢了,江湖也容不下魔教余孽!”   “岳盟主二人敌不过你们,那整个江湖呢?光是在场的便有整整百人,我们一起上,还不信打不过你们二人!”   这人说得不错,就算是十重内力,还能打得过几百上千人的围攻不成?   当初白天行不也是十重内力,却还不是死在了众人围攻之下。   武功再高,突破十一重内力之前,也终究是凡人之身。而传说中的十一重内力,百年来,压根就没人突破过。   一番煽动过后,台下瞬间群情激愤,已经有人拿出武器,只等第一个人冲上擂台,他们便会接连冲上去。   角落中云月蹙眉,无声叹口气,警惕地握住腰间长鞭。   “师父……”云月语气极其无奈,“看来,我们还是得掺和进去。”   然而正是这时,一声温和厚重的“阿弥陀佛”突然响起,荡过在场每个人的耳膜,台下诸人大脑空了一瞬,再回过神来时,只见擂台之上又多了一人。   佛子双手合十,身披红色僧袍,站在擂台中央,正好隔在岳家人与白芒二人中间。   他闭着眼,眉心上朱砂越加鲜艳,妖异的同时,又透着一股难以描摹的慈悲感。   云月长长吐口气,一下子笑了:“可算来了。”   云清渺安抚地在她手背上轻轻抚过:“这下,我们便不需要担心什么了。”   在白芒出现之前,百花谷、潜龙山、少林三方便商定,在比武时,由少林的人拖住岳凌天。等岳凌天打败光阳长老,再次坐上武林盟主宝座时,便由由百花谷拖住时间,他们能拖多少时间便拖多少,直到佛子赶来主持大局,而潜龙山的人,也会趁机解决武当山中的叛军,然后立刻赶过来。   云月先前一直在担心,担心拖不够时间,担心佛子闭关突破失败,也担心佛子一人打不过岳家兄弟。   而这下白芒与桃羽竟然提前赶到,不仅拖够了时间,还把岳家二人打得落花流水,这下,他们与岳家的这场战争,胜利已是板上钉钉的事儿了。   台下有人意识到:“佛子……!佛子竟也突破第十重内力!”   “还请佛子为我们主持公道!”   “佛子,杀了那两个妖女!”   佛子睁眼,眼底闪过一丝金芒,声音温和平淡,却有种穿透人心的力量:“请问诸位侠士,为何称呼二位姑娘为妖女?”   立刻有人愤愤道:“白芒魔教余孽,是白天行与魔教圣女井幽的后人!桃羽与她沆瀣一气,她们自然是妖女!”   佛子目光淡淡扫过,温和的目光却让人觉着发凉:“白盟主与井姑娘的后人,为何便是魔教余孽?又和妖女有和关系?”   底下安静了好一会儿,才有人反应过来佛子在说什么:“这……佛子,魔教圣女的后人,怎的不是魔教余孽?”   “那么请问诸位,大家为何如此仇视魔教?”佛子淡声问。   “仇视魔教还需要什么理由?魔教之人作恶多端,杀人如麻,夺人内力,为害江湖,甚至与外邦勾结,残害我白国百姓,罪不可恕!”有人激愤道。   佛子问:“那么这位侠士,可有亲眼看见魔教之人作恶?”   那人怔了一下:“我才牙牙学语的时候,魔教就已经被灭了,我怎么知道?可江湖中所有人都是这样说的,又怎么会错?”   佛子轻笑:“所有人都这样认为,便是对的?”   “佛子您……您……”   佛子摇摇头,继续道:“魔教究竟如何,我不好评判,但至少,你们口中那位作恶多端的魔教圣女,我恰巧见过她几面,与传言相反的是,她不仅没有杀人如麻、夺人内力、为害江湖,反而为了江湖、为了白国百姓,一直在暗中奔波。”   “这怎么可能!”佛子话音一落,台下便掀起轩然大波。   就算是从佛子口中说出,也没有人相信他的话,大多人只觉得震惊,没想到佛子竟也与魔教余孽是一伙的。更有人觉着佛子被魔教圣女迷了心窍,竟连这样的话都说得出。   佛子只温和笑着道:“而相信江湖中大多数人觉着魔教吸人内力,无非是因为魔教的《吸星大法》。至于多少人是真正了解这门功法,多少人又是想灭掉魔教,将它占为己有,我便不知道了。”   “至于最后一点,你们说魔教与外邦勾结,说白盟主与魔教勾结后,同样叛出我白国,更是无稽之谈!