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综同人)[综]穿到武侠世界养boss》作者:西门不吹雪【完结】   文案   陆崇明是明谕帝国元帅,上得了战场下得了厨房,开得了飞艇打得过坏蛋,是全帝国人民心中的偶像,妥妥的一代男神,而这位全能型人才唯一不会做的就是养儿子。   在七岁的儿子第N次因为反社会罪被请去喝茶的时候,他终于坐不住了,为了留住儿子的抚养权,他毅然决然的踏上了一条不归路!!   “抱歉,元帅阁下,您这次的儿子又黑化了,测试成绩依旧不及格!”   陆崇明抓狂,想要养个根正红苗的好儿子怎么就这么难!!   内容标签:武侠 江湖恩怨 强强   搜索关键字:主角:陆崇明 ┃ 配角: ┃ 其它:儿子们(原boss,顾boss,欧阳boss等等   作品简评   陆崇明身为帝国最高统帅,上得了战场下得了厨房,开得了飞艇打得过坏蛋。但是,他却养出了个熊孩子,眼看儿子的抚养权要被国家收走,为了证明自己能做好一个合格的父亲,他不得不踏上了一条教养儿子,给儿子幸福的“苦逼”道路……这是篇星际元帅来到古代武侠世界锻炼养儿子技能的故事,作者将男主和古代各种糟心儿子的互动刻画的生动有趣,萌点十足。本文延续作者一贯风格,将朝廷与江湖充分结合在一起,侠之大者,为国为民,男主在官场上的作为是本文一大亮点。 第1章 开端   广阔神秘的宇宙中,一点银白色的亮光闪避跳跃,以比光速还要快的速度纵横腾挪,冰冷的金属光泽,流畅的身体线条,飞艇头部一个隐秘的“L”艳丽如血。   银白色的飞艇如同一只英武锐利的鹰阜,在一个漂亮的漂移之后,猛然扎向一个百分之七十被绿色覆盖的星球。   当陆崇明刚从飞艇中出来,第一步踏上这个星球的时候,就觉得心旷神怡。   在这个科技超级发达,人类已经可以在宇宙中纵横的现在,这样一颗原始的,到处充满绿树和花香的星球确实是很少了。   就连陆崇明连日来的闷气都稍稍消散了一些。   他拿下头上戴着的军帽,随手理了一下身上那套整整齐齐,没有一丝皱褶的军事制服,然后步履从容而又坚定的向着绿树掩映中那个仿佛很久远的时候,西方故事中记载的神秘古堡走去。   古堡的大门是开着的,两扇门上还刻着复杂的图案,整个大厅空荡荡的,光可鉴人的地板上清楚的倒映着他的影子。   “咕噜噜咕噜噜!”突然响起的声音,在这个除了他之外没有一个人影的古堡由显诡异,换了一个人的话,一定会狠狠地吓一跳的,而陆崇明连基本的心跳都没有太大的变化,只是很平静的朝着声音响起的地方看去。   圆圆的,扁扁的,长着两个小触手的东西像一只球一样,向他这边滚过来,等滚到他脚边时,啪嗒一下,身子横过来落地,正面两个红色的小圆点忽然亮了起来,一闪一闪的就像人的眼睛一眼。   “咕噜噜咕噜噜!”那个只比成人手掌大了一圈的东西晃了晃它圆滚滚的身材,然后朝某个方向滚了两圈,然后再叫两声,又朝前滚一下。   陆崇明的脸比岩石还要坚硬,他迈开步子,利落洒脱的跟了上去。   古堡比他想象中的还要大,在上了楼梯,不知道拐了多少个弯,穿过多少条走廊之后,他终于在一扇紧闭的大门前停了下来。   门上雕刻着神秘的郁金香,那是帝国中代表精神师的标志。   陆崇明知道,他要找的人就在里面。   门并没有锁,随着他的动作应声而开,门内突然射出的亮光让他微微眯起眼睛。   陆崇明没有任何犹豫的走了进去,大门在他身后悄然关上。   这里显然是间书房,面积宽广,布置的古色古香,最惹人注意的是那一排排的,一直通到顶端的书籍,纸书在科技发达的现在,早就已经被淘汰了几百年了,没想到竟会在一个房间里出现这么多,就连陆崇明都有些惊讶,从而对即将要见的人起了一点好奇心。   嗑哒!靠近办公桌侧面的一扇小门被打开,陆崇明迅速转身,一眼就和开门的人对了个正着。   那是个很——漂亮的男人,或许漂亮这个词不应该用来形容男人,但他的五官确实很精致,几乎没有暇癖,长长的黑发披散着,神秘而又华丽。只是他的神情太过冰冷,让人一眼看过去只会心下发憷,再不敢多看一眼,从而忽略掉他的容貌。   “南代巫?!”陆崇明目光冷静,但心中却不免疑虑,这人当真是他要找的人?为免太年轻了,至少比他小了十岁。   男人点了点头,声音冰冷却又不失礼节的喊了一声,“元帅阁下。”然后他随手关上房门,步履沉稳的走了进来。   “请坐。”他指着书房中那排又宽又大看上去就很舒适的沙发示意了一下,而他自己则在那张唯一的办公桌后坐下。   “陛下说你能帮我。”陆崇明的声音并不高,却充满力度,即使是坐在最柔软的沙发上,他的背依旧挺得笔直,保持着最标准的军人坐姿。   南代巫打开办公桌的抽屉,从里面拿出一叠资料,一边漫不经心的翻着,一边道:“陆小乖,7岁,男,帝国元帅陆崇明的独子,血统尊贵,天资聪颖,天赋高达200的天才儿童,国家高级保护对象。宇宙历2245年出生在兰州星帝国第一医院,母亲早逝,父亲常年在外征战相处时间甚少,陆小乖三岁时,破坏元帅府的防御系统,整个安全局以为有奸细混入元帅府,引起了巨大的震动;陆小乖四岁进入帝国学院接受正式教育,聪慧、早熟、狡诈、虽然外表乖巧内心却有极强的破坏欲,这是每一位教过他的老师对他的评价。几年间多次进出安全局和教育厅,一个月前破解了帝国安全系统的密码,成功入侵系统,就连陛下都惊动了,现在他怕是还在安全局没有出来吧。”   随着他的话语,陆崇明的眉头越皱越紧,终于在对方停下来的时候,他冷声说道:“我不是来听关于我儿子的生平简历的,而是想知道怎样才能留住小乖的抚养权。”   这里要说一下,明谕帝国对于十二岁以下的孩童的保护制度是最严密的,万物有得有失,讲究一个平衡,如今的人类科技极度发达,平均寿命达到了两百岁左右,所以相对的,他们注定要失去另一些东西。   明谕帝国的婴儿出生率极低,无论是男人还是女人,他们虽不能说完全没有生育能力,但也差不多了,十对夫妻十年间能有两个婴儿出生已经是很好,大多数夫妻终其一生可能也不会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孩子。   孩子是帝国最宝贵的财富,任何人都不能以任何方式伤害他们,否则会被所有人鄙视,国家将处以最严厉的刑罚。   每一个孩子的出生,他们的成长和教育都是重中之重,做家长的必须承担起养育他们教导他们的责任,一旦有所疏忽,国家就会出手干预,甚至剥夺作为父母的抚养权,由国家培养成才。   当然,这样的例子是很少很少的,每一个孩子的出生不但是国家最重视的事情,也是每一对父母的掌中宝,是他们千辛万苦的盼来的,怎么可能会不重视。   事情严重到要让国家出面干涉,甚至发通知要剥夺父母抚养权的已经有几十年没有出现过了,而帝国最受人崇拜的元帅阁下却打破了这个记录。   对于自己唯一的儿子,陆崇明当然是非常重视的,他和帝国其他任何一个做人父母的一样喜爱着自己的孩子,只是他的身份注定让他无法长时间的陪伴着自己的孩子。   小乖早熟,因为两人相处时间不多,所以和他这个做父亲的生疏的很,而他又寡言冷硬,每次难得休假回来都要一次次的进教育厅领儿子,面对教育处的那位女院长谴责的目光,他常常无言以对。   他承认他不会教儿子,对于不听训的部下,他可以打可以骂,可以让他们罚跑N圈,可是面对小乖那张白白嫩嫩的脸蛋,他再冷硬的心都会柔软下来。   严厉训斥不管用,惩罚更是舍不得,陆崇明头疼至极,最初检查出自家儿子天赋极高的喜悦一点都没有了,他有时候都希望小乖能够蠢笨一些,至少不会闯下那么大的祸,把自己的抚养权都快玩没了。   因为连日来的郁闷,陆崇明的口气并不是很好,而南代巫也不怎么在意,他脸上的神情依旧冷冷淡淡的,然后从抽屉里又拿出一张纸,道:“陛下亲自传达下来的旨意,我自然会尽力。”   陆崇明精神一振,身子微微前倾,连语气都稍微客气了一些,“请南先生教我。”   南代巫慢慢站起身子,淡淡道:“陛下让您来找我,那应该介绍过我的身份吧。”   陆崇明肃容道:“精神力到达SSS级,帝国内最年轻能力最强的精神师。”   “元帅阁下过奖。”南代巫神情淡淡,他走到陆崇明对面的沙发上坐下,道:“我仔细想过,想要拿回您儿子的抚养权,唯一的,没有任何后患的办法就是,让你成为一个合格的监护人。”   这是一句废话,陆崇明紧紧的拧起了眉心。   南代巫好像没有看到他难看的脸色一般,接着道:“我给阁下准备了一场试炼,元帅是带兵之人,应该知道好的士兵在上战场之前都是要经过严格训练的,同理,在下认为一个好的父亲也要有丰富的经验,才能教导出出色的,三观正直的好儿子。”   陆崇明嘴角抽搐,再次觉得自己听从陛下的话来这里,找了这么个年纪比他小了将近十岁的青年咨询这方面的事情简直是个愚蠢的决定。就算对方精神力到达了SSS级又怎样?就算对方是帝国最年轻有为的精神师又怎样?他结婚了吗?他生儿子了吗?他有过养孩子的经历吗?纯碎纸上谈兵而已。   他捏住了放在一旁的军帽,已经想要告辞了,他从来就不是一个喜欢浪费时间的人,但南代巫一句简简单单的话让他最终还是没走成。   “元帅阁下何不试试我的办法?如果当真不可行的话在离开也不迟不是吗?”   陆崇明慢慢地松开手,一切都是为了小乖的抚养权!   南代巫的办法并不复杂,作为一个精神师,他会虚构出一个次元空间,然后将陆崇明进行催眠,让他的精神体进入空间中,进行为期十年到十五年的养成训练,当然空间中的时间与现实是不同的,里面一年,现实中也只是沉眠一个小时而已。   确实是个简单而又粗暴的法子,至于效果如何,到底有没有用,等他醒来之后自会知晓。   但陆崇明在听了他的办法之后,却是震惊之极,就是那张向来冷硬的没有情绪的脸,都有些不受控制的动容起来。   这怎么可能?!   他知道精神师稀少而强大,他们利用精神力可以制造出短暂的幻觉,可以让意志力最坚强的战士产生浑身剧痛的错觉,从而丧失战斗力,更高明的到达SS级的甚至可以直接攻击人的脑部神经,让对方瘫痪,变成植物人,或者直接死亡。   可他从来不知道到达了SSS级的精神师竟是强大逆天的可以创造出一个空间!   仿佛看出了对方的震惊,南代巫慢慢的抬手,轻轻碰上自己的眼睛,“我是混血,我的身上有异人的血统。”   陆崇明恍然,原来如此,他认真的凝视着对方的眼睛,这才发现,对方的眼睛虽然看上去好像是黑色的,但仔细观察的话,却可以看出那不是纯碎的黑,黑色之中泛着淡淡的金,璀璨耀眼之极。   那点淡淡的金慢慢扩散,光芒熠熠,好像一个小小的漩涡一样,能把人的灵魂都吸进去。   陆崇明一阵昏眩,属于军人的警觉让他瞬间提高了警惕。   “别抗拒!”冰雪般冷澈的声音响起,“想想你的儿子!”   小乖?!陆崇明的心有片刻的柔软,而就在他心软的这一瞬间,轰的一下,他的心神已经被一股强大的精神力彻底攻陷。   “咕噜噜咕噜噜!”   扁扁的,圆圆的小东西滚到南代巫脚边,他弯腰,将它抱到怀里,然后随手抹了一下额际泛出的冷汗,削薄的,没有血色的唇角缓缓的弯出一个隐秘的弧度…… 第2章 雪夜   大雪落下来的时候,有一片正巧落在孩子细密的,挺翘的睫毛上,漆黑晶亮的眼睛眨了眨,那片雪花化为透明的水珠滚落而下,在白白嫩嫩的小脸上留下一道泪痕一般的印迹。   小小的身子怕冷似的往女人那边偎了偎,一双小手更是冻得红通通的,小心翼翼的拉住女人的手。   女人虽然有些不耐烦,但还是任由孩子抓着没有挣脱,感受到那冰冷的温度后,她收回了不断望着前方的视线,低头捧着孩子的小手哈了口气,用力的搓了搓。   手掌上传来的一点儿的暖意让那孩子翘了翘嘴角,软软的问道:“娘,我们什么时候回家啊。”   女人瞪了他一眼,然后拉着他走到屋檐下好躲避一下这漫天的风雪。   狠狠地跺了跺脚,让冻得麻木的脚稍稍回暖一些,又帮孩子裹紧了身上的棉袄,然后她才指着不远处的那扇卧着两只威风凛凛的石狮子的大门说道:“回什么家?!那里才是你的家,你爹是住在里面的大官,你是他的儿子,是正儿八经的官家公子,你以后的家就是那里,懂不懂?”   孩子鼓着脸,有些不情不愿的说道:“可是何姨说,我出生贱籍,那人又是朝廷命官,他不会认我们的。”   “啊呸!”女人脸黑道:“那个下贱蹄子,不要脸的老货,除了嘴碎还会什么,她还跟你说什么了?”   孩子掰着指头,说道:“她还说娘的客人那么多,恐怕到底谁是我亲爹娘自己都不知道呢!”   闻言,女人又是一番指天指地的唾骂,其内容丰富精彩的程度让人叹为观止,一点都没有因为面前站着一个孩子而有所收敛,而看男孩那平静如常的面色,显然也是习惯了,一点都没有脸红不自在的样子。   最后,等咒骂声好不容易告一段落之后,女人才狠狠地点了一下他的脑袋,说道:“你别听那贱人的胡说八道,她那是嫉妒,谁让她又老又丑,没有有钱有势的达官贵人捧她的场,也没有运气好的珠胎暗结生下个大胖小子认祖归宗,你娘我比她年轻,比她漂亮,比她有才情,让她嫉妒去吧。”   说着,她又拎着小孩的耳朵接着道:“记住,你姓顾,就是你爹的儿子,你娘我再糊涂,也不可能把这么重要的事给弄错,以后不许你再说自己出生贱籍,你爹是顾兰溪,你是正儿八经的知州家的公子,只要你爹一句话,你就能脱离这样的身份变成真正的官家人,记住没?!”   孩子的耳朵被揪的生疼,他皱着眉头不甘不愿的说了一句,“知道了。”   女人这才满意的松开手。   雪下得越来越大,屋瓦、地面、树梢等等,渐渐地铺上了一层白。   寒冷的天气里没有几人愿意出门的,偶尔走过一两个也是紧裹着棉袄,行色匆匆。   母子两窝在屋檐下,冻得脸都泛白了,女人站在孩子的面前,尽量为他挡去一些风雪,瘦弱的身体颤颤巍巍的好像枝头即将凋零的落花。   时间渐渐流逝,女人一开始坚定无比的心都打起了退堂鼓,她在琢磨着要不要改天再来,今天的天气确实是糟糕透了。   就在这个时候,那个高大的朱红色大门吱呀一声开了,几个下人打扮的人迅速走了出来,在一个穿的比他们体面,双手笼袖,身体微微发福的老人的指挥下,拿着扫帚三下两下的就把门前的积雪清理出一个通道来。   “手脚都麻利些,大人快回府了,要是冲撞了大人仔细你们的皮。”老人的鼻息间喷着白白的雾气,然后他一转身子,就看到了躲在屋檐下的母子两。   他先是一惊,然后往这边走了两步,怒道:“你们怎么还没走?!不是让你们滚的吗?知州大人何等身份,岂是你一个青楼妓子想见就能见的!”   说着,他甚至挥了挥手,想让下人前去驱赶,“快快离开!大人就快回府,若是冲撞了大人,有你好果子吃,大人可不像我这般好说话!”   老人是顾府的管家,在府中颇有威望,女人不敢太过得罪,刚要赔笑几句,却在对方说大人即将回府的时候眼睛一亮,“顾大人要回府了?”   老人闻言,眉心一拧,毫不客气的开始轰人,这种借着一夜风、流攀权富贵的女人他见多了,心中无限鄙夷。   顾府的家丁走上前,在管家的命令下开始赶人,好不容易要等的人就要回来了,女人自然是不肯现在就走的,双方不免推推囔囔起来,女人力气小,又照顾着一个孩子,很快的,来的时候特意疏的漂亮的发髻散乱了,那件压箱底的平日里都舍不得穿的衣裙也凌乱不堪。   小孩跌跌撞撞的走在他母亲身边,他已经被粗鲁的家丁连推了好几个跟头了,但他并没有和一般小孩子一样哭闹,而是每次都咬牙站了起来,然后紧紧的抓着他娘的衣服,低垂的眼睛中闪过一点都不符合他年龄的狠辣。   幸好今天天气恶劣,此处又是官家门前,不然的话定要引来无数人的驻足观望了。   踏踏的马蹄声响起,伴随着车轮的咕噜声,风雪中一辆马车在两骑的护送下,平稳而又迅速的向这里驶来。   管家一惊,连忙低喊了一声,“回来!别理那个疯婆子了,快回来!大人的车驾到了。”   随着马鞭清脆的一声响,马蹄声戛然而止,马车已经稳稳当当的停在了大门口,管家赶紧带着家丁迎了上去。   “大人回来了,恭迎大人回府。”管家笑容殷勤,一点都没有了刚刚的凶狠霸道。   车门吱呀一声开了,从女人的方向只能看到一道修长挺拔的朱红色背影,这样的机会她自然不会放过,也顾不得自己身上狼狈不堪的状况,她一把拉住身边的孩子,一溜烟的往马车的方向跑去。   一边跑,她还一边喊:“大人,顾大人,可还记得绯烟楼的茹娘么?”   管家身子一僵,暗自叫苦,起先就不应该看对方孤儿寡母的就手下留情的,早让人把人打走哪有这么多事,这下可好,冲撞了大人恐怕连自己都要跟着遭殃了。   要知道,现在的大人可不比从前,冷面冷心的,对下人更是要求严格,眼睛里一粒沙子都容不得的。   寒冬腊月的天气,雪花还在天上飘,管家却举着袖子匆匆忙忙的抹去额头冒出的冷汗,他暗中使了个眼色,顾府家丁立刻上前拦住往这边冲过来的母子两。   “大人!顾大人!”女人力气不够,远远比不上人高马大的男人,无奈之下她只能扯开嗓子叫道:“一夜夫妻百日恩,顾大人便是不记得你我往日的情分,也该瞧瞧您的亲生儿子!”   这句话果然管用,正从车中出来的人一挥衣袖,避开管家伸过来搀扶的手,动作干脆利落的跳下了马车。   男人面貌端正,并不是那种传统意义上的翩翩风度的美男子,他的棱角太硬,神情太冷,眼神也太过犀利,让人第一眼看到的时候就觉得这人肯定是个难以亲近的人。、   而非常矛盾的是,他的眉宇间自有一股清正之气,会让人不由自主的信赖他。   男人转身,往母子两那边看去,他第一眼看到的并不是虽然衣衫凌乱,却容貌娇艳的女子,而是站在女人身边,被推着往后退的孩子。   只一眼,他就知道,这是他要找的人了! 第3章 疑虑   顾府,偏厅。   窗外风寒料峭,大雪纷飞,地上已经铺了厚厚的一层银白,厅中烧着炭火,暖和得很。   母子二人被冻得发白的面色稍稍回暖了一些,透着点淡淡的血色。   厅中安静得吓人,刚刚还无比泼辣的茹娘现在却大气都不敢喘一口,她偷偷的瞧着坐在上首的男人,不知道是不是隔得时间太久了,她总觉得面前的人和记忆中那个一掷千金只为博她一笑的顾公子完全的不一样了,变得更加的威严,更加的冷漠,也更加的高高在上。   茹娘紧紧地拉着孩子的手,规规矩矩的站在一边,原先打算的两人见面之后使个美人计之类的想法彻底打消了。   她又不是笨蛋,身在青楼最会看人脸色了,现在的顾兰溪绝对不是个好糊弄的人。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老管家亲自端着茶走了进来,一杯恭恭敬敬的放在男人面前,另外两杯放在茹娘身边的茶几上,然后就低眉垂眼的站到了男人身后。   顾兰溪,现在应该称他陆崇明了,他的目光一直没有离开过紧挨着女人站着的小孩,这就是他这场试炼要培养的对象吗?!   年纪倒是和小乖差不多的样子,眉眼精致,长相没有小乖可爱,却比他漂亮,只是眉宇间带着阴郁,让他看上去远没有经常笑眯眯,嘴甜笑容也甜的小乖来的讨喜。   或许是他的目光过于专注,小孩有些怯弱一般,往他母亲身后躲了躲。   只是,他终究躲不过的,茹娘一把将男孩从后面拉出来,往前推了两步,打破了这种令她压抑的气氛说道:“顾公子,多年未见,茹娘甚是挂念,如今公子已贵为知州,茹娘出身风尘,本不该前来打扰,只是几年前那一别之后,我才发现自己已有身孕。茹娘不忍见顾家血脉流落在外,也想让孩子认祖归宗,这才觍颜来见大人。”   厅中静谧无声,茹娘舔了舔干燥的嘴唇,额角都快冒出冷汗了,然后才听坐在上首的男人道:“名字?”   茹娘先是一愣,然后几乎是喜笑颜开的说道:“惜朝,我让他姓顾,取名惜朝。”   顾惜朝么?倒是个好名字。   陆崇明原先是想把人拉过来好好打量一下的,毕竟是自己的试验对象,可在看到对方胆怯的眉眼时,又打消了主意。   他面上没有什么表情,心中却是狠狠地皱起了眉头,这样的人,太怯弱了,即便还只是个孩子,他也依旧不喜,何况还是一个即将成为他“儿子”的人。   好在年纪还小,以后经过他的调、教,应该能够改过来吧。   陆崇明站起身,朝身后站着的管家吩咐道:“准备一个院子,让他们住下来,告诉府内诸人,顾惜朝日后便是顾府的小公子,让他们仔细伺候,不得怠慢。”   这是要认下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儿子了?!   不但管家目瞪口呆,就是一心一意想把儿子塞进顾府的茹娘也是无比吃惊。   竟然这么简单的就被认下了?不来个滴血认亲吗?不让人去绯烟楼彻查一番吗?这么简单的就信了她的话?茹娘的心中瞬间涌上一种复杂的情绪。   “大人,”管家白白的眉毛拧的死紧,他尝试着劝说道:“要不派个人去绯烟楼查看一下吧。”   陆崇明摇头,淡淡道:“他是我的儿子!”   无论对方和他现在的这具身体有没有血缘关系,在这里,他都必须是他的儿子!   声音不大,却毫无转圜余地的一句话让人震惊,一直拉着母亲衣袖的顾惜朝小心的抬眸看了他一眼,漆黑的眼中极快的闪过一道光。   陆崇明出了偏厅,挥退了身后跟着的下人,独自一人打着油纸伞往书房的方向走去。   来这个空间已经有三天了,心中的震撼还没有彻底退去,他慢慢的伸出手,冰冰冷冷的雪花落在掌心,一下子融化成透明的水珠。   北风呼啸而过,让人泛起阵阵冷意,枝头的梅花花瓣被狂卷着,不知道飞向了何处。   这里的一切那样的真实,真实地让他第无数次的怀疑,这真的是一个精神师所建造出来的虚幻空间?而不是一个确实存在的世界?   异人不同于人类,那是一个神秘而强大的种族,他们人数不多,整个宇宙中只怕也只有区区百人。异人人数虽少,却是一种几乎能称得上永生不死的存在。   他们的精神力非常强大,甚至可以脱离脆弱的肉体直接以精神体的方式生存,活得长久的异人都会选择让苍老的肉体化为尘土,让精神体在宇宙中肆意遨游。   一旦厌倦了,就忘记过往,忘记一切,再次回到出生的星球重新从一个婴儿开始生长。   异人性情平和,不喜争端,却非常排外,轻易不和外人有交集,更何况是诞下血脉。   所以陆崇明才会对南代巫的血统非常震惊,而更加让他不可思议的便是这个世界了,他没有见过真正的异人,只在一些文献记载中看到过他们的资料,虽然知道异人强大的精神力,宇宙中的任何生命物体都不不上他们,但一个混血而已,就能将一个次元空间创造的这么真实吗?!   三天时间,以他的观察力竟没有发现任何破绽,景物是真实的,身边的人是真实的,他现在的身份,所要处理的公事,任何细节都天衣无缝。   这不像是一个幻境,倒像是一个真实的世界!   这几天以来,陆崇明一直想找到一些漏洞的,但在看到那个他要抚养的对象时,忽然就镇静下来。   是真是假,是虚幻还是现实又有什么关系,他是来学习经验的,只要把他的攻略对象照顾好,把对方教养成一个三观正直的好人,回去后能够重新拿回小乖的抚养权就好。   想通之后,他一下子豁然开朗起来,脚下步伐加快,迅速去了书房,然后关起门来拟定他的英才培养计划。   并不知道自己的苦难生活就要来临,顾惜朝母子两被管家安排进了西院的拂惜园,白白嫩嫩长得漂亮精致的孩子坐在椅子上,两条小短腿晃来晃去,他眨着眼睛看着女人在自己面前走来走去,一脸的惊讶赞叹。   “啧啧!不愧是朝廷大员的府邸,这摆设,这布置,比绯烟楼好看大气多了。”忽然,她眼睛一亮,小跑着走到墙角的架子前,对着色彩绚丽的飞马踏月瓷器细细抚摸,“这是唐朝的真品吧,我们楼里那个仿制的都花了一百多两的银子,这真品得值多少钱啊。”   又是摸又是感叹之后,她走到孩子身边,朝着他的后脑勺啪的一下,拍了一巴掌,然后认真叮嘱道:“记住了,你以后就是顾知州的儿子了,多讨好讨好你父亲,让他对你的喜欢更多一点,这样才能在顾府站稳脚跟,对你以后也有好处,知道没?!”   碍于对方淫威,顾惜朝表面上非常乖巧的答应了下来,但心中却不是没有疑问的。   对于那位今天才刚刚见面的父亲,他满心疑虑,因为对方的所作所为太奇怪了。   他虽然年纪小,但自小在青楼长大,早没有一般小孩的纯洁天真,他早熟,聪慧,最会察言观色,甚至比一般的大人更加看得通透。   在他母亲拉着他来找所谓的父亲的时候,他就从来没想过对方会认下他,一个朝廷高官,一个青楼妓子为他生的孩子,就算两人之间真的有着血缘关系,碍于颜面对方是绝对不可能让他母子二人进府的,他之所以跟着茹娘走这一趟,不过是因为人小没法拒绝,也是为了让他这位想要攀高枝的母亲死心而已。   事情的发展并没有超出他的预料,除了这场突如其来的大风雪,以及那位父亲截然不同的态度。   到底还是个只有八岁大的孩子,顾惜朝满心疑虑,也有些不安,连睡觉的时候都在翻来覆去的猜测着男人的想法,直到半夜才迷迷糊糊的睡去…… 第4章 骄傲   天刚蒙蒙亮的时候,拂惜园的大门便被人打开了,此刻,下了一整夜的暴风雪刚刚停止,屋檐地面已经铺了厚厚的一层积雪,一脚踩下去可以陷进半个鞋面。   温暖的卧室中点起晃晃悠悠的灯光,整夜都翻来覆去根本就没有睡好的顾惜朝是被人摇晃着推醒的。   睁开迷迷糊糊的眸子,他第一眼看到的是小声叫着他的丫鬟,然后一股寒气袭来,在与那双漆黑深邃的眼睛对上的时候,原本睡意朦胧的神智彻底清醒过来。   “你……父亲……”他犹豫了一下才叫出了这样的称呼,心中有些不安,不明白对方为什么突然来了他这里。   不会是终于意识到了自己的存在会影响到他的脸面,想把他赶出去吧,顾惜朝恶劣的想着。   陆崇明当然是不清楚这位昨天刚认下的儿子的想法的,他只是很简短的说了一句,“起来!”   顾惜朝无法拒绝,虽然他现在困得要死,恨不得趴在床上睡到中午,但在男人的注视下,他还是慢慢的爬了起来。   叫他起床的两个丫鬟拿来一套新赶制出来的衣服,想要帮他穿上,却被陆崇明一挥衣袖阻止了。   “让他自己穿。”他淡淡道。   自从来到这个奇异的空间之后,他第一件无法适应的事情就是,无论是吃饭睡觉,还是穿衣服,都有人亲自伺候,他是军人不是残废,洗衣服也就算了,毕竟他从前也没洗过,但连穿衣服都要别人代劳,他是没有手还是没有脚,简直是把他当成一等残废了。   自己的事情自己做,这是两岁的幼崽都知道的事情,作为他的“儿子”,即使只是临时的,他也必须要养成这个习惯。   好在在绯烟楼的时候,顾惜朝自从三岁之后,就一直是自己穿衣服的,要别人伺候着,他反而不自在,陆崇明的话倒是称了他的心意了。   熟练的把衣服穿好,宝蓝色的夹袄衬得他的肌肤更加的白嫩。   他并没有穿外袍,下身一条同色的裤子,裤管被陆崇明亲自用布条绑住,然后套上一双黑色的靴子。   也是这时,顾惜朝才注意到,对面的男人穿的不是宽袖长袍,而是一件黑色短打。   他的衣服比自己更加单薄,脚蹬长靴,腰间用一条带子紧紧地系住,极好的勾勒出他腰细腿长的挺拔身材。   等到穿戴整齐,陆崇明让他来回走了几步,见他尺寸刚好没有不适之后,又随意撸了两下那头柔软的发丝,三下两下的就在他脑后扎了一个高高的马尾。   上下打量了一番,见一切准备妥当之后,陆崇明才拉着小孩出了房门。   在房中的时候还不觉得怎样,可一旦出了房门,只着了一层夹袄的顾惜朝无法克制的打了个冷颤。   清晨的空气非常清新,天色微微发白,夜色还未彻底褪下,整个天地都是白的,散发着银色的光辉。   顾府非常大,比之绯烟楼少了种靡丽风流,多了些肃穆与贵气。   下人们都被陆崇明挥退了,周围只有一大一小两个身影,除了靴子踩在积雪上发出的沙沙声,四周一片安静。   顾惜朝昨天刚刚入府,自然是不清楚哪是哪的,他的手被男人牢牢地握着,阵阵暖意传来,连清晨的寒气似乎都消散不少。   不知道走了多久,又穿过多少条回廊,等陆崇明终于停下来的时候,顾惜朝才发现,他们已经站在了一块非常大的空地上。   地上的积雪都被清理干净了,露出黑色的泥土,左边靠墙的地方还放着一排的兵器,刀枪剑戟之类的种类繁多。   心中泛起一种模模糊糊的念头,顾惜朝抬头看向对方,黑色的眼睛中满是好奇和惊讶。   陆崇明弹了一下那条束的高高的马尾,看着它在空中左右摇摆了几下,才低头说道:“以后每天卯时起床,沿着这块场地跑二十圈。”   心中的猜想得到证实,顾惜朝忍不住脱口问道:“为什么?”   陆崇明拍了拍他的脑袋,道:“强身健体。”   顾惜朝不是一个人在跑,陆崇明是跟着他一块儿跑的,他现在的这具身体看着还好,实则内里空虚的很,一百圈的路程如果是在以前,根本就毫不费力,连汗都出的很少的那种。   可现在用顾兰溪的身体做来却是汗湿衣背,全部路程跑下来,整个人都快虚脱一般。   东方渐渐泛白,晨曦的光芒照在他的身上,晶莹的汗珠顺着额角滑落下来,折射出耀眼的光泽。   阵阵白雾呼出,融进空气中,他喉结滚动,满脸是汗,鬓角的发丝被汗水打湿,迅速的结了冰,而即使是这样的时候,他也不见狼狈,反而有一种男儿的阳刚魅力。   相较于他,顾惜朝也好不了多少,甚至比他更加的糟糕,他是第一次跑,一开始还好,小胳膊小腿的跑得倒也顺溜,但一圈又一圈的下来,渐渐地,他的两条腿像是灌了铅一般,每跨一步都吃力的很。   不是不想坐下来休息,但陆崇明一次又一次的跑过他的身边,每跑一次,没什么情绪的眼睛就往他身上扫一下,让他想要停下的脚再次向前迈,到最后,他几乎是一步一步的拖着自己的身体往前挪了。   弄得他非常怀疑,对方会认下他是不是就是为了在第二天累死他!   再一次的路过顾惜朝的身边,他小跑着甩下一句,“我并不希望你半途而废。”   即使是喘着气的现在,他的声音依旧很冷很淡,让顾惜朝听着,无端的升起一股傲气,你哪一只眼睛看到我要放弃了?我偏不放弃,偏要跑给你看!   他埋着头,背脊微微拱起,双手紧握成拳,拼命地往前冲。   第十三圈,第十四圈,第十五圈……   每跑一圈,他都在心里默念一圈,牙关紧紧的要在一起。   眼前一阵模糊,咸涩的汗水随着他眨眼的动作,落进了眼睛里,引起阵阵刺痛。   他连抬手去抹一下的力气都没有了。   陆崇明已经在终点等了他一阵了,专注的视线一直停留在对方身上,直到顾惜朝终于跑完最后一圈,整个身子都软软的,向地上倒下的时候,他才一个健步,上前扶住对方。   顾惜朝不断地喘息,他能清楚的听到自己的心脏剧烈跳动的声音,他的脑袋埋在一片宽厚的胸膛中,自己的汗水与对方的汗水融合在一起。   “好一点没有?”等到怀中孩子的喘息声小下来的时候,陆崇明才如此问道。   高高束起的马尾轻轻地动了动,顾惜朝站直了身体,整张小脸红彤彤的,堪比初升的朝阳。   陆崇明点了点头,对于他的表现还是比较满意的,虽然性子胆怯了一些,对他的母亲的依赖也多了一些,但好在骨子里有一种不会轻易放弃的韧性。   重新牵起他的手,陆崇明领着他慢慢往回走,边走边道:“先回去洗个澡,然后和你母亲一起吃早饭。”任务完成了,也要适当的给点奖励,这样才不会引起反弹。   洗澡两个人是一起洗的,毕竟是父子,对方还是个男孩子,陆崇明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妥当,而顾惜朝已经累得连抗议的力气都没有了。   洗完澡重新换了身衣服,两人便去了饭厅,茹娘已经等在那里了。   本来一大早没有见到自己的儿子,在问过下人之后才知道顾惜朝被陆崇明带去跑步的茹娘,在重新见到顾惜朝那张小脸的时候才终于放下了心。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放着好好地觉不睡,非要去跑什么步,但她还是在陆崇明出现在饭厅的时候,扬起一个娇艳的笑。   不着痕迹的理了理头发,她亲自将丫鬟手中的粥端过来,放在陆崇明面前道:“大人,今天的粥是茹娘亲手熬得,你尝尝看,合不合口味?”   陆崇明皱眉,扑面而来的香粉味让他不着痕迹的往后退了退。   只在进厅的第一眼被打量过,之后就一直被他母亲忽视的顾惜朝慢慢的在陆崇明对面坐下,身边的丫鬟迅速的帮他盛了碗粥,他抬眸,扫了眼不断地往后仰的男人,以及笑得殷勤不断往前凑的女人,然后飞快的垂下眼帘,埋头喝粥,当做自己什么都没看见。   茹娘娇柔的身躯几乎要与他贴在一起了,陆崇明避无可避,他嗖的一下站起身,端起粥三口两口的就往嘴里灌,还冒着热气的粥烫的他泪花都要冒出来了,陆崇明衣袖遮脸,大步流星的往外走。   身后,茹娘挥着手帕喊道:“这么快就走啦,大人回不回来吃午饭?我亲自给你做?”   离去的背影走得更快了。   直到男人的身影彻底消失了,茹娘才坐到顾惜朝的身边,问道:“早上你爹找你去做什么了?”   顾惜朝喝着粥,含糊不清的说道:“跑步。”   “这我知道。”茹娘皱了皱眉,“我是问你他和你具体说了些什么,比如说他有没有问你生辰八字,或者你小时候的一些事情?”   或许是今早运动量过大的原因,顾惜朝很快的就将一碗粥给喝完了,他放下空碗,眨了眨眼睛回道:“没有。”   “他怎么就一句都没问呢……”茹娘直犯嘀咕,眉宇间不见轻松,只有凝重,这和她事先猜想的一点都不一样啊!   顾惜朝看了一眼他娘的样子,忽然敲了敲空碗,说道:“娘,我还饿,我想吃你煮的面条。”   茹娘有些不耐,她狠狠地掐了一下他的手背,烦躁道:“吃吃吃,就知道吃!有粥喝就不错了,吃什么面条啊!”   顾惜朝吸了吸鼻子,可怜兮兮的说道:“顾大人早上天没亮就叫我起来了,还让我跑了整整二十圈,我的腿都快跑断了……”   到底是自己的孩子,她还是心疼的,茹娘瞪他一眼,说了一句“不许叫顾大人,要叫爹。”这才不情不愿的出了门,往厨房的方向走去…… 第5章 初见   作为延州的知州大人,陆崇明也算是这里的一把手了,论官阶,论后台,整个延州敢和他呛声的除了几个刚正不阿的刺头之外,还真没有几人。   以前的顾兰溪性情孤傲,不把人看在眼里,又因为刚来此地上任,能与他交心的人很少,几乎没有,而换了陆崇明之后,和他说得上话的人就更少了。   这其中,通判司徒却显然是个例外。   司徒云修,字鸿飞,相貌俊雅,玲珑八面,与顾兰溪的孤高不同,他长袖善舞,能说会道,在官场中向来是左右逢源,如鱼得水。   身为延州通判,他的官阶虽然比顾兰溪低了那么一阶,后台也远没有他牢靠,但平日里顾兰溪对他也不敢太过得罪,只因通判虽为知州副手,却负责监察之职。   好在司徒云修是个识趣的人,两人又是年纪相仿,本来有些防备的关系,在他的刻意修好之下,倒也成为整个延州唯一能和顾兰溪说得上话的人。   这日,陆崇明几乎是从家里狼狈的逃出来之后,就去了府衙,好歹也是一州知州,顶了原主的壳子好歹也要做个样子,他刚踏进内堂,司徒云修就围了上来。   “顾大人早啊!”他打了声招呼,眼睛发亮的说道:“听说昨日大人府上住进了一位美娇娥,不知是真是假?!”   陆崇明皱眉,“司徒的消息倒是灵通的很。”   闻言,司徒云修赶紧摆了摆手说道:“顾大人可别误会,只不过是我与大人住的近了些,府上小厮昨日撞见了那一幕,回去后当了个笑话说与我听的。”   他说的真挚,陆崇明却不置可否,是与不是,只有这位狡猾的司徒大人自己清楚。   气氛沉默下来,司徒云修干咳一声说道:“绯烟楼的那位茹娘在这里还是比较有名气的,她有一个儿子的事情也是人尽皆知,顾大人为了自己的名声,还是早早送走他二人的好。”   这一番示好的话,却让陆崇明狠狠地拧起了眉,他淡淡道:“顾惜朝是我的儿子。”   虽然有所猜测,司徒云修还是大吃一惊,他左右看了一下,这才对面前的人小声说道:“顾大人快快将他们送走吧,此事再也不要对任何人说起,这要是传到蔡相耳中如何是好!”   蔡相?!   陆崇明在原主的脑子里捣鼓了半天,才终于翻出了关于蔡相的记忆。   蔡京,宋朝权相,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深得皇帝信任,也是顾兰溪的恩师,他最大的靠山。   顾兰溪今年已二十有六,在这个年代理应早就有了妻儿,可他房中却只有两个侍妾,没有正妻,更没有孩子,这是一件极为不可思议的事情。   一切只因蔡京曾承诺过,定要这位得意门生做他的女婿,好使二人更加的亲近。   当时他没有出阁的女儿中,最大的也只有九岁,顾兰溪也有感于蔡京对他的提拔,便等了下来,这一等就是四年,这也让他成为百官中少有的到了这个年龄还没有妻儿的人。   这次他被派来做延州知州,只等任满三年就回汴梁娶蔡相之女,做了相国的女婿,未来仕途更是可以青云直上了,倘若没有出陆崇明这个变故的话。   司徒云修的劝解一点错都没有,罕见的为对方考虑了,如果事情真的传到开封,被蔡京知道的话,虽然那位蔡相不见得会做什么,但对他的印象总会差上那么一分的。   有理智的人都知道怎么做才是最好的。   可惜陆崇明不是顾兰溪,不是其他任何人,对他来说,仕途算什么,官位算什么,那些都是虚幻的,养儿子才是最重要的。   陆崇明并没有隐瞒,眼底的固执让司徒云修一下子就明白了,他面上担忧的说道:“顾大人可要考虑清楚了,你当真要认下那孩子?蔡相那边怕是难以交代啊。”   “司徒大人的好意本官心领,在下自有分寸。”陆崇明淡淡的说了这么一句便挥袖离开了。   只留下司徒云修摇头叹息不已。   在府衙发了一个上午的呆之后,陆崇明就回去了,当然,他是用了午餐才回去的,茹娘做的饭菜他可消受不起。   时过正午,寒冬的大街上总算有了点人气,陆崇明掀起窗帘望去,可以看到街道旁堆砌着的积雪,和路上匆匆走过的人影。   这里不是主干道,没有闹市繁华,只有紧闭的门扉和袅袅的炊烟,和他见过的星球都截然不同的存在。   忽然,他目光一凝,街角的拐弯处,一个白衣消瘦的人影异常突兀的出现在眼帘中,黑色的长发被风吹得有些凌乱,右手腕上缠着一方蓝巾,比初夏时的那方晴空更加的蓝的澄澈。   那是一个少年公子,满脸的病容,每走一步都要咳上一咳,对方慢慢走近,与马车交错而过的瞬间,那人一抬头,朦胧的秀目与冰寒的黑眸相互对视……   咕噜噜咕噜噜,马车依旧在转动,陆崇明在放下车帘的一瞬间,突然发现少年走过的积雪上没有留下半个脚印……   顾府。   陆崇明刚下了马车,连茶都没有喝上一口,就听官家凑了上来禀报说,茹娘母子与府内的两个侍妾闹矛盾了,还差点打了起来。   