不知在场诸位,是否听说过数十年前,皇室中那位德才兼备、受人敬仰的大皇子?”   “自然知道!可这与白天行又有和关系?”   年轻一些的可能不知道,但年老一些的怎会不记得那位大皇子?当初多少人希望大皇子继承皇位,可谁知大皇子十八岁那年突然失踪,皇室里像是没了他这个人一样,二皇子继位过后,白国便开始一天比一天乱。   直到现在,还有人希望大皇子归来,收回皇位。   台下众人还没思考过来,百花谷那边,云清渺便“震惊”出声:“难不成……白盟主便是那位失踪的大皇子?”   “正是如此。”佛子双手合十,“白盟主一直隐瞒着自己的身份,当初我与他相交甚好,却也只在他过世后许多年,才知晓他真正的身份。”   白天行竟是当初那位被百姓寄予厚望的大皇子!别说百姓了,就连江湖中不少人,都将他视为白国的希望,相信他终有一日会再度出现。可谁能想到,竟然是自己亲手将那位大皇子杀害?   佛子的这一句话,如同一道晴天霹雳般砸在众人心头。   “佛子你说白天行就是大皇子,你有什么证据!”   “白天行如果就是大皇子,皇室又怎会对他坐视不理?”   “证据?”佛子语气始终不缓不急,声音温和,“我想,潜龙山的态度便是证据。相信大家已经知道,潜龙山的山主,便是长阳公主。这些年,长阳公主带领潜龙山,一边维护江湖和平,四处奔波,相信大家心里都有数。而另一边,潜龙山始终在暗中搜寻白盟主与井姑娘的尸身。”   “至于当初朝廷为何没有插手白盟主一事,想必话说到这儿了,诸位心里也有数。”   原因很简单,在潜龙山之前,朝廷对江湖投去的关注少之又少,尤其是二皇子当政后,自己都自顾不暇的情况下,又怎么去顾及白天行的安危?   甚至,当初皇室中,压根就没人知道江湖里的纷争,不知道白天行的死。   “这么说……白芒白姑娘之所以会加入潜龙山,是因为……她是白天行的后人?是白国正统的郡主?”   “正是。”佛子目光落在岳凌天二人身上,气势忽的凛冽起来,“既然岳掌门连白姑娘去蜀山一事都知道,还早早埋伏在那边,岳掌门对白姑娘、对潜龙山如此在意,想必一定也知道半年前白姑娘与长阳公主回京一事吧。”   岳凌天刚受了重伤,这时才稍稍缓过来一些,脸色倏地变了,想要开口说话,却又吐出一口血。   佛子震声道:“据我所知,白姑娘与长阳公主回京,便是回皇城之中,让白姑娘正式与陛下相认。而陛下更是亲手将传国玉玺交到长阳公主手中,反倒是岳掌门归顺的五王爷,与外邦勾结,妄图践踏我白国江山!”   佛子向来是温和的,从来没有过如此愤怒的时刻,此时金刚怒目,竟让擂台周边所有人背后起了层鸡皮疙瘩。   武当那边,岳南褚怔怔看着台上,满脸不可置信,齿间都在颤抖。   佛子又道:“我与白盟主关系不错,可当年,白盟主最信任的人,分明是岳掌门你!岳凌天,难道你就不知道白盟主的真实身份吗?”   岳凌天分明知道白天行是当朝大皇子,却告诉所有人说白天行与魔教勾结、叛国讨好外邦。其心可诛!   当初,白天行分明那么信任岳凌天,将他当做至交好友,无话不谈啊……   周围人听着,都替白天行心寒。   岳凌天瞳孔微微颤抖,他又很快掩去情绪:“我不知道佛子在说什么。”   气氛倏地降到冰点。   桃羽清浅的笑声打破这时的氛围,她指了指一旁同样重伤的黑衣男子,轻笑:“佛子,不介绍介绍这人吗?”   这会儿,众人的注意力才被拉回来,不少人再度好奇起这个和岳凌天长得有九成相似的男子又是何人。   “阿弥陀佛。”佛子轻叹口气,“这位侠士是岳盟主的胞弟,岳不云。”   “岳盟主有胞弟?”   “岳家不是三代单传吗?怎会有一个弟弟?”   台下立刻响起一声声惊诧的疑问。   “我以前也不知岳盟主竟有个孪生弟弟,直到前年……”佛子闭上眼,回忆道,“想必诸位都知道,我少林前任方丈亦是孪生兄弟一事,当年的明湖山庄一事,便是他们参与策划。而方丈过世后,我从他的札记中得知,明湖山庄一事,远没有我想得那么简单……他明确地在札记中写到,岳家也参与此事!”   说着,佛子从僧袍中拿出一本小册子:“这便是他当初的札记。”   岳凌天倒是处变不惊,一边咳出一口血,一边哑声道:“一本随意造假的札记,有什么可信度?佛子,成王败寇,我今日输给你们,自然认了,只是你又何必屡屡污蔑我岳家呢?”   他身旁的岳不云脸色却一下变得青黑,难掩杀意。   岳不云虽然为岳凌天胞弟,从小却被当做他的影子培养,性子孤戾极端,根本藏不住脸上情绪,尤其是浓重的杀意。在场众人看见他的神色,心里再怎么震惊,都有了自己的判断。   外人都看得出他的情绪问题,更别说熟悉他的人了。   不远处,岳南褚盯着自己的这位小叔,目光碎裂,眼白中一下渗出血丝。   “小叔,怎么会……”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章正文完,然后就开始修文+写番外   -   感谢在2022-08-1422:48:32~2022-08-1521:54:3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一只慵懒的猫1个;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洛漪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新琳cp40瓶;洛漪20瓶;zvgxdgv、508685905瓶;阿不列颠疯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27章 流年   流年127   岳南褚突然跳上擂台,跌跌撞撞停在岳凌天和岳不云二人面前,眼中满是不可置信。   他看看自己的父亲与亲叔叔,再看看身后的佛子与白芒、桃羽三人,一下子沙哑出声。谁也没想到,他问的竟是:“爹,小叔,佛子说的可是真的?你们果真、果真参与了明湖山庄一事……?”   “闭嘴!”岳凌天不知哪儿来的力气,猛地站起身,怒视岳南褚,“逆子!别人说什么你就信什么?枉我苦心抚养教育你长大!”   岳南褚却踉跄后退一步,仰头大笑:“爹……我原本还不相信,可您这般反应,我反倒信了。爹,您说错了,不是您抚养教育我长大,从我有记忆开始,您便一直在闭关,是我娘苦苦将我拉扯大……而您,直到她过世,您都没有出关看过她一眼……如今您终于出关,却也一直没有到她坟前看过一眼,哪怕一眼。”   “你!”岳凌天气血上涌,再度吐出一口血。   岳南褚笑得悲怆:“娘从小教育我要温良恭俭让,要有侠义之心,要抱诚守真,可您和小叔在做什么?你们怎能做出如此禽兽不如之事!”   岳南褚是执拗,又不是傻,稍微动脑想想便知道,若他的父亲与叔叔真的着手策划了明湖山庄一事,那么他们便一定暗中做过更多肮脏的事情,只是他不知道而已。   不、不仅仅是岳凌天二人,更有甚者,是整个武当……   岳南褚心里有什么一点点崩塌了。   岳凌天气得浑身颤抖:“逆子!你懂什么!我这样做,还不是为了你,为了武当的未来!”   “为了我?为了武当?难道就可以枉顾无辜之人性命?难道不去作恶,我就活不下去,武当就会消失吗?”岳南褚声音同样颤抖得厉害。   “阿弥陀佛。”佛子轻叹一声,不忍地闭上眼,“岳公子当真是……赤子之心。”   桃羽眼皮微微上挑,目光瞟过岳南褚,忽的轻笑着哼一声。   别人没听到她那声轻哼,白芒却听得一清二楚。   她知道,桃羽是在笑岳南褚,却不是嘲笑,而是这时才承认他是个真正的好人——尤其是与佛子对比起来。   桃羽一直觉得佛子为人虚伪,道貌岸然,事实……也的确如她所想。