顾兰溪没有正妻,府内的两位侍妾虽然只是上不得台面的妾,但好歹也是主人的女人,比起其他人,身份还是高了一点的,如果能为顾兰溪生下一男半女的,那么她们的地位也就更加稳了一些。   两个侍妾虽然表面上温温柔柔,识情识趣的,但暗地里算盘珠子可是打得啪啪响的,可谁知道还没等她们愿望成真,就空降来了一个茹娘,连同她已经八岁大的儿子。   这对她们而言,简直是天大的威胁,平日里明争暗斗的两人在面对强敌的时候,非常聪明的选择了一致对外。   可惜,茹娘也不是省油的灯,她那张嘴厉害起来能把人给说死,于是两个原本是来给个下马威的侍妾便宜没占到,反而被骂了个狗血淋头,这一来一去的,恼羞成怒的二人便和茹娘彻底闹了起来。   听管家讲完了是事情经过,陆崇明只觉得脑袋疼,如果是男人的话,他早罚他们双手俯卧撑,单手俯卧撑,然后出门跑两百圈了,可对方是几个娇滴滴的女人要怎么办!   或许是听府里的下人说他已经回来了,三个女人后面跟着一个顾惜朝风一般的刮了过来,一个比一个委屈,一个比一个哭声大,让特骨铮铮,面对千军万马依旧指挥若定的元帅阁下彻底傻眼了。 第6章 离开   英勇无畏,曾经被陛下亲自颁发过勇士勋章的元帅阁下,再次落荒而逃,走之前顺手牵走了站在一旁看热闹的顾惜朝。   当然,他是绝对不承认自己是在逃的,他这只是应急策略而已。   而在其他人眼中,冷漠的男人骤然起身,淡淡的目光将几个人定在原地不敢啃声,然后就拉着孩子走了出去。   直到两人与三个女人,连同管家离得够远了,陆崇明才不动声色的松了口气。   这不能怪他,身为元帅,他也不是没有见过世面的人,只是这种女人争风吃醋,你挠我一下我讽你一句的场面他还真没见识过。   以往他所见的女人,不是高贵端庄的大家闺秀,就是精明能干的女强人,而手底下的那些女兵,那更是英姿飒爽,身手比大多数的男人都要厉害,何曾见过这种看上去又会哭,又会撒娇,还娇娇弱弱的,好像一巴掌就会被拍死的女人。   今天以前,他一直以为这里的女人就是柔弱的菟丝花,但今天以后,他终于见到了他们的彪悍之处。   这个空间的女人都是这样的?陆崇明冷汗直冒。   一直暗地里小心翼翼的打量着他的顾惜朝晃了晃被他牵着的手,小声说道:“娘不是故意和她们吵架的,是她们先骂我和娘出生贱籍,娘才和她们吵起来的。”   出生贱籍?陆崇明下意识的皱起眉头,有些不解,那很严重吗?   他知道茹娘是个青楼之人,青楼的意思他明白,古往今来,在任何一个世界这种地方都是不可能灭绝的,只不过是称呼变得好听一些而已,明谕帝国那些高级俱乐部中的小姐少爷,他虽然没有亲眼见识过,但也常听身边的友人同僚说起,这青楼与明谕帝国的俱乐部应该是相同性质的地方。   虽然是买卖皮肉的,但在他眼中却和其他用工作养活自己的人没有任何不同,区别只在于有的人是用自己的脑子赚钱,有的是靠劳力,而他们是用自己的身体而已。   而且,因为明谕帝国惨淡之极的生育力,就算是一夜贪欢生下来的孩子,也是宝贵之极,倘若男方不愿抚养的话(这种情况极少,几乎不会出现),国家就会承担起抚养孩子包括孩子母亲的义务,总之根本不会有出生贱籍这一说。   原来身份的尊贵与否,不但要取决于父亲,母亲那边也有影响的吗?   陆崇明看出了他眼底隐藏的不安,他摸着对方毛茸茸的脑袋道:“只是吵架而已,我不会生气,你和你的母亲可以一直住在这里。”   顾惜朝笑得灿烂。   陆崇明心情不错,一路牵着他去了书房,作为一个好父亲,对于孩子的教育绝对是重中之重,强身健体是必须的,读书认字更是不可忽略的。   在知道对方并不像这个世界中的大多数人一样,大字不识一个,而是接受过很好的启蒙教育之后,陆崇明是满意的,至少不用从头来过。   而顾惜朝更是眼睛发亮,他指着书房中那一排排的书架问道:“这些书我可以看吗?”   陆崇明大袖一挥,答应的非常爽快,“随意看就是。”   顾惜朝闻言,飞快的朝着一个方向走去。他眼尖,早就已经看到架子上那排书的名字了,右手高高抬起,直奔其中一本。   陆崇明见他直接忽略自己,站在原地就看了起来,便走到他身边,低头看了一眼。   《资治通鉴》?那是什么?   陆崇明差点都要脱口问出了,好在良好的自制力让他硬是忍了下来。   似乎终于反应过来对方的存在,顾惜朝脸蛋通红,不好意思的笑了笑,他小声道:“是司马公的《资治通鉴》,夫子曾经和我说起过,只是书铺里没有全的卖,一直惦记着,如今好不容易见着了一时有些忘形,你……父亲勿怪。”   “没事。”陆崇明勉强勾了勾唇,道:“你年纪还小,这些看的懂?”   顾惜朝老实的点了点头,然后敏锐的察觉到对方的脸色有些难看,忽然指着书上某处说道:“司马公说:长平之战后,秦将白起前后斩首虏四十五万人,赵人大震。父亲可以和我说说那场战役吗?”精致的脸蛋微微发亮。   陆崇明的脸色更差了,他绝对不承认他是个连小孩都不如的文盲,只是两个世界的知识体系不同而已,而原主留给他的记忆到底不是他自己的,就像记录在文本上的资料,必须要经过查找才能知道,当初他来到这里的第一件事就是窝在书房练习了三天的字迹。   有原主的记忆和身体的习惯在,才勉强蒙混过关的。   只要顾惜朝愿意,他讨好人的功夫还是一流的,假装没有看到对方发黑的脸色一般,依旧一副我很乖我想听故事的神情。   陆崇明干咳一声,终于从那一大堆杂七杂八的记忆中搜出了关于那场战役的资料,然后慢慢的说了出来。   如果是让他讲什么童话故事的话,那是绝对不可能的,但一场战役,即使是一场他不熟悉的关于冷兵器时代的战役,他都说的条理分明,甚至偶尔还加上一两句自己的见解。   陆崇明能够成为帝国最年轻的元帅,他在战略方面的见识自然不会低,战国时期的长平之战由他说来,让顾惜朝听得如痴如醉,受益匪浅。   而他也发现了,这个孩子似乎对军事方面的事情极有兴趣,有可能的话,往这方面培养培养也不错,以后保家卫国,抵御外敌,这绝对是个三观端正的好职业。   父子两在书房中呆了一下午,连晚餐都是在这里解决的,元帅阁下是绝对不承认自己怕了那些战斗力强悍的女人的,他只是想图个清静而已。   冬日昼短夜长,顾惜朝陪着陆崇明吃完晚饭后,便踏着夜色回了拂惜园。   房间内,温暖的灯光传来,茹娘就坐在灯下等他。   黑色的眼眸中极快的划过一丝暖意,顾惜朝将手中抱着的书籍放在桌子上,喊了一声,“娘。”   茹娘瞪他一眼,“天都暗了,你还知道回来啊,我看你是有了爹就忘了我这个生你养你的娘了对不对?!”   “哪有!”顾惜朝抗议,“顾大人那里有很多有趣的书,我看的入迷,忘了时间而已。”   茹娘敲了下他的脑袋,喝道:“说了几遍了,要叫爹。”   顾惜朝吐了吐舌头,随口应道:“知道了。”但看他毫不在意的脸色,显然是没怎么听进去的。   茹娘见状有些手痒,但还是忍了下来,她将面前的碗推了过去,拿掉上面盖着的空碗。   面还是热的,冒着白白的雾气,但因为捂得时间有些久了,菜叶微微发黄,面条也少了些刚起锅时的韧劲。   “你喜欢的面条,吃吧。”茹娘用帕子擦了擦筷子,然后递了过去。   顾惜朝眨了眨眼睛,无辜的说道:“可是我已经在顾大人那里吃过晚饭了。”   “吃过了也要吃!”茹娘一点都不客气的用筷子敲了敲他的手背,大有一副你不吃别怪我不客气的样子,“我辛辛苦苦煮好的,你竟然敢不吃,顾惜朝你找打吗?!”   武力镇压之下,顾小朝不敢不从,只能委委屈屈的吃了起来。   茹娘就坐在他对面看着他吃,那样虎视眈眈的目光下,顾惜朝一点都不敢浪费,连汤都喝得干干净净,然后他觉得自己整个人都不好了。   肚子圆滚滚的,涨得难受,那张精致的小脸已经皱成了包子。   “算你识相。”茹娘手脚麻利的收拾好碗筷,背着光的脸让人看不清她脸上的神色。   啪的一声门在身后关上,茹娘到底还是没忍住,回头看了一眼,入目的不是孩童柔软的笑脸,而是积雪映照下冷冰冰的门扉。   狠狠地咬了咬唇,茹娘迅速离开,直到出了拂惜园,她才深深的吸了口气,随手拦住一个如果的小厮问道:“顾大人现在何处?”   ……   次日清晨,顾惜朝依旧朦朦胧胧的被叫了起来,然后被拉去跑步,直到跑的半死不活,完成了任务后才去洗澡、吃饭。   让他惊讶的是,今日饭厅中竟没有见到茹娘的身影,难道是睡过头了还没起来?   就在他这样想着的时候,忽然就听对面的男人开口说道:“你娘走了。”   “回绯烟楼了!”   是拿着三百两银子趁夜离开的。   最后这句话陆崇明没有说出口,他虽然情商低,但好歹还是知道这句话会伤人心的,特别是一个孩子的心! 第7章 亲近   顾府还是那个顾府,和以往没有任何不同,并没有因为多一个人或少一个人而有所区别。   顾惜朝每天卯时起床跑步锻炼,上午看书,下午练字外加由陆崇明教导一些关于军事方面的粗浅知识,然后他发现自己认下的这个儿子异常聪慧,很多东西一点就透,他寻思着,或许应该早点帮他寻找一位合适的老师、   但是就在他这样打算,即将付诸于行动之时,一直安静乖巧的,在知道他母亲丢下他独自离开也不曾哭闹过的孩子忽然就不见了,整个顾府大乱,毕竟是府内唯一的小公子,下面人也是长眼睛的,自然看得出陆崇明对那孩子的重视,现在人忽然就从府里消失了,附中下人乱成一团,管家立刻就派人通知了陆崇明。   从府衙匆匆忙忙赶回来的陆崇明和下人一起找了半天,整个顾府都被翻遍了,也没找到人,这让所有人不得不担忧,或许人已经不在顾府了。   陆崇明虽然也担心,却还保持着冷静,他没想到一个八岁大的孩子竟这般的会隐忍,一言一行表现得和往常无虑,降低所有人的警惕,然后躲开府中诸人的视线,离开的神不知鬼不觉,比大多数的成年人都要厉害了。   他的脸色并不好看,管家小心翼翼的凑上来说道:“要不要调些官兵来帮着找小公子?”   陆崇明挥了挥衣袖道:“不用!找两个人来给我带路,我要去绯烟楼。”   管家先是一愣,而后恍然大悟道:“是了,绯烟楼,小公子应该是回去绯烟楼找他娘了,我怎么就没想到!”他有些钦佩的看了男人一眼,然后屁颠屁颠的出去找人了。   云层黑压压的笼罩下来,天色渐暗,北风呼啸,刚停了没一会儿的大雪再次落下,风雪中,绯烟楼的门口高高的挂起红灯笼,偶有一两人顶着风雪而来,属于绯烟楼的夜晚才刚刚开始。   绯烟楼在整个延州还是比较有名气的,虽然这几天天气不太好,但这并没有妨碍到它的生意,古往今来,好色重欲的男人从来就不会少,随着夜色越浓,绯烟楼门口停的轿子也越来越多。   前楼门可罗雀,绯烟楼的后门却黑漆漆的,不见一个人影,只有积雪反射出来的淡淡光芒。   忽然,碰的一声后门被人用力打开,木制的大门来回弹了一下发出不轻的声响,在这样安静的环境中显得格外突兀。   然后,一个瘦小的影子被用力地推了出来,踉踉跄跄的差点摔倒在地。   “快给老娘滚回去!”尖利的女声骤然响起,几乎能刺痛人的耳膜,“谁让你跑回来的?!快滚!回去好好做你的官家公子去!”   小孩消瘦的背脊听得笔直,他神情倔强,漆黑的眼睛坚定而又固执,“我不回去!”   茹娘的脾气本来就不好,现在更加暴躁,她拿起一根靠在门边的扫帚就往他身上招呼,一边打一边骂:“不回去?!不回去你想干嘛?一辈子呆在妓、院里吗?!妓、院里能让你过上好日子?妓、院能让你看那么多你喜欢的书?妓、院能让你脱了贱籍,过上人上人的生活?这些都只有你爹能给你你懂吗,你这个拎不清的混账!”   顾惜朝捂着脑袋一边躲一边喊:“我不回去!我只有娘没有爹,我不要回去!”   “放你娘的狗屁!”茹娘的声音都哑了,扫帚也越抽越用力,“你有爹,你爹是顾兰溪!再让我听到这样的话,我就抽死你!”   顾惜朝身上很疼,但他依旧固执道:“你让我回来,我就不说了。”   “你就死了这条心吧!”茹娘扔开扫帚,有些气喘的说道:“只要被我发现你踏进绯烟楼的大门,你哪条腿迈的,我就打断哪条腿!”   她说的决绝,毫无转圜的余地,一直争锋相对,任何时候都没低头的顾惜朝忽然红了眼睛。   “哭!有什么好哭的!”茹娘鼻子发酸,她忽然撩起裙子,脱下一只绣鞋没头没脑的就往他身上拍,“给我滚回去!老娘已经把你卖了听到没?!我还年轻,长得漂亮又讲才情,不知道有多少达官贵人捧我的场呢!少了你这个讨债的不知道过得有多好,你识趣的话赶紧给我滚回去,对你对我都好听到没!”   顾惜朝的胳膊被狠狠地抽了一下,他倒抽一口冷气大声喊道:“顾兰溪明明答应让你住在府里了,你为什么还要走?为什么丢下我?!”   “老娘在外面自在逍遥的很,为什么要在那里受他们的鸟气,还不如拿着银子早早走人!”   “所以你就把我卖了?!”顾惜朝大吼。   茹娘吼得更大声:“是!整整三百两银子够我用一辈子了,比你这拖油瓶好了几百倍,你给我从哪来滚哪去!”   顾惜朝狠狠地喘了几口气,不知是对方伤人的言语,还是拍在身上的鞋底太疼了,他用力一推,将面前的人推得向后倒退几步,然后飞快的往黑暗中跑去。   茹娘追了几步,手中的绣鞋飞了出去,撞在顾惜朝身边的一面墙上,然后又弹开落在雪白的积雪中。   她嘴上骂的难听,直到那个瘦小的身影彻底消失了,她的声音才低了下来,“笨蛋!有一个做婊、子的娘有什么好的,以后都会因为这个被人瞧不起的,还不如现在就断开,你没有娘,就只是知州家的公子……”   低的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中带着一丝颤抖,她转身慢吞吞的往回走,微微拘娄的背影一下子好像老了十岁不止。   嘭!大门被关上,门里门外,隔了两个世界。   ……   当陆崇明终于找到顾惜朝的时候,对方正抱着双膝,蜷缩在一个偏僻的屋檐下,纷飞的大雪染白了肩头。   或许是感觉到他的靠近,冻得哆嗦的孩子迅速抬头,正好和撑着伞走近的男人对了个正着。   借着灯笼朦胧的亮光,陆崇明可以清楚的看到他泛红的眼睛,和眼底流泻出来的伤心与凶狠,就好像一只受伤的幼兽,弓着背挥舞着并不锋利的爪子,抗拒着任何人的靠近。   陆崇明叹了口气,心中忽然就软了一下,他伸出手,淡淡道:“回家了。”   并没有生气,也没有责问,简单的一句回家却让人心中生暖。   顾惜朝凶狠的目光微微颤动了一下,然后一直盯着那只修长的手看,五指微微微弯曲,保持着邀请的姿势一动不动。   雪下得越来越大了,伴着呼啸的北风冰冷刺骨。   良久良久,坐着的孩子才慢慢的伸手,将冻得通红的小手放在男人那只宽厚有力的掌心。   顾惜朝是被男人背回去的,阵阵暖意传来,此后终其一生,他都没有忘记那夜的风,那夜的雪,以及风雪中撑着伞向他走来的人。   深夜,顾府。   顾惜朝的安全归来让府中上下全都松了口气,因为他失踪后陆崇明亲自找人的举动,让他在府内唯一公子的地位彻底坐稳了。   陆崇明让他洗了个热水澡,然后拿来药膏亲自帮他上。   房中烧着炭,紧闭的门窗将漫天风雪都当在外头,卧室之中却并不冷。   顾惜朝袒露着肩膀,白嫩的皮肤上青一块紫一块的,还有扫帚抽出来的红痕,又岂是右肩,青紫的一块都肿起来了,可见茹娘真的是下了狠手的,一点情面都没留。   药膏要揉散了才能发挥出最大的功效,陆崇明也没手下留情,房中不断响起顾惜朝倒抽冷气的声音。   虽然疼的不行,但他紧紧地咬着牙关并不哭闹,这让陆崇明很满意,手底下的力道就更大了。   直到抹完了药,顾惜朝才死里逃生一般重重的舒了口气,他看着帮他裹紧棉被的男人,张了张嘴,半响才憋出一句:“谢谢……父亲。”   这句异常生涩的父亲,却比往常亲亲热热的爹,要多了一分真心。   陆崇明摸了摸他的脑袋,他虽然并不知道他今天的经历,但也猜的差不多,安慰人的事情他并不擅长,何况安慰的对象还是个孩子。   他皱着眉,半响才说了一句,“你母亲并不是不关心你。”   顾惜朝脸色一变,僵硬道:“我知道。”   “她只是面上很凶。”   “我明白。”   “她是一个合格的母亲。”   “我了解。”   “……”   “……”   陆崇明最终败下阵来,他起身道:“天色已晚,你早些休息,明天你可以休息一天。”   房门被关上了,脚步声逐渐远去,顾惜朝睁着一双漆黑的大眼睛,听着屋外呼啸的风声,整个人怕冷似的往被子里缩了缩。   “娘……”   低低的哽咽消失在棉被中…… 第8章 年节   接下来的日子,顾惜朝再没有提过他的母亲,也没有去过绯烟楼,连顾府的门槛都没有踏出过。   他安静,乖巧,早熟的孩子若想讨人喜欢的话,很少有人能够不对他们产生好感,渐渐地,顾府之人都接受了这位小公子的存在,只除了顾兰溪原先的两个侍妾。   本来陆崇明并没有将两个女人放在心上的,只不过是替原主养着她们而已,这两人在他眼里与顾府里的其他下人并没有任何不同。   可是那两个却不是省心的,时不时一两碗加了料的汤不说,单单就顾惜朝方面,他已经不止一次看到两人对着他冷嘲热讽了。   不说两个成年人对幼崽的言语伤害让人不齿,就是对顾惜朝的成长环境也大大不利,为了他能够健康快乐的长大,就算两人是原主的侍妾他也顾不得了,在年节将近的时候,让管家给每人一份只要她们节俭一些便能生活无虑一辈子的钱财,就将哭哭啼啼的两人给打发走了。   这其中顾惜朝到底出了多少力,单看两个侍妾离府时,他站在角落中微微勾起的唇角便可窥知一二。   自此,府中众人在他面前更多了一种恭敬,并不会因为他年纪小而有所怠慢。   再然后,年节便到了。   这是陆崇明在这个世界的第一个春节,也是顾惜朝第一次在顾府过年。   顾府人虽然多,但等级分明,下面的人是绝对不敢稍有逾越的,于是,除夕之夜,只坐了两人的饭桌上,显得有些冷清,父子二人颇有一种相依为命的味道。   这里的风俗习惯与明谕帝国相差了十万八千里,但年节倒是同样存在的。   只是陆崇明身份特殊,以前在家的日子少的可怜,和陆小乖在一起过年的次数惨淡的不超过三根手指,现在望着对面男孩精致的眉眼,他忽然就涌上一种前所未有的愧疚,眉宇间也染上些许思念。   仿佛是想极力弥补一些什么一样,在吃了年夜饭之后,陆崇明拉着男孩一起守岁,放鞭炮,噼里啪啦的声响让顾惜朝紧紧地捂住耳朵,第一次笑得灿烂无比,像个真正的孩子。   大年初一是走亲访友,到处拜年的日子。   身为延州知州,还是个刚上任没几个月的知州,趁这样的日子拉拢一下当地官员,扩展一下自己的关系网是再好不过的事情了,可陆崇明显然是没有这样的打算的。   每天锻炼锻炼自己现在的这具身体,学习学习这个世界的各种常识,再和顾惜朝培养培养感情,这就是他几日以来所有的行程了。   老实说,他已经很久没有过过这种悠闲地日子了,感觉还不错。   或许所谓的养成测试也不是那么难熬的,如果他是当做一个难得的假期来看待的话。   可惜,悠闲的时光注定是短暂的,正月十六那日,通判司徒云修捧着文案施施然的来了他的府邸。   他来的时候,陆崇明正在教顾惜朝练字,小孩虽然年纪还小,但那手字已经初具风骨了,至少比他刚来那三天好上太多。   听到下人的通禀之后,他留下顾惜朝一人在书房接着练,而后独自一人去了偏厅见客。   司徒云修并不是自己一个人来的,他后面还跟了一个人,一个二十岁左右的青年。   青年一身旧白长衣,颇为落魄的样子,但这却无法掩饰他出尘俊秀的风骨。   陆崇明微微一愣,这人第一眼看上去,就好像一位一点烟火之气都不沾染的翩翩佳公子,但陆崇明却看出了那双眼睛中所掩藏着的不甘寂寞,和桀骜难驯。   这绝对是一个和外表一点都不相符的人。   “顾大人。”见他来了,司徒云修赶紧起身,行了一礼,而站在他身后的青年,也同他一样,躬身施礼。   “司徒无需多礼。”来了这么些时日,这里的礼仪他还是了解一些的,陆崇明袍袖一挥,道:“请坐。”   有下人走了进来,奉上茶之后又轻手轻脚的离开。   司徒云修这才给陆崇明做起了介绍,“这位是白明莫,兴富县的师爷,在下与他前来实在是有些重要的事情要与大人相商,扰了大人的年休,望大人勿怪。”   陆崇明摇了摇头,示意无妨,而后问道:“究竟是什么事让你亲自走这一趟?”   司徒云修苦笑着叹了口气,然后朝坐在下首的青年道:“你来同大人说吧。”   白明莫拱手应了一声是,他沉默片刻,似在理清思路,然后就将事情的始末缓缓道来。   兴富县是个一点都不起眼的小县,全县所有人加起来也不过两百来户人家,小县的生活虽然穷苦了一些,但还过得去,侥幸饿不死而已。   但这样的日子在去年下半年,被一群不知从哪儿来的匪类给破坏了。   兴富县旁边有一座山,资源颇丰,不时的会有县里的人去打个猎,採个山间野果药草什么的,但自从去年开始就没有人敢进山了,因为那里多了一群盗匪在里面安家落户。   一开始的时候还好,虽然那些盗匪偶尔会下山劫个路过的商户什么的,但与兴富县倒是井水不犯河水,两者相安无事。   平常进城出城的大不了就换条路走好了。   但这样的平衡却在冬天来临,第一场雪落下的时候被打破了。   进出兴富县的另一条路被大雪封住了,只剩下被盗匪占据的那一条,而且自从天气变冷以来,那些人的动作越发猖狂,以往只是打劫一下路过商人的匪人竟骚扰起了平民百姓。   白明莫叹了口气道:“五天前,那群盗匪传信到城里,要我家大人交出粮食万担,钱一万五千贯,否则便带人杀进城里,兴富县是穷县,这么多粮食凑出去饿肚子的就是县里的百姓了,县令大人无法,唯有让在下前来搬救兵,还望知州大人速速派兵救援。”   盗匪?陆崇明皱眉,身为一个军人,他本能的厌恶这种人,以前每年的军校毕业季,他都会亲自带着那些刚刚走出学校的军人去星际中剿匪,在锻炼他们的同时,也打击一下那些猖獗的星际匪类,可以说,元帅陆崇明在无论哪一国的盗匪眼中,都是令人畏惧的存在。   沉默片刻后,他问道:“对方有多少人?你们县官兵又有多少?”   白明莫慢吞吞的伸出两根手指,道:“县中官兵不足两百,而对方人数,依在下估计,怕是不下三千。”   “三千?!”陆崇明拍桌而起,犀利的目光骤然射向司徒云修,“三千盗匪在境内集结竟无一人上报?”   司徒云修心下一颤,苦笑道:“有的,年前我曾让王将军注意此事,但直到我从白师爷口中得知事情的严重性后去了趟王将军那里,才知道他是早就知情的,只是他拒绝发兵,也不想管这件事。” 第9章 出兵   王将军是老臣,今年已经五十多岁了,是整个延州敢和身为知州,兼蔡相的得意门生的顾兰溪呛声的人之一。   他为人虽然有些老顽固,不知变通,但却是十分的正派,又怎会做出坐视匪盗猖獗,扰乱民生,却拒不出兵的事情来?   陆崇明虽然只见过那位王将军几次,但并不认为自己会看错人,他皱着眉头,问道:“原因呢?他拒绝出兵的原因是什么?”   司徒云修嘴角的笑更苦了,他道:“因为那群盗匪的首领,王将军是认识的。”   陆崇明惊讶,然后眉头皱得更紧了,他端起身边的热茶喝了一口,听着司徒云修将事情详细道来。   “盗匪首领曾是王将军是下属,一起上过战场杀过敌,更是好几次救过他的性命,王将军极为欣赏那个后辈,曾不止一次的说过,等他退下来之后就让对方接他的班,只是后来世事多变,一年前与西夏的那次对决,那人战场失利,被官家亲自下旨斥责,他本身更是断了一臂,好好的前途算是彻底没了。”   司徒云修抹了下脸,仿佛非常惋惜的叹道:“我虽与他交情不深,却也曾见过几面,那是一个鼎鼎有名的好男儿,何曾想过他会自甘堕落,沦为匪类!”   堂堂一个军人,自甘堕落成为盗匪,这是同样身为军人的陆崇明最不耻的事情。   他目光冷静,沉声道:“我会亲自给王将军下令,必要时你也可持我手信前去调兵。”他身为延州知州,兼领步骑军总管,还是有权利调兵遣将的。   这也是司徒云修会来找他的原因之一,他并不意外,但对方接下来的一句话却让他狠狠的吃了一惊,“延州接下来的事情先由你来掌管,我想亲自走这一趟。”   这句话说出来的时候,就连白明莫都有些惊讶的抬头看他,司徒云修更是连忙道:“这怎么可以?!大人身份贵重,如何能轻易涉险!”   陆崇明是个意志坚定的人,他决定了的事绝对不是别人可以轻易更改的,所以他只是淡淡的一句“我已经决定了!”便说明事情已经没有了转圜的余地。   司徒云修还想再劝,却见陆崇明目光微软,然后朝着门口的方向招了招手,他诧异,转身望去,就见一个长得非常漂亮的男孩小跑着往坐在上首的男人而去。   笑容淡淡的男人弹了弹孩子的额头,轻飘飘的一句“想出府玩吗?我带你骑马去打仗怎样?”便让司徒云修彻底闭上了嘴巴。   在旁人眼里,陆崇明这样的做法当真昏聩了,一点都没有身为一方大员该有的责任感,但事实究竟如何,也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兴富县的事情不能拖,第二天一早陆崇明就带着顾惜朝和白明莫出发了,随行的还有五千官兵,司徒云修被他留下,坐镇延州。   陆崇明自从来到这里之后就没有出过延州,经常是衙门顾府两点一线,根本就没有机会去别的地方,这次出门不但可以进一步的了解这里,也是为了让自己和顾惜朝出来见识一番,更重要的是他觉得关于兴富县匪类之事司徒云修讲的不尽不实,想亲自去查探一番。   从延州到兴富县,急速行军的话大概要四到五天,但在出发的第一天,陆崇明就遇到了难题——他不会骑马!   作为一个军人,怎么可能不会骑马?!但别忘了,他这个军人是明谕帝国的军人,他会开车开飞艇开战舰,却独独不会骑马!   作为这个时空最便捷,速度最快的交通工具,陆崇明觉得,他如果学不会骑马,简直就是一件耻辱的事情,在顾惜朝眼里的形象恐怕也要大打折扣。   好在他学习能力还是很强的,一天之后就已经骑得有模有样了,两天之后,已经可以跟上行军的速度了,只是,这一通折腾下来,到底还是因为他的缘故拖延了行程,原本四五天就能到达的路程,硬是往后拖延了一天。   路并不是很好走,这个冬天延州已经断断续续的下了好几场雪了,积雪尚未融化,天地间一片银装素裹,也给行军增加了点难度。   陆崇明将小顾紧紧地抱在怀中,黑色的大氅将他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双圆圆的大眼睛。   他的身后跟着白明莫和司徒云修派来保护他的几个护卫。   勒着缰绳的手指冻得通红,可他的背脊依旧挺得笔直,几天下来,他的骑术已经非常好了。   “还有多少路程?”白色的雾气喷出,渐渐飘散在空气中。   白明莫上前,搓了搓僵硬的手道:“快了,不到半日便可到达。”   陆崇明点了点头,看了眼身后,森然的兵甲黑漆漆的一片,一直延伸到远处,在银白的世界中格外醒目。   临近兴富县的时候,原本除了马蹄声,兵甲相撞声,连一只麻雀都没有的荒野忽然响起一阵嘈杂,循声望去,眼帘中出现一个小黑点,两个小黑点,三个小黑点……一大片小黑点。   本来跟在他后面的护卫瞬间拉着马缰上前几步,挡在了陆崇明身前。   许是忽然见到这么一大片杀气腾腾的士兵给吓着了,远处的人先是一愣,然后轰的一下散开,四下奔逃。   但两条腿再快,又如何快的过四条腿,骑兵出动,马蹄声声,风一般的刮了出去,将四下轰逃的人拦截住,堵在中间。   “不可伤人!”急切间白明莫先是喊了一声,然后对陆崇明说道:“那些都是兴富县附近的百姓,并非匪类。”   陆崇明挑眉,“既是附近百姓,又如何会出现在这里?”   闻言,白明莫担忧更甚,“怕是出了大事了,又或者是我们来晚了?”   啧,陆崇明抱紧怀中的孩子,一拉缰绳道:“是不是出了什么事,过去看看就知道了。”   护卫们原本是想劝阻的,但却被对方冷厉的眼神斜斜一瞟,想要阻拦的话语就被硬生生的憋了回去。   乖乖,知州大人是文官吧,这一身的威势怎么比打了几十年仗的王将军还要厉害!   这些人心里的想法陆崇明自然是不知道的,他骑着马逐渐走进那群被包围了的,喘喘不安的人,越是走进,他看的越清楚,而看的越清楚,他的眉头也皱的越紧。   那些人确实是一些平民百姓,而且还是一群衣衫褴褛,面色清白,比乞丐好不了多少的百姓。   一双双望过来的眼睛恐惧而又无助。   陆崇明的内心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冲击!   嘭是一声,一个男人朝他跪了下来,然后像是传染一般,一个两个,所有人都跪了下来,那些人再麻木也看出来了,对面的人绝对是个高官,一个比他们的县里的县令还要高了几百倍的大官。   雪地中鸦雀无声,唯有一个小小的孩童拖着鼻涕站在跪着的人群中,单薄的,打着补丁的棉衣根本就抵御不了任何风寒,一张小脸冻得发紫。   他睁着一双茫然的眼睛左看看,右看看,然后终于忍不住低低呜呜的哭了出来,就像刚出生的小猫儿一般,脆弱,纤细,可怜的让人鼻子发酸。   陆崇明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可怜的小孩,第一次见到顾惜朝的时候,他虽然也被风雪吹得面色发白,但却远没有这个孩子看上去那么糟糕。   当时的顾惜朝虽然穿的是旧衣服,但干净整洁,被包得严严实实,茹娘面上是刻薄了一些,却将他照顾的很好,可这个孩子……   陆崇明骤然下马,大步流星的走了过去,人群一阵骚动,跪在人群中的一个老人,在他弯腰抱起孩子时,一下子慌了起来,目光不离的看着他们。   将孩子抱在怀中,陆崇明才更加的感觉到从对方身上传来的阵阵冰寒,一股莫名的怒火忽然就窜上胸腔。   和明谕帝国其他任何人一样,他重视每一个幼崽,就算换了一个时空,他也无法忍受一个幼崽受到这样的灾难。   面色镇静的用袖子帮他擦了擦鼻涕,陆崇明捋了捋对方那头因为营养不良而稀少泛黄的头发,然后大袖一裹,将整个小小的身子捂在自己的怀中。   他没有回头,所以并没有看见马背上的顾惜朝瞬间冷下来的眼睛,陆崇明扫视一圈,寒声道:“究竟是怎么回事?!出来个人给我说个清楚明白!”   了解陆崇明的人都知道,他是真的动怒了。   有妹纸说两万人太多了,我想了一下确实有点多,一会儿改四五千好了。   然后这一章补昨天的,晚上应该还有一章,么么哒大家~ 第10章 10变化   陆崇明性格冷静,沉稳,并不轻易动怒,也没有太多的事值得他动怒,来到这个时空后就更没有了。   这里只是他进行测试的地方,一个南代巫帮他虚构出来的空间,他要做的只是培养顾惜朝,完成测试早日回去,其他的一切跟他没有任何关系,他不关心也不在意。   这次盗匪的事情他也没有真正放在心上,不然也不会顺带的将顾惜朝也带出来了,对于孩子的历练随时都可以,却不该放在重要的军事行动中,特别对他这个公私分明的人来说,这也更加的说明了,他是真的无所谓这个世界的,更甚至将这里的一切当成了一个不得不进行的游戏。   从来到这里起,已经过了将近一个月的时间,但他却没有任何真实感。   所以他每天都坐在府衙里发呆,将所有的事情都交给司徒云修和其他人去办,自己不闻不问,并不去了解一个所谓的知州所要承担的责任,而对于原主留给他的那段记忆,不到必要时候,他也懒得去看去翻,毕竟那不是他的记忆。   可现在,感受着怀中传来的阵阵凉意,还有袍袖中响起的低低的呜咽声,他忽然就从一种莫名的恍惚中清醒过来,眉宇之间多了一种坚毅和锐利。   清朗的声音并不是很大,却沉稳有力,充满威严,让人莫名的心下发怵,一时间竟没有人敢回答。   陆崇明皱眉,某方面来说他并不是一个非常有耐心的人,就在他想再问一遍的时候,忽然白影一晃,白明莫已经站在了他面前。   白明莫微微弯腰,向他行了一礼,道:“顾大人官威深重,一群粗鄙小民,哪见过世面,摄于大人威严不敢说话也是正常,便由在下来问话如何?”   冷厉的视线在他身上一扫而过,陆崇明抱着孩子走到一边,这样的举动便算是默许了。   白明莫淡淡一笑,便朝那群战战兢兢的百姓说道:“尔等莫怕,我是兴富县的师爷,只想问你们几个问题而已。”顿了顿,给了他们一些缓和的时间之后,他才接着道:“你们是从县里出来的吗?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难道山上的那帮盗匪已经攻进县里呢……”   他的这张脸只要见过一次的人想必是不会轻易忘记的,这群人里显然有人认出了他,也证实了他的身份,于是便有几个胆大的站出来,你一句我一句的详细的回答了他。   事情并不复杂,白明莫几句直切要点的追问之后就已经弄清了来龙去脉。   这些人并非县里之人,而是兴富县附近的村子里的,从入冬时候起,就被那群盗匪几次骚扰过,对方要的是钱是粮,倒并不伤人性命,只是几次下来也折腾得他们够呛,本就不富裕,一到了冬天就必须勒紧了裤腰带过的村子如此一来更是雪上加霜。   更要命的是五天前,山上下来的土匪强行占据了他们的村子,让他们砍树挖坑什么的弄的人怨声载道。   他们这群人是实在忍不住逃出来的,更多的人则是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无法离开。   陆崇明离得不远,无需白明莫转述,他已经将他们的对话听得清清楚楚。   “大人……”颤颤巍巍充满惊惧的声音响起,“这是我的孙儿……”   陆崇明一转头,就看见一个同样衣衫褴褛,头发斑白的老人,心中那股无名火燃的更厉害了。   怀中被捂得严实的孩子大概是听到了自己熟悉的声音,原本乖巧的窝在他怀中的孩子开始挣动了起来,小小的脑袋努力地从袖袍中冒出,想往老人那边看。   踏踏踏的马蹄声响起,顾惜朝的马被侍卫牵着走到他面前,小孩眨了眨眼睛,哼哧哼哧的把自己身上裹着的那件大氅给扒了下来,然后努力伸手递给他道:“小弟弟冷,衣服给他穿。”   陆崇明目光发亮,恨不得抱着他亲一口,好儿子啊!他觉得自己这次的测试绝对可以拿满分,小时候就这么有爱心,懂得同情弱小,长大了还差得了吗?!   心中的那团无名火嗖嗖嗖的往下直降,眼角柔和了,眼神柔和了,面部线条也柔和了。   陆崇明接过厚实的大氅,帮怀中的孩子捂严实,然后交给了身边的老人。   在老人感激涕零的退下后,陆崇明忽然就听到一声响亮的喷嚏声,他转身看着鼻子红红的顾惜朝,目光柔软,然后就伸手,将马背上的孩子抱进怀里。   因为刚才抱着那个孩子的缘故,他的衣服并不干净,又是眼泪又是鼻涕的,向来爱洁的顾惜朝咬了咬牙,还是没有推开他的怀抱。   右手紧紧的拉住他的衣襟,藏在对方怀中的眼睛坚定而又固执,既然已经认了这个父亲,那么这人的孩子就只能有自己一个,其他任何人都不许来跟他抢!   虽然陆崇明现在的身份是一方大员,但此时此刻,他也不能为这些已经成为流民的人做些什么,唯一能做的就是早些杀了那些强盗,帮他们夺回家园而已。   于是,再次上路的时候,他虽然还是那副毫无表情的样子,旁人很难看出他的心情为何,但敏锐如白明莫却觉得他有什么地方变得不同了。   他第一眼见到他的时候觉得他颇具威严,后来见他出来剿匪还带着一个儿子在身边,一副游山玩水的样子,一点都没有将重要军事放在心上,他就以为对方和官场上那些酒囊饭蛋一样,虚有其表而已,但就在刚刚,见到他对那些流民的态度,原来的看法又动摇起来。   白明莫眼角余光时不时的打量那人,嘴角忽然弯出一丝趣味十足的笑来。   “白师爷。”陆崇明的声音从前方传来。   白明莫一拉缰绳,瞬间赶了上去,与他相隔一步的距离。   陆崇明马鞭斜指,望向不知名的远方,半响他才道:“我们如果一直从这里走的话,是不是会经过刚刚那些人的村落?”   虽然不知道他为什么问这个,但白明莫还是答道:“是的,自从大雪封路之后就只剩下这条路可以回去兴富县了。”   陆崇明沉默片刻,忽然就说了一句,“看来这兴富县也不是好进的啊。”   白明莫先是一愣,而后便是大惊!   “大人是说那群盗匪会在路上埋伏我们?”   陆崇明目光冷静,“砍树挖坑,强占村落,很明显的事情了不是吗?对方的首领可是一个连司徒都称赞的人呢!” 第11章 被抓   去往兴富县的路上确实是有埋伏的,对方的首领并非蠢人,会挑上兴富县最重要的原因就是它太渺小,太不起眼了,就算上面发现这里的异常恐怕也懒得到这里来详查,唯一让他没有料到的就是白明莫了。   谁又能想到兴富县的那位斯斯文文的师爷竟是个深藏不露的高手?!   不仅让他从眼皮子底下溜了出去,还让他以一个连品阶都没有的小小师爷的身份说动了通判司徒云修,着充分说明了他的才智非凡。   朱慕阳在没有拦住人的时候就知道事情恐怕不妥,但还存着一点侥幸的心思,但在几天前收到昔日同僚给他捎来的信笺之后,他才真正的退无可退。   五千精兵,以他现在手上的这群残兵弱将硬碰硬的话根本一点胜算都不会有。   他一夜没睡,思考出来的结果就只有一个,顽抗到底!   反正已经没有退路了!   硬来肯定是不行的,唯有智取。他好歹也是做了几年将军的人,能够被王将军和司徒云修一同称赞的人,就绝对不是简简单单的莽夫。   几番思考之后,他敲着桌子,慢慢的点在信笺上那墨黑的“顾兰溪”三个大字上,或许这是一个扭转局面的契机!   ……   路上的那些陷进埋伏,如果是在对方毫不知情的情况下自然是要被打个措手不及的,但陆崇明既然已经有所准备,结果当然是不同了。   朱慕阳恐怕也没有想到,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走的一些百姓就恰好遇到了陆崇明他们的军队,还被对方从只言片语中猜测到了他的布置,从而反将一军,让他先败了一仗。   一场不足千人的小规模战役以官军的斩敌一百零一人,俘虏四百二十六人,仅余十几人逃脱而告终。   整个战役都是白明莫指挥的,陆崇明并没有插手,不仅仅是因为一个白明莫足以,他也在旁仔细观摩着,他虽然在战场上对自己有着十足的信心,但毕竟世界不同,战斗方式不同,有些地方他也要看看清楚的。   陆崇明的眼神很好,所以他看清的不仅是这场战役,还有那些神情怯弱而又麻木的村民。   以前在延州的时候,他不是在顾府,就是在府衙,进出也是坐马车,经过的地方也是一些街道闹市,与之接触的更是司徒云修这等达官显贵和府内的那些下人,何曾见过生活的如此贫困之人。   自出延州以来,入目的一切颠覆了他的认知,虽然知道这个世界的一切和以前大不相同,科技落后,人民生活水平低下,但没有亲眼见过,他无法想象竟会低到这样的地步。   