佛子的一颗心,的确更偏向黑色,他所做的一切,并不是为了天下苍生,他只是在追逐井幽的脚步,仅此而已。   因为白芒是井幽的后人,所以,佛子对白芒好得无可挑剔。   但若不是井幽,以佛子的性子,恐怕难得往她们身上投来哪怕一眼。   但岳南褚相反,他是纯粹的好人,长着一颗剔透的琉璃心。只可惜有了这么一遭,他那颗心恐怕碎得稀烂,也不知能不能修好,就算修复了,恐怕也不再是曾经那般透明。   岳南褚神色已接近癫狂。   白芒轻叹口气,忽然上前一步,轻声道:“岳公子还记得,你曾经在大漠中,与我说过什么吗?”   岳南褚眼神恍惚,回忆了起来:“我说……我说……若是亲近之人想要引起江湖纷乱,是我看管不利,我更得负责到底……”岳南褚说着说着,无神的眼睛突然亮了起来。   白芒不再多言。   岳凌天气得整个人都在抖:“岳南褚,你什么意思!”   岳南褚却忽的笑了,笑声癫狂:“爹,您知道吗?娘在世时,与我说过许多遍,她很想您。”   “你——!”岳凌天话还没说完,狰狞在表情就凝固在了那一瞬。   岳南褚放下手中长剑,神情温柔:“所以说,爹,您就早早去陪娘亲吧。”   在他再度抬手挥剑之前,桃羽忽的动了,不语刀掠过岳不群脖颈,又回到她手中,被她甩干上边的血渍。桃羽打个哈欠,轻笑:“冤有头债有主,这下,我的仇也就彻底报完了。”   岳南褚站在原地,眼中的温柔逐渐消失,目光再度变得空洞。   谁也没想到,他猛地转身,跪向佛子,用力磕了个响头,竟然行了个拜师礼:“佛子,从今往后,我愿剃度为僧,再不理红尘纷乱,还请您指点。”   佛子温和弯腰,轻声道:“少林内门与岳公子也是有缘,既如此,岳公子从此便跟我回少林罢。”   ……   擂台边所有人都没想到,竟会是这般发展。   武当少掌门大义灭亲,当场就拜佛子为师,竟是连武当都不要了。连少掌门都这么做了,那么其余武当弟子呢?   武当剩下的那些长老弟子目瞪口呆,还没来得及做出什么反应来,便被少林弟子挡住,至少他们是别想抢回少掌门了。   九华山掌门怒目看向佛子,再忍不住:“佛子做事说话倒是公正,可白魔令呢?未必佛子就要看着白魔令被白芒那丫头和潜龙山给吞了?”   “阿弥陀佛。”佛子微微躬身,温和道,“白魔令既然是白盟主创造的,那么自然归他,也归他的后人。如今白盟主的后人回归潜龙山,又与皇室相认,那白魔令的归属,自然也属于朝廷。我对白魔令的财宝并不感兴趣,但我觉着,将这笔财产交与朝廷,总比交给其余人让我放心,诸位觉着呢?”   佛子都这么说了,不少人脸色也跟着变了,谁不知道九华山与丐帮那些人想要白魔令是为了什么?与其让白魔令落到这些人手里,还不如交给朝廷呢,更何况,他们只是江湖人,能和镇南王手下的兵相比?   潜龙山不对那些与岳家同流合污、有反心的人下手就够好了,还由得他们讨要白魔令?   百花谷自是第一个表态:“将白魔令交给朝廷,自然再好不过,江湖中这场纷争,也终于该结束了。”   武当里刚折损两位十重内力的高手,少掌门又直接出了家,这会儿没什么发言权。丐帮那位长老面目狰狞,刚想说什么,一位丐帮传讯弟子就冲了过来,慌张道:   “长老!不、不好了!潜龙山的人把山下出口堵住了!看样子,他们围了整座山!”   潜龙山不过几百号人,又如何围住整座山?除非镇南王的军队也来了!那武当呢?驻扎在武当那边的叛军呢?会不会已经被……   丐帮和九华山那几位长老瞬间脸色青黑。   大局已定。   白芒忽然听见佛子传音:“长阳殿下应该来山脚了。小友不在的这些日子,我与长阳殿下、百花谷三方一直在暗中联络,除了一同寻找小友与桃姑娘以外,我们也一直在商讨今日之事。不过,若是小友今日没有出现在华山,恐怕事情远没有这般顺利。”   