明谕帝国也有平民,但基本生活却是有保障的,可这些人却比饿殍好不了多少。   陆崇明觉得他那颗爱国爱民的心开始活络起来,虽然这里不是他的国这些也不是他的民。   经过这次的埋伏之后,一直到兴富县,他们都是畅通无阻的。   当县城那座斑驳的城墙映入眼帘的时候,城中县令已经带了一大票的人在城门口等着了。   五千精兵兵甲森然,冰寒的武器在雪地中闪着光,黑压压的铁甲一眼望不到边际,带来的效果绝对是震慑的。   噗通一下,县令带头,呼啦啦的跪了一片。   兴富县是个穷乡皮囊的地方,几十年都没有来过五品以上的官,何况是陆崇明这样的一方大员。   年纪已经很大的县令恭恭敬敬,诚惶诚恐的将人迎进了城,还特意将自己的宅子空了出来,安排父子两住下,没办法,谁让他的府邸已经是城中最好的地方了。   而那五千官兵,就只能在城外安营扎寨了,小小的县城实在容纳不下这么多的人。   跟着陆崇明一起进城的是几个护卫,和一百精兵,负责保护他的安危。   大街之上,安静的吓人,坐在马背上的顾惜朝不安的在他怀中动了动,他可以感觉到从门窗缝隙等等地方射来的各种视线。   惊喜或许有,但更多的是敬畏和惧怕。   一方大员带着援军亲自到来,这让兴富县县令高兴的睡着了都能笑出声来,这意味着让他头疼害怕了这些日子的强盗就要玩完了,兴富县可以保住了,他的乌纱帽也可以保住了,说不定运气好的话,还可以趁此机会入了知州大人的青眼,让他已经几十年没动一动的官位往上挪一下?!   这样想着的时候他对陆崇明父子的起居安排的越发周密,连对着此次最大的功臣白明莫也是笑得和颜悦色,大加赞赏。   对于他的谄媚,陆崇明看在眼中,却并不在意,也没有什么好在意的,他只休息了一晚,便将白明莫和几位武将召来商量对付盗匪的事情。   既然心境已经改变,他自然不会再消极怠工。   原本白明莫的身份是不够参加这样的军事会议的,奈何官阶最大的那个偏偏对他另眼相看,让他有了一席之地。   白明莫是个有才华的人,有才华的人放着不用简直浪费,这就是陆崇明的全部想法。   而白明莫显然也是个懂得抓住时机的人,他外表再潇洒出尘,也掩饰不了他从骨子里透出来的野心,这样的人绝不甘心做一个小小县城中的师爷,只要给他机会,他会爬的比谁都高。   他知道坐在这里的人,除了上首的知州大人之外,都是对他不服的,但他是谁,他从来都不是服输的人,将自己的攻打计划抛出来后,几位武将虽不能说一下子对他刮目相看,但也挑不出他计划的错处,对这个长得过分好看的男人也多了一点认同。   几人经过商议,制定了详细的剿匪计划,陆崇明对此并无异议,他要做的就是正式下令而已。   两天之后,大军整军出发,临走前陆崇明不顾顾惜朝的反对,将他留在了兴富县,并让人贴身保护。   白明莫的计划没有任何不妥,官军的人数也占着优势,但即使如此,这次的攻打也颇费工夫。   经过上一次的埋伏,陆崇明以为这些匪类也就这样而已,对上装备精良的官军定然不堪一击,可是他却失算了。   这次抵抗他们的盗匪,杀气重,身手也好,不在攻打的官兵之下,而且或许是走到绝境,知道已经没有任何退路的缘故,每个人都是不要命的打法,这样下来双方死伤都很惨重。   半天下来,陆崇明不得不让官兵退了下来,他不喜欢无谓的伤亡,而山上号角声响起,对方也在鸣金收兵。   这样的对峙持续了一天半,积雪被染红,双方至少有一千的人永远的躺在了这里。   就在陆崇明和众人商议对策的时候,一封从山上送下来的信打破了短暂的平衡。   顾惜朝被抓了! 第12章 条件   朦胧秀气的眼中含着一丝笑意,少年好笑的看着包的圆滚滚的孩子踮着脚站在凳子上,屁股一扭一扭的往窗户上龚。   已经有些破旧的窗户上漏了几个洞,用细长的木条钉紧了,防止里面的人逃脱,小孩透过那些缝隙拼命往外看,又用力的掰了掰那些木条,直到确定以自己的力气真的无法撼动它们一丝一毫之后,才垮下了肩膀。   “该死!”顾惜朝不甘的挥了挥拳头,心中不禁对陆崇明埋怨起来,让他把自己留在城里,要是把他带在身边的话他哪会被抓走!现在好了,被人要挟了也是活该。   他尽量不去想对方会不会为了自己这个相认了没几天的儿子而对绑匪妥协,性命是他自己的,他还不想英年早逝。   即使只能看到小孩的背影,少年也能猜到他的眼神是如何的坚毅和狡猾,就像是一只漂亮的小狐狸。   他刚刚牵起一抹笑,窗外穿进来的冷风便让他微微一颤,无法克制的咳嗽了起来。   突然想起的咳嗽声让顾惜朝狠狠的吃了一惊,他身子一歪,差点从瘸了一条腿的凳子上摔下来。   等他缓了缓心神,转过身来的时候,就见到一个白衣病弱的少年抵着唇角在咳嗽,一双过于秀气的眼睛带着一点笑意,正直直的看着他。   “你是谁?”顾惜朝暗暗捏起拳头,本能的戒备起来。   “苏梦枕,我叫苏梦枕。”少年虽然病弱,但笑起来的时候却清朗明净,充满无限活力。   这场剿匪战役,因为顾惜朝的被抓而僵持了下来,双方都有点不敢轻举妄动的意思,再然后,山上再次送下书信,邀请知州大人上山一趟。   理所当然的,所有人都持反对态度,就连白明莫都劝说了两句,而陆崇明则由始至终都没有吭声,面无表情的脸上让人看不出他在想些什么。   被派来送信的人是个长得贼眉鼠眼的小个男人,虽然长相不敢恭维了一点,让人一眼看上去就觉得不像个好人,但胆子却出奇的大,对方扬着下巴,环视一圈,鄙视道:“原来都是一群胆小鬼么?!这样还敢来攻打我们,快些回家抱婆娘去吧,省的将自己的性命给丢在这里!”   众人愤怒,看着他的目光几乎要喷出火来,活活将人烧死。   嘭的一下,陆崇明拍桌而起,适时的压制住了众人的怒火,幽深的眼睛如利箭一般射向站在中间的男人,在对方瞳孔紧缩的瞬间,他道:“回去告诉你家首领,延州顾兰溪准时赴约。”   陆崇明决定了的事,谁也无法反对,但他也不是毫无准备的就去的。   大帐之中,他小心的将袖箭在手臂上绑好,把宽大的衣袖放下,遮去里面掩藏的机括。   白明莫看着他又拿起一把匕首,用帕子擦拭着,半响,才犹豫不决的喊了一声:“大人……”   “如果是劝解的话便不用再说了。”陆崇明头也不抬的说道:“此次山上一行我是绝对要去的。”   “恕在下直言。”白明莫皱眉道:“我知道大人同小公子父子情深,但大人身为一军主帅,战事在前却因个人感情让自己身处险境,置数千将士于何地,置自己身上的责任于何地?!”老实说,他对他所做的决定确实是失望的。   陆崇明停下手中的动作,冷冷的看着他道:“不然呢?难道你要我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孩子被杀?!”   “不!”白明莫沉默片刻,“只是大人不该如此冲动,或许还有别的办法!就算、就算小公子当真处境危险,大人也该大局为重。”   大局为重?   他确实是个大局为重的人,但他的大局为重不是建立在放任一个幼崽处于险境的时候,特别是这个幼崽还是他的培养对象,现在的儿子。   陆崇明将匕首插入鞘中,他开口问了一个不相干的问题,“自从我们进山攻打以来,一直都没有讨到任何便宜,你不觉得奇怪吗?按理说,你制定的计划没有破绽,我军兵甲齐整,人数又占有优势,就算不能一鼓作气,也不可能打成僵持的局面。”   白明莫微微垂眸,没有说话。   陆崇明淡淡道:“看来你也有所察觉了,军官之中定然有人再向山上通风报信,所以对方才能处处抢占先机。”   白明莫依旧没有接话,有些事情不是他现在的身份所能说的。   而陆崇明也没有想让对方说些什么,大家心知肚明就好,他摸着匕首冰冷的剑鞘,淡淡道:“我早该想到的,盗匪首领并非寻常人,能让司徒夸赞,王将军袒护,自然就有更多的昔日同僚和下属为他通风报信,这样的人物,就算不是为了小顾,我也要去见上一见的。”   “可是大人的安危……”   陆崇明骤然起身,“我自然不会一个人去,而对方若是真的聪明的话,就绝对会对我不利,山底下的这些士兵可不是摆着玩的。”   陆崇明上山的时候对方特意派了人来接,好歹也是一方大员,而白明莫不知出于何种心思,并没有按照他的提议留下,而是和两百精兵一同,护卫着陆崇明上了山。   小香山是兴富县附近唯一的一座山,自从那群盗匪在这里安了窝之后就再也没人敢来了,此刻,陆崇明诸人在朱慕阳派来的人的带领之下,浩浩荡荡的上了山。   陆崇明骑在马上,沿途将路上的情景默不作声的记在心中。到了半山腰的时候,山路崎岖,积雪深厚,马是没法骑了,他只能下来与其他人一起走路。   带路的人本来是用一种幸灾乐祸的神情看热闹的,却见本该养尊处优的人面色坚毅,并无抱怨,甚至走起山路来并不比其他人来的慢。   渐渐地,他不由得沉默下来,看着对方的眼中带上一种奇异。   半个时辰之后,莹莹白雪中,黑压压的一大片营寨就出现在眼前。   营寨前,一个身形挺得像标枪一样的男人就站在那里,他面色沧桑,身材伟岸,左边衣袖空空荡荡的飘在半空中,但他眉宇间自有一股豪迈惊天的英雄气概。   这是一个真正的男人!   陆崇明从不以容貌取人,他也不喜欢以一个人的外在判定人的好坏,但在见到这个人的第一眼,他却无法将对方和杀人放火的强盗头子联系在一起。这应该是一个真正的军人,他该站的地方应该是战场!   “顾大人!”男人的声音低沉有力,并不是很大,却远远的传播开去,就像响在人的耳边。“请!”他侧身,仅剩的那条右臂有力的一挥,笔直的伸向木门大开的山寨。   既然已经来了,就没有退却的道理,陆崇明一撩衣摆,步伐沉稳的跟了上去。   一排排笔直的身影伫立在道路两旁,无数道或愤恨或审视或杀气腾腾的目光往他这边射来,白明莫微微一顿,不着痕迹的往陆崇明那边靠近一步。   而当事人则面色无波,似乎并没有将周围那些含恨的目光看在眼里,陆崇明暗暗打量,只觉得与其说这里是个匪窝的话,还不如说是一座军营。   远处那一排排的营帐,不远处那个宽大的训练场,还有两边站着的身姿笔挺的人。他看了眼走在他前面的男人,心下暗忖,或许这人当真是把这群盗匪当成军人来训练的。   山寨中的大厅是难得的一座用木头搭建的房子,面积很大,很宽敞,足可容纳百人,但里面的布置却很寒酸,就几张木头桌子木头椅子,有的地方还是漏风的,唯一值钱的恐怕也就是上首宽椅中铺放的那张带着黄色斑纹的虎皮了。   陆崇明看着男人在那张虎皮上坐下,一挥衣袖,直截了当的问道:“我儿呢?”   “知州大人果然是一片慈父之心。”朱慕阳声音淡淡,“你放心,令公子现在很安全,但之后会如何,我就不敢保证了。”   陆崇明拧眉,刚刚对他的印象瞬间打了个折扣,无论如何,他都瞧不起那些为了达成目标利用幼崽的人。   他冷声道:“我不喜欢拐弯抹角浪费时间,有何条件,直说就是。”   “顾大人爽快!”朱慕阳身子微微前倾,他伸出两根手指,道:“我亦不想与一个孩子过不去,顾大人只需答应我两件事,在下定将令公子一根头发都不少的原样奉还。”   “第一,大人需将山下的军队都撤了,放我弟兄一条生路;第二,我要白银一万两,作为令公子的赎金。”   对方开出的条件与他预想中的相差不大,陆崇明冷笑道:“第二点暂且不提,就算我答应你撤军,但你们能活多久?威胁朝廷官员,攻打兴富县,扰乱民生,在你们成为贼寇的时候,就已经自己绝了自己的生路!”   “我们不是贼寇!”说话的不是朱慕阳,而是两次下山送信的小个子男人,光他那副长相,让人不想认出也难,而看他站着的位子,在山寨中显然也算是能说的上话的人物。   “老四!”朱慕阳一声厉喝,让对方想说的话又憋回肚子里。   警告性的看他一眼,朱慕阳的视线重又回到陆崇明身上,“将来如何是我们自己的事情,不牢大人费心,我只问你,这两个条件大人答应还是不答应!”   “答应!为什么不答应!”两人目光相撞,对方眼底的情绪让朱慕阳看不清,“但我要亲自见见小顾!”   这个条件还算合理,而且对方的承诺也是让他送了口气的,朱慕阳立刻让人去将小孩领过来。   厅中沉默下来,谁也没有再开口说一句话,时间见见流逝,等人再回来时却是空着手回来的,明明是寒冬腊月,那人却满头的大汗,然后噗通一声,重重的跪倒在地。   朱慕阳嗖的一下站了起来,鹰一样锐利的目光瞬间看向静静伫立的人。   陆崇明的手已经慢慢的搭上腰间的剑柄! 第13章 杀意   紧张地局势一触即发,对立的双方都不由自主的摒住了呼吸心下戒备。   无数道视线齐齐落在大厅中央扶剑而立的男人身上,是战是和,是鱼死网破还是暂且罢手都在对方的一念之间!   老实说,现在的情况若是动起手来对陆崇明他们是及其不利的,毕竟这里是敌人的地盘,就连他带来的两百精兵也有大半被堵在门外。   若是身为最高指挥官的他被擒为人质,效果可比区区一个知州家的公子管用多了,此战定然不战自败。   好在朱慕阳似乎也有所顾忌,并没有彻底撕破脸的意思,但这样的想法紧止于片刻之前。   身形伟岸的男人目光如炬,他深吸一口气沉声说道:“抱歉,顾大人,我们的交易必须要改一下了,两个条件不变,我的筹码由令公子改为顾大人如何?!”   唰的一下,原先站在陆崇明身后的士兵已经上前一步,将人重重护卫在中间,腰间佩刀也已出鞘。   对方显然也不是吃素的,而且人数还占着优势,气氛凝重中,陆崇明透过人群直视上首的朱慕阳,眉宇间罕见的带上种冰冷讽刺之意,“我虽与你从未见过,但却多次听过你的名字。王将军对你欣赏袒护,司徒云修在与我提及你时也是赞叹居多,我还以为被他们褒奖有加的人是个多优秀的男人,原来不过如此而已,食言而肥,以幼子相要挟,你不配做一个军人!”   朱慕阳仅剩的一只手紧紧地握起拳头,手背青筋直冒,但他终究还是忍了下来,“我哪是什么军人,区区一届江湖匪类而已!”他的声音沉而重,让人难以辨清里面究竟掩藏着何种情绪。   他能够忍得下,但他手底下那些人显然是无法忍受的,一双双充满憎恨和杀意的目光几乎要将陆崇明射穿。   陆崇明并不迟钝,周围那些不善的目光他当然感受到了,他慢慢的摸着剑柄,道:“我没有时间与你浪费,我上山是为了我儿,既然你们交不出人来,那就没什么好谈的了。”   朱慕阳眉心一跳,道:“顾大人别忘了,你自己还在这里!”   “你以为,我既然答应上山就什么准备都不做吗?!”陆崇明冷笑:“我们便来赌一次如何?看看你我究竟谁的速度更快!”   朱慕阳确实是投鼠忌器,如果不是真的是没有办法,他绝对不会站在朝廷的对立面,尽管他对那个高高在上的朝廷早已失望,但他身上还背负着几千条性命,落草为寇,打家劫舍,攻打兴富县是为了他们,留有余地的不公然造反,只藏身穷乡僻壤之间也是为了这几千条性命。   一直以来,他的思想都是矛盾的,他的人生自从来到这里之后就走向了一条和以前决然相反的路,不管他是愿还是不愿。   英挺的眉紧紧地拧在一起,无论如何他已经没有任何退路了,他张了张口,刚要说话,就听一声轻笑响起。   “顾大人何必如此恼火,令公子不就在这里吗?!”   年轻的声音很好听,带着些微的沙哑,话音刚落就是一阵轻咳。   意料之外的声音让所有人心下一惊,诸人循声望去,微启的窗户边站了一个人,一个披着狐裘面色苍白的病弱公子,他微微低着头,抵唇咳嗽,腕上一角蓝巾澄澈清朗。   他就像一个鬼魅一样出现的无声无息,就连白明莫都不知道他是何时站在那里的,所有人的视线都落在他的身上,唯有陆崇明先是一愣,而后便转开视线看向他手中夹着的顾惜朝。   “小顾!”他眉心微皱,语气中含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你怎样?有没有受伤?”   虽然看他面上不像有事的样子,但他还是有些不放心。   顾惜朝咬着唇,用力地摇了摇头。   “顾大人放心,令公子安然无恙!”   陆崇明再次将视线转向少年,眼中的那点柔和转瞬即逝,他已经认出了这个少年,虽然只是一面之缘,但对方给他的印象深刻,以至于将近两个月之后的重逢他一眼就认出了对方。   他不知道对方是敌是友,又是什么身份,但会在此时此刻出现在这里的人绝对不简单,而他不喜欢变故,尤其是不在他掌控中的变故。   “苏公子——”朱慕阳目光复杂,刚刚还强势坚硬的男人在见到少年公子的瞬间,仿佛露出一丝狼狈,“你不该出现在这里。”   苏梦枕微微抬眸看向男人,病弱的眉眼锐气乍现,“我不该出现在这里,那慕阳兄岂非更不应该出现在这里?!”   “慕阳兄可还记得你我三年前的约定?”   高大的身子猛然一阵,朱慕阳舌尖泛起苦意,“自然记得,驱除鞑虏,回复中原,三年以来,一时一刻不曾忘记。”   “驱除鞑虏,回复中原……”苏梦枕的脸上染上两抹红晕,这让他看上去多了一层血色,“你我当日击掌为誓,我信你,几年间也曾听过慕阳兄英勇无敌,屡战屡胜的威名,我很是敬佩,恨不能与你一起征战沙场!可此次特来相见却不想竟是如此情况。”   “打家劫舍,欺凌弱小,扰乱民生,你还是那个义薄云天的朱慕阳?!”   陆崇明刚刚也说过类似的话,朱慕阳心有戒备,不以为意,但此刻从苏梦枕口中说出来的这些话却让他羞愧之极,虽然羞愧,却并不后悔。   “你懂什么!”一声怒喝骤然响起,说话的是个青年男子,黝黑端正的脸上冲动而愤怒,“将军还是那个将军,重情重义,爱兵如子!他是为了我们才迫不得已沦为盗匪的,一切都是朝廷逼得,是皇帝逼得,我们已经没有退路!”   “闭嘴!”朱慕阳低喝。   他的威望显然极高,青年硬生生的止住了话语,一张脸憋得通红,   “你应该让他说的。”苏梦枕声音极淡,但一字一句杀气浓重,“也给我一个不杀你的理由!”   最后一句话如春雷一般炸响在每个人的耳边。 第14章 红袖   陆崇明一直在冷眼旁观,他看着朱穆阳的脸色在少年的一句话之后,变得苍白无比。   “抱歉,苏公子。”朱穆阳无比艰难的说道:“我现在还不能死!”   苏梦枕咳声不断,身上杀气却越发浓重,他是个重情重义的人,为了朋友两肋插刀绝无二话,但他更重国家大义,所以在知道朱穆阳的背叛之后,更加的无法忍受,他宁愿亲自杀了他,也不想见他一错再错,虽然他不是不难受的。   “放屁!”暴躁的声音骤然响起,“要杀将军,先过我这一关!”   匹练一般的刀光迅如闪电,呼啸着向苏梦枕当头劈下,快的让朱穆阳连开口的时间都没有。   刀式迅猛,寒光乍射,苏梦枕的身子在片片刀影中显得更加的纤细瘦弱,别说劈头而来的一刀了,好像一根手指头都能把他给摁趴下。   眼看刀锋就要砍到他的身上,连外人都要为他捏把冷汗,刀的主人更是双唇紧咬,赤红的眼底闪过兴奋的光芒。   苏梦枕的背挺得笔直,整个人不避不让,秀气的目光中甚至因为咳嗽的缘故带了一丝水光!   刀锋已经近在眼前,然后就见他忽然抬起了手,一把红色的,轻薄的刀不知何时已经出现在他指间。   他只是挥了挥衣袖,就像挥去空中沾染的尘埃,又像是拂去情人脸上的泪,轻柔之极,优雅之极。   然后就听锵的一声,一切都静止了。   刀式停止了,漫天刀影不见了,握着断刀的男人满脸的惊骇欲绝。   那柄薄弱的,晶莹剔透的红色短刀就停在他的脖颈间。   刀的主人在轻咳,但握刀的手却很稳,刀锋不偏不倚,刚好离脖子一寸的距离,男人能够清楚的感觉到从刀刃上传来的阵阵冷意。   “红袖刀!”朱穆阳面色难看,不知道是因为属下的擅作主张,还是其它。   陆崇明的视线随着他的惊呼,落在那把漂亮精致的绯红刀刃上,对方的动作太快了,他竟一点都没有看清,刚刚的一点打算彻底打消。   这个世界的武力与他的全然不同,他也算是身手了得了,各种格斗技巧都是出类拔萃,当年在军校的时候就是常年第一,现在的这具身体虽然无论是反应能力,还是强硬力度都比以前差了许多,可几个月的急训下来,他还是有自信能够自保的,不然这次也不会干净利落的应邀上山了。   可直到刚刚见识到那惊艳的一刀之后,他觉得自己对于这个世界的武力认知似乎有些偏差,那样的一刀如果是对着自己来的,他自问在没有任何趁手的热兵器的帮助下是绝对躲不开的。   所以他果断的打消了趁此机会将顾惜朝抢回来的可能,无论如何,他不愿拿他冒险。   可惜,他打消了这个念头,不代表顾惜朝愿意放弃这么好的机会,在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那惊艳一刀的时候,他先是悄无声息的挪动几步,然后撒开脚丫子的就往陆崇明那边跑。   两条小腿跑的飞快,但他再怎么快都比不上身后袭来的掌风。   陆崇明的注意力从未从顾惜朝身上移开过,他是最先发现这边的情况的,只见他募然瞪大了眼睛,怒喝一声:“你敢!”说着,已经拔剑迅速的跑了过去。   陆崇明不会使剑,剑法招式什么的全部一窍不通,他握住剑柄,把剑高高抬起,举过头顶,然后将剑当矛一样,嗖的一下掷了出去!   剑飞出去之后,他也不看结果,整个人双腿一蹬,如一只鹰阜一般朝着顾惜朝猛地扑了过去。   他双腿修长,弹跳力也惊人的很,右手一捞就将顾惜朝捞进怀中,父子两颇为狼狈的在地上滚了两圈。   头顶掌风呼啸,陆崇明眼都没抬,大袖挥出,一支袖箭便射了出去!   “咦!”对方显然是有些惊讶,没想到以自己的武功竟连续两次失利,不仅如此,对方竟还有实力反击。   这真的只是一个不会武功,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官?!   朱穆阳稍稍侧身,避开对面射来的袖箭,等他再次抽出手来想要擒住顾惜朝时已经来不及了,绯红色的刀贴着他的肩膀轻轻掠过,空荡荡的衣袖撕拉一声裂开,飞飞扬扬的飘到半空。   衣袖落下时,露出苏梦枕苍白的眉宇。   白明莫步伐一顿,收回凝注在指间的真气,然后保护性的站在陆崇明父子的身边,暗中戒备着那些隐隐的已经将这里包围了的人。   “苏公子——”朱穆阳紧紧拧眉,即使是到这个地步他也尊称他一声公子,不仅因为当年对方对他的帮助,更因他敬佩他的为人,这位少年公子虽然病弱,却胸襟磊落,仗义坦荡,他一直为有这么一个朋友而自豪骄傲。   他不想与他为敌,也不是他的对手,黄昏细雨红袖刀,刀法凄艳诡异,快而凌厉,被无数江湖人所深深忌惮,他也不例外。   和朋友为敌是一件痛苦的事,而比这更痛苦的是这个朋友还比你厉害,武功比你高明数倍,这不但痛苦,还令人惊惧。   可他却不能退,无论如何不能退!   “你为何一定要逼我!”朱穆阳的声音有点哑,更多的却是痛。   他的手慢慢的探向腰间,那里斜插着两支短枪,这两支短枪陪着他闯荡过江湖,征战过沙场,染血无数,未尝一败。双枪是要两只手的,自从断了一臂之后他的武功也大打折扣,等于废了一半,这短枪就再没杀过人。   他从没想过,等到再次握上它时,对准的竟是自己的朋友!   “你恨我违背当年誓言,但你可知为官一途何等艰难!朝廷腐败,帝王昏聩,奸相蔡京只手遮天,我也想忠心报国,我也想驱除鞑虏恢复山河,实现你我当年之誓,为此莫说赔上我的一条手臂,就是当日战场厮杀取走的是我的性命又如何!从我参军那天起就再没将自己这条命放在心上。”   “我可以不要自己的命,可我不能不为手底下的几千兄弟谋划,我不能让他们没有死在战场上,反而死在贫困中!”   朱穆阳目光赤红,环视周围那群人道:“剿匪剿匪,他们从来就不是什么盗匪,而是宋朝士兵,他们都是从前线撤下来的老兵伤兵,本应解甲归田重归故里的人,却被朝廷彻底丢弃在这里,你知道这半年来我们死了多少人吗?”   苏梦枕没有说话,厅中安静的吓人。   朱穆阳也没有一定要别人说话的意思,他冷声道:“六千二百三十九人,死伤过半,与西夏的那场战争太惨烈了,他们好不容易捡回条性命,没有死在敌人的屠刀之下,却败给了伤寒,败给了饥饿!谁能想到呢,为国征战沙场的将士,就算那场战争失败了,也不该受到这样的对待。所有受伤的人被聚集在一处,没有伤药没有军粮,任由我们自生自灭,如果换了你你要怎么做?依旧坚守着自己的道德底线任由这剩下的四千余人冻死饿死?!”   “这些日子我一直在想,那个腐烂的朝廷,那个高高在上的无能皇帝,真的值得我们的效忠?我为什么要对这么一群不顾我们死活的人忠心,他们不配!”   朱穆阳的声音如同一只暗夜中的孤狼一般,充满愤怒与不甘。   苏梦枕沉默片刻,淡声道:“我效忠的不是朝廷,不是皇帝,是宋人,是宋朝百姓。”   淡淡的一句话却让朱穆阳身子猛然一震,就连陆崇明都有些惊讶的看着他,这人倒是有趣。   不过他倒是因为朱穆阳的这番话有些动容,脑中似乎有什么念头一闪而逝,快的让他都没来得及抓住。   朱穆阳苦笑:“公子总是比我看得透彻,可是我已经没有退路了,在下不才,今日便领教一番江湖盛传的红袖刀法!”   说着,他拔出腰间的两柄短枪,手腕一翻,咔哒一声,两柄短枪连在一起,结合的天衣无缝。   苏梦枕掩唇轻咳,他轻笑道:“谁说我要与你动手了?”   他袍袖一挥,在无数道诧异的视线中慢慢转身,绯红短刀指向陆崇明父子,“没有经过我的允许就擅自逃跑,你说我要不要把你再抓回来?”这句话却是对着顾惜朝说的。   陆崇明踏前一步,保护性的挡在顾惜朝的面前,手上已经紧紧的握住了那把一直带在身上的匕首。   他快,绯色的刀来的更快,在空中留下一道残影,色泽凄艳,就好像貌美的女子唇角上的那抹胭脂。   “保护大人!”白色的影子闪出,修长的手指如花,如莲,在那一线的绯色之中肆意绽放……   嗡——连续的脆响传来,苏梦枕的刀越急,脸越白,眼睛也越亮。   他没想到在这里竟会遇到这样的一个高手,刀影的背后是对方高洁出尘的脸,苏梦枕并无怯意,反而越战越勇。   “好!”他大喝一声,右手向上反撩,绯色刀刃发出长长的呻、吟。   白明莫的脸也白,白的惨淡,比病弱的苏梦枕更加的无法见人。   他变幻无端的十指疾如劲雨,一手指天一手指地,连续三下重重的弹在轻薄的刀刃上。   三下之后他退,急退,苏梦枕并没有追上去,他在咳嗽,大声的咳嗽,握刀的手第一次有了不稳的迹象,但那也只是一瞬间的事情。 第15章 回府   苏梦枕突然改变立场的行为让所有人都吃了一惊,不明白前一刻还打算大义灭亲的人,为何下一瞬间却又站在了朱穆阳那边。   唯有陆崇明的心思不在这里,就在刚刚,抱着顾惜朝躲开攻击的那一瞬间,他突然想起了一件事,一件即使沉稳如他也忍不住想要爆粗口的事情。   对于刚才朱穆阳的那番话,他并非没有触动,相反的,因为同为军人,他所受到的触动更深,若果换成是他的话,他未必会做的更好。   但他也清楚朱穆阳的所作所为是错误的,或许他是事出有因,也或许他别无选择,但错的就是错的,他就算对对方的遭遇有些惋惜,也不可能就此放过对方。   但也是他的那番话,让他突然想起一件事,一件非常要命的事。   如果顾兰溪留给他的那段记忆没错的话,那些朝廷发下来的抚恤金现在应该在蔡京手中。   当初的事情原主并没有直接插手,只是暗中配合,打了几个掩护而已,大概他也没有想到事情会演变成如今这样的情况。   而现在陆崇明正披着顾兰溪的皮,虽然这件事与他无关,他不需要去愧疚,可有些事情他既然已经知道了,就没有办法彻底无视。   “朱将军。”陆崇明想了一下,还是选择了这样一个称呼,却让朱穆阳狠狠地拧起了眉头,这样的称呼由下属称呼是尊敬,从对方口中听来却是说不出的刺耳,但他还是忍了下来。   “你想以我为质,让山下的那些人退兵是不可能的,我来之前就交代过,无论发生何事,没有我的亲自命令,谁也不许后退一步。”   陆崇明话中的强硬让朱穆阳心下发紧,然后就听他接着道:“就算你们幸运,能够侥幸逃过这一次,但朝廷是绝对不会放任不管的,下一次,再下一次,你们能逃几回?”   朱穆阳知道他说的都是对的,自从走上这条路的那天起,他们就再无退路,他无话可驳,唯有铁青着脸道:“以后之事不劳顾大人费心!”   他说的不客气,但陆崇明并不生气,他依旧冷静道:“其实你我并不一定要斗得你死我活的,你的用意无非是想让这些人都活着,吃饱穿暖的好好活着,而一个身为延州知州的我,比一个作为俘虏的我更加的有用,我可以给你们想要的,而且再无后顾之忧。”   大多数人脑子一转,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比较冲动的脱口说道:“你要招安?”   陆崇明摇头道:“算不得,你们自己都说自己是军人而非匪类,何来的招安!”   “你要帮我们?”朱穆阳目光锐利,“我凭什么相信你!”   他的不相信才是正常的,一个率兵来攻打他们的人转眼间却转换立场的要帮他们,想想也是不可能的事,有点脑子的都觉得这是一个阴谋,一个大阴谋,会信他才是一件奇怪的事!   面对无数道怀疑的目光,陆崇明依旧淡定自若,“你必须相信!现在已是午时,我的人马应该潜伏进来了才是,只要我一声令下便可攻寨。”   “这不可能!”已经有人慌了,由不得他们不慌,之所以能够在缺兵器少粮食的情况下还能和官军对峙了近两天,都是因为小香山的地形易守难攻,如果被人潜进来,凭借他们现在的兵力是绝对守不住寨子的。   虽然心慌,但在朱穆阳威严的视线下还是勉强镇定下来,“山道上明处暗处设置了无数关卡,每一个关卡都有人镇守,没有将军允许,就连一只苍蝇也别想飞上山,更别说一队官兵!”   “小香山后面有一条隐蔽的小路。”   “这不可能!”   陆崇明淡淡道:“你们对这里很熟,但有人比你们更熟悉。”   “附近的村民……”朱穆阳声音低哑。   陆崇明看他一眼,道:“时间紧迫,朱将军还是早做决定的好。”   “不过一死而已,死之前至少有你这个狗官为我们陪葬!”   有人拔刀砍了过来,却被朱穆阳挥袖拦住,他第一次如此的犹豫不决,迟迟无法下定决心,他不能杀他,用四千人为他一条命陪葬太划不来,可他也无法信他,谁知道他究竟在打些什么主意。   就在他为难的时候,一直没有做声的苏梦枕忽然上前,在他耳边小声说了些什么。   朱穆阳先是惊讶,沉吟片刻后便点了点头。   他对陆崇明说道:“顾大人果然好算计,为众兄弟着想在下只有答应一途,但我有一个条件。”   陆崇明点头,“请说。”   回答他的不是朱穆阳,而是苏梦枕,只见他微微拱手,淡笑道:“在下不才,略通武艺,想在大人身边做几天护卫如何?”   ……   谁也没想到本以为你死我活的一场战争竟会以这样的方式草草的落下帷幕,不能说陆崇明是胜利的一方,虽然他兵不血刃的收编了四千多人,但他身边也跟了一个人,一个病病弱弱却身手好的能够随时取他性命的人。   白明莫是第一个不赞成的,但他却也没有出声去阻止,他现在的身份也让他没有阻止的资格。   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尽量在陆崇明身边盯紧了,保全他的性命,毕竟他现在是他的顶头上司,他的仕途就掌握在对方手中。   小香山一役后,他就被陆崇明提拔到身边做事了,现在是知州府中的主薄,更在陆崇明见识过这个世界的武功体系之后被指派为顾惜朝的老师。   对于那个聪明伶俐,任何招数都一教就会的学生,他还是比较满意的。   院里的红梅开得正盛,散发着幽幽的暗香,北风吹来,枝头的积雪和红梅一起落了下来。   蹬蹬蹬的脚步声迅速往这边而来,包的圆滚滚的身体一下子扑进陆崇明的怀中。   他插、入小孩的两边腋下,将对方高高举起,清脆的笑声远远的漂荡开……   “小顾什么事情这么高兴?也说给我听听。”陆崇明捏着他的鼻子轻笑,他还从没看到对方这么开心的样子呢!   “白师傅教了我一套拳法,我全都学会了。”顾惜朝的脸有些红,额角带着些汗意,眼中满是兴奋的光芒。   陆崇明并没有觉察出小孩语气中浅浅的邀功意味,他只是若有所思的问道:“小顾很喜欢学武?”   顾惜朝用力的点头,双手揽住他的脖颈,朝着陆崇明身后自从下了小香山就一直形影不离跟着他的少年狠狠瞪了几眼。   陆崇明拍着他的背脊,有些欣慰,看来自己原先打算的将军养成计划也不是没有实现的可能嘛!   出来转了一大圈,等再次回到顾府的时候积雪已经开始慢慢融化了。   顾府依旧是那个顾府,只是因为少了主人的缘故,显得有些冷清,在他们终于回来之后,老管家甚至当场洒了两滴鳄鱼泪以示庆祝。   陆崇明在回府之后就开始忙碌了起来,再没有出府之前的清闲自在,答应了的事他总是要做到的。   要养活四千人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他开始是想的太简单了,在看过延州府库的账册之后他才知道,去年与西夏一战,延州首当其冲受创甚大,朝廷虽然拨银子了,但真正落实的连一半都没有。更该死的是他从顾兰溪留下的记忆中明明白白的知道,这笔银子大部分都被原主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送上汴梁,揣进蔡京的口袋了,关于朱穆阳那些人的抚恤金就是其中之一。   蔡京!   这位原身的恩师,宋朝的丞相可以说是真正的被他记在心里了,他从来就是眼睛里容不下沙子的人,如果是在以前,如果不是在这个奇怪的空间,他早就将人逮捕送上军事法庭了。   有机会的话,他倒是真想见见那位一国之相的。   在延州管钱的李大人哭爹喊娘涕泪交流的哀嚎中,他好不容易才拿到一半的钱,更多的却是无论如何都没办法了,于是,他回到顾府,首先就将老管家找来,将府里所有的钱财都拿来。   好在顾兰溪还是非常有钱的,那也是必然的,有个那么贪财的恩师,他虽然性子有些高傲,但也不可能清清白白,一点都不沾腥的。   在把府内的库房,原身的私房钱通通一卷而空,又变卖了一些值钱的东西,打发了大半下人之后,他才终于筹齐了所有的钱。   在将银子都交到朱穆阳手上之后,他才终于松了口气,他是武将,只知道练兵打仗,还从来没有为钱财发过愁,直到今天他才知道钱是个好东西,没钱是万万不行的。   看着空荡荡的,再没有往日欢闹的府邸,陆崇明一把抱住顾惜朝,沮丧的叹了口气:“我们变成穷人啦。”   顾惜朝乖巧的窝在他怀中,无比同情的看着他道:“没关系,小顾不难养,等我长大了会努力赚钱养父亲的。”末了,还安慰的亲了亲他的脸颊。   陆崇明有些无奈,却还是笑了起来。 第16章 习惯   院中的花已经开了,散发着阵阵清香,风一吹,摇曳生姿。   温暖的阳光倾洒而下,在平静的湖面折射出粼粼的波光,偶尔一两只鸟儿飞掠而过,一圈又一圈的涟漪便慢慢的荡漾开……   离湖不远的地方,有一座小巧精致的亭子,六角飞檐高高翘起。   此刻那里面正坐着两个人,一蓝一白,两人正厮杀的不可开交。   黑色的棋子轻轻的敲在棋盘上,大片白子瞬间被困死,白衣之人皱眉沉思,捏着白子的手在半空中停留良久,方叹息一声,投子认输道:“大人棋艺精湛,在下输了。”   蓝袍之人,也就是陆崇明淡淡一笑,道:“你倒是认的痛快。”   春风夹裹着清幽的花香往这边吹来,坐在陆崇明对面的人忍不住的低头轻咳了几声,现在已经是春末了,寻常人都换上了薄衫,只有他还穿着一层夹层,把自己裹得紧紧地。   随着时间的流逝,他已经不是当初那个身子单薄的好像一阵风就能把他吹跑的少年了,虽然还是病弱,脸色也依旧苍白,时不时的就咳得撕心裂肺,但他身量抽长,眉眼间已经完全长开,是个长得十分好看的青年了。   “痛快点认输不好吗?既然已经是局死棋了,又何必再去浪费时间。”苏梦枕轻笑,然后便伸出手去捡棋盘上的白子,手腕上缠着的蓝巾随着他的动作从袖中露出。   陆崇明一抬手,拦住了他的动作,在对方看过来的疑惑目光中淡淡道:“谁说这已经是一盘死棋了?”   只见他捏起一枚白子,慢条斯理的放在一个角落,刚刚还成死局的白子瞬间活了起来。   苏梦枕讶然,而后赞道:“大人习棋区区三年,便已有此造诣,在下佩服。”   陆崇明一颗一颗捡回黑子,摇头道:“只需将它当成是两军对垒,便也没什么难的。”   他说的容易,但两军对垒,战场厮杀岂非比区区一盘棋局更加艰难?   苏梦枕看他的目光有些复杂,“大人其实不该做个文官,而应该当个将军。”话一出口,他又有些后悔,宋朝向来重文轻武,当个文官到底是比武官更加的平步青云。   陆崇明淡淡道:“文官武官并无区别。”   苏梦枕沉默了下来。   在他身边已有三年,也形影不离的看了三年,一开始对他的印象不可能太好,他是替朱穆阳,替那四千多条命来监视他的,后来知晓他的恩师是丞相蔡京之后,对他就更谈不上有什么好感了。   可对一个人的感觉是会改变的,由岂是在他身边看了那么多年之后。   他是真没想到对方会为了遵守对朱穆阳的承诺,变卖自己的家产,最后钱交出去了,自己虽不能说一贫如洗,但也是捉襟见肘,那个时候他可是也跟着吃了一个多月的大白菜的,直到最后对方俸禄发下来了才渐渐好转。   疏财仗义的不算少,但真正能够做到为了承诺善尽家财的有几个?   苏梦枕对他看重了一分。   之后三年,对方的所作所为他清清楚楚的看在眼中,就算再大的成见也消失无踪,改为敬佩。   延州这个与西夏一战后受创严重的地方,被他一点一点认真的改变着,直到现在重新焕发出生机。   一切都在往好的方面发展,他功不可没。   苏梦枕承认,他确实是一个好官,这不是他一个人认为的,而是所有延州百姓公认的,也就是这样才更让他不解,这样的人才品性怎么就成了蔡京的学生了?简直就是一朵花长在了猪圈里。   陆崇明自然是不知道他心里的想法的,更不知道自己被人比作了一朵花,他只是在对方又咳起来的时候,站起身子道:“起风了,回去吧。”   苏梦枕淡淡一笑,与他一起往回走。   阳光落在他们身上,在地上投下黑色的影子,两人间的距离不远不近,正好相差两步,这是这三年间他们一直保持的距离。   苏梦枕看了看面前之人修长的背影,又打量了一番两人间习惯性保持的这段距离,忽然就想上前两步,与之并肩而立,实际上他也这么做了。   感觉到对方望过来的略有些讶异的目光,苏梦枕道:“我要走了。”   陆崇明起先并没有放在心上,这几年对方虽然差不多是一直跟在他身后的,但也会出府几次,会故友办理私事,一去就是一两个月的时间,最久一次也就三个月时间他总会回来的,于是,他只是淡淡道:“这次出去多久?”   苏梦枕沉默片刻,道:“一年两年或许更久,家里来信说父亲病重,我必需要回去了。”   陆崇明微怔,而后道:“原来我是刑满释放了?”   苏梦枕勾唇轻笑:“是啊,没有我这个牢头像看管犯人一样的看着你,你彻底自由了。”   陆崇明大笑,他鲜少有笑得这么肆意的时候,连幽深的眸子都弯了起来,末了,他问:“什么时候走?”   “现在!”苏梦枕答得干脆。   陆崇明虽然有些意外,但他还是微微颔首,用他已经熟练了的礼仪,朝着对方一拱手,道:“那么,你我后会有期。”   苏梦枕眨了眨眼睛,“我住在汴梁,你的三年任期马上就要满了吧,我在汴梁等你。”   ……   清风吹过树叶发出沙沙的声响,枝头有鸟儿在欢叫,太阳已经爬上头顶,地面上却只留下了他一个人的影子。   陆崇明在原地站了一会儿,颇有些不适应。   几年相处,从开始的戒备到后来的欣赏,他已经习惯了苏梦枕的存在,现在猛然少了一个人,多多少少有些不自在。   他双手负在背后慢慢往回走,一路上没遇到半个人影,自从三年前他为了凑钱遣散大半仆役之后,顾府就再没买进过下人,反而还又陆陆续续的送走了些,如今留在顾府伺候的怕是不超过十人。   对陆崇明来说,这没什么不好,他从来都不是享乐主义者,也喜欢清静点的生活环境。   回到屋中的时候,正好碰到老管家端着冰糖炖是梨子水走过来,面对对方疑惑的神情,他皱了皱眉,挥袖道:“以后别准备这个了,他已经离开了。”   说着便抬脚进了屋。   延州的事情已经步上正轨,用不着他像前几年一样费心费力的操心了,他只需要在大方向上把把关,偶尔出去视察一番就好。   从开始的陌生,到后来的一步一步慢慢摸索,再到如今的熟练,他觉得自己的这个延州知州做的并不比别人差。   这样也就够了吧,没有灾民,没有因为不公平的待遇而造反的士兵,他已经尽到了身为一个知州所要承担的责任。   ……   将底下人送来的文案一一批示,他搁下笔,下意识的往放置在窗边的那张软榻望去,入目的是空荡荡的一片,书房中安静的吓人,没有了低低的咳嗽声和书本翻页的声音。   陆崇明皱了皱眉,刚想起身离开,就听嘭的一声,房门已经被人撞开了。   “爹!”   热烘烘的,带着汗意的身子扑进他怀里,力道大的如果他不是坐在椅子上的,绝对会站不稳身子。   胸口被撞得隐隐作痛,陆崇明搂着他的背脊,微微勾唇,心里的那股闷气终于散去。   “都这么大了,怎么还这么闹腾。”   顾惜朝抬头,扬着下巴不满道:“谁让爹不陪我一起去的。”   陆崇明弹了下他的脑袋,“你还是小孩子吗?什么事都还要做父亲的跟在后面陪着?再说了,我又不喜欢打猎,跟你去干嘛!”   他当然不会承认自己还是个孩子的,他已经长大了,孩童时带着婴儿肥的脸蛋消瘦了下来,露出削尖的下巴,因为这几年一直练武的关系,他身体柔韧修长,比同龄的孩子都要高挑,一点都看不出当年小豆丁的影子了。   陆崇明揉了揉他的头发,刚要说话,就见一个白明莫拎着一只雪白狐狸的笼子从敞开的房门走了进来。   顾惜朝眼睛一亮,迅速跑了过去,将笼子接了过来,然后递给自家父亲看,“这是我猎到的,白师傅说要不伤一分一毫的活捉才算过关,我可是费了好大得劲呢!”   孩子是需要夸奖的,这是他养孩子得出的仅有的几条经验之一,于是他毫不犹豫的夸了他一句“做的不错!”   顾惜朝笑容更深,“父亲你看,这狐狸的皮毛漂亮吗?”   雪白的狐狸毛柔光顺滑的,陆崇明点头。   “父亲喜欢就好,等会儿我把它的皮毛扒下来,给你做狐裘!”   扒、扒下来?!!   陆崇明瞪着笑得开心的人,一时间语塞,他当然不可能是对一只狐狸有了怜悯之心,只是作为一个正直善良的好孩子怎么可以说出扒下来这么血腥的话语。   陆崇明清了清嗓子,正色道:“你不觉得这只狐狸很可爱吗?”   似乎被他忽然严肃起来的态度惊到了,顾惜朝缩了缩脖子迟疑道:“有吗?”   陆崇明郑重的点了点头,“这么可爱的狐狸怎么忍心杀它呢?所以我们把它养起来吧。”   顾惜朝糊里糊涂的点了点头。   “乖!”陆崇明摸了摸他的脑袋,正直的三观是从小事抓起的,一点点都不可以马虎,看着他黑溜溜的眼睛,他似乎已经觉得自己成功在望。   从头至尾将父子两的互动看在眼里的白明莫摇头失笑。   宋朝每个地方官的任期只有三年,三年一到必须调任,这是为了防止有人造反,而陆崇明这个延州知州也不例外。   在苏梦枕走后两个月,京中的调任书就来了,唯一与别人有区别的是,来的不是户部的大印,而是皇帝的圣旨。 第17章 汴梁   天刚亮的时候,大街上人烟稀少,只在暗夜中才灯火通明的烟花柳巷更是安静之极。   绯烟楼的大门紧紧地关闭着,只有屋檐下挂着的两盏大红灯笼诉说着昨夜此处的靡丽奢华。   顾惜朝静静的站在绯烟楼门前,谁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来的,又在那里站了多久,只从他被露水打湿的肩头可以判断,他真的已经站在那里很久了。   也幸好此刻时间特殊,否则的话一个半大的少年久久的站在青楼门口,定会惹来无数的注目的。   他一直站在那里,似乎一点都不觉得累一样,黑色的眼睛中是谁也猜不透的情绪。   天色渐渐发白,大街上开始出现行人,一些眠花宿柳的客人也慢慢出来,这样下去,定要惹来有心人的旁观的。   但即便如此,顾惜朝也一点都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悉嗦的衣料声响起,脚步渐近,身后传来的低沉男音让他放下了紧绷的身子。   “我们要走了。”   顾惜朝抿了抿唇,有些委屈的说道:“她还是不肯见我……”   虽然不喜欢他这样的软弱,但陆崇明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又不是不回来了,等你长大,有了能力,随时都可以回来看她,想必那时她也不会拒绝你了。”   顾惜朝眼睛一亮,犹豫着说道:“等我长大了,她真的会愿意见我?”   “嗯!”陆崇明不轻不重的应了一声,当年他不知道茹娘为何要执意离开,但在这个世界生活了几年的现在,有些事情他还是懂了的。   一切不过是身份问题,还有别人的眼光,小顾的前途,等小顾以后有了能力,有了身份地位可以去做任何自己想做的事的时候,她应该会与他相见了才是,毕竟小顾可是她唯一的儿子,为人父母的若非迫不得已,哪一个会舍得一辈子不相见。   顾惜朝是非常相信陆崇明的话的,此刻因为他的安慰不由得收回了视线,右手紧紧地握住了对方伸过来的大手。   “我们走吧。”他扬起下巴,笑的有些勉强。   陆崇明揉了揉他的脑袋,牵着他的手慢慢离开。   “你放心,我吩咐别人对你娘多多照顾了,她绝对不会被人欺了去的。”   “多谢父亲。”顾惜朝最后回头望了一眼大门紧闭的绯烟楼,终于转身,在没有回头。   所以,他并没有看到,绯烟楼二楼的窗户被人悄悄的推开了一条缝,一双微红的眼睛一直一直的凝注在他身上,直到一大一小两个背影消失不见……   陆崇明离开延州的时候离开的颇为隆重,有百姓相送,有下属相送,连平日里经常与他不对盘的几个老顽固都来送他了,让他颇为吃惊。   他在延州其实没有什么朋友的,这与他较为冷漠的性子有关,更重要的是他没有意愿在这里交什么朋友,所以他以为自己走的时候不过是两车行囊,走的冷冷清清而已,没想到竟有这么多的人来给他送行。   这说明,他这几年的在延州所做的一切,还是得到了别人的认可的。   单只这一点,也就值得了。   陆崇明离开的无牵无挂,干净利落,与他一起的只有儿子小顾,老管家,白明莫外加两个车夫,四个家丁而已。   原本朱慕阳是想带人送他一程的,免得路上遇到匪类之类的灾祸,却被陆崇明拒绝了,有白明莫在,他一个人就能对付一大票,他并不担心。   白明莫住在顾府三年,名义上是顾惜朝的师傅,但也担任着主薄一职,陆崇明信他却也防备着他。   几年间,他视他为左膀右臂,很多事情都是交给他做的,而以白明莫的本事,也真正做到了为他排忧解难,甚至很多民政方面的事让他受益良多,他用他,因为用人不疑,他防备他,因为对方的野心太大。   所以他将白明莫带离延州,其他的事情与他无关,他也不想管太多,但延州毕竟是他治理了三年的地方,多多少少还是有一点感情的,将这样一个定时炸弹放在那里他不放心。   至于对方是怎样想的,有没有看出他对自己的防备,陆崇明不知道,也不想去弄清楚,但对于有野心的人来说,汴梁应该是个比延州更好的舞台才是。   从延州到汴梁,路程不短,一路走来还算顺利,偶有一些小麻烦,也被白明莫顺手解决,直到四月初的时候,一行人终于到达了目的地。   作为大宋都城,天子脚下,政治文化的中心,汴梁繁荣昌盛之极。   延州经过他几年治理,战争的苍夷褪去,渐渐的有了人气,但和汴梁相比,简直是土著部落和繁华城镇的区别,就是他们一路而来,也没有比这里更加人多的城市了。   顾惜朝趴在车窗上,望着外面的目光闪闪发亮,显然也是没有瞧见过这么热闹的地方的,整个人显得兴奋之极。   陆崇明见他一副坐不住的样子,便也不想扫了他的兴,遂提议道:“要不要下去逛逛?”   顾惜朝的回答是用力的点头,生怕点的慢了对方就会收回那句提议一样。   于是父子两便下了马车,挤在人群里逛了起来。   虽然这里的一切对于陆崇明来说也很新奇,但他毕竟不是个喜欢热闹的人,很快就让白明莫跟着,自己坐回马车上,不远不近的坠在两人身后。   小孩子的精力果然是无穷的,尤其是一个练了武功小孩子,陆崇明已经第三次让人喊他回来了,可得到的依旧是等一会儿的回话,一些零食泥人风车之类乱七八糟的小玩意儿断断续续的被送上马车。   陆崇明手里抓着一串红艳艳的糖葫芦直叹气,他没想到平日里一直表现得很老成的人,竟有这样孩子气的一面,这让他意外之余也有些纳闷,难道自己平日里的教育真的太严厉了?   而就在他反思自己的时候,远处忽然响起的嘈杂声却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原本热闹非凡的大街忽然就一下子安静了下来,交谈声,叫卖声,吆喝声……仿佛被人按下了暂停键,只剩下了马蹄渐近的声音。   “车中的可是顾兰溪?”   这个声音还很年轻,有点轻狂,有点骄横,让人听了就不觉得对方是个讨喜的人。   陆崇明推开车门,站在车辕上,一眼就看到了那十几个骑在马背上的人。   为首一人的年纪果然不是很大,最多不超过二十岁,但神情傲慢,服饰繁华,还有自他出现后就自动避让到路边的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的百姓,就可以看出,这人的身份定然不凡,就是在达官显贵多如牛毛的汴梁也是可以横着走的。   马背上的年轻人上下打量了他一番,有些不屑的说道:“顾兰溪,顾大人,在我看来也不过如此嘛,亏父亲还老是将你夸得天上有地上无的,今日一见,让人失望。”   这番奚落换了任何一个人恐怕都是要动气的,可陆崇明连眉头都没抬一下的淡淡道:“我不认识你。”   简单的一句话却让年轻人气极,他啪的一甩鞭子怒声道:“姓顾的,三年不见而已,你就忘了本公子的名字了,还有没有将我父亲放在眼里!”   陆崇明挑眉,原主的旧识?想了半天才终于从某个不起眼的角落中翻出了关于他的记忆,记起来的瞬间,他冷静道:“你是你,你父亲是你父亲,没有将你看在眼里和没有将你父亲看在眼里有什么关系?若无你父亲,谁又会将你看在眼里?”   年轻人面色铁青,就连跟在他后面的一个中年男子也忍不住的投来诧异的一瞥。   他迅速的拦下眼看着就要发飙的年轻人,附在他耳边小声说道:“三公子息怒,莫要忘记丞相大人的吩咐。”   中年男人显然地位并不低,就是脾气暴躁的年轻人也对他敬让三分,他克制住自己的怒气,下巴一扬,冷声道:“父亲想见你,识相的就赶紧跟我走!”   想到了对方的身份,自然也就知道他的父亲是谁了,对于自己一进京就被那人知道,还直接邀请入府的事情,他早就有了心理准备,所以并不如何吃惊。   如果对方连这一点本事都没有,那还做的了一国权相。   陆崇明扶着车门的门框,四下环顾了一圈,然后朝着站在人群中正在瞧热闹的两人说道:“回来吧,没有时间让你们逛了。”   顾惜朝吐了吐舌头,拎着一堆的小玩意儿爬上了马车。   车轮再次滚动起来,跟在十几骑之后,顾惜朝拖着下巴问道:“父亲,那个长得好难看,又凶巴巴的人是谁啊?”   陆崇明摸着他的脑袋,淡淡道:“一个无足轻重的人。”   确实是个不重要的人,无论是陆崇明还是以前的顾兰溪都没有将对方放在眼里,不过是个没用的纨绔子弟而已,仗着父亲是丞相就胡作非为,这样的人怎配让他放在心上。   顾惜朝眨了眨眼睛,又问:“那我们现在要去哪?”   这次,陆崇明并没有回答,因为丞相府已经近在眼前。 第18章 朝事   丞相府不愧是丞相府,一楼一亭,一树一景,极尽奢华,陆崇明算是知道那位高高在上的丞相大人为什么钱不够用了。   一行人刚进丞相府就被分开了,顾惜朝他们被人带下去休息,而陆崇明则被人引着,往中厅而去。   想见他的人正在那里等着。   丞相蔡京是个很普通的老头,这是陆崇明对他的第一印象。   普普通通的眼睛,普普通通的头发,普普通通的脸,身体有些发福,和寻常富家翁没有任何区别。   就连嘴边的那抹笑意都是和和气气的,既不阴险狡诈,也不傲慢无礼,让陆崇明有片刻的怔愣,眼前的人渐渐的和脑子里的记忆融合在一起。   他的失神也只是片刻间的事情,快的谁也没有察觉到,人的眼睛是会骗人的,他当然不会真的就相信眼前这个在官场混了几十年,能够爬到现在这个位置的人是简简单单的富家翁。   陆崇明的警惕心在对方亲自起身相迎的时候瞬间提了起来。   “子舟!”蔡京亲亲热热的拉住他的手,笑道:“你总算是到了,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陆崇明不喜陌生人的亲近,何况还是一个心有芥蒂的陌生人,他借着行礼的动作不动声色的抽回自己的手,道:“下官见过蔡相。”在这里生活了这么多年,别的东西另说,但他的演技确是大大提高的。   蔡京笑叹道:“几年不见,子舟同我生疏咯,连一声老师都不喊了。”   陆崇明不是善于口舌机锋之人,对方暗含惋惜的一句话便让他无法辩驳,只能乖乖的叫一声老师。   蔡京笑眯眯的,好像弥勒佛一样满意的神情,让陆崇明的戒备达到了最高。   有下人进来,将沏好的茶水放在陆崇明身边的茶几上,然后恭恭敬敬的退下,厅中只剩下一老一少师生二人。   蔡京端起茶盏喝了一口,道:“子舟这几年做的很好,就连官家也曾听说过你的事迹,几次都在朝堂上公然赞许过。”   陆崇明拱手,冷静道:“老师定然出力不小,学生在此谢过。”   他的反应有些冷淡,蔡京却不以为意,反而心下满意,只觉得这个学生经过三年历练,果然成熟不少,少了些以往的孤傲自负,多了些沉稳内敛,这是好事,对他也更看重了些。   “这也是你自己有能耐,”蔡京赞道:“若你是阿斗的话,旁人再怎么扶也是扶不起来的,你能得到官家赏识,我亦面上有光。”   蔡京对自己的这个弟子很是看重,竟是亲自向他讲解了一下朝堂上的形式,以及皇帝的喜恶和要注意的人物,如果不是两人道不同的话,陆崇明倒也愿意像原主一样敬重他的,只是现在,他还是离的远一些吧。   汴梁不比延州,不是他一人说了算的地方,在他上面,有皇帝,有皇亲国戚,有无数比他官阶高的人,形势也更加的复杂,他想在这里安然无恙的生存下去,就必须遵守这里的规则。   对于蔡京,他现在是自己的靠山,如果想在朝堂上站稳脚跟,真正的疏远肯定不可能,其中的尺度他必须掌握好。   三年时间,他学会了必要时的妥协。   “我给你准备了一处宅院,下人小厮都已经安置妥当,你不用担心,只要休息几日到枢密院正式赴任即可。”   “枢密院?”陆崇明有些惊讶。   “枢密院副使。”蔡京淡淡道:“枢密院那老东西老的都快走不动路了,他也活不了几天了,你现在虽是个副的,但用不了多久就可以转正,文书今天就该下来了,我明天就让人给你送去。”   陆崇明眉心微皱,“历任枢密院副使不都是武人担任的?我是文官,怕是不妥吧。”   “是文是武,由谁担任,一切都由官家说了算。”蔡京眼底终于流露出一种深沉的暗色,“而我会劝说官家同意的。”   陆崇明沉默,枢密院枢密使,看来对方已经打算把手伸向兵权了,这人野心未免过大。   蔡京今天的兴致貌似不错,一直和颜悦色的,中午理所当然的留了他吃饭,甚至还让人将顾惜朝叫来一起。   对于这个自己满意的学生兼准女婿带回来的儿子,他并没有微词,甚至还颇为喜欢他的聪明漂亮。   在蔡京看来,男儿当以事业为重,儿女私情都是小事,他是想将陆崇明培养成自己的左右手的,那么对方在成亲前有几个儿子几房妾室他都不会过问,哪怕对方要娶得是他的女儿。   用联姻的方式让这个令他满意的学生更加的忠于自己,这是他笼络人心的手段。   于是,在饭桌上的时候,他笑道:“子舟年纪也不小了,既然已经回来了,那成亲之事也该也该提上日程了,我家四娘也是个大姑娘了。”   这句话说出来的时候,不仅陆崇明皱起了眉头,一直安安静静埋头吃饭的顾惜朝更是动作一顿,低垂的眼底极快的闪过一丝阴霾。   用完饭后,蔡京本还打算和他说说成亲之事的,却被一道旨意宣进了宫,陆崇明暗暗送了口气,连忙借机带着人回了蔡京送给他的那座府邸。   他不想娶个不认识的女人,又不能直接开口说不娶了,只能选择落荒而逃。   能逃一时是一时。   蔡京给他安排的是个三进三出的院子,布置的精致典雅,还顺道送了十个丫鬟二十个小厮,可见对他的看重。   陆崇明向来是不管这些的,一应事宜通通交给老管家后就拉着小顾走人了。   一路上,顾惜朝都是一副沉默寡言的样子,一点都没有了往日的活泼,颇有些他几年前刚刚见到他时的样子。   陆崇明有些担忧的问道:“小顾怎么了?不喜欢这里?”   顾惜朝摇了摇头,沉默片刻才问道:“父亲要娶妻吗?”   原来是这个!陆崇明恍然,他一直在想着到底怎么解决这件事,倒是没考虑到顾惜朝的心情。他想了想,问道:“小顾不希望我成亲?”   顾惜朝双肩一垮,咬着嘴有些倔强的说道:“父亲总是要娶妻子的,现在不娶以后也会娶,但是我不会叫她母亲的,我自己有娘。”   这孩子,还真是早熟!   陆崇明叹了口气,认真的说道:“我不会强迫你喊别人娘的。”   顾惜朝眨了眨眼睛,悄悄的抱住了他的腰。   两天之后,关于他担任枢密院副使的文书彻底下来,他也正式的开始了作为一个京官每天上朝下朝的生涯。   宋朝皇宫威严大气,在晨曦的光芒中有种震撼之美。   今日是大朝会的日子,文武百官三三两两的聚集在一处,低声交谈,陆崇明的身边也站了人,他毕竟是蔡京的学生,又深受器重,这从他刚入京就担任枢密院副使就可看出,刚过而立的正二品大员,绝对是寥寥无几。   一个被皇帝赞过,又有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的丞相做靠山,本人能力才干都不错的人,自然少不了人上前巴结交好的。   所以,自从陆崇明站在那里后,一直往他跟前凑的人就没断过。   不过他表现出来的冷漠寡言的性子让一个个打着各种算盘的人都落了空。   “铛铛——”悠远的钟声响起,原本交谈着的文武百官瞬间噤声,一个个手持玉板,拍着整齐的队列走进大殿。   陆崇明在自己的位置站好,微微低着眼眸看着大理石地砖上倒映出来的自己的影子,可即便如此,他依旧能够感受到那一道道带着不明意味的留在自己身上的目光。   “顾兰溪大人?”含笑的声音在耳边小声的响起。   陆崇明下意识的偏头望去,一抬眸就对上一双满含笑意的眼睛,他顿了顿,朝着对方微微颔首。   那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子,面色红润,相貌英俊,鬓角的发丝却已染上了霜白。   他身子斜了斜,微不可察的朝这边一拱手道:“在下诸葛正我,是禁卫军总教头,日后你我同朝为官,还要多多指教。”   他这话说的坦荡,并无其他人的或谄媚或冷嘲,足以让人心生好感。   可陆崇明却心下一紧,他已经认出,这人就是蔡京同他说过的要防备的人之一。   能让蔡京看在眼里,并嘱咐戒备的人当然不是什么简单人物,何况这人还在明知自己是蔡京一派的情况下,对着自己和颜悦色的打招呼,就更让人心生警惕了。   不想同他太过接近,陆崇明只淡淡的应了一句“不敢当!”便不再说话了。   诸葛正我笑笑,并不在意。   早朝之时,皇帝迟迟未曾现身,直到太阳完全升起的时候,才有一个面白无须的太监扯着尖利的嗓子前来通知,说是皇帝不来早朝了。   等候已久的文武百官并无异样,甚至一副早知如此的模样,一个个打着瞌睡往殿外走。   陆崇明顺着人流一起离开,在走出大殿的时候,他转身望了一眼那个高高在上的空荡龙椅,目光渐渐锐利。   这样的皇帝,这样的国家,怕是长久不了了! 第19章 变故   当苏梦枕走上茶楼的时候,诸葛正我已经坐在窗户边等了有一会儿了。   见到自己要等的人,他微微举杯,笑道:“来了!”   苏梦枕轻咳着在他对面坐下,抱歉道:“诸葛大人见谅,在下来晚了。”   诸葛正我无所谓的摆了摆手,说道:“你的情况我清楚,能够避开有心之人的耳目出来,已经不错了。”   苏梦枕淡淡一笑,拎起茶壶为对面的人填满,“你见到他了?”虽是问句,用的却是肯定的语气。   诸葛正我颔首,“今日大朝,与他见过。”   “怎样?”   “说不准。”向来胸有成竹的诸葛正我叹了口气,“看上去是个挺冷漠的人,寡言少语,我不明白你为什么选择他,毕竟他是蔡京的学生,深得他的器重。”   苏梦枕抵唇轻咳道:“对他我比你多了三年的了解。”   诸葛正我挑眉,“他在延州的政绩我也打听过,确实是个人才,但有才却不一定能够为我们所用。”   苏梦枕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说道:“顾兰溪是个方正之人。”   “他或许对朝廷,对皇帝没有什么效忠之心,但对蔡京那样的人他也绝对不会与之同流合污,与他是个怎样的人无关,是他本身的性格决定的。”   诸葛正我沉思片刻,终于道:“苏楼主的判断我相信。”   苏梦枕笑了,他起身道:“我必须要回去了。”   “你那边可要我帮忙?”   “多谢大人的好意。”苏梦枕的脸上露出一丝淡淡的]却让人无法忽视的傲意,“一群跳梁小丑而已,我还应付的来。”   他看似病弱谦和,骨子里却自有一股尖锐利气。   ……   陆崇明对关于自己的这番谈话自然是一无所知的,他在努力是适应在开封的生活,半个多月下来,无论是公事还是私事都已经渐渐的步上正轨。   当一个枢密院副使比当延州知州困难多了,并不是指职务上的困难,枢密院副使是个武官,对陆崇明来说处理军事要比当初治理政事民生的要简单顺手的多,主要是朝堂上的复杂形势。   他虽不愿蹚这趟浑水,但顶着蔡京最得意的门生,以及皇帝新宠信的臣子这样的两个头衔,就是他想低调的过自己的日子都不成。   何况还有一个沉甸甸的压在自己身上的婚姻,更是让人棘手。   就比如说,现在!   陆崇明看着眼前这个一脸嚣张,几乎是用下巴在看人的青年,面色冰寒之极。   “让开!”低沉的声音满是不耐烦。   蔡三公子何曾被人这样不放在眼里过,也就这个顾兰溪,无论是几年前还是几年后的现在,总是让他不痛快,偏偏他还动不了他。   他极力压住内心不断冒上来的怒火,不屑道:“你以为我想见到你这张死人脸吗?如果不是为了四娘,你就是请我来我都不会踏进你的府邸一步。”   “你的来意!”陆崇明不想听废话。   蔡三公子面色难看,“跟我去见四娘!”   没想到对方竟会提出这样的一个要求,陆崇明有些惊讶,就连顾惜朝拉着他衣袖的手猛然攥紧都没有察觉到,他微微皱起眉心,语气并不是很情愿的说道:“男女有别,怕是不方便。”   “你们是未婚夫妻,有什么不方便的?!”蔡三公子提高了声音,“今日无论你愿意不愿意,都必须跟我去!我答应了四娘,定要让她见见自己的未来夫婿是什么样子的,不满意的话,早日退婚也不错!”   闻言,陆崇明先是眼睛一亮,但很快又冷静了下来,宋朝讲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因为一个女子的意愿而退亲显然是不可能的,何况这段婚事关系到的不仅仅是他们两人,还有他和蔡京之间关系的巩固。   蔡三公子虽然纨绔,但有些事情心里明白,他自然也知道退亲是不可能的事情,不然的话以他对陆崇明的不待见程度,绝对是第一个反对这门亲事的。   他和四娘年纪相近,是几位兄弟姐妹中关系最好的一对,对于她的婚事,他插不上话,唯一能做的就是把人带到她面前让她自己亲自看看,就算最后结果无法改变。   最后陆崇明还是跟他去了,不是被对方缠的没办法,他不愿意的事情谁也勉强不了他,之所以最后答应,是因为顾惜朝,虽然不知道小顾为什么突然对见一个和自己没关系,甚至隐隐排斥的女人生出了兴趣,但他并不想驳了他的意。   蔡家娘子是个典型的被养在深闺的女子,知书达理,相貌娇美,以后嫁了人也绝对是个贤妻良母。   一个贤淑的妻子,娶了她还能得到一个强大的靠山,未来仕途不可限量,这对任何一个男人来说都是一见无法拒绝的事,但陆崇明却只觉得是个累赘。   面貌俊朗,气质斐然的男人让女子双颊染晕,看她神情显然是对陆崇明满意之极了,顾惜朝目光微黯,突然拉着自家父亲的衣袖笑道:“爹!这就是你要娶的新娘子吗?”   少年清亮的声音让陆崇明微微拧起眉头,不知道他在打什么注意,而女子却轻呼一声,将视线落在他的身上。   顾惜朝一点遮掩也没有的上下打量着她,直白的目光让女子不好意思的垂下眼眸,盯着自己藕色的裙摆,而顾惜朝这个始作俑者则露出一排整整齐齐的牙齿,笑道:“姐姐好漂亮!”   四娘的脸更红了,就像夏日天际的那抹晚霞,“你、你也很好看,我听三哥说过你,我、我日后会照顾你,待你、待你如己出。”最后一句话说出来的时候,她的声音已经低的几乎要听不到了,本来女孩子家是不该说出如此大胆的话的,但他们的婚期就在眼前,两人很快就要成为夫妻了,而四娘也特意让人打探过,听说陆崇明对这个儿子颇为重视,才不顾羞窘的说出了这番话来。   话貌似是对顾惜朝说的,但只要有耳朵的都知道,这番话到底是说给谁听的。   只是陆崇明尚未在意,顾惜朝却蓦然笑了起来,“待我如己出?!” 他眨着眼睛,一脸无辜,“姐姐年纪只比我大几岁而已,要我喊你娘,我可喊不出口。”   显然没想到顾惜朝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心思纯白,不善言辞的少女有些口拙,一时间竟不知道怎样反驳,急的脸都有些白了。   一直站在一旁没有做声的陆崇明皱了皱眉,总算知道对方为什么一定要来见人了,原来是欺负人来的。   他虽然也不喜欢这桩婚事,但欺负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他还不屑。   警告性的摁了摁顾惜朝的肩膀,陆崇明朝着对面的女子颔首道:“小顾不懂事,冲撞了四娘,还请莫要怪罪。”   “啊——”四娘咬唇,摆手道:“我不会。”   既然已经见了面了,陆崇明便不想多呆了,打了个招呼便想离开。   走的时候,身边的少年冷不防的突然回头道:“明天我可以来找你玩吗?”   他的笑容很灿烂,很好看,顾惜朝本来就是个非常漂亮的少年。   方才对他的一些恼怒瞬间消失,四娘点头应诺,轻声说好。   回去的路上,陆崇明一直不动声色的打量着对方,只将他瞧得不自在了,转头瞪他的时候,他才说道:“说吧,你在打什么注意?”   他的打算?他的打算自然是不能说的。   于是,顾惜朝一扬下巴,哼道:“我不告诉你!”   陆崇明:“……”   之后的日子,顾惜朝隔三差五的就往丞相府跑,弄得丞相府门口扫地的大爷都熟悉他了,因为他是陆崇明的儿子,加上年纪还小,或许相府里的人也打着让这个陆崇明宠爱的儿子和未来的顾夫人培养培养感情的意思,所以对他的到来,倒也没人阻拦。   陆崇明一开始倒还注意着他到底在搞什么鬼的,可后来就没空闲去管他的事了,因为出了一件大事,一件震动朝野的大事,皇帝遇刺了!   九月九重阳节,皇帝带着文武百官登高望远,赏菊吟诗,端的是高雅风流,谁也不知道刺客是怎么突破禁军的重重监视混进来的,等他们反应过来的时候,刺客已经摸到皇帝身边了。   当时的情景很乱,陆崇明费力的将扑过来的刺客一个过肩摔之后,就听到有人在喊皇帝受伤的声音。   白痴!陆崇明暗骂,这样一喊等于是树立一个靶子让人来砍,而且会乱了宋军这边的军心,是谁这么没脑子!   好在百官中还是有那么一两个有能耐的,诸葛正我迅速带人平息了这场突如其来的刺杀,而蔡京也稳定住了文武百官。   因为刺客之事,整个开封风声鹤唳,就连陆崇明都无法完全的置身事外,也更加的忽略了本该注意之事。 第20章 20许婚   因为皇帝遇刺,整个京城都是风声鹤唳的,开封府尹和御史台的人都动起来了,事关皇帝安危,他们的脑袋都悬在裤腰带上了,弄个不好就是抄家流放,谁还敢有一点往日的懈怠,个个都牟足了劲想要尽早将事情查个水落石出。   也好向皇帝交代。   原本这件事与陆崇明并无太大关系,他只要在这种气氛凝重的时候做好自己的本分即可,可他想安安静静的呆着,他目前的靠山蔡京可不是个安分的。   这样绝好的机会,不趁机铲除铲除异己,打压打压政敌,简直是浪费。   他混迹官场几十年,能够爬到这样的位置,怎么可能不懂得把握时机。   而陆崇明这个得意门生,未来的得力助手,就这么被他派出去“作奸犯科”去了。   金风细雨楼,京师有名的武林大派,也是蔡京多次想要招揽而不得的势力,原楼主苏遮幕是个很难对付的人,近几年金风细雨楼在他的带领下也越发的强大,渐渐的引起了蔡京的重视。   前几个月苏遮幕病重身亡,蔡京隐隐的松了口气,暗中也做了布置想要将金风细雨楼的势力一举吞并,可他没想到,新任楼主是个比他老子更难对付的人。   一个年纪轻轻的病弱公子而已,手段却异常狠辣,一把红袖刀硬是将他埋下的棋子灭了七成,整个吞并计划功亏一篑,蔡京恼恨之极,他没能收拾的了老的,难道还收拾不了小的吗?!   金风细雨楼既然拿不到那就毁了好了,这次皇帝遇刺是最好的机会。   陆崇明接过对方递过来的长长的一串名单,目光游移了一下,最终定格在第一排的苏梦枕三个墨字上,他心下一紧,佯装不解的道:“这次的刺杀是武林人士所为?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   蔡京笑得云淡风轻,“子舟虽然聪明,到底还是太年轻了。”他目光转暗,一字一句道:“重要的不是是不是他们做的,而是我的想法,我说他们是刺客一伙儿的,那他们就一定是。”   很粗暴的一句话,让陆崇明一下子就明白了他的想法,不愧是奸相,很符合他设定的作为。   陆崇明面上无波,心中却颇为为难,手上拿着的那串名单更加的烫手了。   偏偏蔡京还在那用一种无比深沉的语气说了一句,“京师的血是时候该换一换了。”   风雨欲来风满楼!   陆崇明和苏梦枕的重逢是在大理寺的监狱里,几个月前两人分别的时候恐怕谁也没有想到会是这样的情景。   隔着栅栏,陆崇明一眼就瞧见了对方,白衣白袜,身上的肌肤也白的透明,倒有点书上说的什么什么淤泥墙角之中盛开的纯洁无暇的花朵的意思。   当然了,这句话是绝对不能让当事人知道的。   “咳咳咳……”苏梦枕的咳嗽声有些沙哑,牢里阴气重,对旁人或许不算什么,但对他这个身患重疾的病人来说,绝对是个灾难。   他咳得腰都弯下来了,缠在腕间的那方蓝巾上更是染上了丝丝缕缕的鲜红。   陆崇明心下一惊,赶紧让人打开牢门走了进去,挥退身后跟着的人之后,他才走到苏梦枕身前,拧眉道:“还好?”   “死不了!”苏梦枕喘了口气,轻笑:“几月不见,大人别来无恙?”   “还不错。”陆崇明上下打量了他一番道:“我看你却是不大好。”   苏梦枕又是一阵咳,连话都说不了了。   陆崇明忍了忍,又忍了忍,还是没忍住,上前一步,拍着他的背脊,沉声道:“我不是让人送信通知你了?怎么还是被抓进来了?!”   “果然……”苏梦枕又是咳又是笑,虽然咳得难受,却心情不错的样子,“那封信果然是你写的……”   陆崇明冷哼:“可我没想到,有人竟会这么蠢,事先知情了都还没能逃得了,你不是武林高手吗?就这点本事?”   苏梦枕苦笑,“大人别挖苦我了,我自己一个人逃走的话自然容易,但我总要顾及手底下那些人的命。”   “金风细雨楼的人,进来的也不算少。”   苏梦枕沉默片刻,秀气的眼底忽然划过一丝狡黠的光芒,“自我继任楼主之位以来,楼里一直乱的厉害,趁此机会整顿一番也不错。”   陆崇明反应不慢,几乎是立刻就明白过来了他的言下之意,他挑眉,“借朝廷之手,帮你除去内患,苏楼主好算计。”   他对他的称呼已然不同,苏梦枕眉心一跳,他轻咳道:“我亦无奈。”   好个我亦无奈,陆崇明觉得自己或许是多管闲事了一次,以这人的心计武功,就算没有他的通风报信,应该也会平安的度过这次难关才是。   他和蔡京两人,一个小狐狸一个老狐狸,半斤对八两。   陆崇明淡然道:“开来我是白担心了,想来苏楼主此刻会站在这里,应该也是早就有所安排了才是。”   苏梦枕心下一紧,忽然有些发慌,这是他从未有过的情绪,他极力压抑着喉间涌上的咳意,尽量如往常一般说道:“无论如何,在下终归是要谢过大人的。”   “不用了,”陆崇明摆手道:“这里我无法久待,你身子差,待会儿我会让人给你送些被褥来。”   苏梦枕面上的线条忽然柔和下来,他迟疑道:“这会不会连累到你?”   “放心吧,”陆崇明淡淡道:“皇帝遇刺,蔡相日理万机,还注意不到我这里来。”   陆崇明从大理寺出来的时候,天色已经擦黑,几颗星子隐隐绰绰的闪着亮光,夜幕开始笼罩大地。   他坐上一顶不起眼的青色小轿匆匆忙忙的回了府,刚一进府,连口茶都没来得及喝,就听老管家跑来说顾惜朝出事了。   陆崇明撩起袍子就往门外跑,这次他连轿子都不坐了,直接跨马挥鞭的往丞相府而去。   一路上他急赶慢赶,一点都不敢耽搁,明明已是深秋,他的后背却已汗湿一片,就怕顾惜朝真的出什么事了,那可是他养了三年的“儿子”!   打马狂奔呼啸而来的人让丞相府守门的下人都是吃惊不已,连拦住通禀都忘了,眼睁睁的看着对方风一般的从自己眼前刮了过去。   陆崇明跑的有些气喘,额际渗出细细密密的汗珠,等他跑进灯火通明的大厅的时候,一眼就看见了站在客厅中间的顾惜朝。   “小顾!”他喊了一声,然后就见少年转过身来,一脸惊喜的扑到他怀里。   用力的抱了抱他,又上下打量一番,直到确认他身上并无不妥之后,他才终于松了口气。   “爹……”小顾的声音可怜兮兮的,带着一点惶恐,让陆崇明听了心下发紧。   他不放心的问了一句,“怎么?哪里不舒服?”   他的话刚问完,就传来一阵重重的哼声,一个颇为不善的女声尖锐道:“好一个父子情深,可惜你这句话不该问他,而是该问问我的女儿!”   陆崇明循声望去,这才发现大厅中竟是坐了好些个人的,坐在首位的蔡京,陪坐一旁的雍容华贵的妇人,还有蔡京的几个儿子,陆崇明估摸着蔡府的人大概都到齐了,这也更让他心中有数,怕是顾惜朝真的是惹下什么大事了。   蔡府的人除了看不出情绪的蔡京之外,都是面色不善,蔡三的眼神更是能够喷出火来。   陆崇明不着痕迹的打量一圈后,对着刚刚说话的妇人拱手道:“师母息怒,不知犬子究竟做了什么事惹得师母如此震怒?”   “什么事?!”妇人唰的一下站了起来,指着顾惜朝怒声道:“他究竟做了什么事你不如自己问问你的好儿子!”   陆崇明忽然觉得头疼,这样的场景异常熟悉,犹记得以前他每次去安全局的时候,那里的负责人都会苦大仇深的和他说这么一句话,没想到换了个时间,换了个地点,就连空间都换了,竟还会出现这样的一幕。   他知道顾惜朝这次闯的祸肯定很大,不然的话不可能连蔡京都惊动了。   他弯腰施礼道:“小顾年纪尚小,顽劣无知,若他当真闯了什么大祸的话,还请老师师母担待,一切都是学生教导无方。”   “顽劣无知?教导无方?!”妇人怒喝:“你推脱的倒是轻巧,你知不知道,我女儿的一生都被他的顽劣无知给毁了!”   “夫人!”蔡京皱了皱眉,道:“冷静些!”   “我没法冷静!”妇人捏着手帕拭泪,“四娘都成那样了,你要我怎么冷静……”   蔡京叹息一声,朝蔡三使了个眼色,让他安慰妇人,这才对陆崇明说道:“夫人因为四娘之事伤心过度,所以语气才冲了一点,子舟别放在心上。”   陆崇明摇了摇头,道:“究竟出了什么事,还请蔡相告之。”   蔡京捏了捏眉心,叹道:“四娘的脸毁了。”   饶是有所猜测,陆崇明在听到这句话时,还是忍不住微微怔愣,“怎么会?!”   锐利的视线猛然射向顾惜朝,单薄的身子微颤,又勉强忍住。   陆崇明一个闪身,不着痕迹的挡住那道充满压迫力的目光,道:“究竟是怎么回事,给我说清楚!”   他的声音前所未有的严肃,顾惜朝从未被他这样对待过,好像有些吓住了,半响才道:“是雪团,今天我来找姐姐玩,把雪团也带来了,她看了很喜欢,想抱抱看,我就同意啦,然后……然后就……”他的声音忽然低了下去,“然后就被抓伤了……”   雪团是当初在延州时陆崇明让他养起来的差点被扒皮的白狐狸,来京师的时候,把它也带来了。   陆崇明面色难看,“所以,被抓伤了脸?!”   这下子他算是彻底明白了,对于一个女孩子,一个二八芳华,风华正茂的女孩子,她的脸比性命还要重要,难怪蔡夫人会说,四娘的一生被毁了。   想到那个只有过一面之缘的娇美女子,陆崇明忽然道:“我,可否去见见她?”   “爹!”顾惜朝面色一紧,右手紧紧的拉住他的衣袖。   而一直未曾做声的蔡三终是忍不住骂道:“事到如今,你还有何面目去见她!”   “闭嘴!”蔡京低喝一声,“此事实属意外,毕竟谁也想不到那只孽畜会突然暴起伤人!”   他是话极具威严,一言既出,嚣张狂傲如蔡三也不敢顶嘴反驳,倒是蔡夫人,红着眼眶不服道:“如何是意外?!