白芒怔了一瞬:“可我前些天与阿姐通了信,信中,阿姐并没有提及你们的谋划……”   “想必是因为,小友失踪足足三个月,长阳殿下担心你在外边受了苦,一心希望你回来了便好生歇息。华山一行注定凶险,殿下并不希望将小友牵扯进危机中……别说殿下了,我原本也是不希望小友被牵扯进来的。却没想到,小友你竟比我们先来到华山。更让人没想到的是,小友与桃姑娘内力进步如此之大。看来从今往后,无论是殿下,还是我,都无需太过担忧了。”   佛子温和地笑:“今日一事,也辛苦小友了,接下来收尾便交给我吧,长阳殿下恐怕也要些时间才能上山,小友歇息便是。”   说着,佛子不再传音,声音向外扩散开:“恭喜白姑娘、桃姑娘摘得武林盟主之位!”   “恭喜白姑娘、桃姑娘!”随着佛子的话音,台下也响起阵阵恭贺声。   声音穿透云层,竟震得人耳朵疼。   白芒恍惚一瞬,手指尖下意识向旁边,与桃羽勾在一起。   ……   华山之巅,擂台边的人群渐渐散去。   白芒站在山崖边,眼前云层缥缈,快要到黄昏了,云上都带着浅浅的光辉。一阵风吹来,是凉的,白芒看看眼前的云,再回头看看远处越来越远、渐渐在视野中变得像蚂蚁一样的人群,听着寂静的风声,再回想起刚才发生的那些事儿,忽的,竟然从心底生出一种强烈的孤寂感。   就好像……高处不胜寒。   桃羽站在她身侧,懒散打个哈欠:“啧,那么这武林盟主,就是我们的了?感觉都没什么人在意呢,真是无趣。”   说着,桃羽很自然地往旁边一靠,懒散瘫在白芒肩上。   温暖的气息一下子驱散白芒身上寒意,那点强烈却又微不足道的孤寂感,瞬间散了个干净。   白芒看向桃羽,轻声问:“那你说,这武林盟主的头衔,归你还是归我?”   “就不能两个人都是?”桃羽打个哈欠。   白芒想了想:“历届武林盟主都只有一人。”   “那……”桃羽忽的笑了,抱紧白芒的胳膊,“我们打一场?”   白芒沉思片刻,摇头:“……算了。”   “真不打?”   “不打。”   “打嘛……!”   “桃羽,你无不无趣。”   “无趣?没有比这再有趣的事儿了。”   “……”   忽的,二人同时轻笑出了声。   天边暖色云彩飘飘,一切正好。   作者有话要说:   “没有比这再有趣的事儿了。”   ——以前对桃羽来说,是复仇,尽管以前她并没有真正从复仇的过程中获得乐趣。而现在对她而言,是与白芒一起,玩乐、打闹,什么都好,而现在她是真正地能从中感受到“有趣”。 正文就停在这里,接下来开始修文和写番外,修文应该会比原本多出几万的字数,已经订阅过就不用再花钱了,相当于赠送的几万字?   番外可能只有一点点。应该会在九月之前彻底完工,感谢大家一路陪伴!   -   顺带说一下伤口的情况,恢复得很好,如果不出意外今天去拆线(意外就是我昨天忘做核酸了,不知道能不能进医院QAQ)   【2022.08.20——已修过】   -   感谢在2022-08-1521:54:32~2022-08-1610:03: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渡渡鸟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28章 番外   一望无际的碧绿草原上。   风清云朗,远远看见一缕炊烟升起。一只巨大的黑色苍鹰掠过天际,目光朝炊烟的方向落了一瞬,远远看见,无垠草原中支着一个小小的圆帐篷,帐篷外生着一团火,两个极其惹眼的女子悠闲坐在火边。   不远处,还有两匹淡金色的俊俏马儿,正埋头吃着草。其中一匹马儿背上,还背着一只微胖的黑猫儿。   那两名女子,自然是白芒与桃羽。   如今,距离上一次武林大会,已经过去整整三年了。   叛军早已落败,而白思静将魔教宝藏搬回皇城后,靠着这笔巨额财产,她也彻底在朝中站稳脚跟。白芒不喜朝堂上这些事,便干脆离了京都,和桃羽在江湖中四处游荡。   或者说,四处晃荡,游山玩水,好不快活。   漫无目的地走走停停,二人最终在这片草原停下脚步,住了整整一年时间。   碧绿无垠的原野上偶尔点缀着一只只黑色牦牛,像是嵌在上边似的;永远澄澈的蓝天与白云,云朵厚实得像棉花糖似的;还有缠绕在草原上的晶蓝溪流,如玉质腰带。   这样的景色,白芒看了一年,也没有看腻。   草原上人迹罕至,虽然有部落聚集,但各家各户距离都极远,骑马至少都得一炷香时间才能到别人家。因此白芒与桃羽住在草原上,便几乎是与世隔绝,三五天、甚至三五周,才能见到一次外人。   白芒并不觉得无趣。   相反,有趣极了。   骑着马儿散步,往草原深处寻找狼群的踪迹,在河滩边捡鸭蛋……所有事情,都有趣极了。   以及,就算什么都不做,只懒散躺在草地上,闻着青草和小花儿的芳香,仰头看那蓝天白云,转身与桃羽亲吻,然后回帐篷里做些快乐的事情……都是十分有趣的。   比如现在。   白芒感觉到桃羽手指忽然勾到她手边,很自然地便转头,额头轻轻碰向桃羽的额头。   呼吸越来越近,几乎闻到对方身上浅浅的甜味。   双唇就要挨到一起时,二人几乎同时睁眼,一同后退一小步,望向远方。桃羽眼中闪过一丝不悦,有人来了。   好巧不巧在这种时候有人来打扰。   啧。   白芒倒是无所谓,只轻轻笑一声,牵着桃羽站起身。   很快,马蹄声越来越近,只见一个草原妇人骑着马,神色慌张停在她们面前,差点从马上跌下来:“二位女侠,不、不好了……!”   “什么事儿?呼兰婶子,您别急,慢慢说。”白芒扶住面前的妇人。   妇人脸色青黑,唇角都在颤:“二位女侠,我、我家崽子今早出去放羊,现在还没回来,我听有人说,他掉进黑风洞里了!女侠你们一定要帮帮我……”   黑风洞是草原上一处深不见底的地下礁石洞,平时少有人会去那边……除了白芒和桃羽。   自从到了草原,她们时不时帮人找羊找牛找小孩,把黑风洞翻过不知多少遍了。   不过,这也算是,她们在草原上的乐趣之一吧。   白芒立刻点了头:“婶子,我们这就去洞里找他。”   “婶婶您放心吧,”桃羽打个哈欠,“一个时辰之内,我们给你把崽子送回家。”   白芒吹声口哨,小一小二就从不远处跑过来,她翻身上马,桃羽却没坐上另一匹马,反倒就坐到她身后来了,双臂紧紧抱着她的腰。白芒策马,一边轻晃了晃:“干什么呢?”   “抱一下,又不耽搁什么。”桃羽脑袋半枕在白芒肩上,懒散蹭了蹭。   是不耽搁时间,但蹭得白芒肩头微痒,脑海中不自觉就闪过刚刚那个被打断的吻。   “……唔。”   小半个时辰后,马儿停在一处地下洞穴外,二人同时翻身下马掠向地洞中,真气熟稔地沿着礁石构建出的蜿蜒路径向外蔓延。不一会儿,她们便同时向西方的礁石洞里钻。   找到人了。   一个七、八岁的小女孩抱着只羔羊,哭唧唧地缩在礁石壁上的小洞窟里,她要是稍稍往外移一移,恐怕就得摔下去了。   “小妹妹?”白芒轻轻喊一声,小女孩一下子抬起头,呜咽着:“白姐姐、桃姐姐……?”   “嗯,我们来带你出去,你娘很着急。”   白芒轻声安抚的同时,桃羽已经伸手,将小女孩和羊崽子一并抱入怀中,三两步,二人便掠出礁石洞,外边天光正亮。小女孩一下子软糯糯抱着桃羽哭起来:   “呜呜……都是因为我……我看见小羊靠近这里,怕它掉下来,就跑来捉它,没想到自己和它一块儿掉进洞里了……”   桃羽轻弹小姑娘额头:“哭成什么样了,傻乎乎的……还挺可爱。”   二人把小姑娘送回家,呼兰婶子一下哭着抱住小姑娘,一定要留白芒二人一同吃晚食。小姑娘还把今天那只羔羊抱到桃羽面前,弱弱地往她怀里送:“桃姐姐,羊羊……送给你。”   桃羽自是拒绝了小姑娘的好意。   