若非他将那小畜生带进府中,带到四娘面前,四娘如何会落到这般田地,都是他的错!”   “你!”蔡京语塞,“你简直是歪理,胡搅蛮缠!”   “那你呢!”蔡夫人高喝:“堂堂一个宰相,女儿都被人害成那样了,你却不管不顾,只在意你的这个学生!到底是这个学生重要,还是你的亲生女儿重要!你今日若不给我一个交代,我跟你没完!”   蔡京面色难看,似乎想要发怒,最终却还是叹了口气,沉默下来。   蔡夫人又是伤心,又是气苦,捏着帕子不断抹泪,“我好好的一个姑娘,养了十多年,一下子就变成了这样,你要我怎么办?她以后要怎么生活?还怎么嫁的出去?”   “母亲。”三个儿子纷纷围在她身边安慰。   “师母!”陆崇明的声音异常冷静,“师母怕是忘了一件事,四娘是我的未婚妻,我会娶她,所以她不会嫁不出去,以后的生活更会无虑无忧!”   顾惜朝一惊,脱口道:“她已经不好看了。”   “闭嘴!”陆崇明面色冰寒,他朝着将信将疑的蔡家众人拱手道:“若老师夫人不放心的话,可以现在让我见见四娘,子舟不是个只认容貌的浮浅小人!”   他说的诚恳,就连反映最大的蔡夫人也慢慢平静下来,她沉思片刻,忽然说道:“你随我来。”   女儿家的闺房布置的极为雅致,只是往日胭脂的香味,和院子里飘来的桂香都被刺鼻的药味取代。   屋内侍候的丫鬟都被挥退,蔡家三兄弟亦守候在院外,屋中只有蔡京夫妇,和陆崇明父子,还有一个昏昏沉沉躺在绣床上的女子。   女子那张秀美的脸都被纱布包住了,让人看不清到底伤的有多严重,只听蔡夫人哽咽的说道:“她的整张脸都毁了,有那只孽畜留下的爪印,还有受惊摔倒的时候正巧磕在碎瓷片上留下的伤,大夫说,伤口太深,日后都消不掉了……”   陆崇明闭了闭眼睛,轻轻的握了握女子那只露在被子外的白皙柔软的手,然后忽然撩起衣摆,在三双诧异的目光中跪下,“她是我的未婚妻,无论她变成什么样,我都会娶她,还请蔡相和夫人允许。”   蔡夫人动容,“你真的会娶她?不会嫌弃她?”   “夫人放心就是。”   “好好!”蔡夫人连道几声好,刚刚对他的不满尽皆散去。   蔡京亦抚须承诺道:“等四娘的伤势好些,以及这些日子的风波过去,老夫亲自给你们主婚。”   ……   那日,陆崇明和顾惜朝很晚才回去,回去之后又安抚了一下等的心焦的老管家,以及通知他成亲一事,让他早作准备,劳累了一天的陆崇明这才有机会休息。   揉了揉疲倦是眉心,他对顾惜朝嘱咐一声,“早些去休息吧。”便想回房。   刚走了一步,冷不丁的袖摆就被人用力的拉住了,神情倔强的少年不满的问道:“你为什么答应娶她?你说过不娶妻的!”   陆崇明并没有立刻回答,只用一双冷漠的眼睛一直一直的看着他,直将他看的有些心慌的时候,他才说道:“第一,我只说过你可以不叫别人娘,却从来没说过不娶妻;第二,就算我今天以前从未有过娶妻的打算,甚至一直再想办法退了这门亲事,今晚之后也不得不娶了!”   顾惜朝有片刻的迷茫,然后猛然惊醒过来一般的说道:“你是说因为我吗?因为我爹才不得不妥协的吗?不,不是我的错!我明明只是不想你娶别的女人而已,那是个意外,我也不知道会变成那样,谁也不知道……”   “很晚了,去睡吧。”陆崇明忽然转身,不再看他,“四娘我是一定要娶的,但我答应过你的事情算数,你可以不叫她娘!”   说完,他挥袖离开,挺拔的背影渐渐消失在夜色中……   顾惜朝猛地蹲下身子,双臂抱膝,将脸埋在臂弯中,嘴中低喃道:“怎么会这样?一点都不一样,和我想的一点都不一样……”   声音中尽是懊悔和困惑,他到底还年少,算不透人性。   “呵!”突兀的笑声响起,在无人的深夜中格外的清晰,“早说过了,小孩子的那套撒娇把戏不会有用的,说不定还会弄巧成拙,谁叫你不信来着?”   顾惜朝一下子跳了起来,气鼓鼓的瞪着突然出现在身后的白衣人,道:“要你管!”   “啧!”白明莫轻笑:“我好歹也是你的老师,有你这么不客气的吗?”   顾惜朝转过身去,不理他,计划失败,他已经够烦躁的了,实在没精力应付他。   白明莫幸灾乐祸,“都跟你说了,直接把人杀了多好,不然的话你现在哪还有这些烦恼。”   “父亲不喜欢我杀人。”   “当乖宝宝注定是得不到自己想要的东西的,而且,你毁了人家姑娘的容,你父亲就喜欢了?”   白明莫摇头,“我都怀疑你到底是不是我教出来的弟子了,怎么尽干些赔了夫人又折兵的蠢事。”   “你才蠢!”顾惜朝怒极,但下一刻又泄了气,他重新蹲在地上,烦躁道:“现在要怎么办……”   “除了看着他成亲你还能怎么办?”   “父亲不可以娶别人!”顾惜朝不悦的反驳。   “可你这一局已经输了,而且是一败涂地!”白明莫冷酷的指出事实,“别告诉我,你没看出来你父亲是在保护你。”   “我当然看出来了。”顾惜朝皱起眉头,“父亲还朝别人下跪了。”对此,他即恼且很,他知道自己的父亲是何等高傲的人,他的高傲是掩藏在骨子里的,谁也别想让他弯下背脊,可这样的父亲却朝别人跪了,他恨那两个让他下跪的人。   可他又隐隐的知道,是自己让他落到那样的地步的,于是,连带着自己都恨了起来。   “好了,别哭丧着脸了。”白明莫淡淡道:“只是输了一局而已,以后设法掰回来就是了。”   顾惜朝眉眼一亮,“怎么说?”   “就算是成亲了,也会出现很多意外的。”   白明莫笑得邪恶,和他清雅出尘的相貌一点都不相符,“前提是,你甩开你乖宝宝的身份。”   顾惜朝摇头,“父亲喜欢乖一点的孩子,我不会让他失望的,不过,”他微微一笑道:“只要别被父亲发现就好了。”   白明莫先是一愣,继而低喃道:“真该让他看看你现在的样子,到时候他的表情应该会很有趣吧。”   这样想着,他忽然就轻轻的笑了起来。   陆崇明真的对此一无所知吗?其实也不尽然,或许今晚以前,他确实只认为顾惜朝是个乖巧的儿子,但经过今晚的事情,他就是再迟钝,也察觉到了不对。   他不想轻易的去怀疑,他只算概率,一只狐狸早不疯晚不疯偏偏在四娘抱它的时候就疯狂了?一个女人受惊之后恰好就以脸撞地,摔在先前撞碎的瓷杯上面,这样的几率有多大?   一切都太巧合了,而他特意问过当时伺候的侍女,事情发生的时候,小顾是在场的。   他没有忘记他是会武功的,那种奇妙的功夫,这三年下来他也学了不少了吧。   或许有人会觉得一个半大的少年做下这样的事情,有些不可置信,但他不会,因为他有小乖那个比他更加麻烦,也更加胆大包天的孩子,所以他相信,这样的事情,他是绝对做得出来的。   对此,愤怒自然是有的,那毕竟是一个女人看的比性命更重的容貌,而更多的却是疑惑,他的教育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才会把他教歪了? 第21章 议和   皇帝的伤势其实并不严重,刺客根本就没有真正的伤到他,会受伤也是在遇刺的时候太过惊慌跌了一跤,摔伤的而已,本来也就是休息几天的问题,但从北方八千里加急传来的一个消息却让皇帝一下子吓破了胆,彻底的起不来床了。   金人陈兵边境,很快就要南下。   朝堂不稳,皇帝刚刚遇刺,刺客一事还没彻底查清楚,就传来这样的消息,这对大宋来说,简直就是雪上加霜。   朝堂上这几天已经吵翻了天,有主战的有观望的更多的则是主和的,这并不稀奇,从很久以前开始,宋朝在对待外族时就一直都是退让妥协,送钱送银的态度了,尤其让人无奈的是作为一国之君的人,竟会被金人来犯的消息吓得一病不起,不得不说这是一件及其荒唐的事,也充分说明了宋朝朝廷的软弱。   一国之君尚且如此,何况是其他人。   对于朝堂上的事情,陆崇明一直冷眼旁观,保持着沉默,虽然他现在已经算是枢密院的一把手了。   枢密院枢密使,一个已经七十多岁的老头子,也是陆崇明的顶头上司,在得知金人来犯的那一刻,一下子病倒在家,谁也不知道他是真病还是假病,唯一知道的是枢密院的大权怕是最终要落到蔡相派系的手中了。   作为暂代枢密院一职的陆崇明,对于各方面投来的目光不为所动,每日里只尽心做好自己职责范围内的工作。   因为这件突如其来的事情,陆崇明与蔡家的婚事再次往后拖延,对此最高兴的莫过于顾惜朝,对他来说,父亲暂时还是他一个人的,这很好。   张记豆腐脑只是个很小的路边摊,就几张桌椅,很是寒酸,但收拾的却干净,老板的手艺也好,他家的豆腐脑总比别人家的多了一种说不出的味道。   陆崇明吃过一次后就一直很喜欢,每次下朝都会顺路在这里喝上一碗,满满的一大碗份量很足,肚子填饱的时候早朝时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好像也忘得差不多了。   开始的时候,他头戴乌纱,一身朱红官袍的坐在那里喝豆腐脑,都会引来别人的好奇观望,但时间久了也就习惯了,毕竟是天子脚下,皇亲国戚,达官贵人多得是,看多了也就不稀奇了,虽然别人都不像他,会一点形象都没有的坐在路边喝豆腐脑。   白白的豆腐脑混着青葱,煞是清爽,看了就让人胃口大开,陆崇明背脊笔直,一口煎饼,一口豆腐脑的吃得认真,忽然,一道长长的身影出现在他面前,挡住了照在他身上的阳光。   他慢慢抬头,将口中的食物嚼了嚼咽下,这才道:“这么快就出来了,需要我说声恭喜吗?”   轻轻地咳嗽声响起,苏梦枕撩起衣摆坐在他对面,笑道:“还要多谢顾大人。”   “别!”陆崇明阻止他道:“我并没有做任何事,苏楼主应该感谢的是诸葛大人。”   苏梦枕明显很是惊讶,“你知道?”   陆崇明没有回答,有些事情,他虽然不管不问,却不代表什么都不知道。   苏梦枕淡笑道:“我与他确实交情不浅,这次回京他亦助我良多,但顾大人的心意在下也铭记在心。”   “没必要。”陆崇明微微拧起眉心,“立场不同,我能帮你一次两次,但第三次第四次就不一定了。”   他是蔡京一手提拔上来的亲信,与他关系密切,而苏梦枕是蔡京一心想要除掉的一块绊脚石,两人终有对立的一日,他知道,他也知道。   苏梦枕沉默片刻,肃容道:“我与大人相交三年,虽不能说对大人了如指掌,但自认对你的性格还是有所了解的。大人刚正不阿,是个眼里容不得沙子的方正之人,我不明白,你为何定要站在蔡京那边?”   他的语气中有疑惑,有惋惜,陆崇明听了,却只漫不经心的说了一句,“站在哪一边有区别吗?”   “怎么没有?”苏梦枕皱眉,“蔡京其人,欺上瞒下,奸猾贪婪,是国之蛀虫,大宋早晚有一天会葬送在他手里,大人高义,为何定要助纣为虐?!”   叮——调羹轻触碗沿,发出清脆的声响,陆崇明冷静道:“国家的灭亡难道是仅靠区区一个人的力量就能办到的?”   苏梦枕微愕,抬眸看他。   “我来京师已有半年之久,你知道我看到了什么吗?”陆崇明搅拌着碗里的豆腐脑,他并没有抬头看对方,而是自顾自的说道:“我看到了这个国家的腐烂,皇帝不是皇帝,醉生梦死,昏聩无能,百官不是百官,结党营私,乌烟瘴气。整个汴梁,整个宋朝都在粉饰太平,所有人都沉醉在纸醉金迷之中,却不知灾难已经逼近,这个国家正在一步一步走向灭亡。”   苏梦枕苦笑,“你果然是看的最透彻的那个。”   陆崇明没理他,接着道:“从边境的消息传来,直到今天,已经过了整整五天,朝堂上也吵了整整五天,是战是和谁也说服不了谁,而真正应该拿主意的人却被吓破了胆,整日躲在后宫不问朝事,呵,要我说,还真该感谢蔡相,因为有他主持,朝廷才没有真正乱套。”   苏梦枕显然是不赞同他最后这句话的,他冷淡道:“怕是就因为有了他的主持,朝廷最后又得给钱给银子的割地求和了吧。”   “这就是大人想要看到的?!”   陆崇明终于抬头看他,“你想说什么?”   苏梦枕的脸很白,目光却锐利的如同他袖中的那把让人畏惧的刀,“朝廷腐败,皇帝无能,这些我都承认,但就是如此,你我才更应该站出来尽一份力!驱除鞑虏,恢复山河,既为宋人,便不该逃避!”   陆崇明沉默片刻,道:“就算结果不尽如人意?”   “就算结果不尽如人意!”   陆崇明暗暗叹了口气,这样的心情他其实是最明白的,他从小受的就是爱国教育,可他爱的是自己的国家,而不是宋朝。   他明白他,所以在能力范围内,也愿意成全他,他问道:“所以呢?你来见我想让我做什么?”   “一味的求和只会加重金人的贪欲,与宋朝没有任何好处,大人主掌枢密院,掌管全国军事调动,请你主战!”   苏梦枕临走前给他出了一个难题,他可以不理会的,是他的责任他会承担,但责任范围外的事情他一向懒得管,但这次,他忽然做不到置身事外了。   不知道为什么,或许仅仅是因为对方谈起自己国家时眼中闪过的那种夺目光彩?   就因为对方的那句恳请,他半路上忽然转了个弯,去了丞相府,巧合的是蔡京也要找他。   作为蔡京给自己培养的左右手,陆崇明知道他不少暗地里的事情,包括身为丞相的他和金人关系不错,暗中常有往来之事,所以他是坚定的主和派,而蔡京之所以会叫陆崇明过来,也是为了不满他在朝堂上一直默不作声的行为。   陆崇明现在主掌枢密院,在朝堂上的份量不轻,他的态度还是很重要的。   作为蔡京的门生兼未来女婿,他本该第一天就坚定的站在蔡京那方才是,可是五天了,他一直沉默旁观,一句话都不表态,才会让蔡京在今天找了他来。   面对对方显而易见的不悦,陆崇明沉默片刻,道:“金人向来狡猾贪婪,若是求和的话蔡相确定他们不会在事成之后又反悔吗?言而无信的事情金人并不是没做过。”   蔡京目光一凝,已经察觉到他这句话背后的异常,“子舟不同意议和?”   “老师,”陆崇明弯腰施礼,“议和之事若能成功也就罢了,稍有差池便是你的责任!”   蔡京面色稍缓,道:“子舟放心,金人皇帝亲自承诺我的,不会有错。”   陆崇明心下一紧,竟和金国皇帝本人搭上线了,看来他还是小瞧这位蔡相国的手段了。   他抿唇,冷静道:“蔡相是宋国的蔡相,不是金人的,你若出事,朝廷会乱,而金人皇帝只会欢喜。”   这番话虽说的冷硬,却是担心他的安危,蔡京并不会不高兴,他拍着陆崇明的肩膀说道:“子舟还年轻,血气方刚我明白,但议和之事是势在必行的,不是因为我,而是因为官家,他是最希望议和的。”   陆崇明目光微动,隐约明白了他的意思,果然就听蔡京接着道:“诸葛正我那群傻子,明白个什么,主战主和只看官家的意思,官家一门心思的想要议和,就算主战的人再多又能如何?老夫只是顺应官家的意思而已。”   陆崇明闭了闭眼睛,忽然觉得一个人是可以葬送一个王朝的,但葬送者不是揣摩上意,心机深沉的蔡相,而是那个权力过大,却又昏聩无能的皇帝。   有这样的一个皇帝,国家怎会不败!   主战还是主和?当陆崇明踏出丞相府,感受着倾洒在身上的暖洋洋的阳光时,隐隐的有了决定。 第22章 请战   消息传来的第八天,一直躲在深宫里的皇帝赵佶终于上了早朝,不是他良心发现,突然想起身上的职责,而是现实情况让他无法再坐视不理。   金人使者已进京,他不得不见。   金人的傲慢无礼让人不快,但皇帝是有意议和的,可对方开出来的条件却也太大,连向来软弱,喜欢息事宁人的赵佶都有些犹豫。   金银财帛,乃至美人歌姬都好说,但割让太原、中山、河间三镇却让他沉默了下来。   诸葛正我等主战派更是义正言辞的坚决拒绝,陆崇明一直在冷眼旁观,他看着金人在朝堂上的嚣张狂傲,也看到诸葛正我慷慨激昂痛斥金人,但这有什么用呢?就如蔡京所说,结局如何,只看皇帝的意思,而看他表情,明显就是动摇的,相信用不了多久,他最终会答应金人的条件。   事实也如他所想的那般,次日早朝,皇帝下旨,金人的条件尽数答应,只求两国交好,金兵永不南侵。   所有人都知道这是一句空话,甚至赵佶自己也清楚的明白,金人的退兵只是这一次退兵而已,三年四年,总之是用钱买了短短几年的相安无事而已,金人随时都可以卷土重来。   一个国家沦落到这样的地步,陆崇明只觉得可悲。   当金人带着议和书和大批金银满意的离开的时候,皇帝和满朝文武都松了口气,赵佶甚至找了个理由安慰自己,不过是太原、中山、河间三镇而已,反正又关系不到开封的安危,给出去也就给出去了吧。   这样安慰着自己的时候,他又想到即将退兵的金人,于是心情也回转了一些,甚至摆了宫宴宴席百官。   诸葛正我是个严律克己之人,他饮酒,但适量,从来不会和别人一样喝得醉醺醺的,可今晚他却一杯一杯喝得痛快。   美妙的歌舞,悦耳的丝竹,面前的一切奢华靡丽,纸醉金迷,他愤恨,痛惜,有心想要大醉一场,但理智却越喝越清醒。   “诸葛大人,”低沉的男音在飘着酒香的空气中如冰雪一般冷寒,“我敬你一杯。”   灯光璀璨中,诸葛正我望着对方冷静的眉眼,忽然笑了一下,然后将手中酒水一饮而尽。   陆崇明看出了他笑容中的苦意,他环视一圈大殿,目光最终落在高高在上的,正醉眼朦胧的欣赏着美妙歌舞的皇帝身上,他的声音很低,低的几乎听不见,“这样的一个人真的值得你效忠?”   诸葛正我的目光顺着他的视线一同望上去,半响,他道:“他是皇帝。”   他是皇帝,是宋朝的君主,即使再如何昏庸无能,他都不能背叛,也不得不效忠于他。   陆崇明嗤之以鼻,他忠于国家,忠于自己,但他绝对不会效忠某个人,就算是明谕帝国的陛下,他的顶头上司,他也只是尊敬,而非效忠。   而宋朝的这位皇帝,他连尊敬都没有,甚至是非常看不上的。   诸葛正我的忠心他无法理解,在他看来这样的忠心简直就是愚蠢,一个无能的,连自己的国家都不保护不珍惜的帝王,不值得任何人的效忠。   虽然这样想着,陆崇明却没有说出任何试图劝解的话,诸葛正我是个正直而又聪明的人,有些事情他不是不懂,他只是做不到而已。   陆崇明拎起酒壶,亲自为他添上,然后小声说了一句,“让苏梦枕来见我。”便如来时一般悄无声息的离开。   诸葛正我拧眉,他一口将杯中酒水饮尽,夜更深了。   苏梦枕来的很快,并没有让他多等,当天夜里就溜进了他的府邸。   当他从窗户外跳进来的时候,陆崇明正在洗澡,洗去宴席上留下来的一身的酒气,对方的突然出现让两个人都有些惊讶。   苏梦枕先是一愣,而后笑道:“抱歉,我似乎来的不是时候,可要我回避?”   陆崇明摇头,“等我一下。”   于是,苏梦枕便背对着屏风在着桌边坐下。   房内水汽蒸腾,带着淡淡的热气,苏梦枕能够清楚的听见身后传来的哗啦啦的水声,以及悉悉索索的穿衣声。   陆崇明并没有让他等很久,不到一盏茶的功夫,他就已经披了衣衫站在了他面前。   他的头发湿漉漉的,凌乱的披散在脑后,一滴又一滴的水珠滑落而下,打湿了他的背脊,藏青色的长袍只在腰间松松的系了一个结,露出大片紧实而又白皙的胸膛,。   苏梦枕有些愣神,他从来没有看过他现在的样子,一点都没有了平日里的内敛严谨,而是多了一种不羁而又潇洒的味道。   “诸葛正我的效率不错,”陆崇明抱着双臂说道:“你的动作也够快。”   苏梦枕笑笑,他将桌上原先就放着的一碗醒酒汤递了过去,道:“顾大人有请,在下又怎敢怠慢。”   陆崇明端起碗,皱了皱眉,还是一口一口的将碗里带着苦意的醒酒汤喝了下去。   苏梦枕起身,将半掩的窗户关上,又给他拿了条毛巾示意他擦一擦头发,这才接着道:“你会叫我来,定是有要紧的事的,我又怎会不来。”   陆崇明几乎是动作粗鲁的蹂、躏着自己的那头长发,自从来到这里之后,令他烦恼的事情很多,其中就包括这头麻烦的长发,如果不是这个时空的规矩,他早就将它剪掉了。在他看来,短发多简单,多清爽,这么一头长长的头发洗起来麻烦,梳起来也麻烦,简直就是受罪。   苏梦枕跟在他身边三年,也是知道他的一些生活习惯的,他无奈的笑笑,不忍见那头丝缎一般的长发变成杂草,便拿过他手中的毛巾帮他擦了起来。   陆崇明大爷似的坐在凳子上,享受着对方的服侍,两人似乎又回到了在延州的那三年时间。   直到头发半干之后,陆崇明才淡淡的说道:“找你来确实是有事想请你帮忙,就是不知你敢不敢了。”   苏梦枕挑眉,平淡的声音带着一种无比的自信和狂傲,“这世上没有我敢不敢做的事,只有我愿不愿意做的事。”   对于对方这种近乎猖狂的话语,陆崇明似乎并不意外,几年相处,他知道这人骨子里就是个强硬傲气的人,与他病公子般的外表一点都不相符。   “我保证这是一件你绝对愿意做的事情。”   陆崇明起身,覆在他耳边小声的说了一句话,只是一句,却让苏梦枕面色大变,秀气的双眼蓦然睁大,眼底闪过一道锐利的光芒。   ……   消瘦的身影翻窗而出,几个起落消失在夜色中,已然离开的人并不知道,另一扇半掩的窗户后,一双幽深莫测的眼睛一直在看着他,直到他消失后,白衣出尘的人才喃喃低语道:“今晚很热闹啊,啧,顾兰溪……你究竟想做什么呢……”   陆崇明并没有做什么奇怪的事情,他只是在杀人而已,确切的说是在借苏梦枕这把刀去杀人,杀金人使者。   原先是打算让白明莫去的,但他想了一下还是决定与苏梦枕合作,因为他武功高强,因为他有金风细雨楼这个坚实的后盾,让这件事的成功率变得更高,更因为他热爱这个国家,老实说,他是欣赏他的,虽然两人以后是敌是友还是两说,但他现在愿意与他合作。   苏梦枕与诸葛正我都是坚定的主战派,他们都不想议和,不想宋朝总是退让,被金人一步一步逼着落向深渊,可他们也都愚忠,放不开那些君君臣臣的框子,所以在皇帝下了圣旨之后才会认命,才会束手无策无能为力。   可陆崇明不同,他从一开始就一直置身事外,始终保持着清醒,他没有将宋朝的皇帝放在眼里,他的旨意对他来说就是空话,所以他做的出釜底抽薪这样的事情。   想要主战,想要彻底破坏两国之间的合约,与其指望皇帝突然转性,能够硬气一回,还不如杀了金人使臣,彻底断了所有的议和的希望。   这就是陆崇明想出来的办法,决绝,果断,没有留下一点的余地。   事情的成功需要别人的配合,苏梦枕是个最好的人选,他比诸葛正我少了一些对帝王的愚忠,多了一种磊落侠气,而他自己更是对金人憎恨之极,对于这次的刺杀任务,他并不排斥。   不排斥,事情便不难成功。   陆崇明终究还是没忍住,蹚了这趟浑水。   事情的发展并没有出乎他的意料,次日下午,便传来消息,金国使臣被人刺杀,就死在离汴梁不太远的驿站之中。   皇帝大惊失色,赶紧召集文武百官商量对策,陆崇明到的时候,御书房中已经站了二十几个重要官员了,而堂堂一国之君背脊拘偻的坐在宽大的龙椅中,苍老的脸更是灰败之极,里子面子都彻底没有了。   “众位爱卿,”他的声音都是颤抖的,“金使已死,就死在大宋境内,这可如何是好,如何是好……”   诸位官员面面相觑,蔡京首先上前一步说道:“官家莫慌,首先我们得把事情弄清楚,才能商量出对策来。”   他的声音平稳,带着一点安慰,终于让赵佶的心神从莫名的恐慌中醒转过来,信任而又赞许的看他一眼,赵佶让身边的太监将桌案上的奏折递交给他后道:“金使一行,连同驿站中的人,一共一百二十六人,尽数被杀,无一人生还,连驿站都被一把火给烧了。”   蔡京一目十行的扫过,然后又传给下一人,赵佶在上面不断的走来走去,心慌的说道:“使臣被杀,金人肯定是不会善罢甘休的,说不定就会南下打过来,这、这……好不容易能够议和了,这不是功亏一篑嘛,你们快快想个法子出来!”   众人沉默,连大气都不敢喘一个,要他们想法子,他们也慌了神了好不好。   眼看皇帝的脸色越来越难看,蔡京暗暗使了个眼色,就有一人站出来说道:“这、官家英明,咱们首先要查出杀害金人使臣的凶手是谁,给金人一个交代,或许事情还有转机。”   赵佶眼睛一亮,赶紧道:“对对对,要找出凶手,赶紧找出凶手!”   末了,他面色一变,怒声道:“开封府尹呢?还有御史台的人,你们都是干什么吃的!”   随着这声喝骂,两个头戴乌纱帽的人赶紧跪了出来,五体投地的趴在地上。   赵佶更气了,指着他们怒道:“朕遇刺的事情这么多天了,都没有查出来,这次还出了这么大的纰漏,朕要你们干什么,简直就是养了一群废物!”   跪着的两人欲哭无泪,皇帝被刺之事确实是他们办事无力,但金使被杀关他们什么事,他们又不负责汴梁的治安,更何况是汴梁外面的,官家这是在迁怒,偏偏他们还不能反驳,除非是不想要自己的这条小命了。   或许是一腔惶恐终于找到了宣泄的出口,赵佶直将两人骂的狗血淋头,末了,在限令他们三天之内查出真凶之后,就将他们赶了出去。   皇帝发火,谁都不敢出声,在这样的时候去撩虎须,唯有一人例外,略有些低沉的嗓音在书房中显得格外清晰。   “官家,金使已死,我们已经没有任何退路,战吧。”   此言一出,几乎所有的目光都齐刷刷的落在那个修长挺拔的身影上,每个人的面上神情惊疑不定。   说话的不是别人,正是陆崇明,身为蔡京弟子的陆崇明。   已经有人在偷偷的打量蔡京了,所有人都知道蔡丞相是坚定的主和派,可他的得意门生,却在此时此刻提出了主战,这不是明晃晃的打脸嘛。   平常与他不和的人已经打算看好戏了。   陆崇明的一句“战吧”让赵佶也吃了一惊,他望了望站在下首的蔡京,又看向面色无波的青年,皱眉道:“顾卿何意?!”   陆崇明冷静道:“何须自欺欺人,金使已死,金人皇帝定不会善罢甘休,这次战争无可避免,就算查出凶手,就算送再多的金银财帛也毫无用处,既然避无可避,何不放手一搏。”   一番话让赵佶面无土色,他并不是真正的蠢人,只是胆小懦弱,一心想躲在深宫风花雪月而已,他心底或许是清楚所谓的凶手是熄灭不了金人的震怒,也阻拦不住金人南下的铁蹄的,但他就是想要逃避,想要抓住那仅有的一丝可能。   但陆崇明过于冷静而又理智的一番话,彻底打破了他的那点幻想。   陆崇明撩衣跪地,掷地有声道:“官家明鉴,臣愿亲自领兵,痛击金人,护我大宋山河,望官家成全。”这段话,他说的异常顺溜,毕竟是曾经说惯了的。   所有人都没有想到他会来这么一出,均是诧异不已,一时间竟是没人说话,连赵佶都没能立刻反应过来。   诸葛正我认真的打量着青年坚毅的侧脸,从始至终他都一直看着听着,并未出声,他是站在这里的所有人当中唯一知道真相的人。   当初苏梦枕告诉他的时候火已经放了,人也已经杀了,他是真没想到这个只在朝堂上见过,一直安安静静装雕塑的青年,会做出这样离经叛道的事情。   是的,是离经叛道,虽然杀金人是一件大快人心的事情,但金国派来的使者却是另一重意义,两国之间不斩来使,何况是在皇帝圣旨已下之后,他的所作所为与抗旨无异。   诸葛正我像是第一次见到他一般,目中满是惊奇,这样的情绪在对方提出亲自出征时,到达了顶点,他觉得自己一直以来或许是小瞧了这个人,蔡京的提拔,苏梦枕的赞赏,并非没有来由,但他看不透他。   鸦雀无声中,诸葛正我袍袖一挥,出列道:“臣附议,金人狼子野心,定不会善罢甘休,恳请官家出战!”   他一站出来,原本还游移不定的主战派也站了出来,虽然他们不清楚这个蔡相的得意门生在搞什么鬼,但这是一个好时机,便纷纷附议。   而蔡京一系,因为陆崇明的身份特殊,也因为蔡京的默不作声,甚至已经有人寻思着陆崇明会这样说,是不是蔡相改变主意了,是以纷纷按兵不动。   在半数人主战,又没有人反对的情况下,性格本就软弱的赵佶动摇了起来。   但陆崇明知道,他还没有真正的下定决心,他的心中还残留着一丝侥幸,但陆崇明并不担心,也不着急,用不着太长的时间,他总会抛掉那丝侥幸,真正的狠下心来的,因为局势没有给他留下任何退路。   真正让陆崇明担心的是蔡京那里,离开皇宫之后,他顺顺利利的回了府,蔡京并没有派人来叫他,之后两日也平静无波,而这样才是最危险的。   如果蔡京把他叫去训斥一顿的话,事情还有转圜的余地,但就是这样的风平浪静才真正说明事情大条了,陆崇明知道,对方已经对自己起了疑心。   蔡京是只老狐狸,越是不动声色越说明了陆崇明此刻处境的艰难。   虽说如此,但陆崇明做下这个决定之后却没后悔过。   事情不出他所料,仅仅三日而已,金人攻打燕山府的消息便已传来。   赵佶惊的一下子昏厥过去,太医赶紧灌药救治,等他醒来之后,陆崇明再次上奏求战。   此刻的赵佶已经六神无主,在蔡京也站出来同意陆崇明领军出征后,就急急忙忙的写下圣旨,让陆崇明任河北制置使,领军二十万,抵抗金人。   这个结果在陆崇明的意料之中,但让他不解的是为什么蔡京会帮他说话?在他二人已经有了隔阂的现在?!   陆崇明虽然不明白,但也没有太过担心,战事在即,总归也不会让他疑惑太久。   果不其然,当天陆崇明就被人请进了相府,虽然只隔了几天,但他和蔡京都知道,两人之间的关系已经变了,防备而又猜忌。   “子舟出征在即,一切可都准备妥当?”蔡京眯着眼睛,笑得和气,与往常没有两样。   “并没有什么好收拾的,”陆崇明面色平静,“都已备妥,多谢蔡相关心。”   “北方天冷,子舟也要多带些衣物才是。”   陆崇明应是,两人之间一来一往,与往常无异。   做戏而已,陆崇明虽然不喜,却不是不会的。   蔡京沉默片刻,终于道:“如此一来,子舟可算如愿以偿。”   “还要多谢老师成全,”陆崇明弯腰施礼,“子舟只想报效国家而已。”   “好一个报效国家,子舟志向高远,老夫自会成人之美,助你一臂之力。”蔡京抚须笑道:“你在军中只管安心,你儿子我定会接回相府亲自照看,好让你没有后顾之忧。”   陆崇明心下一紧,袖中双手紧握成拳,他极力抑制住心中涌上的颤动,尽量平静道:“这——是否太过麻烦老师?我可以带他一起去,或者就让他住在顾府也无不可,自会有人照料与他。”   “胡闹!”蔡京轻斥,“军中是什么地方?与金人交战岂是儿戏?!子舟行事岂可如此荒唐!至于顾府,你都走了,里面就几个仆人而已,小朝还小,身边又没人,如果发生什么奴大欺主的事情怎么办?还不如放在我身边安全些。”   见他沉默,蔡京笑道:“我知道你舍不得儿子,你放心,相国府定不会有一个人欺负得了他。”   他都已经说到这个份上了,陆崇明再无推脱之理,他终究还是棋差一招,最后一步被这只老狐狸捏住了七寸。   他没办法拒绝,因为一旦拒绝了,或许他今天连这道门都出不去了。   蔡京是目送他离开的,对于这个弟子他非常欣赏,也一再提拔,但他似乎发现对方的羽翼丰满了,似乎想逃离他的控制,这是他绝对不允许的。   想要领军可以,反正他恰好缺了一股军事力量,但想要背叛,他即使惋惜,也会亲自毁了他! 第23章 出征   陆崇明要领军出征之事,满朝文武都知道,府中下人也早就得到吩咐,而与他关系最亲近的顾惜朝偏偏是最后知道的一个。   原本这也没什么,他自己收拾东西到时候跟着离开就是,他没忘记因为蔡四娘之事,自己在陆崇明心中还记了一笔呢,虽然那件事之后,对方再没有提起,可他却不会以为自家父亲是真的忘记了。   怕是朝廷上的事情太多,他还没腾出手来而已,所以这些日子他一直让自己表现的乖乖的,他知道陆崇明喜欢他乖巧的样子。   可是,他没想到,陆崇明竟是没想带他一起走的。   听到老管家转达过来的话语,顾惜朝刷的一下,将正在收拾的衣物通通摔到地上,而他本人,已经在下人的目光中,风一般的跑了出去。   他跑的很快,已经用上了轻功,柔韧的身子身轻如燕,几乎是脚不沾地的一掠而过。   如果是白明莫看到的话,定会赞自己一声教得好了。   顾惜朝见到陆崇明的时候,他正坐在房间里沉思,斜飞的俊眉紧紧的拧在一起。   顾惜朝喘着气,心脏在剧烈的跳动,他在对方惊讶的目光中,如箭一般撞到他怀中。   虽然很生气很愤怒,但抓着他衣襟的手却攥得死死的。   陆崇明叹息一声,安抚的拍着少年柔韧的背脊,他能够清楚的感觉到怀中传来的热意。   “别把我一个人留下来。”闷闷的声音从衣襟间传来,像是从喉咙里挤出来一样。   陆崇明没有回答,他不知道如何回答,唯一能做的就是抱着他的手臂更紧了一些。   没有听到自己想听的安慰声,顾惜朝有些心慌,他迅速抬头,有些着急的说道:“你还是不答应吗?为什么?军营之中是可以带家眷的,我保证不会再给你惹麻烦了。”   陆崇明认真的描摹着他精致的眉宇,叮嘱道:“我会将老管家和白先生留给你,平日里有什么事情都要和他们商量着办,不可再任性了。”   漆黑的瞳孔微微缩紧,顾惜朝猛地推开他,站直了身体道:“说来说去,你还是不愿意带我一起离开,为什么?是因为我害你未来的妻子毁了容貌,所以你不要我了,所以把我一个人扔在顾府?”   陆崇明剑眉一挑,弹了弹他的额头,道:“你不是说,那件事情与你无关的?”   顾惜朝嘴巴张了张,下巴一抬,不说话了。   陆崇明无奈的摇摇头,双臂一伸,将少年柔软的身子再次抱在怀中。   “小顾,”陆崇明用下巴抵着他的头顶,轻声道:“你等我,总有一天我会回来接你的。”   起先还有些挣扎的顾惜朝慢慢平静了下来,他的声音带着委屈,“为什么不直接让我和你一起离开,我不喜欢这里,我不想一个人呆在顾府。”   漆黑的眼底划过一丝锐利,“你不会在顾府,丞相府会派人来接你。”顿了顿,陆崇明接着道:“我很抱歉,终究还是没忍住,蹚了这趟浑水,却连累了你。”   顾惜朝并非寻常少年,他很聪明,虽然现在情绪有些激动,但他还是迅速的从对方的这句话中隐隐的抓住了什么,但还未等他开口询问,就有下人来禀报,说是丞相府派来接他的人已经到了。   看来蔡京当真是迫不及待了啊,难道还怕人跑了不成?陆崇明心下不悦,却忍耐着性子说道:“丞相府虽非龙潭虎穴,却也相差不远了,你在里面万事当心,行事低调保护自己才是正理。”   顾惜朝越发觉得事情不简单了,可他和蔡京的关系不是很好吗?两家都快联姻了,怎么又突然防范起来了?   虽然满心疑问,他却没有得到任何解答,只简单的收拾了几件衣物之后,就被人匆匆忙忙的送进了丞相府。   陆崇明是目送着马车消失的,他独自一人在大门口站了很久很久,夕阳西下,在地上投下长长的影子。   撇开任务不谈,他养了少年整整三年,多多少少也是有了感情,如今将他送到一只老狐狸手中做人质,他又如何舍得,可他却偏偏无能为力。   直到这个时候,一直随波逐流的他忽然明白了权势的可贵之处,是不是就是因为蔡京的官位比他高,所以才能轻易地将小顾夺去,而他却连丝毫的反抗都不能?   陆崇明的目光渐渐锐利,眉宇间尽是杀伐之气。   竟然已经蹚了这趟浑水了,那又何妨一蹚到底!   圣旨下达后的第三天,陆崇明就领军离开了汴梁,文武百官亲自送行,皇帝没来,因为他又病倒了,相信只要金人一日不退兵,他的病也一日不会好了。   陆崇明出京那日,顾惜朝并没有前往送行,丞相府中,他抱着膝盖,一点都不嫌脏的坐在石阶上,怔怔发呆。   此刻已是深秋,发黄的叶子被风吹拂着,打着旋儿从枝头落下,就像一只只飞舞的蝴蝶。   早上刚刚被下人打扫干净的地面又落了无数枯叶,更有一些落在了他的衣襟长发间。   顾惜朝在丞相府的日子过得并不太差,有单独的院落,还有专门伺候的仆从,相国夫人虽然因为四娘之事对他还存有一丝芥蒂,但看在陆崇明的面上,却也没有太为难他,反而还敲打过府中之人小心伺候。 、   两天时间,他只和陆崇明见过一次,还是简单的用了一顿饭,连话都没说几句那种。   “既然舍不得,怎么不去见他最后一面?”突然响起的声音从他背后传来。   顾惜朝连头都没有回,沉默的像一座雕像。   白明莫施施然的在他身边坐下,白色的衣摆染上灰尘,他却一点都不在意,而是轻声说道:“现在去的话,还来得及,你当真不去?”   顾惜朝乱没形象的翻了个白眼,“去了又如何,反正又不可能和他一起离开。”   啧,白明莫笑得戏虐,“不去也就不去吧,只要你以后莫要后悔就好。”   后悔吗?顾惜朝面上尽是与他年纪并不相符的平静,其实又有什么好后悔的,去见一面也只是增加不舍,于结果没有丝毫改变,既然如此,还不如不见。   白明莫看着他,忽然若有所思,“你似乎变了些。”   “哪里变了?”顾惜朝挑眉。   “长大了。”也成熟了,没有了往常的任性。   “你说过的,”顾惜朝淡淡道:“孩子气的任性不能让我得到任何东西,现在父亲离开了,我就算撒娇任性也没人看了。”   白明莫歪头,“你可以撒娇给我看,我不介意。”   “我介意,”顾惜朝起身,扬着下巴道:“这世上只有父亲能让我乖乖听话,你算老几。”   说着他已经直接离开。   他说的一点都不客气,白明莫却不在意,托着下巴在他身后悠然问道:“你做什么去?”   “练功!”   半大的少年神情坚毅,父亲既然让他等,他就等着好了,直到他再也等不下去的那天他就直接离开,亲自去军中找他就是了。   至于蔡京,哼!把他和父亲分开的都不是好人,他绝对不会就这么善罢甘休!   ……   陆崇明带了五万禁军和他一起离开的京师,在他看来,这五万禁军虽然装备齐全,号称宋朝的精锐之师,但也就那样而已。   没有杀气,没有锐气,充其量也就门面上好看一些,做做皇帝的仪仗队还不错,但真要上战场杀敌,简直就是一群等着被金人砍的大萝卜。   这支军队需要好好的调、教一番,幸而他在这方面并不生疏。   灿烂的阳光下,兵甲森然,黑色的铁甲组成一条看不到尽头的巨大洪流,蜿蜒向前。陆崇明骑在马背上最后望了一眼汴梁高大威严的城门,从当日坐着马车进京,到今日的离开,他在里面呆了不到半年的时间,度日如年还谈不上,令人窒息却是真的。   汴梁的浮华,靡丽,纸醉金迷,如果开始的时候还让他有些新奇的话,后来却是令他越发的厌恶。   朝堂的腐败,皇帝的昏聩,官员的贪婪,陆崇明一直冷眼旁观,他其实连看都不想看的,可他的身份却让他无法避开,只能在朝堂上像个木头人一样的站着,看着那一幕幕在眼前上演的,令人嗤笑荒唐的戏剧。   这次会参合这件事,去除其他原因,最根本的还是为了他自己,他想离开!   金人在如何凶残,战场在如何凶险,在他看来,都比朝堂这个肮脏腐烂的大泥潭要好得多,何况他只是做回自己的本职工作而已。   可令他没有想到的是,最后关头蔡京会露这么一手,让他原本想要远走高飞的心思有了牵挂,无法干净利落的转身离开。   他知道,自己总有一天还是会回来的,无论他是喜欢还是不喜欢。   “顾大人!”低低的咳嗽声远远飘来,清楚的就像是响在人的耳边。   陆崇明惊讶,他循着声音望去,一眼就看到了那个白衣蓝巾的病弱公子。   虽然可以轻易的绕开士兵的阻拦,但青年却并没有那样做,而是站在那里朝着陆崇明微笑,淡淡的笑意就如初春拂过树梢的那缕清风一般。   陆崇明挥开挡着的士兵,骑着马上前两步,在青年的面前站定。   “你怎么会来?”他居高临下的问道。   “来送大人一程。”苏梦枕微微仰头,目中的光彩比阳光更加的耀眼。   陆崇明笑了,笑意暖暖。 第24章 战争   陆崇明领军,一路快马加鞭,但还是没能来得及,在半路上的时候就接到了金军畅通无阻,连战连胜,一路攻克檀州、蓟州,直逼燕山府的消息。   金军势大,分兵东西二路,带着碾压一切的攻势席卷而来。   燕山府。   天色已经暗了下来,乌云沉沉,磅礴的大雨伴随着呼啸狂风席卷而下。   守将郭药师一脸阴沉的在书房中走来走去,窗外雨声阵阵,让他原本就烦躁的心情更差了。   、   走了一阵,他的视线停留在桌案上那张密封着的书信上,沉思片刻后,就想伸手去取,指尖刚刚触到雪白的信封,便像烫手一般缩了回来。   信封上的字迹不是宋字,而是金文,他虽然没有打开,却清楚的知道里面的内容,这是一封招降信,是金国大将完颜宗望秘密让人送来的。   他很犹豫,非常的犹豫,暗地里与金人交好也就罢了,可真正的投降金人,背叛大宋,他能吗?   现实告诉他,投降才是最好的出路,大宋已经从里到外的腐烂了,这条大船总有一天要翻的,时间早晚而已,跟着它的自己也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他不是什么好人,更不是什么忠义之士,所谓良禽择木而栖,他并不会因此而有什么愧疚之类的情绪。   虽然是这样想的,但内心之中隐隐的一点犹豫,还是迟迟的让他无法做下决定。   就在他犹豫不决的时候,忽然就听下人来通知,说是知府王安中来了。   郭药师心下一喜,赶紧让他进来。   燕山知府王安中是个四十来岁的中年男子,虽然年纪已经不轻了,保养得却还好,既没有发福,也没有白头发,身上带着些儒雅的书卷气,红润的脸上更可以看出他年轻的时候是怎样的英俊。   他进来的时候,衣服上还带着水汽,鞋面上更是变得半湿,每走一步便留下一个水印。   挥退门外的下人,郭药师道:“这么大的雨,你不在府中歇着,跑我这干嘛来了?”   王安中笑道:“我可比不得郭将军,有如此处变不惊的镇定,金人眼看着就要攻来,我如何睡得着。”   郭药师苦笑,“我这哪是镇定。”他将桌案上的信封拿起,递了给他。   王安中颇有才学,又和金人打交道多年,金人文字难不倒他,只是手上的信明显是没拆封的,就先给他看了,这……   他脸上的犹豫被郭药师清楚的看在眼中,他摇头道:“无妨。”   对方都这么说了,王安中自然不会再犹豫,他三下两下的拆了信封,取出信纸,角落中,完颜宗望的印信让他狠狠地吓了一跳。   他几乎是胆颤惊心的抬头看了郭药师一眼,然后又接着看信中的内容。   信不长,简简单单的几行字而已,王安中看完之后整个背脊都湿冷一片,冰冷中却夹杂着一种奇妙的热意。   “郭大人,”他舔了舔干燥的双唇,道:“信中所载,你可清楚?”   郭药师淡淡道:“虽未看过,但大体也猜到了。”   “那将军作何打算?”   郭药师并未立刻回答,反而问道:“若是换了你又如何?”   两双眼睛定定对视,王安中心中千回百转,半响才道:“金军已在眼前,以城中这几万兵力,燕山府是注定守不住的。”   郭药师瞳孔一缩,声音低沉道:“你的意思是——降?!”   “不想死就只能降!”王安中压低了声音说道:“宗望将军以高官厚禄招降将军,已然显示了他的诚意,只是降金而已,既能保全性命,又能荣华富贵依旧,将军犹豫什么?难道当真和这燕山府共存亡不成?”   自然不是,他自认还没有活够,更不是什么舍身取义的大英雄,只是,他皱眉,“官家待我不薄。”   郭药师当年是大辽武将,降宋之后,深得赵佶的器重,海上盟约之后,封他做了武泰军节度使,年前更是加检校少保,同知燕山府。   可谓恩宠有加了。   王安中嗤笑,“将军何时变成这种愚忠之人了?良禽择木而栖,如此而已!”   郭药师还有些犹豫,“我本是辽将,之后降宋,如今又一次叛离降金,这……”他欲言又止。   王安中了然,这或许才是他拿不定主意的真正原因吧,数次背主之人如何能让人信任,他害怕的是落到温侯吕布那样的下场吧。   只是他心中也是动摇的,不然的话,也不会是如此犹豫不定的神情了。   如今的他要的只是一根柴火。   王安中扬了扬手中信纸,道:“信是完颜将军亲自书写,足以证明他的诚意,一旦将军降金,信中所承诺的事情他们就不会不兑现,否则的话,金人诚信何在?日后还会有何人投靠金朝?”   郭药师沉默,他在房中转了一圈又一圈,最终狠狠一跺脚,沉声道:“那便降吧。”   王安中悄悄的勾起唇角,任务已经完成,金人答应的报酬到时候也该兑现了。   此刻已是深秋,这场大雨来的格外的罕见。   马蹄轰鸣,将豆大的暴雨之声都掩盖了过去,夜色苍茫,触目所及只能瞧见周围方寸之地。   这样的雨夜疾行对于在京师养尊处优惯了的禁军而言,是件非常辛苦的事情,若非领军的统领也和他们一样骑着马在前方带头飞奔的话,现在怕是有无数人怨声载道了。   陆崇明很冷,也很难受,黑而厚的袍子被雨水打湿,紧紧的黏在皮肤上,一滴又一滴的水珠顺着鬓角发丝流淌而下,连视线都被雨水模糊了,只能死命是眨着眼睛。   他现在的感觉很不好,拉着缰绳的右手握的紧紧的,指节泛白,上半身微微前倾,稳稳的匍匐在马背上,好让又酸又疼的双腿轻松一些,也可以稍稍挡去迎面而来的雨水。   并非没有准备马车,身边的副官也几次请他上车,却都被他拒绝了,他是军人,最是知道怎样才能在最短的时间内收服一支队伍的心。   好在他自从来到这个世界之后,就一直没有停止过身体的锻炼,否则以原主那样文弱书生的样子,现在绝对是趴在地上站不起来了,那丢脸就丢大发了。   暴雨越下越大,丝毫没有停歇的迹象,身边的副官狠狠地抹了把脸上的雨水,再一次的劝说道:“大人!雨势太急了,众将士都很累,休息一晚再走吧!”   黑夜中,陆崇明目光如剑,他没有回答,只是一挥马鞭,头也不回的冲进雨幕……   天光发白的时候,朝阳初升,树梢屋檐被冲刷的干干净净,在阳光下反射着粼粼的波光。   吴介带着手下众将士站在营前静静等候,背脊笔直,气氛凝重,只有北风刮着旗帜发出的哗哗声。   突然,大地震动了起来,咚咚咚的声响就像敲在人的心底,远处天地相交的水平面上,一个小黑点,两个小黑点,无数个小黑点,组成一股巨大的黑色浪潮,排山倒海般向着这边涌来。   呜——苍凉的号角声响了起来,战鼓急促,越来越快,越来越重,伴随着轰隆隆的马蹄声回荡在这片营帐的上空。   黑色的潮流越发的近了,吴介可以清楚的看到为首一人俊美而又坚毅的五官。   呜呜——号角声再变,悠远绵长,马声嘶鸣中,鼓声骤然消失,黑色的洪流一下子停了下来。   吴介带人迅速上前几步,扶着剑柄单膝下跪,“末将吴介,率领东路营众将士,恭迎顾大人!”   陆崇明翻身下马,已经在马上颠簸了一日一夜的身体在下马的时候差点摔倒,但他身子一晃,还是站住了。   两条腿有些麻木,大腿根处更是酸疼难耐,整个人就像被拆散了又重新组装起来一样,但还在忍受范围之内。   不用看他都知道,自己现在的模样是何等的狼狈,他已经感受到对面射来的好几道诧异的目光了。   “吴将军无须多礼。”陆崇明抬了抬手,道:“与我一同来的五万禁军还请将军妥善安置。”   吴介拱手应是,低垂的眼眸很好的掩饰住了里面的情绪。   “将军!”一旁的副官忽然插口道:“我家大人一路兼程的赶来很是劳累,是否请将军安排一个住处让他梳洗一番?”   吴介赶紧道:“一应事务都已准备妥当,请大人随我前来。”   陆崇明没有反对,他现在确实很累,也更想洗个澡换身衣服。   东路大营中有宋军九万,个个都是上过战场,和金人拼死厮杀过的精兵,与他们相比,一直呆在京师没有经历过血腥的,却号称宋朝精锐之师的禁军简直就是个笑话,也难怪吴介看不上眼了。   可虽然看不上眼,他却不敢怠慢,毕竟是自己的顶头上司从京中带出来的,听说禁军中的将领都是贵族世家出生,都是有些身份的,所以他不但不能怠慢,还必须让人小心伺候着,尽量减少两军的冲突。   或许是他的努力有了成效,接下来的两天禁军和东路营的人井水不犯河水,彼此间的相处不能说是融洽,却也没有太大的纰漏。   陆崇明这两日很忙,忙着整军,忙着练兵,忙着部署,忙着熟悉东路营中的各个将领,直到第三天,吴介拿着一封八百里加急亲自送到他面前。   大帐之中,鸦雀无声。   陆崇明坐在上首,静静的看着众人将信传阅一番,才道:“事情你们已经清楚了,有什么想法?”   一人立刻站起来道:“还用说吗?燕山危急,自是赶紧发兵救援!”   两日时间足够让陆崇明对在坐的将领有个大致的了解,他认出面前这个有些莽撞的青年名叫江世轩,是个偏将,武功不错,作战勇猛,只是有些冲动,有些大而化之,冲锋陷阵可以,却绝对不可为一军主帅。   这样想着的时候,陆崇明淡淡道:“按照我的推测,燕山府应该至少还能撑个十几天,这封急信不和常理。”   “如何不和常理了!”江世轩急道:“定然是金人攻势甚猛,燕山府抵挡不住,破城在即,前来求援。恕末将直言,大人最该做的不是坐在这里讨论符不符合常理,而是应该立刻整军前往救援!”   “世轩!”见他说的无礼,吴介不悦的低喝一声。   江世轩对他极为敬重,嘴一瘪,不说话了。   陆崇明并不因为他的直言不讳而生气,他只是淡淡道:“此事蹊跷,一封急信并不能说明什么,需要让人前往查个明白才好。”   吴介若有所思,“大人的意思是这可能是个陷阱?”   “我不知道!”陆崇明摊手,“我只是想谨慎一些。”   帐内大多数人都是不以为然的,都以为他这是怕死的表现,一直以来,像他这样从京中派下来的文官不少,他不是第一个,也不是最后一个。   只是他到底是他们的顶头上司,整个河北,各路宋军都是要听他指挥的,他若下定决心不去救援的话,谁也不能违抗他的命令。   时间又过一日,从燕山府再次送来一封信,这次却是一封血书,来送信的人也是身上带伤,一副从血海里厮杀出来的模样,见到陆崇明后更是痛哭流涕,不断磕着头让他出兵。   彼此都是宋军,送信之人的惨状让东路营中的人都很是同情,连带着对依旧坚持不发兵的陆崇明都有些怨恨起来。   吴介曾私下找过他,也恳请派兵增援,陆崇明不答,反而问了一些不相干的问题,然后就是沉默。   他无奈,只能离开,却也不忘留下一句“若大人执意如此,怕是军心不稳”的话语。   对于或明或暗,让他出兵燕山府的请求,都被陆崇明压了下来,他对谁都没有解释,只有沉默,不是不想说,而是不知如何去说,难道他要说是自己领兵多年所养成的直觉?!   怕是会给人当了笑话吧。   营中的气氛变得紧张起来,军心浮动,陆崇明依旧每日练兵,要不然就是站在那张巨大的地图面前发呆。   第四日,一张圣旨到达东路营,摆在了陆崇明面前。   他眉心微动,将明黄色的圣旨放在一旁,沉默不语。   “大人……”吴介小心翼翼的望着那道明黄色的旨意,只觉心惊肉跳,他摸不透对方的想法。   陆崇明目光微凝,道:“出去整军吧。”   吴介重重的松了口气,一抱拳,大步流星的走了出去。   第五日,陆崇明带着大半宋军在大营中消失。   蓝天白云,碧草如茵,长长的军队一眼望不到尽头。   完颜宗望已经不年轻了,他的头发白了,胡须白了,额角眉梢还留着深深的皱纹,可他的面色依旧红润,臂膀依旧有力,健硕的身子坐在马背上就好像一座小山。   他马鞭斜指,朗笑道:“我大金的军队,比之宋朝如何?”   郭药师骑的马落后他一步,闻言,他陪笑道:“大金将士的骁勇善战是天下皆知的事情,软弱如宋朝如何能与金人相比?”   完颜宗望大笑,显然心情不错。   “今次攻宋,不破汴梁,我誓不回朝!”   郭药师拱手道:“完颜将军一路南下,势如破竹,连战连胜,定能如愿以偿!”   “能够如此顺利,还要谢过郭将军。”完颜宗望赞许道:“将军放心,待我得胜回朝,禀报郎主后,定不会亏待于你!”   郭药师面露喜色,“末将在此先谢过将军。”   顿了顿,他又道:“可惜吴介那些人没有中计,否则从此处到汴京就真的能让将军来去自如,畅通无阻了。”   完颜宗望宽慰道:“计谋不成,也不全怪将军,宋人向来狡猾多疑的。”   郭药师摇头叹道:“亏我这次还设了这么一个天衣无缝的陷阱,还特意将事情捅到宋帝面前,让他下旨镇压,没想到还是没能成功。”对于此事,他非常不解,按理说吴介性情耿直,不是个见死不救的人,应该百分之百会中计才是,怎么就失算了呢?!   完颜宗望不以为意,他啪的一挥马鞭,豪迈道:“计谋这东西成功固然好,不成功也没关系,我大金儿郎个个骁勇善战,就是正面和宋军对上了,只需一个来回,就能将他们杀个片甲不留!”   ……   恼人的蛐蛐蹦来蹦去蹦来蹦去,吵得他脑袋疼。   啪的一下,大掌一挥,可怜的蛐蛐瞬间变成一滩肉泥。   江世轩和他手下的五千军队已经窝在这里两天了,他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会站在这里,不是北上增援,而是躲在黄河边上听风喝水。   不是没想向上面讨个说法,却都被吴介拦了下来,就怕他心直口快的个性,惹恼了陆崇明。   军中如他一般想法的人大有人在,陆崇明却没有做出任何解释,只是每天昼伏夜出,暗中行军,终于于两天前来到了黄河岸边。   到了第三日,陆崇明等候已久的猎物终于来了。   密密麻麻的船只陈列在江面上,无数金人将士牵马的牵马,列队的列队,井然有序的上船渡江。   完颜宗望迎着江面吹来的风,远远的眺望南方,那里,最富足繁荣的宋朝正张开着怀抱,迎接着金人的马蹄和战火!   “将军!”有士兵跑来,单膝下跪,大声道:“一切准备妥当,可以渡江了。”   完颜宗望颔首,对身边的副将说道:“所有人等分两批渡江,你先去,我垫后!”   副将领命而去。   水流湍急,江面上的风很大,变故只发生在一瞬间。   完颜宗望眼睁睁的看着无数着了火的小船从上流箭一般的冲下,撞上了金人的船队,快的让人连反应的时间都没有。   无数利箭落雨一般笼罩而下,金军始料不及,惊慌之下互相冲撞,落水者,相互践踏而死者无数。   “水!水!水冒上来了!”   “船要沉了,救命!”   “水下有人!”   各种各样惊慌失措的声音乱成一团,淹没在临死前的惨叫中……   完颜宗望面色惨白,眼睁睁的看着那极其惨烈的一幕发生,却无能为力。   “将军!将军!”有人跑了过来,“快撤退!中计了,这是宋人的奸计!快撤军!”   完颜宗望啪的一个巴掌挥了过去,直把郭药师拍的眼冒金星,嘶哑的声音大吼道:“斥候呢!前军斥候是谁!有敌人埋伏竟然没有查出来,我要拧断他们的脑袋!”   “现在不是追究这些的时候!”郭药师捂着肿胀的脸叫道:“先撤军!那一半的人没救了,先保住这一半的军队!”   “放屁!”完颜宗望用力推开他,眼睛通红的说道:“那是我大金的好儿郎,我身为主帅,怎可置他们于不顾!”   他环顾左右,大声吼道:“那群南蛮子就是一帮懦夫,我大金勇士战无不胜,给我杀!杀光他们!”   “杀杀杀!”   无数的金人挥舞着弯刀嗷嗷叫着扑了上去。   “疯子!都是一群疯子!”郭药师和脸一样,已经肿起来的眼睛中,只能看到漫天的火光,血光,还有那一个个倒下去的尸体,滚落的头颅……   号角声中,杀声震天,一左一右,两支队伍向着金人包抄而来,金军处境更加艰难。   “将军撤吧!”郭药师扑到完颜宗望的脚边,绝望的说道:“否则便要全军覆没了……”   完颜宗望的手在微微的颤抖,第一次,他连手中的刀都握不住了,高大的身影更是微微拘偻了下来。   他到底是个名将,虽然开始的时候因为眼睁睁的看着数万金军死在他面前而失去了往日的冷静,现在也清醒过来了,虽然悲痛欲狂,但他知道,如今的情景如郭药师所说,再继续下去只会全军覆没。   他抬手,颤声道:“撤军!”   金军沿着原路仓皇撤退,来时的五万大军离开时仅剩两万,每个人都是惊魂未定,仓促疾行,生怕后面的敌军追上来。   咚咚咚!战鼓声再起,早已埋伏多日的江世轩带着人从旁掩杀过来,金军大惊,甚至连敌人的人数都没有看清就打马狂奔。   可怜那些失了马匹的金军,两条腿终究是跑不过四条腿的,被宋军追在后面像割麦子一样收割着一条条的性命。   宋军在金军后面连追了七天,弄得金军个个如惊弓之鸟一般,一直到燕山府的时候,完颜宗望想进城暂避,见到的却是挂在城门口的,包括王安中在内的几十个降金之人的头颅。   高高的城墙上,黑衣宽袍的人负手而立,声音朗朗道:“完颜宗望将军,初次见面,在下有礼了。”   完颜宗望双唇微颤,“你是谁?”   “顾兰溪,在下顾兰溪!”   宣和元年九月,金人兵分两路攻宋。   宣和元年九月中,枢密院副使顾兰溪兼领河北制置使,领军对抗金人。   宣和元年十月初,顾兰溪打败金人,斩敌四万余人,收复燕山府、檀州等地;金人大将完颜宗望于燕山府前被人射杀。   宣和元年十月末,金人撤军,攻宋计划以惨败而告终。   顾兰溪之名盛传天下。   宣和元年十二月,顾兰溪领旨坐镇北方,训练军队,治理地方,河北之地隐见繁荣昌盛之象。   其后几年与金人时有摩擦,均以胜利而告终。   宣和三年六月,西夏帝李乾顺联合金人,欲取大宋河西之地,顾兰溪领兵讨伐,斩敌首级三万余人,坑杀战俘九万之众,自此西夏元气大伤。   顾兰溪之名天下传唱,可止小儿夜啼! 第25章 风起   一望无际的平川上,绿草如茵,大团大团像棉花糖一样的白云悠然的躺在碧蓝的天空中,眼前的景色美得像一幅画,如果没有那一群举着染血的大刀,笑得狰狞的人的话。   哭嚎声,哀求声响彻天地,刺目的鲜血染红了这一方澄空,造成这一切的刽子手们嚣张的笑着,肆虐的收割着一个又一个的生命。   忽然之间,大地震动了起来,群鸟惊飞,远处的地平线上,黑色的潮流排山倒海一般往这边涌来。   马蹄声轰鸣,森冷的冰甲在阳光下反射着寒芒,玄黑的大旗在风中猎猎飞舞,如血一般的“顾”字刺痛人的眼球!   众人骇然,连气都喘不上来看,瞳孔因为惧怕而瞪得老大,里面清楚的倒映着已经越来越近的黑色铁甲骑军。   “风云骑!是风云铁骑!!”   惨烈的叫声骤然响起,划破长空,原本还猖狂之极的劫掠者像是见到鬼一样,轰的一下,抱头狂奔,连手上的刀都险些拿不住了。   他们也确实见到鬼了,黑底红字的顾家铁骑在北方,就是一个令所有人闻风丧胆的存在。   而风云铁骑更是其中的精锐。   是由陆崇明一手训练出来的。   北方苍凉,有的地方万里都鸟无人烟,这里有很多让人害怕的东西,狼群,盗匪,金人等等,只要遇到其一,便是你的劫数,连逃都逃不过。   但是,这样的情况自六年前有了转变,镇守北方的陆崇明组建的风云铁骑,成了许多人的噩梦,谁都不会忘记几年前的那次大清缴,鲜红的血几乎淹没了一座城池,纵横北方不知道多少代的众多马贼,被风云铁骑连根拔起。   陆崇明不收战俘,不是不想,而是不能,来到北方之后,他才知道这里情况的特殊性,那些匪窝里有的不仅仅是宋人,还有金人,西夏人,蒙古人,甚至是辽人,这样的情况下,他怎么敢收俘虏!   所以无论是求饶的还是投降的,他都没有放过,那几个月的时间,整个北方风声鹤唳,滚落的人头可以堆积成山。   宣和三年,他出征西夏,坑杀的西夏军总人数达到十余万人,自此,和他用兵如神,逢战必胜的盛名一起传扬出去的是他嗜杀的名头。   风云铁骑来的飞快,像狂风一般只在瞬息之间便席卷而至,带着寒光的刀劈下,匹练一般的鲜血喷洒而出,染红了路旁的野花。   这些人刚刚还是一群丧心病狂的肆虐者,现在遇到比自己更加强大的人时,却如待宰的猪样一般,无力而绝望。   强者为尊,向来如此。   陆崇明坐在马背上,一手拉着马缰在侍卫们的簇拥下慢慢前行,悠闲的姿势好像是在赏景游玩一般。   或许他也真的是在赏景,只是别人是赏花赏月赏美人,他却是在赏一副杀戮血腥之景。   前方有人打马狂奔而来,单人独臂,沉稳内敛,却是朱慕阳。   几年前的西夏之战,他重遇陆崇明之后,就一直被带在了他身边,如今已是风云铁骑的统领,对陆崇明尊敬钦佩,更是忠心之极。   “如何?”陆崇明淡淡道。   朱慕阳一颔首,然后调转马匹,落后他一步道:“并非盗匪,而是金人在打草谷。”   所谓的打草谷始于大辽初期,军队出征,人马不给粮草,要靠军人自己掳掠民间粮草财务养活自己,便是打草谷了。   金人不同辽人,自然注重后勤,但他们也不阻拦底下军人掳掠杀害宋人,求些钱财,毕竟那些只是宋人而已。   宋朝势弱,连皇帝都活得软趴趴的没有骨气,何况是宋人百姓,而边境的宋人无疑是生活的最艰苦的一群人。   边境的宋人是一群待宰的猪羊,是死是活由不得自己做主,现在虽然也不是他们能够做主的,但比之以前却好上太多,马贼的覆灭,他们是最拍手相庆的,而往日恐惧的金人也有了惧怕的对象。   陆崇明虽然凶名在外,但在北方百姓心中,却与救苦救难的菩萨无异。   他是个好官。   “打草谷?!”在北方呆了六年,陆崇明对此还是有些了解的,他轻笑道:“看来风云铁骑的威名还不够响亮啊,都让金人肆虐到这里来了。”   朱慕阳双唇紧抿,眼中闪过幽幽冷光,“风云之名不会坠,总有一日定然金人千倍偿还!”   陆崇明挑眉,刚要说话,就听耳边希啰啰的一声骏马嘶鸣声,他偏头看去,问道:“少商也手痒了?”   戚少商笑了起来,他笑的时候脸上有两个浅浅的酒窝,让他看上去更英俊,也更可爱了。   他按住佩在腰间的剑柄,眼睛发亮的说道:“久不见人血,我的剑都快生锈了。”   陆崇明大笑,马鞭一指,道:“我今天放你半天假,去活动活动筋骨吧!”   戚少商很是意动,他不好意思的摸摸头,大声道:“不用半天,大人只需给我半个时辰就好!”   年轻英俊的青年风一般的狂奔而去,朱慕阳望着那个远去的背影,不赞同的说道:“大人不该这么纵容他的,他的责任是保护你。”   陆崇明摇头说道:“这么一会儿的功夫能出什么事,我身边又不是没有人了,这么多人跟着呢!”   他抬眸,望着已经被人流淹没了的人,顿了顿接着道:“而且,他还年轻,爱玩些也正常,和小顾差不多的年纪呢……”   ……   风云铁骑的动作很快,几百金兵的脑袋被他们像砍西瓜一样的砍掉了,血淋淋的脑袋堆了一大堆。   幸存下来的百姓朝着陆崇明的方向磕了几个头,便在宋军的示意下,带着亲人的尸体,以及自己的钱财离开。   荒野之中再次恢复平静,却在留下了几百具无头的尸体后,变成了地狱之景。   陆崇明带着人回城之后,就直奔自己的府邸,在门口的时候正好碰上吴介。   他淡淡一笑,道:“你来的到巧,我正好有事找你。”   吴介惊讶的看他。   陆崇明边走边说,踏进客厅的时候已经将荒野发生的事情简单的说了一遍。   末了,他道:“金人竟然无视当年的盟约,过界掳掠,看来是要有所行动了。”   吴介沉思,半响才道:“确定了是金兵?”   陆崇明颔首,“不会有错。”   吴介闭了闭眼睛,再次睁开时已是一片坚定,他抱拳说道:“末将一切听从大人指挥!”   自从六年前的那一战之后,他和所有人一样,都钦佩崇敬着这位甚至练武功都不会的人。   陆崇明负手站在窗边,他的眼睛透过云层,眺望着遥远的北方,那里,有他将要征服的对手,   “或许是时候该行动了。”   布局六载,万事俱备,如今只欠东风了。   人说天上神仙府,人间宰相家,当朝蔡相的府邸一派的富贵荣华,比之皇宫也不差多少了。   幽露院位于相府西侧,环境清幽,花团锦绣,与其他富丽堂皇的地方不同,这里没有镶金砌玉的奢华布置,有的只是花草树木繁多,连阳光照进来的时候都仿佛多了一层清香。   对于丞相府的人而言,幽露院是个特殊的地方,幽露院的主人也是一个特殊的人。   这里住着的并非正儿八经的主子,但也不会有人轻忽怠慢,不能,也不敢,而自从顾兰溪的“凶名”传出来之后,别人看着这里的目光更是多了一种敬畏。   此刻正值春末,各种花儿开得正盛,清幽的香气就连站在院外都闻得到。   白明莫享受般的深吸一口气,拂袖而入。   熟门熟路的穿过回廊,走过小径,分开绿柳红花,终于在精致的亭子中找到了自己想见的人。   “你到悠闲。”白明莫轻笑,看着他将一颗黑色的棋子轻轻的敲落在棋盘上。   坐在亭中的人微微抬头,就露出一张风流雅致的脸来。   这是一个能让所有人都为之倾倒的人,或许他并不是最好看的那个,但他绝对是最有魅力的那个,优雅的气质,嶙峋的傲骨,还有眉宇间偶尔闪过的凌厉与狠辣,形成了这么一个独一无二的人。   顾惜朝挑眉,这样一个简单的动作由他做来竟平添一种无端的风情,他另取一颗白子,想了想,在棋盘一角放下,然后才道:“若你每天都只能呆在这院子里的话,你也会像我一般悠闲的。”   白明莫轻笑,“如此看来,有一个鼎鼎大名的父亲也不全是一件好事。”   顾惜朝看他一眼,没有说话。   “这次不说我在嫉妒了?”白明莫语气十足挪揄。   顾惜朝眼神泛冷,寒声道:“白师傅哪里都好,相貌堂堂,如花相貌,可惜这张嘴太讨人厌,若是封起来的话倒是极好。”   白明莫举起双手做投降状,“真封起来的话可就无法帮你打探消息了,所以我还是留着吧。”   顾惜朝冷哼一声,道:“如何?”   “还能如何?”白明莫摇头说道:“金人使臣已经进京,还是蔡相国亲自去迎接的呢!”   “是吗?!”顾惜朝不轻不重的应了一声,重新埋头手下的棋局。   白明莫有些惊讶,“你不担心?”   他这一句话说的没头没脑,顾惜朝却清楚的知道他所指为何。   捏着棋子的手微微一顿,他语气平淡道:“父亲不会有事。”只要他一直在北方不回京的话!   “你倒是对他有信心。”白明莫咕哝了一句,然后就见对面的人落下最后一子起身离开。   他撑着下巴,懒洋洋的问了一句,“去哪?”   “今天初五,是给父亲写信的日子。”离开的人如此说道。   “那这棋——”他低眸望向棋盘,“不下了?”   青色的身影融入一片浓绿之中,只留下一句淡淡的话语,“黑棋已死,没有必要了。”   “死局吗?”削薄的唇角翘了翘,他取出一颗黑子,慢慢的放在一个角落,刚刚还死定了的黑棋瞬间恢复一丝生机。   他轻叹:“顾兰溪,这局棋我和你下,是输是赢,就看你我的手段了!” 第26章 云涌   当戚少商拿着信风风火火的跑进来的时候,陆崇明正在吃早饭。   他喝的是小米粥,配着两块大饼和一盘自家腌制的酸黄瓜。   虽然简单,味道却不错,是已经是顾夫人的蔡四娘亲手做的。   两年前,蔡京便将蔡四娘送来与他完婚了,陆崇明无法拒绝,其一自然是因为他当年的承诺,其二则是因为他知道,这是蔡京的拉拢见示好。   几年时间,顾兰溪之名天下皆知,让异族胆寒的同时也让蔡京心生忌惮,对他来说,只是一个女儿而已,如果用她可以让已经有了裂缝的师徒关系缓解一下的话,他一点都不介意牺牲这个女儿。   而陆崇明虽然对他不以为意,但小顾在他手中一日,他便不能与他彻底撕破脸皮。   蔡四娘,他娶,一段带着弥补与交易的婚姻而已,他还给得起,而且蔡四娘这人性情贤惠,一点也没有蔡家其他人的贪婪与骄奢,也因为她面貌被毁的缘故,骨子里藏了一些自卑,平日里深居简出,从不给他添麻烦,陆崇明还是比较满意的。   见到他来,陆崇明抬手招呼道:“吃饭没有?没有的话就在这里吃吧。”   说着,他已经让一旁伺候的下人准备碗筷了。   戚少商确实还没吃早餐,他也没同他客气,或许刚认识那会儿还有些局促,但这么多年下来也适应了。他知道这人虽身居高位,但在与公事无关的事情上都是非常随和的。   他礼貌的道了一声谢,拿起下人盛上来的碗筷吃了起来,当然他也没忘记自己来的原因,将一封密封的信递了过去。   这样的信他呆在陆崇明身边几年时间,已经很熟悉了,几乎每隔两月就有一封,每次都是雪白的信封,风骨俊秀的字迹,还有一种淡淡的不知道是什么花的清雅香味。   他知道这是陆崇明的宝贝儿子寄来的信,也知道他每次收到信的时候再差的心情都会变好。   果然,对面的人一见到那封信便放下了筷子,虽然面上还是一副平静模样,但从那微微柔软了一下的目光中,可以看出他此刻的心绪必然不错。   “是小顾来的信。”微微勾起的唇角说着双方都已经心知肚明的话语。   戚少商埋头啃大饼,现在并不是需要他说话的时候。   客厅中有些过于安静,等到戚少商察觉到对方情绪不对的时候,他一碗粥都已经喝完了。   小心翼翼的抬眼看去,乌云密布,电闪雷鸣,果然是大大的不对劲,往常哪一次看完信不是心情超好,连和人说话的声音都低了一个档次的?这次是怎么呢?信里到底写了什么让他一下子变成这个样子?   戚少商实在是好奇的不得了,却又不敢去触他霉头,生怕引火烧身。   就在他万分纠结的时候,一直沉默的人终于开了尊口,声音中罕见的带了一丝寒意,“去把吴介叫来,还有朱慕阳!”   戚少商一点迟疑都没有,双腿一蹬,已经出了大门。   他知道,绝对是出了大事了,否则对方的脸色不会这么难看。   当吴介和朱慕阳到了的时候,顾府的书房中已经坐了好几个人了,都是陆崇明的心腹。   见他们进来,他微微颔首,示意他们坐下,这才出声说道:“之所以让你们来,是有一件事要告诉你们。”   修长的指尖轻轻敲击着放在桌案上的那张信纸,他沉声道:“金使已经抵达开封,龙椅上的那位皇帝,咱们的那位官家已经决定重新议和,签订盟约了。”   众人皆惊,书房中一阵诡异的沉默。   有人急呼,“议和?议什么和?”   “将西京和平州、营州等地还回去,每年上贡一定的岁币,以示两国交好。”   “放屁!”刘沛扬是陆崇明请回来的幕僚,长相斯斯文文,脾气却最是暴躁,他首先忍不住跳起来说道:“凭什么!西京等地是我们好不容易夺回来的,为了这个我们牺牲了多少将士,凭什么他们两片嘴皮子上下一碰,我们就得还回去?!!”   房中诸人的脸色都不太好看,就连向来性情稳重,对朝廷极是忠心的吴介也拧眉沉默。   陆崇明闭了闭眼睛,冷静道:“你说凭什么?只凭要议和的是皇帝,为人臣子的没有任何说不的权利!”   虽然他和蔡京的关系已经不复当初,但当年对方的那句话却是无比的正确,作为一个臣子,无论你是昏官还是一个利国利民的好官,你永远违逆不了帝王的意志。   朱慕阳冷笑,“西京之地是风云铁骑用命打回来的,要不要还回去可不是赵佶说了算的!”   他这番话简直是大逆不道了,可朱慕阳却不在乎,自从当年那件事之后,他就再没有忠心过朝廷,还有那个高高在上的帝王。   好在书房中的人都是陆崇明的心腹,是他一手提拔上来的,能让他看上眼的人当然也不都是一些迂腐愚忠的人,闻言,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当没听到。   甚至血气一点的人还点头表示赞同。   吴介无奈的看他一眼,闭上嘴巴当自己不存在,或许他心中也不是没有怨气的。   “大人!”朱慕阳沉声道:“大人想要如何,末将只管遵命便是。”   意思很明白,便是以他马首是瞻了,其他人纷纷起身,表示赞同,在北方,他们不知皇帝,只认陆崇明。   吴介看着这些人,心中忽然就涌上一种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为何而起的担忧之情。   陆崇明沉默片刻,忽然问道:“北边来消息了吗?”   “没有,至今未有消息到来。”   “这样吗?”陆崇明低喃一句,淡淡道:“此事容后再说,一切只等京中的消息。”   汴京,皇宫。   蔡京撩起衣摆,在领路小太监的搀扶下,跨过高高的门槛。   刚入内殿,一股幽幽香气便扑面而来。   见他到来,本在伏案作画的赵佶抬起头来,笑着招手道:“爱卿来了,快来瞧瞧朕的这幅冬日傲雪图。”   蔡京带着满脸的笑意走到皇帝面前,细细观看之后,赞道:“寒梅冬雪,傲骨嶙峋,官家的画技越发的精进了,老臣远不及矣。”   赵佶抚须大笑,几道纹路深深的刻印在他的眼角眉梢。   他这几年老的非常厉害,因为沉迷酒色的缘故,他的身体几乎被掏空了,近几年更是频频卧病在床,而与他年纪成反比的是,他的胆子却更加的小了。   否则的话也不会直到现在还对金人唯唯弱弱,不敢硬声,甚至答应那样可笑的条件。   对于蔡京这样的奉承,赵佶显然是很受用,他搁下毛笔,甩了甩手腕说道:“老了,老眼昏花的,手脚都慢了,这要搁在以前,不用半个小时朕就能作完这幅画。”   蔡京笑道:“若是官家都老了的话,;老臣岂不是一只脚踏进棺材了,这我可不承认,老臣起码还能服侍官家二十年。”   闻言,赵佶拍着他的肩膀颔首道:“那爱卿可要好好的保重身体,大宋江山,还有朕,可都少不了你。”   “老臣遵旨。”   君臣二人说笑一阵之后,蔡京才说明此次的来意,“金人使者已经三番两次找过臣了,那件事情到底如何,还请官家示下,老臣也好有个说法。”   赵佶脸上的笑意渐渐隐去,变得愁眉苦脸起来,他拉住蔡京的手,直叹道:“不瞒爱卿,朕也很是犹豫,不知到底如何是好,蔡卿的意见呢?”   蔡京沉默片刻,才一字一句的说道:“金人所求,归还西京失地,上缴岁币,以鉴当年海上之盟,这些东西都送了,何况区区一个顾兰溪!”   他的这番话显然有些出乎赵佶的意料,他迟疑的说道:“朕记得顾兰溪是蔡卿的弟子吧。”   “是!得意门生,不仅如此,他还是老臣的女婿。”   赵佶更惊讶了,“那为何爱卿不反对,反而要答应金人的条件?”   蔡京微微弯下已经有些坨了的背脊,声音坚毅的说道:“老臣虽然不舍得他,但大宋更加重要,官家更重要,莫说一个顾兰溪,若是能让两国永久和平,大宋再不受战乱之苦,就是赔上老臣自己的这条命又如何!”   他这番话说得正义凛然掷地有声,让赵佶很是感动,他叹气道:“爱卿忠心朕心知肚明,只是顾兰溪是大将之才,每战必胜,在朝堂民间都颇有声望,若当真把他就这么交给金人的话,怕是让天下人寒心。”   事实证明,赵佶虽然是个没脑子的,却也不是太没脑子。   蔡京沉默片刻,闭目道:“老臣之所以会答应,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   赵佶一愣,“怎么说?”   “顾兰溪威名太盛了!”蔡京声音沉重的说道:“自六年前开始,他每次打仗都是屡战屡胜,民间之人,上至八旬老者下至八岁小儿,谁人不知战神顾兰溪的大名!金人他打退的,西夏人是他坑杀的,恕老臣说句不敬之言,怕是在天下人的心中只知战神顾兰溪,而不知有官家了。”   “而且,两年前,顾兰溪执意派兵攻打西京之地,挑衅金人,连官家所下的圣旨都没放在眼里,那时候,老臣便一直在担心了。”   “担心什么?”赵佶的声音已经不稳。   蔡京抬眸看他一眼,沉声道:“担心他的忠心程度。”   赵佶一屁股坐在了椅子上,心中震惊之极,他想拿顾兰溪同金人做交易是一回事,可对方有反叛之心又是另一回事了,顾兰溪如今掌握着整个大宋三分之一的兵马,若是造反,简直就是一场巨大的灾难。   他忽然跳了起来,紧紧的抓着蔡京的手腕说道:“那要怎么办?那要怎么办?蔡卿教朕!”   蔡京朝他安抚的笑笑,一字一句的说道:“首先,先将顾兰溪召回京师吧!”   蔡京出宫的时候已经接近黄昏时分了,暖暖的阳光照在他身上的时候,让他直想睡觉。   最后望了一眼夕阳笼罩下更显壮观的深宫,他在下人的搀扶下爬上马车,慢慢的往相府驶去。   顾兰溪,顾兰溪……他虚虚的闭着双目,心中冷笑,别怪老夫不念师徒情分了,只怪你成长的太快,羽翼已丰,超出了他的掌控。   一年又一年,当年的放任不过是想让自己多一股军事力量,可他没想到那人会走到这样的地步。   战争胜利的消息一次次的传来,他从开始的满意到后来的戒备,再到现在的欲除之而后快,送出去的女儿只是让今天的事情来得晚了一点而已。   他一手造就了他,便也让他亲自毁了他吧! 第27章 回京   天刚蒙蒙亮的时候,整个城市还在沉睡之中,空气中还残留着昨夜的寒气,守城的士兵打着哈欠摇摇晃晃的刚打开城门,就听远处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身在边关,这样的声音对于他来说熟悉的紧,方才还残留的一点睡意瞬间烟消云散。   “京中急信,闲杂人等避开!”   马上骑士因为劳累而有些沙哑的声音在老远的地方便响了起来。   守城门的士兵心下一紧,赶紧小跑着往旁边躲开,马蹄声急促,风一般的从他身边刮过。   扬起的灰尘让士兵难受的咳嗽了几声,等他再睁眼看去的时候马背上的背影已经消失在了街道拐弯处。   陆崇明背脊挺直的坐在宽大的椅子中,他面前的桌案上,整整齐齐的摆放着六道圣旨,九面金牌。   朱慕阳单手独臂站在他的对面,一双眼睛死死地盯着桌上的那些东西,半响才冷声道:“十天时间!短短十天就六道圣旨,九面金牌急招大人回京,咱们的那位皇帝究竟想做什么?”   陆崇明沉默,他没有立刻回答,而是想了一会儿才漫不经心道:“无论他想做什么,终究不会是什么好事才对。”   朱慕阳抿唇,“那大人打算如何做?奉旨回京?”   陆崇明挑眉,“你似乎不大赞同。”   “末将确实不赞同。”朱慕阳直言不讳的说道:“这样的阵仗显然是冲着大人来的,而且京中的那位皇帝并不是个脑袋清醒的人。”   他这句话说得无比刻薄,换了任何一个人听了,恐怕都会颇有微词,训斥他大逆不道的,但陆崇明除外,他从来就不是个敬重皇帝的人。   陆崇明摇了摇头,他从怀中取出一封信笺,声音淡淡道:“我可以不理会皇帝的命令,却不能无视蔡京的这封信。”   朱慕阳目光微动,已经有所猜测,但他还是问了一句,“信中写了些什么?”   “还能是什么?”陆崇明冷笑一声,“不过是小顾平日里的一些日常生活而已。”   果然!   朱慕阳暗骂一声,“卑鄙!”   陆崇明摆手,卑鄙不卑鄙什么的不过是达成目的的手段,这么多年下来,他早就看透。   “北方之事暂且缓一缓,若出了什么事,你可以和吴介商量着酌情处理,若实在处理不了的就让人给我送信。”   他事无巨细的将所有事情安排妥当,朱慕阳却是越听越震惊,他面色惊疑不定的说道:“你——”   “我回京师!”陆崇明声音虽淡,却掷地有声,绝无反驳的余地。   朱慕阳跟在他身边多年,显然也是清楚他的脾气的,他没有试图再劝,而是面色涨红道:“末将和大人一起去。”   