吃过晚食,慢悠悠回自个儿帐篷的路上,桃羽骑马坐在前边,懒散向白芒怀中躺:“别说,久了没见着小芷犹,突然看见个那么乖巧的小姑娘,还挺想她的。”   白芒轻笑:“上回你和芷犹见面时,可不是这么说的。”   “啧……谁叫那小家伙胳膊肘一心往外拐,就知道护着她那白芷砚呢?都不把我这个义母放在眼里了。我当时气得要命,不打她算好的了,还指望我说出什么好听的话来?”桃羽轻哼一声,“还有你,你也不管管白芷砚,把我家芷犹欺负成什么样了。”   “管管管,我管管她还不行吗?”白芒轻声道,“不过我觉着,芷犹那孩子……完全是乐在其中。”   “……啧。”桃羽歪头,“算了算了,懒得管她。”   马儿悠闲地迈着小碎步。   马背上,白芒与桃羽懒散看着周边风景,夕阳西下,暖色阳光洒在无边原野上。白芒手指向前,和桃羽的勾在一起,轻轻摇晃。   有一搭没一搭轻声聊着天,很自然地亲吻在一起,补全了先前被打断的那个吻。   她们的影子在夕阳下,被拉得很长。   ……   谁知道回到帐篷外,天上一只黑色苍鹰飞过,落在白芒肩上。白芒熟稔地从鹰爪上方摸出一个小竹筒,拿出里边的信纸,白芒看完纸上内容,挑眉:“巧了。”   “唔?”   “你不是刚说想念芷犹了么?我阿姐正好从京中传来消息,说如今天下大定,邀我们回皇城聚一聚。届时,芷犹芷砚自然也会一道前去。”白芒收起信纸,“我也许久没见阿姐,甚是想念,我们明日一早便出发回去吧。”   白芒走回帐篷里,等了片刻,桃羽却没跟着进来。   她意识到什么,轻笑一声,再出去拉桃羽,谁知才推开帐篷的布帘,桃羽就扑来,与她一同往帐篷里倒,二人重重摔在软垫上。   桃羽半趴在白芒身上。   “桃羽?”白芒伸手,没有推桃羽,手指落在桃羽耳垂上,轻轻捏了捏,“干什么呢?”   “就这么想你阿姐?”桃羽微微向下,气息呵在白芒侧脸上,软软的。   “是啊……我与阿姐一年多没见了,自然想念。”白芒眉眼弯起,轻声笑,“醋鬼。”   桃羽轻哼一声,没动,也没再出声。   白芒脸上笑意愈加清浅,手指搓过桃羽耳尖,又轻轻掠过下颚:“是,我想皇城里的阿姐,可我面前的这位姐姐,我日日夜夜都见得着,所以才没那么想,你说是不是?”   白芒顿了顿,抬起头,主动靠在桃羽耳边,轻飘飘吐字:“姐姐……?”   她出声的同时,桃羽身子竟轻微颤了一下,餍足似的扬扬下巴,耳根处却染起一丝红。她双手不再支撑了,直接松手往下一跌,整个人跌在白芒怀中:“不行,日日夜夜相见,也得想才行。”   白芒轻笑,感觉到桃羽指尖触过自己掌心,然后缓缓与自己十指相扣,心底一阵柔软,点了头:“好。”   ……   转眼就到了深夜。   明天一早就要出发回中原,白芒和桃羽玩到那么晚,到现在也彻底没了睡意,便干脆到不远处的小湖边洗个澡,懒懒躺在草地上看星辰。   草原的星空,绚烂得像一幅画。   白芒坐起身,桃羽便再自然不过地与她轻轻靠在一起。   桃羽伸个懒腰,轻声道:“草原的景色再美,也终究是有些看腻了。”   “那这趟回中原过后,你又想去哪儿逛逛?”白芒偏头,脑袋与桃羽挨在一起,轻声问。   桃羽沉默片刻,给出了答案:“大漠。”   “好。”白芒懒懒散散,睫毛轻轻地颤,“等我们什么时候在大漠待腻了,到时候再换个地方便是,反正天大地大,我们在哪儿觉得腻了,走就是,我们有的是时间。”   桃羽眉眼弯起,向白芒肩头趴了趴,耳根贴过去,便是白芒心口,能听见里边怦怦心跳声。   她想,有个地方,她永远也不会觉得腻。   不过,她暂时不好意思说出口。   【全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   问:是什么地方?   答:白芒心里。   hhhhhhh太土了所以说不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