陆崇明皱眉,“又不是上战场,难道还要你陪着不成?”   这可说不准,在朱慕阳看来,这趟回京可能比上战场来的更加危险,战场上都是明道明抢的来,京师的那趟浑水可是扑朔迷离,暗箭难防。   只是他虽然坚持,陆崇明却不打算成全他,朱慕阳的风云铁骑的统领,而且是他最亲近的心腹,比起吴介来,陆崇明更信任他。   只因若是有朝一日他和宋朝朝廷站在对立面的时候,吴介会站在哪边还是两说,但朱慕阳却会毫无迟疑的站在他这边,与他共同进退。   所以他必须要有这样的一个完全忠于他的心腹之人为他留下来坐镇北方。   陆崇明手底下的官员大都是知道来自皇帝的十三面金牌急招他回京之事的,那样风雨欲来的压迫感让人窒息。   所有人都不是傻的,隐隐约约都能猜到这其中所含的寓意,不是没有人想出声劝阻,只是陆崇明决心已定,是任何人都劝阻不了的。   因为他的坚持,朱慕阳只能遵守命令留在这里,但他不放心,难得强硬的给他派了三百风云起,出发前一天,更是把戚少商,这个陆崇明的贴身侍卫叫去耳提面命的敲打了一番,任何人都可以出事,唯有顾大人必须安然无恙的回来,连根头发都不许少。   戚少商被拉着叮嘱了一晚,连出发的时候都顶着两个黑眼圈,有些精力不济。   陆崇明好笑的看他一眼,最后嘱咐了一番,便带着人上路了。   一行人快马加鞭,片刻的耽误都没有,日夜兼程的往京师赶,在路上的时候,陆崇明竟再次接到一道圣旨外加一面如皇帝亲临的金牌,他呼吸一滞,终于清晰的感觉到即将到来的那道风雨。   几日之后,汴京雄伟的城墙已经近在眼前。   当年他看似风光,却其实等于是从这里逃出去的,还丢了那个他要保护的人,让他独自一人面对着这个连他都厌恶的地方,厌恶的人。   时隔六年,他终于再次踏入这里,这次他会带走他的小顾,无论是谁,蔡京或是皇帝,都无法阻挡。   从小小的高坡上看下去,可以将大半汴梁看在眼中。   有人惊呼:“这里就是京师吗?比天底下任何地方都要繁荣的京师?”   不能乖他们乡巴佬,没见识,跟着陆崇明一起来的这几百风云骑大都是北方人,穷其一生都没来过汴梁的,不免会为不远处的那座巍峨的城池而感到震惊。   戚少商用马鞭对着那人的方向抽了一下,高声道:“别露出这种大惊小怪的样子,丢了大人的脸!”   对着汴梁流口水的人,瞬间闭上了嘴巴。   听着身后传来的动静,陆崇明微微勾起唇角,刚刚还沉重之极的心情瞬间好了不少。   就在这时,远处忽然传来一声低低的咳嗽声,略有些沙哑的声音就像响在人的耳边,“几年不见,顾大人别来无恙!”   戚少商一开始还是有所戒备的,说话之人声音虽低,却如响在人的耳边,而且接近之时,连他都没有察觉到他的存在,可见内力之深,怕是自己都不是对手。   可一切的戒备在看到那个白衣的身影时,瞬间转为欢喜,连陆崇明都还没出声,他就首先骑着马跑了过去,喜笑颜开的喊了一声,“苏大哥!”   戚少商和苏梦枕原本关系就很不错,甚至戚少商会在陆崇明身边做侍卫,也是当年苏梦枕举荐的。   那时候陆崇明善战的名声已经传播开去,不说西夏人,金人了,就是一些宋人也时时刻刻惦记着他的这条命,那时三天两头的刺杀与他而言,已经是家常便饭了。   有一次,苏梦枕去看他的时候就正好遇到了刺杀,有他在,刺客自然占不到半点便宜,可他不可能永远呆在北方,于是那次刺杀的半个月之后,一个风尘仆仆,脸上带着两个酒窝的少年便出现在了他的门外。   陆崇明需要一个保护他的武林高手,而戚少商正值年少,练了一身武艺满腔的抱负,总想着为国为家做些有意义的事情,这样一个抗金人败西夏的英雄人物,他自然是愿意跟在他身边保护他的。   两人一拍即合,戚少商的年纪又和小顾差不多的样子,陆崇明便更包容了他一些,几年下来,倒也融洽。   陆崇明见他罕见的少年举止,淡淡一笑,便同苏梦枕说道:“你怎么来了?”   苏梦枕低咳道:“知道你要来的消息,我怎么可能不来接你。”   陆崇明有些惊讶,他挑眉道:“虽说如此,但你怎么知道我今日到?”   “我并不知道。”苏梦枕淡淡一笑:“只是算算行程,终归是这几日而已。”   所以你时不时的就会来这里看看吗?!所以才会到的这么及时?陆崇明有些动容,能有一个朋友,会放下平日繁忙的事物,连续几天等在同一个地方,只为在第一时间迎接你的到来,怕是再冷情的人都会为之感动的。   陆崇明认真的看着他,他已经有两年没见他的,只觉得他更消瘦了,面色也更苍白,白衣白肤,几乎要消失在阳光下一般。   他微微皱起了眉,下了马背,走到他身边,有些不悦的说道:“我让人给你送来的那些药方你到底用了没?”   苏梦枕先是一愣,而后笑了,笑意暖暖,“不用担心,我这身子也就这样了,约莫着还能再撑几年,倒是你,”他深深的叹了口气,“你不该回来的。”   陆崇明抿唇,淡淡道:“小顾在这里。”   他无法不回来!   陆崇明是在城门口见到蔡京的,皇帝给出的礼遇非常大,让丞相率领文武百官亲自迎接,这在宋朝历史上可是非常罕见的,足以说明陆崇明现在的恩宠之盛。   如此礼遇换成任何一个人都要诚惶诚恐了,陆崇明却依旧冷静,他知道这只是表面现象而已,一旦打破这样的表象,内里定是惊涛骇浪。   每个人,无论是认识的还是不认识的,官大的还是官小的,都想往他面前凑,陆崇明却无心与他们客套,马鞭一挥,煞气浓重的风云铁骑便已将他与众人隔离开来。   文武百官不敢往前凑了,又无法离开,一时间气氛便凝滞住了。   最后还是蔡京笑呵呵的站出来道:“好了好了,既然子舟已经回来了,大家也都散了吧,官家口谕,让他先回去休息休息,明日紫宸殿开宴,为他接风洗尘。”   身为丞相的他既然已经这么说了,文武百官自然是松了一口气,纷纷拱手告辞。   陆崇明骑了马,自动跟在相府的马车后面离开。   两人虽然没有说话,但彼此都清楚,此时此刻,陆崇明想见的是谁! 第28章 重逢   变故是瞬间发生的事情,当那支暗箭从人群中射来的时候,丞相府的侍卫迅速拔剑斜挑,犀利的箭矢狠狠的钉在马车的车顶处。   其他人的反应都不慢,一个呼啸的时间已经将蔡京的马车团团围住,看他们训练有素的样子,显然是做惯了的。   本来前来看热闹,想具体见识一下鼎鼎大名的顾兰溪的汴梁百姓冷不防间突然遇到了这样的变故,纷纷作鸟散状,你推我挤的瞬间乱成一片。   无数个或男或女,或老或少,做普通百姓打扮的人手持兵刃从人群中冲了过来,眼中杀气腾腾。   戚少商早在事情发生的第一时间就和风云骑一起,将陆崇明层层护卫在了中间,此刻,他打量了一番,迟疑的说道:“似乎是冲着蔡相去的。”   “嗯。”陆崇明不置可否的应了一声,他根本没看蔡京那个方向,有道是祸害遗千年,像蔡京那样的老狐狸,怎么可能会轻易出事。他的视线静静的落在人群中。   人群的拥挤,混乱,刺客与相府侍卫的缠斗显然已经波及到了周围的百姓,人群已经开始出现伤亡。   浓黑的俊眉微不可查的皱了皱,陆崇明招手说道:“去帮忙!”   戚少商迟疑,“可是大人这边怎么办?”   陆崇明道:“留下几人即可,毕竟刺杀不是冲着我来的。”   假如今天在这里的是朱慕阳的话,他是绝对不可能离开半步的,他的职责就是保护陆崇明,可戚少商毕竟年轻,又有一副侠义心肠,看着周围的老百姓收到连累,也确实做不到无动于衷。   他一声呼啸,领了风云骑迅速上前,对付刺客的对付刺客,疏通百姓的疏通百姓,拥挤而混乱的人群渐渐散了开来。   有了风云骑的加入,难缠的刺客果然出现败退的迹象,为首一人是个满脸胡须的虬髯大汉,仅凭一双肉掌便无一人是他敌手,可惜后来他遇上了戚少商。   两人一剑一掌斗了个旗鼓相当,戚少商这边当然是拖的越久越好,能够把城中士兵等来便是尘埃落定,刺客那边确是拖不得的。   大汉见周围的情势已经陷入了胶着状态,知道事到如今已经不能成事了,为了减少损失,不至于全军覆没,唯一能做的就是撤退自保。   对方念头一动,戚少商便察觉到了,两人斗到现在,戚少商有些佩服对方的武功,而且刺客的目标是蔡京,他本身对于那个有奸相之称的蔡京是很没有好感的,对于这些刺杀他的刺客自然也就没什么绝对的杀心了,因此,对方一掌劈来,趁机想要撤退的时候,他也没有紧追着不放。   但是,这样偶尔的心善在下一瞬便成了后悔,当那支暗箭向着陆崇明射去的时候!   那一箭来的异常迅速,夹裹着强烈的真气,发出破空的声响。   陆崇明躲得非常狼狈,整个人一下子栽下马来,紧裹的发髻被真气划开,略显凌乱的披散在脑后。   身边的风云骑皆是骇了一跳,赶紧将他护卫在中间。   放暗箭的人见一击不中,刚要再射一箭,但他已经再也没有这个机会了,轰隆隆的马蹄声响起,一道令人窒息的杀气无声的出现在他身后。   他心下骇然,动作极快的转过身去,眼中闪过的是一道寒光,正往他这边猛然劈下。   刺目的鲜血溅上半空,狰狞的头颅在地上滚了几圈,死不瞑目。   “杀无赦!”   冷而静的声音响起,随着这声命令,注定了这群刺客最后的命运。   汴梁街头血流成河。   青色的衣摆沾染了一些血腥,却无损他的气质,反而让他看上去多了一种危险的魅力。   戚少商看着他,只觉得面前这人是他生平所见的人中最好看的那个,便是这般眉宇含煞的样子都让他有些移不开目光。   可惜美人始终没有抬眼看他一眼,而是目不转睛的看着他身后。   戚少商带了点疑惑的转身看去,就见自己的顶头上司正一步一步的朝这边走来,然后在美人身前站定。   那样的目光他无法鉴定,有点开心有点怀念还有点陌生,总之与他平日的样子完全不同,然后他就见男人伸手握住美人的手,轻笑道:“好久不见,小顾,你长大了。”   戚少商刚刚还叫嚣着虽然你是大人但你也别占美人的便宜啊那是老牛啃嫩草的心,在听到这句话后瞬间冷冻,他直愣愣的盯着青衣美人瞧,有些不敢置信,原来这人就是顾大人一直挂念着的儿子?为免长得太好看了简直犯规!   此时此刻,终于和想念着的人重逢的顾惜朝忽然有些无法直视那双柔和含笑的眼,他微微偏头,一下子就对上戚少商有些傻兮兮的视线。   白皙的下巴微微一抬,他冷嗤:“这就是你在信中提过的那个年少有为,武功高强的少年侍卫?我还以为是怎样风度翩翩的人才,值得你屡次三番的赞叹夸奖,今日一见,你的眼光实在不怎么样,如果不是我及时赶到,你的命能不能保住还是两说。”   戚少商中枪!他没想到美人美则美矣,嘴巴竟这么毒,而且还直击痛处,他知道自己今天确实是疏忽了,如果被朱慕阳知道的话,绝对会骂他个狗血淋头!   看对方被自己说的不断缩着脖子往后退的愧疚模样,顾惜朝冷哼,活该!谁让父亲每次来信都将你夸得天上有地上无的,小顾表示他已经不爽你很久了!   陆崇明自然是没有瞧出对方心中森森掩藏的妒忌,他只是笑着说道:“你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是来接我的吗?”   顾惜朝的眼中极快的闪过一丝不自在,声音尽量平静的说道:“只是路过而已。”   路过会出现的这么及时?陆崇明笑意更深,“那还真是巧。”   “确实很巧。”   闻言,陆崇明都想叹气了,几年不见,他什么时候多了别扭这项属性的?!   “子舟!”蔡京的声音忽然响起。   他刚刚从马车上下来,或许是年纪大了,经不得这样的惊吓,他的脸色有些苍白,对着陆崇明的时候,他勉强笑着说道:“没想到惜朝这孩子竟是迫不及待了,这里不是叙旧的地方,先回府再说吧。”   “确实要回府。”陆崇明淡淡道:“只是我与小顾多年不见,想和他单独相处,不知以前的顾府可还留着?”   他面色虽然平静如常,语气却有些强硬,蔡京沉默片刻,终于说道:“自是给你留着的。”然后,他又朝顾惜朝笑道:“你父亲刚回京,你便多陪陪他吧。”   顾惜朝刚刚拱手应是,就被陆崇明拉着离开了,至于被留在原地的蔡京,那关他什么事,他们彼此都知道,两人之间的关系算是彻底破裂了,就差没有捅破那层窗户纸而已。   而那群已经死掉的刺客和刺杀之后的混乱,就更与他无关了。   顾府依旧是那个顾府,甚至府中的下人也还是当年那一批,并没有因为主人的离开而荒废掉。、   如果非要说什么变化的话,就是少了一个老管家。   老管家的两年前去世的,顾惜朝给陆崇明的信中曾经提到过,那时候陆崇明正和金人对战,闻言也只是一声叹息便抛到脑后。   现在回来了,没有了那个絮絮叨叨的老管家,反而觉得格外的安静了。   三百风云骑,顾府还是能够安置的下的,只是一身杀气的他们,显然让府中的下人有些胆颤心惊,一个个的连呼吸都不敢大声,更别说抬头看上一眼了。   戚少商带着三百风云骑前去休整,而陆崇明则是和顾惜朝进了府中大厅,那里,一身白衣的白明莫正等候在那里。   见到陆崇明,他弯腰行礼,道:“拜见大人。”   陆崇明抬了抬袖子,道:“多年不见,白先生别来无恙?”   “多谢大人挂念,”他笑道:“在下一切安好。”   “应该是我谢先生才是。”陆崇明拉着顾惜朝的手,道:“小顾这些年一直由先生照看着,辛苦先生了。”   白明莫摆手说道:“惜朝是我的弟子,这是我应该做的。”   有下人进来,奉上热茶,白明莫端起茶盏,朝着陆崇明敬道:“倒是大人,这几年的所作所为才叫在下钦佩之极!”   “不过是打了几场仗,杀了一些人而已。”   “大人谦虚了,你之所为,百年之后,定然名垂青史。”   顾惜朝扬着下巴,冷笑:“我倒是不知道白师父这么会说奉承话。”   他说的不客气,白明莫却并不生气,对于他的脾气,他早就已经习惯了。   他放下茶杯,起身道:“知道你们父子二人重逢,有很多话要讲,我便不打扰你们了。”说着,便起身告退。   直到白色的身影消失在门外,陆崇明才道:“到底是你师父,又照顾了你这么多年,对他尊敬些。”   顾惜朝微微一顿,迟疑平片刻才说道:“他已经习惯了。”   陆崇明摇了摇头,有些无奈的说道:“你现在都没小时候听话,也没那时候可爱了。”   顾惜朝面色一僵,才似笑非笑道:“需要我告诉你我今年几岁吗?父亲大人!”   陆崇明弹了弹他的额头,淡淡道:“再大也是我儿子。”   顾惜朝沉默了下来,半响才道:“您不该现在回来的。”   “我知道。”陆崇明道:“可是我答应过你,会回来接你。答应过的事情我绝不食言。”   顾惜朝没有说话,他重重的吐出一口气。 第29章 囚禁   次日,皇帝赵佶在紫宸殿摆下宴席,犒赏从边境回来的陆崇明,这样的只有奢侈和纸醉金迷的宴会不是他所喜欢的,奈何,他是主角,不得不出席。   宴会上,金国来的使臣竟赫然在座。   如果不是知道赵佶是个没脑子的,陆崇明都要以为他是故意在给他难堪了,这几年间,他与金人大战小战加起来没有一百,也有七八十,所杀金人更是不计其数,可以说,他与金人间的仇恨不共戴天,简直就是不死不休了,这样的前提下,他的这位皇帝陛下竟然在他的洗尘宴上公然邀请金人出席,这简直就是明晃晃的打脸!   陆崇明有点庆幸自己的涵养功夫不错了,而且也还没有和朝廷彻底撕破脸的意思,否则的话他今天就不是坐在这里看着那些他并不感兴趣的歌舞,而是直接甩袖子走人了。   可是,他想低调,想安安分分的等着宴席结束回家陪儿子,可别人却并不想让他如愿以偿。   悦耳的丝竹声中,金朝使臣忽然站了起来,举起酒杯对着高高在上的皇帝说道:“宋帝陛下,这一杯敬你,愿宋金两国友谊长存,两国百姓国泰民安。”   赵佶先是一惊,而后喜道:“金使所言甚是,宋金两国定能永世交好,贵使回去之后务必向你家郎主转达朕的诚意。”   “那是自然!”   接下来的对话他没有去细听,也没有必要去听,连续的敬酒已经让他染上了些许的醉意,可有人显然是诚心不想让他好过的。   金人使臣话锋一转,便转到了他身上,“顾大人,”他右手低胸,作礼道:“早在金国时,我就听说过顾大人的顶顶大名,战无不胜攻无不克,我很是敬佩!今日有幸亲眼目睹顾大人的风采,我有一心愿想请顾大人务必成全。”   陆崇明慢慢的放下手中酒盏,一双让人看不清情绪的眼睛静静的看向对方,“你想说什么?”   金使微笑,他一挥手,一个身材精瘦,面貌普通的中年男人便站了出来,他道:“是这样的,我大金人最崇拜的就是勇士,顾大人威名之剩,在下仰慕已久,我这家人身手还算不错,可否请大人赐教一番,也好让在下开开眼见!”   这番话一出,所有人都是震惊至极,先不提让一个镇守一方的一品大员亲自与一个小小侍卫切磋的事情是否荒唐,单单只说事情本身,在座所有的人恐怕就没有一个不清楚的,顾兰溪是文官出生,或许是对打仗有些天赋,但不代表他本身就是武功高手!   金使这样的行为显然是在有意挑衅了。   就连赵佶的脸色都开始难看起来,但要他开口说些什么是不可能的,虽然他是宋朝皇帝,坐在这里的人中他身份最高。   出乎意料,最先站出来的是诸葛正我,作蔡京最头疼的对手,却开口为身为他弟子的顾兰溪说话,这是很多人没有想到的,只听他开口说道:“金使过分了,我堂堂大宋的一品大员并非耍猴卖艺的市井之流,若阁下定要如此的话,本官乐意奉陪!”   金使面色一僵,轻笑道:“诸葛大人言重了,在下不过仰慕顾大人的威名而已。”   这时,蔡京忽然咳嗽一声说道:“打打杀杀的太煞风景,今夜只谈风月不谈其他。”   “对对对!”坐在上首的赵佶连忙出声道:“今日只谈风月只谈风月!宫中最近刚编了一支歌舞,金使便坐下与朕一同好好欣赏吧。”   毕竟是大宋的地盘,他可以不给诸葛正我面子,却不能不给一直与金人关系的蔡京面子,更不能彻底让皇帝下不来台,最后望了一眼从始至终都未出声的陆崇明,金使虽然有些不甘,但到底还是坐回了原位。   一场小小的风波很快的归于平静,紫宸殿再次恢复歌舞升平。   陆崇明离宫的时候已是深夜,带着凉意的夜风吹在身上,让他打了个哆嗦的同时,酒意也消退了些。   揉了揉疲倦的眉宇,他一秒钟都不想在这里多呆,而正在他想挥袖离开的时候,一声低沉的喊声让他停止了步伐。   “顾大人!”   一身朱红官袍的诸葛正我几步走到他的身边。   对于这个人,陆崇明无法像其他人一样视若不见,他微微拱手,道:“诸葛大人有事?”   诸葛正我并没有立刻开口,而是用一种有些奇异的目光上下打量了打一番。   就是一块木头也会被这样直白的目光看的不自在了,何况陆崇明并不是木头,他微微抬起手臂,对着自己看了一圈,才道:“我有什么不对劲吗?”   “不!”诸葛正我否决,他只是没有想到短短六年,这人会做到这样的地步而已。   那是他的愿望,想了半辈子,努力了半辈子都没有实现的愿望,而面前的这个男人却办到了。   他佩服他!无论他是谁的弟子,又是怎样的身份!   只是,他淡淡道:“你不该回来的!”   这已经是第三个人对他说这句话了,陆崇明忽然觉得有点好笑,但最终却是没有笑出声,“多谢诸葛大人关心,我心中有数。”   “有数就好。”诸葛正我并没有久呆,这里本就不是什么说话的好地方,挥袖离开前他只沉声说了一句,“如果可以的话,尽早离开,迟了恐生变故。”   诸葛正我的告诫,陆崇明确实是听进了耳中的,他自然是想离开的,带着小顾一起离开,可是最后她还是迟了一步。   他没想到皇帝的动作会那么快,也低估了赵佶的愚蠢,就算对方想来个狡兔烹良弓藏的话,也该等那只兔子重伤的没有还手之力的时候,现在动他简直就是自毁长城。   有点脑子的恐怕都不会这么做,可赵佶偏偏就做了,于是宴会的第二天,当他奉旨进宫时忽然被人拿下也就不算奇怪了。   他被人卖了!被当做货品一样被卖给了金人!   陆崇明很想笑,事实上他也真的笑了,怎么可能不笑,他从未想过自己竟然会有这么一天,就是最荒唐的梦中也无法想象的出的事情。   赵佶有些心虚,又有些畏惧,更多的则是恼羞成怒,“你在笑什么?!”   陆崇明的双手被牢牢的绑在身后,衣襟发丝也有些散乱,这让他看上去很是狼狈,可他的背脊依旧挺得笔直,似乎这世上没有任何东西任何力量能够压弯那根脊椎!   冷厉的眼睛让赵佶心下一悸,然后就听他讽刺的说道:“我在笑你愚蠢!”   “你放肆!”赵佶怒喝。   陆崇明心下更是不屑了,“若非愚蠢,你又怎会答应把我交给金人?你就不怕我反过来帮着金人攻打宋朝?!若我攻宋,只需一年,便能灭了你的江山,搅了你的龙庭,叫你死后亦无法安眠!”最后一句话说出来的时候,他眉宇间煞气尽显,再没有了平日里内敛沉稳的样子。   赵佶心下骇然,下意识的便后退一步。   蔡京上前扶住他,冷声道:“你未免自恃过高!先不说你做不做得到,但只说你这六年来杀了多少金人,他们不将你千刀万剐泄恨就是宽容了,你还想投靠他们?那也要看他们接不接受!”   苍白的面色稍稍好转,赵佶连声道:“对对!金人皇帝绝对不可能用你的,他们之所以提出要你不过是因为你是金人的死敌而已!”   陆崇明没有再说话,和赵佶他没有什么好说的,而蔡京,显然对方这次是真正的撕破脸皮,要置他于死地了!   事情来得太过突然,他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就在他脑子正飞快地转动着想办法的时候,突然身后风声传来,他下意识的想躲,却被人钳制着动弹不得,最后,他后颈一痛,整个人便昏了过去。   等他再次醒来时,一眼见到的就是金人使臣那张国字型的,皮肤微黑的脸。   陆崇明心中并无太大的意外,只是摸着泛疼的脑袋半坐起身子,冷静的目光打量了一下身处的环境。   金使见他始终沉默,只能首先开口道:“顾大人,这么快就再次见面了,我的荣幸。”他的口气比昨夜好了很多。   “这里是驿馆?”陆崇明问道。   金使颔首,“是!”   也就是说他们还没出京,陆崇明沉默片刻,突然说道:“我饿了。”   一直在看着她的人一下子瞪大了眼睛,显然没想到他会突然说出这样的一句话来,他有些不敢置信的重复一句,“你饿了?”   陆崇明表情淡淡,“一大早就被叫进宫,什么都没吃,当然饿了,还有,我不吃辣。”意思就是其他随便。   金使的表情更奇怪了,他有些无语的摸了摸脑袋,道:“你似乎忘了自己阶下囚的身份了。”这样堂而皇之的说我饿了,要求吃东西真的好吗?!   陆崇明嗤笑,他斜眼扫视一圈布置不错的厢房,说道:“贵国对于阶下囚的待遇未免太好了。”   顿了顿,他接着道:“我不是赵佶那般的蠢人,你们费尽心思把我弄过来,不就是要我的投诚吗?既然如此,一碗饭并不过分吧。”   金使面色阴沉,“或许我们只是将你带回去杀了,以祭我大金无数将士的在天英魂。”   陆崇明冷静道:“那贵国郎主的未免也太闲了些。”   杀人在哪里不是杀,非要多此一举的带回国去杀,简直就是脱裤子放屁了。   金使脸色并不好看,他本来就对这个让战无不胜的大金连吃败仗的人没有好感,不然也不会再宴会上想要给他难堪——相信大多数金人都不会对他有好感的——现在就更加不喜了。   可是就如对方所说,这人是自家皇帝要的人,他再如何没有好感,都不能怠慢。   于是,不到一盏茶的功夫,饭菜就被下人送来了,如他所言,没有辣的。   吃的还算满意的陆崇明不知道,外面已经要翻天了! 第30章 寻人   这只是一座非常普通的小院,院门紧闭,门上的漆色斑驳掉色,与周围的任何一家没有一点不同。   非要说什么不同的话,就是大门前站了一个怎么也不可能出现在这里的人,一身白衣,身材瘦削,眉宇间满是病弱之气,正是金风细雨楼楼主,苏梦枕。   他低低的咳嗽着,缠着蓝丝巾的手不轻不重的,以一种稳定的规律敲了敲院门。   并没有让他等太久,门内便出现轻缓的脚步声,接着,院门应声而开。   开门的是戚少商,见到他时并没有太大的意外,原本担忧的脸上有了一丝欣喜。   “苏大哥!”英俊的脸上酒窝浅浅,“你来了,赶紧进来!”   苏梦枕笑笑,等他进了院子后,戚少商还伸出脑袋去左右探看了一番,确定四周没有人后才关上院门。   小小的四合院并不大,院中种了一棵大约有几十年树龄的老桂树,碧绿的叶子茂密繁荣,在阳光下反射着幽绿的光泽。   此刻,一身青衫的顾惜朝正站在树底下,宽大的袖袍流泻而下,风流气度尽显。   “顾公子。”苏梦枕轻咳着和他打了声招呼。   顾惜朝微微颔首。两人间还是有些熟悉的,虽然多年未见,但毕竟曾经相处三年,而且中间还有一个陆崇明。   “多谢苏楼主出手相助。”   顾惜朝的谢意是真诚的,陆崇明出事之后,他第一时间就收到了通知,因此才能有机会在宋军包围顾府之前将风云骑化整为零,然后藏进这座无人知道的小院。   而暗中通知他的人正是苏梦枕。   “顾公子客气了。”苏梦枕淡淡道:“我与你父亲是多年好友,他出事,我又怎能坐视不理?!”   “父亲他,现在怎样了?”出事之后,顾惜朝一直表现的沉稳冷静,直到此刻,他的声音中才带上了一丝无人察觉的担忧。   苏梦枕叹息一声,摇头道:“不知道,没人知道他在哪里。”   顾惜朝惊讶,“怎会?”   “皇帝并没有将人关进大理寺,自从顾大人进宫后就再没有人见他出来过。”   “难道人还在宫中?”   苏梦枕苦笑,“不知道。”这是他所能给的唯一的答案。   也难怪苏梦枕打探不出,赵佶与金人的这项交易是秘密进行的,不然的话,如果被满朝文武,被天下百姓知道他将保家卫国,战功赫赫的陆崇明亲自交到了金人手中,他肯定要被天下人的唾沫给淹死。   他可以杀他,可以给他安排各种莫须有的罪名,谁让陆崇明已经功高盖主,名声之大已经让赵佶感受到了威胁,单只这一点,作为一个帝王来说,就有足够的理由杀他,但他唯一不能做的就是将他交给金人,这会让天下人寒心。   赵佶虽然昏庸,但这点脑子还是有的,所以知道这件事的人只能是越少越好。   就在两人沉默的时候,白明莫端着茶盏从屋中走了出来,将茶盏放在院中的石桌上,他略带歉然道:“怠慢了,此处简陋,没有茶水,只能讲究些用些白开水了。”   “白先生客气。”   四人坐在一起就陆崇明如今的所在详细的讨论了一番。   苏梦枕叹道:“必须尽快救出顾大人,否则边关会乱。”   “可笑!”顾惜朝冷嗤,“皇帝本人都不在乎他的江山了,难道还要我父亲以德报怨的再去为他做牛做马?”   苏梦枕皱眉,“这不是为了皇帝,是为了大宋。”   顾惜朝摆了摆手,“都一样,大宋可不就是他赵家的江山吗?!而且你别忘了,赵佶已经对我父亲动手了,就算救出了父亲,他还能去边关带兵?还能做官?怕是只能找个深山野林的躲起来了吧。”   苏梦枕无言以对。   片刻的沉默之后,戚少商忽然说道:“边境的那些将士,特别是顾大人一手训练出来的风云铁骑,是绝对不可能接受其他人的指挥的!铁骑统领朱大人只忠心顾大人一人,如果他知道了顾大人在京中的事情,会做出什么事来谁也不知道。”   苏梦枕心下一紧,对于朱慕阳这个老朋友,他知之甚深,当年就为了手下将士的生死怒而成匪,差点反了朝廷,这世上还有什么事情是他做不出来的?!   何况陆崇明是他最为钦佩尊敬的人,为了他,就算是再次造反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上次他手中不过是几千老弱残兵,可这次他手中掌控的则是一万号称天下最强骑兵的风云骑,如果他造反的话,会引起的灾难他连想都不敢想了。   “他若当真带兵南下的话,我倒有些佩服。”顾惜朝那张俊魅无双的脸掩在树荫底下,让人看不清脸上神色,但说出来的话却让人心惊,这江山也并非一定要是他赵家的。   “顾公子!”苏梦枕沉声,他虽然也有诸多不满,但骨子里却是个忠君爱国的,“铁骑南下,受益的只是金人,受苦的是天下百姓。”   顾惜朝笑意冷冷,气氛有些凝滞。   一直没有说话的白明莫出声道:“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当务之急是先救出顾大人,确定他当真安全无虑才是。”   此言一出,几人都面色沉郁了下来,他们最担心的不是别的,而是陆崇明会不会已经遇害。   “这两日诸葛大人也在暗中帮忙查探,并无顾大人踪迹。”苏梦枕眉心紧皱,因为陆崇明之事,他已有两日未曾合眼了,对于他这个原就罹患重疾的人来说,并非好事,本就苍白的面色此刻在阳光底下几乎变成透明。   “金人那处呢?”白明莫淡淡出声。   其余三人皆是一惊,戚少商有些不敢置信的说道:“皇帝……他们不会冒天下之大不韪做下这等荒唐之事吧。”   “那就要去问皇帝本人了。”白明莫沉声道:“金人本应早就离开的,却一直拖到顾大人回京,其中缘故不得不让人深思。”   顾惜朝站起身子,面色阴沉难看。   苏梦枕安抚的拍了他一下,冷声道:“这件事我亲自去查。”   陆崇明的事情关系太大,就算赵佶再想低调,也还是引起朝野震动的,皇帝给的罪名是暗中勾结金人,图谋造反,其实有点脑子的人都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事情,这几年时间,陆崇明杀了多少金人,金人恨都恨死他的,暗中勾结,怎么可能、!   可谁让要他死的人是皇帝呢?懂得明则保身的人,是绝对不会去沾染这个烫手山芋的。   就连身为他的老师的蔡京都不管了,他们又有什么办法,也没有那个能力去管。   其中诸葛正我是个例外,他是个聪明人,他知道一旦陆崇明出事,会惹来多么严重的后果。   他救他,一半是因为欣赏他的为人,更多的却是为了大宋,为了皇帝。   可是赵佶显然并不领他的情,几次求情之后,他直接将诸葛正我拒之于宫门之外,连见都不见他了。   诸葛正我无法,想要联合平日里交好的,敢于直谏的忠臣一起劝谏皇帝,可是因为陆崇明和蔡京的那层关系,因为他手中掌握的占了大宋三分之一的兵马,别人都是忌惮着的,一番犹豫之后,选择了袖手旁观,有的甚至还倒过来劝诸葛正我莫要管这趟子糟心事。   从这一点上来看,足见陆崇明的这个官做得简直就是失败透顶。   诸葛正我那方面已经无可奈何,苏梦枕却没有放弃,他甚至已经做好了走一趟金人驿馆的准备,可接下来的事情却让人措手不及。   金人在陆崇明失踪的第二日,便向皇帝辞行,要离开了。   这让苏梦枕有些难办,却也更加的笃定了陆崇明或许就在金人手中的念头。   二楼雅间,从这里看出去,正好能将金人驿馆门前的动静看的清清楚楚。   顾惜朝坐在窗边,面前放着一杯倒满了上好花雕的杯盏,他却碰都没碰一下,一双墨一般漆黑的眸子,一直看着对面朱红色的大门。   “你确定父亲在金人手上。”   “八九不离十。”戚少商皱眉道:“是苏大哥让人传来的消息,他为人谨慎,若不确定是不可能轻易告诉我们的。”   顾惜朝终于收回视线,静静的看向对方,“风云骑呢?都出城了?”   “是,守城的是诸葛大人的人,一切顺利。”   忽然,英俊的脸上闪过一丝难过,戚少商低声道:“风云骑三百二十五人,折了四十六个。”陆崇明出事后,顾惜朝虽然当机立断,化整为零,让人藏身于市井之中,但这段时间京师内守备森严,不断的在搜索这群陆崇明手下的“乱党”,所以风云骑再小心再厉害,也还是折损了一些人。   让戚少商叹息的不是他们的陨落,而是他们死亡的方式,这些陆崇明一手训练出来的真正的精锐之师,没有死在与敌人的战场上,却被以乱党的名声死在了自己人手中,岂不是一件令人惋惜至极也痛恨至极的憾事!   顾惜朝沉默,但那双斜挑的凤目中却闪过无比狠辣的光芒。   “出来了。”白明莫的声音忽然响起。   两人赶紧转头看去,果然,朱红色的驿馆大门大敞,门口已经站了一队的金人士兵。   一辆豪华的,颜色漆黑的马车正从门内驶出来。   果然有猫腻!戚少商沉声道:“我先离开,城外见!”   说着,他轻轻一跃,挺拔的身子已经消失在厢房中。   城内有宋军,各方眼线众多,城外荒郊才是真正动手的好时机。 第31章 反击   当外面乱起来的时候,陆崇明正坐在马车中闭目养神,刀剑的碰撞声,奋力的厮杀声传来,原本平稳行驶的马车一阵剧烈的颠簸。   陆崇明扶着车壁才止住了往前栽倒的身子,他皱了皱眉,刚稳住身形,就听一声轻咳在耳边响起,“顾大人这两天似乎过得还不错。”   至少没有受到什么惨无人道的刑罚,金人貌似还是比较讲究礼仪的。   陆崇明循声望去,一眼就看到了出现在车窗外的那张苍白而又清俊的脸。   “苏梦枕?!”陆崇明挑了挑眉毛,“出现的有点早了。”如果再等一天,让金人的戒备再减少一些的话,就更好了。   苏梦枕无语,他忽然觉得这人的话怎么这么欠揍呢?!   “时间是你家小顾决定的。”   陆崇明眨眼,淡淡的评价了一句,“毕竟太年轻了,还需磨练。”   苏梦枕咳嗽声加重,无奈的说了一句,“现在貌似不是说这些的时候吧,先离开这里再说。”   这句话出口的时候,他伸出一只手,想要拉他,却被陆崇明摇头拒绝了。   “怎么?”苏梦枕不解。   “因为他的命在我手上。”阴沉而滑腻的声音嘶嘶响起,就像一条阴险的毒蛇躲在暗处吐着蛇信一样。   这句话响起的异常突兀,内力深厚如苏梦枕一点都没有察觉到马车中还有另一个人的存在。   他眼睁睁的看着一把寒光烁烁的匕首,被一只瘦骨伶仃的手握着,静静的,毫无声息的出现在陆崇明的脖颈间。   锋锐的匕首紧紧的贴着颈上的那层肌肤,一条细细的血线慢慢的流淌下来。   苏梦枕瞳孔微缩,视线如针般猛然刺向那个像一团雾气一样,慢慢凝结成实体的枯瘦矮小的黑衣之人。   他能确定,这人的功力或许并不特别高深,至少没有他厉害,但对方的武功却极为诡异,善于隐匿到就是功力是他几倍的人都感觉不到的地步。   这也难怪金人会将陆崇明一个人扔在马车里,而不是派人时时刻刻的监视着了。   也就陆崇明了,刚见面的时候还能和他说说笑笑,谈笑自若,仿佛自己的性命不是被人掌控在手一般。   苏梦枕面色难看,咳嗽声更重了,但他的目光却锐利如箭,死死的盯在那把已经染血的匕首上。   只短短片刻的功夫,他脑子里已经转过无数个念头,但每一种都无法担保能够百分之百,毫发无伤的救出对方。   所以他只能维持不动。   ……   急促的脚步声响起,然后是连声呵斥,金人已经发现了此处的动静。   领头的金使骑着马迅速往这边跑来,他的衣服破了,身上还沾着血,脸上杀气正盛。   金人半路遇伏,整个使团也有五百来人,战斗力本该不弱,可他们这次遇上的是风云骑,这几年名声鹊起,给过他们无数次挫败的风云骑。   单单一面黑底红字的旗帜打出来的时候,就可以让对方军心不稳,何况是与风云骑正面对上?!   仅仅只是来回几个冲刺,金人便落了下风,金使左右看顾,渐渐无法支撑。   他不明白,自己的这次行动已经足够小心了,为什么还是被风云骑发现了陆崇明的行踪?还有赵佶那个废物皇帝,连领头的都抓了,怎么就让底下的这些爪牙给跑了?还京中禁严几天都没有找到他们的行踪,反而让人轻而易举的出了城,伏击在他回大金的路上。   果然,宋人都是些愚蠢不堪的软骨头,怎么就出了顾兰溪这么一个奇葩?!   金人死伤惨重,他回天无力,偏偏陆崇明所在的马车又被人发现了,他只能打马往回赶。   马车边,身形消瘦的苏梦枕被十几个金兵团团围住,而马车中,面色沉静的男人背脊笔直,坐的端端正正,如果忽略掉那把抵在脖颈上的匕首的话。   金使眼睛一亮,几乎是立刻勒紧缰绳,低吼道:“将他带出来!快!”   形容枯瘦的黑衣人会意,握着匕首的手一紧,已经拉住陆崇明的胳膊,带着他跃出了马车。   金使啪的甩了一下马鞭,狼一般凶狠的目光直直迫向苏梦枕,“叫他们都停手,否则我立刻杀了他!”   苏梦枕眉心一皱,面上已经覆了一层寒霜。   金使的面色也不好看,他一手撑住马鞍,一脚踩住马镫,整个人纵身一跃,已经稳稳的站在了马背上。   他深吸一口气,气压丹田,浑厚的声音如同浪涛一般滚滚的传播开去。   “风云铁骑的人都给我听着!立刻撤军!否则我便将顾兰溪千刀万剐,咱们同归于尽!”   “你敢!!”愤怒的呵斥声响起,恍如云烟的青色身影纵身而来,顷刻间已落在马车的车顶上。   荒野吹来的风将他宽大的衣摆吹得猎猎作响,恍惚间竟如仙人降世一般。   长长的鞭子再次甩下,啪的一下在陆崇明的身上留下一条深红的血迹,金使咧了咧嘴,露出一排白森森的牙齿,他无比恶劣的说道:“你说我敢不敢?”   顾惜朝的胸膛在剧烈的起伏着,如果目光能够杀人的话,相信对面的人已经死了不知道多少回了。   他不是个能够受人威胁的人,他骨子里的傲气让他哪怕是玉石俱焚,都不会退上哪怕一步,可现在对方用来威胁的不是其他任何人,而是这世上他最在乎的,比自己的命都更重要的人,这一步,他无法不退。   顾惜朝狠狠地咬紧牙关,右手抬起,高喝一声:“撤!”   相互绞杀着的两军潮水一般分开,金人已剩不到一半。   金使有些心疼,却也有些得意,风云铁骑再能征善战又如何?还不是投鼠忌器,束手无策?!他并不畏惧!   就在这时,一支箭,一支闪着幽幽寒芒的箭呼啸着,撕裂空气,往金使的方向而去,目标——陆崇明!   所有人大骇,金使更是大吼:“不!”   这人是人质,是他们目前的保命符,如果他死了,他们这群人绝对再走不出这片荒野!   黑色的长鞭毒蛇一般席卷而出,试图卷住那支冷箭,轰!强劲的真气震得他手腕发麻,身子一晃,就往地上摔下,那根黑长的鞭子已经断裂成数段,与他一起落在地上。   而那支长箭,方向不变,依旧对准着陆崇明、   “爹!”   顾惜朝的声音很慌,前所未有的慌乱,几道人影纵身跃起,一起往陆崇明的方向飞奔。   可是已经来不及了。   关键时候,贴在陆崇明脖子上的那把匕首松了一松,横在胸前,挡住了射来的冷箭。   因为刚刚长鞭阻拦了一下的缘故,箭上的劲气显然已经是强弩之末,轻轻一拨便已掉落在地。   金人尚未松口气,变故再生,本来被黑衣人擒在胸前的陆崇明突然发难,用力扣住那只挡在胸前的手,狠狠的一个过肩摔。   黑衣人大惊,迅速挥掌,却感到身子一麻,已经被人点住了要穴,再接着胸口大痛,被陆崇明用膝盖狠狠的抵住,那把锋锐的匕首已经稳稳的贴在他的喉咙上。   事情发生的那样突然,先是冷箭,再是金使和黑衣人的先后抵挡,再然后陆崇明的突然发难,等到尘埃落定时,陆崇明重获自由,抓人的那个反而变成了阶下囚。   原本黑衣人不可能这么简单的就被制住的,只是无论是他还是金使都小瞧了陆崇明,金人对这个他们最大的敌人知之甚深,知道他是文官,理所当然的就以为他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书生,事实上陆崇明也确实不是会武的人,但这个不会武是和苏梦枕他们这些人比的,他是个注重自身武力强大的人,当年还在学校的时候,他的格斗技能每年都是第一名的,来到这个世界后,虽然现在的这个身体年龄太大,无法和顾惜朝一样去练这里的所谓的内力,但这不妨碍他偶尔从苏梦枕或白明莫那里偷偷师,将他们的武功招式配合着自己的格斗技巧,演化出一种新的,更适合自己在这个世界生存的一套技能。   所以,他或许确实是个没有内力的普通人,但小瞧他却是要吃亏的。   金人败就败在了这里。   “爹!”顾惜朝已经来到了他身边,他的气息还有些喘,但唇角却慢慢的勾了起来。   陆崇明揉了揉他的脑袋,扔下黑衣人,走到已经被苏梦枕制住的金人身边,淡淡道:“你觉得我像一个死人?”   “你!”金使咬牙切齿,目中透出凶狠的光芒,“我只后悔没有早点杀了你!”他错了,郎主也错了,这人不该留的,应该在他落在自己手上的第一时间就砍了他的脑袋!   “可惜,你已经没有机会了,我也不会再给任何人这样的机会。”   陆崇明慢慢的站直了身子,他的身前身后是苏梦枕和顾惜朝紧紧地将他护着,不远的地方是戚少商和白明莫,再远一点是他的风云铁骑。   他纵身一跃,骑在刚刚金使的那匹黑色的大马上,周围是群龙无首的金人满是惶恐的脸,他眯了眯眼睛,重重的一踢马腹,大喝一声:“杀!”   “杀!杀!杀!”   远处的风云铁骑齐声回应,狂风般卷向一群惶惶然,失了首领,失了军心的金兵。   鲜红的血染红了荒郊,染红了大地,染红了这一方蓝空…… 第32章 变数   “碰!”肉与肉的碰撞声响起,顾惜朝的拳头一点都没有留情的与白明莫的脸颊来了个亲密接触。   快如闪电的出手,毫无预兆的发难,以白明莫的身手都没有躲开这拳。   他的脑袋被揍得歪向一边,白皙的脸上慢慢红肿起来。   “嘶——”戚少商倒吸一口冷气,下意识的摸了摸自己的脸,顾惜朝毫不留情的动作似乎连他都感觉到了那样的疼痛。   “小顾!”陆崇明皱了皱眉,心中有些不悦,但更多地却是疑惑。   苏梦枕拉住他的衣袖,凝重的目光看着顾惜朝二人,保持沉默。   白明莫变掌为刀,迅速切向那只像自己衣襟抓来的手,足下微动,整个人向后弹去。   他沉声道:“你做什么?疯了吗?!”   顾惜朝那张俊美的脸几乎要刮下寒冰来,他压低了声音怒声道:“我看疯的是你!你知不知道你的那支箭差点就害死了父亲!”   “你怎么敢!!”   戚少商的吸气声比刚刚更重,脸上一直以来带着的浅浅酒窝都消失不见,一双眼睛瞪得圆圆的一直看向白明莫。   陆崇明指尖微动,低声冷静的问道:“是他射的?”   苏梦枕张了张嘴,终究还是点了下头。   白明莫藏身在人群中射出来的那支箭或许别人不知道,只当是金兵暗中射出来的,可他却看得清楚,那样带着强劲真气的一箭不是谁都射的出来的,只能是武功内力深厚之人,他开始的时候也是有所猜测的,却没想到当时居高临下的顾惜朝,将一切都看在了眼底。   顾惜朝自然是愤怒的,当时那种险之又险的情景仿佛还在眼前,他差点就失去了自己最重要的人,那样的情景,现在想起来都还指尖发颤,他怎么还能对着这个罪魁祸首忍得下去,虽然这人是他的合作者,是他叫了多年的师父。   白明莫慢慢的抹去嘴角渗出的一点血色,眼帘低垂的说道:“无论过程怎样,但结果不错不是吗?!至少救出了顾大人!”   “你——”顾惜朝捏紧了拳头,很想再揍上一拳,反正右边脸已经肿了,左右对称着才好看。   但白明莫显然是不会再给他这样的机会了,而陆崇明更是出声阻止道:“小顾,够了。”   “父亲!”顾惜朝转身看他,目中依旧愤怒难平。   陆崇明走了过去,安抚性的摸了摸他的脑袋,然后才道:“白先生并没有做错什么。”   顾惜朝更加不悦了,什么叫没有做错什么?差点杀了他也叫没做错什么吗?但凡其中只要有一点点差池,这人现在就不可能站在这里了。   “我知道顾大人是会些拳脚功夫的,”白明莫淡淡道:“而金人也不会真的看着大人在他们眼皮子底下被射杀,毕竟大人可是他们的保命符。虽然冒险了一些,但总比受制于人的好,大人不会怪罪于我吧。”   置之死地而后生,这样的办法说不上不好,当然更谈不上好了。   陆崇明面色无波,只淡然说道:“事情已经过去,我也并无大碍,自然怪不得先生。”   当事人自己都这么说了,旁人自然也无法再说什么,顾惜朝紧抿双唇走到一边,而戚少商和苏梦枕也对他多了一层疏远,好在原本也不是太过相熟的人。   气氛凝重中,陆崇明忽然一声呼啸,原本在收拾战场残局的风云骑迅速整队,啸声落下时,仅存的一百六十三人已经列好了队伍,然后在陆崇明的一声命令下,齐刷刷的跨上马背。   “嗬——”马蹄声声,黑色的队伍瞬间去的远了,只留下一地的残肢断臂,血流成河。   血腥弥漫,荒野凄凉,寒鸦在半空盘旋,嘶哑的叫声更添凄清……   汴京城外的血案自然是瞒不住的,不过两个时辰的功夫,便已详细的传到赵佶耳中,年事已高的皇帝当即昏了过去。   太医院的人施针灌药,好不容易把人给救了回来,而他一醒来,连气都来不及喘一口,赶紧宣蔡京进宫。   病床上,赵佶拉着蔡京的手哭的颜面无存,一点身为皇帝的尊严都没有了。   蔡京拿着帕子帮他擦眼泪,他的神情依旧祥和,苍老的脸上不见丝毫惊慌。   “官家别怕,有老臣在,老臣会帮你。”他宽慰的拍着皇帝的手背,覆在他耳边小声道:“老臣还有一枚暗棋,死的只会是顾兰溪!”   ……   陆崇明一行昼伏夜出,一路往北而行,小心翼翼的避开各路关卡的宋军。   只要到了北方,到了陆崇明的管辖区,才能真正的安全无虑。   苏梦枕一直跟在他后面,随行保护,对方不是没有说过让他回去的话,可他从来不是个听话的人,事到如今,他已不可能置身事外。   离开汴梁之前,他就已经将金风细雨楼化整为零,隐于暗处了,从他插手陆崇明之事开始,汴梁就已经容不下他,容不下金风细雨楼了,何况那里还有一个视他为绊脚石的蔡京,他并不想让父亲耗费心力创下来的基业就此毁于一旦,但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有些事情他做不到袖手旁观,既然管了那就一管到底吧。   离北方越近,令他担忧的反而是另一件事情,他不知道陆崇明的想法,经过那件事之后,他会怎么做呢?   依旧当他镇守北方的边疆大臣还是自立为王,就此反了朝廷?   思绪在谋反这两个字上打了个突,他做不到眼睁睁的看着对方死在那些阴谋算计上,却也并不想看着他反叛朝廷。   向来冷静决绝的苏梦枕,第一次有了如此犹豫的感觉。   “碰!”巨大的爆炸声猛然响起,地动山摇,原本在林中休整的风云骑瞬间醒过神来,拿起手边的武器,挺身而战。   “保护大人!”戚少商大吼,身边卫队极有默契的将陆崇明重重护卫在中间。   巨大的火舌燃烧着,往这边蔓延,无数训练有素的黑衣人从火中蹿出,如索命的厉鬼一般蜂拥而至。   “突围!护住大人突围!”   话音刚落,一青一白两道人影已经率先冲向黑衣人,一勾手一挥袖就是一条人命。   陆崇明被人簇拥着,动作干净利落的骑上马背,当触及厮杀的人群时,他不着痕迹的皱起了眉头。   几支暗箭冲着他的方向疾射而来,被苏梦枕鼓荡的衣袖震落,陆崇明身子前倾,伏在马背上,迅速向外突围。   只要翻过了这个山头,便能安全无忧。   这群黑衣人武功奇高,虽然人数不占优势,但论个人的武力值,比之风云骑高了不知几倍,渐渐地风云骑这边的死伤逐渐增高。   绯红色的刀光闪没,旖旎的如同一个梦,刀光消失时,对面的黑衣人也倒了下去,嘴角还残留着一丝淡淡的笑意。   有苏梦枕和戚少商在身前开路,又有顾惜朝和白明莫在后面阻敌,四人皆是一等一的高手,就是敌人的战斗力再强也无可奈何。   陆崇明的突围很顺利,只是很多风云骑的性命却永远的留在了这里,他咬牙挥鞭,一个箭步便冲出了黑衣人的重围。   浓烈的烟雾呛得人难受,陆崇明捂着口鼻回头望去,就这一眼,却让他猛然瞪大了双眼。   “小顾!”他急呼,却已经来不及了,他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那双白皙的,无比优雅的手指悄悄的印上顾惜朝的背脊。   本在和白明莫背靠着背御敌的顾惜朝被这突然而来的袭击弄得脚下一个趔趄,哇的一下吐出大口鲜血。   而这片刻的功夫,几把刀同时砍了下来,顾惜朝的身上已经多了六道深可见骨的伤痕。   “顾大人。”带着笑意的声音响起,“惜朝的伤势可不轻呢,你不来看看他?!”   陆崇明紧紧地咬住牙齿,自从来到这个世界之后,他从未这样愤怒过。   隔着燃烧着的火光,他望着那个纤尘不染的人影,手中的鞭子被他攥的咯咯作响。   “白明莫!”他一字一句咬牙切齿,应该察觉到他的不对劲的,当那一箭射来的时候他就感觉到了强烈的杀气。   他身为军人,对杀气这样的气息太敏感了,白明莫可以做任何解释,却掩盖不了那一箭带来的杀气。   他隐隐有所怀疑,一路之上也暗自观察戒备,终究还是棋输一着,他没想到对方既然不直接冲着他来,而是拿小顾开刀。   如果眼神能够杀人的话,恐怕现在他已经死了几万次了。   顾惜朝伤的不轻,眼前发黑,脚步不稳,手上的动作自然而然的慢了下来。   而一旦慢了,便多添几道伤痕。   陆崇明深深吸气,一拉缰绳,便向那个刚刚冲出来的火窟走去。   “大人!”拦住他的是苏梦枕,苍白的脸上有不忍,有迟疑,但最终统统化为坚韧,瘦弱的手腕挡住了他前进的步伐。   “让开!”陆崇明的声音很冷,他已经丢开这个孩子一次了,不能再丢开他第二次。   苏梦枕抿唇,坚定地吐出三个字,“不能去!”   啪的一下,长长的鞭子挥下,在洁白的衣袖上划开一道细长的口子,陆崇明翻身下马,绕开他前行。   白衣出尘的白明莫隔着火光在笑,笑容优雅,但只瞬间的功夫,他脸上的笑意便淡了下来。   “大人先走!我留下,便是死也会帮你救出小公子!”   持剑的身影从他身边纵身跃过,往顾惜朝的方向直冲而去,陆崇明微愣,刚刚走前几步,就觉颈间一通,沉入黑暗前,他只听到一句带着歉意的低叹。   “抱歉……” 第33章 死亡   陆崇明再次有意识的时候,就闻到了一股药香,身下是剧烈的颠簸,脑袋后面阵阵泛疼,然后他就睁开了眼睛。   “醒了?!”抱着他的人轻轻的喘息,声音中带着一些罕见的柔和。   陆崇明循声往上看,入目的是一截削尖的下巴,一滴带着血色的汗珠悬挂在那里,将落未落,最后,终于在重重的一次颠簸中落在他的脸上。   苏梦枕现在的模样极其狼狈,白色的衣衫沾满了血腥的色彩,发丝散乱,年轻清俊的脸上没有了往日的从容自若,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紧绷的情绪。   更让陆崇明担心的是,对方的情况恐怕比表面上看到的还要糟糕,因为被苏梦枕紧紧地抱在怀中,他可以清楚地感觉到对方身上传来的细微的颤栗以及冰冷至极的温度。   “你怎么了?”顾不得追究对方在他不情愿的时候打昏他的举动,苏梦枕的异常让他有些担忧。   “无碍。”苏梦枕微微勾起唇角,露出一点笑。   如果不是在这样被人追杀的时候,如果不是陆崇明离他极近,近的能够清楚地听到他急促的心跳,就要让人以为他是真的无碍了。   陆崇明知道对方肯定是受伤了的,只是苏梦枕不愿明说而他也知道此刻并不是说这些的时候,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陆崇明动了动身子,环视了一圈。   四周只剩下寥寥十几名风云骑了,而且个个身上带伤,呈扇形护卫着他和苏梦枕打马狂奔。   理所当然的没有顾惜朝和戚少商的身影。   陆崇明闭了闭眼睛,掩去眼底所有的情绪,等再次睁眼时已经恢复冷静。   “现在的情况?”他没有动,依旧保持着被苏梦枕环保在臂弯中的姿势,两人身形差不多,苏梦枕因为身患重疾的缘故甚至还要偏瘦一些,这让他们看上去有一点点的别扭。   苏梦枕舔了舔唇,沉声道:“已经是第四波追杀了,敌人训练有素,武功奇高,风云骑死伤惨重。”   最后一句话不用他说,陆崇明也知道了,他有眼睛,会自己看,只是,京城里的那帮子人还真看得起他啊,他又岂敢辜负他们的心意?!   这一刻,陆崇明是真的起了报复之心。   “再撑着些!”陆崇明冷声道:“已经快要到了,朱慕阳会派人来接应!”   话音刚落,还未等苏梦枕开口,就听“嘭”的一声巨响传来,两人呼吸一窒,第五波追杀已经来了!   黑色的人流潮水一般席卷而来,带着压倒一切的无边杀气!   仅剩的风云骑结阵,与敌人厮杀在一起。   陆崇明挥鞭,将左面一个黑衣之人抽的倒退一步,苏梦枕刀光一闪,已经趁机割裂了那人的喉咙。   两人一左一右,配合的极为默契,但陆崇明知道,这并不长久,敌人人数众多,自己这方又连番受到伏击,早已伤的伤,累的累,只不过是撑着一口气而已。   这样下去,己方必死无疑。   而且,身后之人几次帮他拦下攻击,已经是伤上加伤,洁白的袖管染红大片,有敌人的血,也有他自己的,反而是陆崇明,因为被人保护着的缘故,除了有些疲倦之外,毫发无伤。   不是没有想过让这人离开,如果是他一人的话,绝对能够安然逃脱,只是这样的念头在脑子里转了一圈后被他彻底打消。   此时此刻,这样关键的时候让他离开,简直是对他的侮辱,苏梦枕并非贪生怕死的人,何必将这样怯弱的念头加在他的身上。   “这样下去不行……”低低的喘息在耳边响起,还未等陆崇明回过神来,他就觉得身后一空,苏梦枕已经飘然离开马背。   陆崇明刚回过头去,就见苏梦枕一掌重重击在马屁股上,坐下骏马长嘶一声,瞬间如闪电一般冲了出去。   “你——”陆崇明惊怒,对方的动作太快,他一时间竟没来得及阻拦,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那道修长瘦弱的背影为自己挡下所有的敌人。   马蹄声阵阵,只在身后留下一路的烟尘,惨烈的厮杀声被远远的抛在身后。   这一轮的厮杀过后,他身边已经空无一人,趁着这个机会离开是最正确的选择,毕竟他的性命是这么多人牺牲自己,一路保护着冲过来的,退一万步说,就算他现在掉头回去以他的身手也帮不上太大的忙,反而多添累赘。   可是,他猛地一拉缰绳,骏马人立而起,发出长长的嘶鸣,他终究还是做不到,做不到就这样一走了之……   既然离不开,那就只能回去了,做下这个决定的同时,他唇角微微勾起,在这样生死攸关的关头,竟无法克制的笑了起来。   轰轰轰!突然响起的轰隆声让陆崇明心惊,高大的骏马不安的刨了刨蹄子,远处尘烟滚滚,竟是无数千军万马往这边席卷而来……   苏梦枕很累,非常累,体内的旧疾早就已经发作了,却被他一直用深厚的内力压抑着,但这两天以来接二连三的遭遇严重的创伤,渐渐的已经压抑不住了。   喉间涌起阵阵血腥味,他极力克制着才没有撕心裂肺的咳出声来,绯色的刀依旧锋利,每一次挥落都会取走一条性命,四周的那些黑衣人的眼中泛起一种浓烈的恐惧。   其实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已经到了极限,握刀的手在细微的颤抖着,但他却不敢停,因为一旦停下来他就会彻底的倒下,再也爬不起来了。   身上的伤口越来越多,但他的杀气也越来越烈,让人无比惧怕的同时也深深的怀疑着,这人是不是永远也不会倒下?就算他们死光了也依旧无法杀死他?!   这样的想法实在让人心惊!   而下一刻结结实实的砍在对方背上的一刀打破了这样的错觉。   鲜血溅出来的时候,恐惧渐渐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兴奋,一种杀气!   苏梦枕脚下趔趄,他的视线已经模糊了,一切只凭本能!   他知道自己大概活不过今天了,但为了那人,也还是值得的,他从很小很小的时候开始,就知道自己活不长久,刚生下来的时候大夫就跟父亲说他活不过二十岁,可他今年已经二十七了,多活了七年也算赚到了吧,而且还有用这具残躯救了自己想救的人,他并没有什么遗憾的。   身上的伤口并不怎么疼,因为已经变得麻木,恍惚间,他似乎又瞧见了陆崇明那张温雅清朗的脸。   用自己的命换对方的命,他不后悔,永远不后悔!   浑身浴血的人忽然暴起,绯色刀光倾泻如瀑,转瞬间再杀两人。   呵——他轻笑,咽下喉间涌上的那口血腥,朦胧的秀目中并无焦距,但眉宇间的肃杀锐气依旧不减。   黑衣人被他气势所慑,一时间竟无人敢上前一步。   当啷!手中的刀掉落在地,那把和他一起成名江湖的红袖刀第一次无力的从他手中掉落在地。   染血的身影倒了下去,在黑衣人的眼中,在飞奔而来的陆崇明眼中,如同被磅礴大雨打的七零八落的花一般迅速凋零。   苏梦枕!!!   陆崇明的眼中只剩下了那个人,那些黑衣人在突然出现的庞大的军队下逃的逃,死的死的惨烈一幕被他全然无视,他几乎是以一种异常狼狈的姿势落下马来,飞跑着往苏梦枕的那边跑,途中更是一不留神的差点被绊倒,幸好被身边保护的士兵扶了一把。   苏梦枕还没有死,在看到他来时甚至还微微的笑了笑,然后就开始吐血,大口大口的鲜血不要钱一样拼命的往外涌。   陆崇明卷起袖子想帮他擦,擦完之后还有,擦完之后还有,怎么也——擦不掉!   陆崇明喉头哽动,眼睛发涩,好半响才道:“老是吐老是吐,你以为自己的血很多吗?吐点出来玩玩也不要紧是不是……”   苏梦枕眨了眨眼睛,以示自己的无辜,等他刚要说些什么的时候,忽然又咳嗽了起来,他咳得异常剧烈,仿佛要把自己的心肝胆肺肾一同咳出来一般。   陆崇明将他抱在怀中,以一种自己从未有过的柔软轻拍着他的背脊,“有什么话等你好了以后再说,我一定听着……”   苏梦枕摇头,他们彼此都知道,自己活不了了,有些话现在不说以后再也没有机会说了。   他紧紧地拉着陆崇明的衣袖,泛白的指节显示着他的执拗和倔强。   “答应我一件事……”   “不要谋反……我知道朝政腐败,是皇帝负你……但你、你和你的风云铁骑一旦南下,大宋会乱,到时候……到时候受益的是金人,受苦的是大宋百姓……”   “我之所求,一是驱除鞑虏,恢复山河……第二则是国泰民安,所以我求你,不要谋反……”   陆崇明目光暗沉,他无法否认,对赵佶,对蔡京,对大宋,他确实是起了报复之心的,他到底不是这里的人,他的体内并没有一颗对于这个国家的忠君爱国之心。   马蹄南下,金人南下,在受到那样的屈辱之后,与他何干。   可是这人却在乎,他在求他……   怀抱中的生命正在慢慢流失,他生平第一次对着一个人妥协了,陆崇明伏在他耳边,小声说道:“我答应你,驱除鞑辱,国泰民安,你的愿望我都会帮你实现!”   苏梦枕的眼睛亮了亮,那是临死前的最后一抹余光,他的手抬起,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细细的摸着那张俊朗无匹的脸。   染血的唇微张,他似乎想要说些什么,最后却还是慢慢闭上。   罢了,有些事情自己知道就好,死后带进棺材里,何必说出来让人徒添烦扰。   秀气的眉眼舒展开来,竟是一副无忧的摸样,陆崇明只感觉到摸在自己脸上的那只手落了下来,腕间的那跟蓝巾断裂,随风飘向远处…… 第34章 罢相   一个衣着有些邋遢的男人拎着药包从药铺匆匆走出,他满脸的络腮胡子,额角还有一道浅浅的伤疤,让每个看到他的人都下意识的躲开几步。   其实若有人敢仔细打量的话,会发现他有一双异常明亮的眼睛,会有这样一双眼睛的人都不会如他表面上看上去那样凶恶,无法接近。   男人脚步匆忙,七拐八拐穿过几条小巷之后,终于在一座破旧的屋宇前停下。   他小心翼翼的左右看了一下,确定四周无人之后才打开大门钻了进去。   屋内的布置一如它的外表一样的破旧,空气中似乎隐隐的散发着一股霉味,现在还是傍晚时分,但采光极差的屋内已经暗了下来。   嚓——轻微的声音响起,随着这道声音,一点小小的火苗晃晃悠悠的亮了起来,照亮了这一间不大的斗室。   男人循声望去,第一眼看到的不是暖色的火苗,而是油灯后面的青年。   长长的黑发有些凌乱,俊美的容貌因为失血而显得有些苍白,一袭单衣坐在床边的青年虽然虚弱,却又有一种凌厉的锐气。   “你怎么起来了?!”乔装成络腮胡的戚少商有些不满的说道:“全身上下那么多伤口你不给我好好养着,要是又裂开了怎么办?!”   “我自有分寸。”顾惜朝拧眉。   戚少商哼哼,一点都不客气的说道:“你要有分寸就不会变成现在这样了,伤口都裂了好几次了还在那死命的咬牙忍着,人家大夫都说了,亏你命大,若是再晚了那么一天两天的我就要给你准备棺材了。”   顾惜朝有些头疼,原本以为这人是个正直的,个性好到没有脾气的人,如今方知,那是没有触及到他的底线,一旦让他看不过眼了,绝对会化生老婆婆不断地在他耳边碎碎念,念得他脑袋都大了。   为了自己的耳朵着想,他果断的岔开话题,“外面如何了?可有打探到什么情况?”   戚少商苦笑,“本来是不打算告诉你的,毕竟你现在的伤还没好,可是事情毕竟涉及到大人……”他无法隐瞒。   顾惜朝目光陡然锐利起来,“什么事!”   “金人南下了。”   金人狼子野心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了,多年以前的那次入侵,如果不是陆崇明横空出世,现在的宋朝会如何说也说不定,这几年以来,宋金边境也从未消停过,虽然金人势大,但宋朝北方有陆崇明坐镇,向来都是输少赢多,从未让宋军吃过大亏。   陆崇明这几年也是一直关注着金人的动静的,他甚至费心弄了一个暗中的影子出来,专司暗杀,打探消息之内的无法放在阳光底下的事情,主要目标就是为了对付金人。   虽然因为时间尚短,能力有限的缘故,并不能深入金人朝廷,但也够用了,几月之前他就从北面传来的消息中隐约知道了金人将有大动的消息,当时他并未有什么担心的情绪,反而一直谋划着,想要趁这个机会给金人以重创,顺便若是能够拿回宋朝的天然屏障——燕云十六州,让金人的马蹄以后再不能说来就来说走就走,那他的日子也会清闲不少。   但,那是他进京之前的想法了,再次回到北方,面对金人侵宋的消息,他想做的是——灭金!   或许会很难,但这是苏梦枕的愿望,他不轻易承诺别人,但一旦答应了,就是再难他也一定会办到!   他这样的想法,除了他自己以外,无人知晓,北方各镇各府中的大小官员,都是他一手提拔上来的,与汴京的腐败截然不同。   他们更年轻,更有才能,也更加的有自己的主见,虽然大多数人都无比钦佩着陆崇明,但也不会一味的盲从,汴京的事情,陆崇明的遭遇被朱慕阳特意说了出去,他们虽然愤怒心冷却还残留着一丝希望,他们从小受的就是忠君爱国的教育,无法狠下心来毅然决然的反叛朝廷!   当然,也有一部分人是铁了心的跟着陆崇明,就算对方想谋反也不会眨一眨眼睛的,比如朱慕阳,不然他也不会将皇帝拿陆崇明和金人做交易的事情散播开去,他是真正的对那个朝廷,还有坐在龙椅上的那位昏庸皇帝冷了心的,若有一日,陆崇明挥师南下,他只会是攻打汴梁的前锋。   与他的冷然随心相比,吴介却是忧心忡忡,自从陆崇明回来之后就一直沉默着,现在眼看着金人已经南下,他也没有任何表示,身为敬重着陆崇明却又忠心着朝廷的人,他生平第一次完全不知道如何是好。   金人南下,自然是要上报朝廷的,,陆崇明故意让人让开一条出口,让金人长驱直入,又派人送出八百里加急,一路前往汴梁。   赵佶大惊,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就昏了过去,这一回却是怎么也爬不起来了,正在整个朝堂深宫因为前线,因为皇帝的病情乱成一锅粥的时候,汴梁城中不知从何处开始出现了一条留言。   皇帝昏庸,听信奸相蔡京的谗言,秘密扣押顾兰溪,送于金人做交易!   天下震惊!原就因为金人南下,连战连胜而惶惶不安的人心瞬间化为一腔愤怒,难怪金人敢南下攻宋,原来是皇帝自毁长城,将宋朝的保护神送给了金人?!那他们怎么办?一旦金人铁蹄南下,北方没有了顾兰溪镇守,他们这些百姓怎么办?   所有人都愤怒了,甚至有人说顾兰溪已经死了,死在了金人手里,不然的话金人哪来的那个胆子攻宋?没有了顾兰溪,这世上再没有人是金人的对手,宋朝要亡国了,他们这些无辜百姓也逃不掉,注定要成为金人的奴隶!   百姓恐惧而愤怒,朝野震荡,天下呈现将崩之势。   以诸葛正我领头的一干文武大臣全都跪在福宁殿前,请求皇帝废相,赵佶自己也清楚,事情到了这样的地步,已经惹来了民愤,如今唯有将当初提议的蔡京推出去才是最好的做法,否则连他这个皇帝怕是也要遭殃。   而且,此事只能尽快,现在还好,留言只在京畿附近,假以时日,等到事情被天下人都知道了,事情只会更加的无法挽回。   蔡京为官几十年了,赵佶也用了他几十年,他离不开他,可一个心腹大臣,和皇位之间的选择,他根本想都不会想。   三日后,赵佶亲自下旨,例数蔡京为相以来的三十二条罪状,然后罢官抄家,发配流放岭南。   蔡京一走,他的门生党羽尽皆遭殃,罢官的罢官,流放的流放,朝堂上一下子空了大半。   蔡京被罢相的旨意下来后,还未有半天,又一道北方来的加急密奏呈到了赵佶面前,奏折是陆崇明亲自写的,称他定会驱除鞑辱,护卫大宋河山。   紧紧地捏着那道折子,赵佶哇的一下吐出大口鲜血,昏迷之前他的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念头,一个让他发寒发颤的念头:原来他真的没死,他没死……   陆崇明自然是不会死的,至少在金朝未灭之前他都不会让自己死了,他甚至亲自带了风云铁骑去了前线。   原先他特意布了一张口袋,然后让宋军让开一道口子,让金军深入,待金人连战连胜,进入太原附近的时候,立刻扎紧了这张口袋打了金人一个措手不及。   前锋军队的全军覆没,让金人警惕了起来,之后的战争也有些艰难。   金人恨得牙痒痒,因为陆崇明是秘密回到北方的,从蔡京传去的消息,他们也一直以为对方已经死了,谁知道这个煞星不但没死,还在关键时候给了他们这样惨痛的一个教训,简直就是绝大的羞辱!   陆崇明亲自坐镇前线,指挥调度,谋划部署,再未让金人南下一步,战事逐渐僵持,等到天气渐渐冷了下来的时候,情况对金人越加不利。   而陆崇明一直等待的时机终于到了!   冬天的时候,皇帝的病情越发严重,一天起码要吐几十口血,原本就苍老的人现在就剩一把骨头了。   所有人都是忧心忡忡,原本年节将至,往年的这个时候宫中早已喜气洋洋,到处张灯结彩的迎贺新春了,现在却是到处的愁云惨雾。   直到一封北方传来的战报,让上至文武百官,下至平民百姓,都沸腾了起来。   北方大捷!金人惨败,顾家铁骑趁胜追击,已连续攻克数城!   如今,民间谈论的最多的就是顾家铁骑的赫赫战功和陆崇明的英明神武,没有陆崇明便没有大宋的大好河山,国泰民安,这是所有人心中早已认定的想法。   来年二月,陆崇明带领风云骑斩敌数万,一举拿下早在宋朝立国之初便失去的燕云十六州,兵锋直逼大金都城。   同年三月,一不满二十却才华洋溢的青年,在诸葛正我的举荐下踏入了朝堂,出任翰林院士一职。   开春后不久,一直缠绵病榻大半年的皇帝赵佶驾崩,这个昏庸了大半辈子的皇帝生前并不得百姓爱戴,死的时候也不过如此而已…… 第35章 完结   先王驾崩,新帝登基,是件大事,陆崇明如果不打算谋反的话,他就必须要回去一趟。   京师汴梁从来就不是他喜欢的地方,但他却一再的无法彻底摆脱,总会身不由己的被牵扯回去。   上次回去是文武百官亲自相迎,结果却是一场由皇帝和丞相亲自导演的鸿门宴,这次回去规模更甚,数万百姓夹道欢迎,即将成为新帝的赵桓御驾亲迎,可以说是给足了陆崇明面子,而以陆崇明的赫赫战功,也确实当得起这样的盛重迎接。   对于皇帝的如此恩宠,陆崇明实在兴不起什么受宠若惊的情绪,倒是百官中那个一身整齐官袍,冲着他笑的灿烂的人让他微微怔愣。   虽然对他的所作所为都已知晓,也知道他被封为翰林学士之事,但此时此地,在文武百官中猛然见到那个已经沉熟稳重许多的人,他还是有些惊讶的。   明明不久之前,他还是个有些骄傲又聪慧绝顶的孩子来着,他什么时候就变成现在这个模样了呢?!   陆崇明隐隐的觉得自己好像做错了什么,但还未等他想出个所以然来,接下来忙碌的日子就让他彻底忘了那一闪而过的念头。   皇帝的登基,各类或巴结或慕名而来登门拜访的朝廷官员,也是直到现在,顾惜朝身为顾兰溪的儿子的身份才彻底暴露出去,这对他的仕途只会更添几分便利。   陆崇明一直以为顾惜朝会去做武官的,毕竟当年让他习武除了强身壮体之外,也有这个意图,但他没想到他最终选择的会是从文。   他并不是一个会随便干扰儿子人生的老古板,虽然对他的选择有些疑惑,却也尊重他的决定。   五月初九那天,云朗风清,文武百官齐聚,巍巍皇城之中,大宋第九位皇帝正式登基。   登基当日,赵桓下旨,拜陆崇明为太尉,领枢密院,进封秦国公!   圣旨一下,陆崇明的风光一时无两,更因为他的赫赫威名将朝堂上的文武百官隐隐压下一头。   对于这种泼天的富贵荣宠,陆崇明只是冷冷的一声嗤笑,这位新帝与他老子一样,都是昏聩无能之辈,他并没有放在眼里,唯一比赵佶强的就是他更有自知之明一些。   如今以陆崇明的声望,可谓是尽得民心,天下百姓都是站在他那边的,更重要的是宋金之战后,他几乎掌握了全国一半的兵马,且都是精锐之师,顾兰溪之名就是战无不胜的代名词,在军中威望之高,赵桓这个刚刚登基的皇帝拍马都赶不上。   这样的一个要兵权有兵权,要民心有民心,要威望有威望的人一旦谋反,整个大宋何人能阻?!   作为一个皇帝,谁愿意让一个权臣压在自己的头顶上?谁也不想,可赵桓却没有办法,堵不能就只能疏了,这也是目前唯一的办法。   “这位新帝倒也算个能忍的,比他老子厉害。”陆崇明随手将明黄的圣旨甩在一边。   顾惜朝低哼,“怕是皇帝还没那个智商,这背后有高人指点着呢!”   他已有所指,陆崇明却并无太大的意外,他淡淡道:“诸葛大人是个忠臣,他这样做也是无可厚非。”   “即使他已经在明目张胆的防备着你?”顾惜朝拧眉。   “他是个正直的人,我还是比较欣赏他的。”   顾惜朝微微垂眸,直白的说道:“到底是因为父亲真的欣赏他,还是因为苏梦枕的缘故?!”   陆崇明神色平静,因为太平静了倒显得有些异常,他淡淡道:“什么原因又有什么关系,只要他的目标和我一样,至少现在一样就好。”   顾惜朝沉默了下来,就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在刚刚那一刻突然提到那个已经死了有一年的男人,甚至说话时的语气那样的尖锐,是察觉到父亲待他的不同吗?这人并非是个容易亲近他人的人,他虽然从未说过,但他知道,这世上父亲唯独对他是与旁人不同的,他喜欢这样的重视与不同,即使这些年来两人一直分隔两地,但从那一封封寄来的信中,他知道自己在对方心中的位置并无改变。   但苏梦枕的死却在这人心里留下了一条很深的印记,这让一直独霸着他的关爱的顾惜朝来说,忽然就有点无法忍受。   好在他现在已经长大了,马上就要及冠,再也不是以前那个任性的孩子,他清楚地知道,死人终究是个死人,会让人怀念,会让人伤感,却终究敌不过时间。   气氛莫名的有些沉闷,陆崇明忽然问道:“白明莫呢?有消息吗?”   顾惜朝摇头,自从蔡京倒台之后,他特意留意过白明莫的行踪,一个在他身边近十年,却又一夕之间背叛了他的人,他自然不会放过,可惜却一直没有找到他。   对于白明莫,陆崇明的感觉更加的复杂,一开始的时候,他是欣赏他的,但后来终究是忌惮着他眼底的野心而明知他有才华却弃而不用,让他在顾惜朝身边一蹉跎就是多年,以及之后那场最终导致了苏梦枕死亡的背叛,他怕是永远都不会原谅。   白明莫吗?他到希望他一直都不出现了,一旦出现,他必杀之!   新皇登基之后不到半个月,陆崇明再次回到北方,京师这个地方他不愿意多呆,皇帝也不敢让他多呆,此刻宋金两国之间的战争已经越发的趋向白热化。   半年之后金国皇帝驾崩,天下震动,所有人都知道,金人之所以能够支撑到现在全是因为有这位英明勇武的皇帝,现在他死了,继承人王孙却还年幼,大金朝堂一片混乱。   更有甚者,不知从何处忽然传出一条流言,金人气数已尽,亡国之日就在眼前。   军心大乱!可以说金人皇帝死的非常不是时候,他一死,已经到了紧要关头的宋金之战再无悬念,天要亡大金。   靖康二年年初,陆崇明凯旋而归,递上金国降表以及金人皇帝在内的皇室成员数千人,金人国灭。   此等前所未有的盛世功勋让他成为大宋开国以来的第一位异姓王。   陆崇明威名之盛,再无人能够压制的住!   诸葛正我等那些老臣都是忧心忡忡,在喜悦的同时更多的则是担心,担心陆崇明功高盖主,权势遮天,可让他们没有想到的是,已经成为端王的陆崇明并没有在京师久呆,在将端王世子顾惜朝提拔到户部之后,竟然再次带兵离京。   对此他们都是乐见其成,端王世子是个有才华的,而且年纪还轻,怎么样也比他老子好对付多了,这个朝堂至少还是赵家的朝堂,没有改姓顾。   此后数年,陆崇明一直在南征北战,大理,西夏,还有西边的蒙古等等,他带领的铁骑几乎将大宋版图扩张了一倍。   他回京师的次数极少,每次回去也只是看看顾惜朝,或则帮他解决一下朝堂上的小麻烦。   近几年来,顾惜朝的手段越来越圆滑,在朝堂上混得如鱼得水,需要他出手的次数也渐渐变少,更多的时候他都能自己完美的解决,也因此,他有时候连回都不想回来了。   再然后,某个晚上,他忽然从睡梦中惊醒,望着头顶上的那方帐篷,没有任何原因的他就是知道,时间到了。   次日清晨,他慢条斯理的起床穿衣,召集所有将士将一切事情稳稳当当的吩咐下去,在确保无论发生何事军中都不会乱的情况下,带着亲卫队快马加鞭的往京师赶。   整整七天的路程硬是被他缩成了三天,到达京师时已是一身的风尘,所有人都为他的突然出现而惊讶。   这次的见面与上次相隔已有整整一年的时间,顾惜朝变得更加的俊美,也更加的成熟,少年时期的锐气都被稳重深沉所取代。   陆崇明微笑,一直陪了他半个月的时间,而非如往常一般来去冲冲。   对此,顾惜朝也很高兴,虽然他表面上没表现出来,但目光却是柔和不少。   这大半个月的时间已经是除了当年在延州之外,父子两相处的最长的一段时间了。   “王爷。”袅袅婷婷的身影在小厮的陪伴下缓缓走来,一根雪白的纱巾遮住了她的面容,只露出一双忐忑而又秀美的眸子。   陆崇明想了一会儿才终于从某个角落中挖出了对方的身份信息,一句“你是谁”被他硬生生的咽进了肚子里,在自己的家里,如果问自己的老婆你是谁的话,绝对是一件能让人笑掉大牙的事。   其实这也不怪他,当年娶她本就是暂时的计策,后来蔡京倒台,因为她到底是自己娶回来的妻子,也因为对这个弱女子总存在着的一点愧疚,就将她保了下来,也依旧让她顶着个顾夫人的名号。   这么多年来,他真的没有见过对方几次,也难怪他不记得了,甚至长年行军在外,他都快忘记自己曾经娶过这么一个妻子了。   现在想起来了,他也没什么表示,只是想着如果他走之后,以小顾以前对她的讨厌会不会愿意继续养着她?或许应该和他提一下。   蔡四娘将手中的粥放在他面前,有些局促的说道:“这是你以前喜欢的,我、我听下人说你回来了,便想给你再煮一次……”   陆崇明看着她闪烁的眼神,在对方紧张的呼吸中慢慢将碗中的白粥一口一口的全部喝了下去。   ……   “呵——”愉悦的轻笑声响起,蔡四娘慌慌张张的连退几步之后,露出身后的人。   灰衣的小厮一改先前的唯唯诺诺,整个身子瞬间挺直,“顾大人多年未见,你怎么还是这么好骗呢?”   陆崇明神情淡淡,一点都没有对这突如其来的状况感到震惊的意思,他扬了扬空了的碗,漫不经心的道:“你是指这碗参了毒的粥?”   “你知道?!”尖利的声音响起,蔡四娘不敢置信的说道:“这不可能!你、你若是知道了的话怎么还会喝下去!”   自然是因为他本来就要走了,有毒无毒无所谓。陆崇明抿唇,“无论我与蔡京之间有多少恩怨,但你终归是最无辜的那个,我欠你,连同小顾的一起还你,自此再不相干。”   再不相干吗?!蔡四娘泪如雨下,怎么可能不相干,她是他的妻子,自从嫁给他之后她就认定自己是他的人,虽然知道自己配不上,但她依旧心慕于他,这样一个顶天立地的大英雄哪个女子不爱慕?她从来都是为了自己能够成为他的妻子而骄傲的。   可他却间接逼死了自己的父亲,自己的家人,整个蔡家因他所灭,还有——自己,刚刚乍见之时,对方眼中闪过的陌生让她伤让她恨,最终选择了这条路,她不知道自己是为了蔡家的仇多一点,还是为报复对方这么多年的冷落与无视多一点。   不过,已经无所谓了,蔡四娘从袖中摸出一个瓶子,惨然道:“这是和你一样的毒药,身为妻子,谋杀亲夫,天理难容,所以我会陪你,我从来就没打算活下去……”   “你——”陆崇明想阻止已经来不及了,瓶中的毒药被蔡四娘全都喝进肚中,那药发作的极快,不一会儿她便腹痛的倒在地上。   陆崇明也感觉到了腹中的痛楚,他恨恨的看向一旁站着的人,怒声道:“白明莫!你为何不阻止她!”   “哎呀!顾大人认出来了啊!”白明莫伸手一抹,薄如蝉翼的面具便落了下来,露出一张清白出尘的面容,“不过我为什么要阻止呢?一个一心想死的人我从来不会浪费时间去救的。”   陆崇明越来越痛,他能够看到地上的女子的挣扎越来越小,直至静止不动。   他闭了闭眼睛,沉声道:“你到是厉害,找了你那么多年,到最后竟是一直都在眼皮子底下。”   “顾大人才是重情重义。”白明莫轻笑,“明知有毒还能面不改色的喝进肚子,我原本还打算亲自动手的。”   陆崇明咬紧牙关,有滚烫的汗珠顺着脸颊滚落而下,“这么多年来,我一直都想问你一句,当年为何背叛。”   “噗!”白明莫大笑起来,笑的腰都弯下来了,末了他才说道:“这有什么好问的?当然是为了往上爬,你即不敢用我,我就找敢用我的人好了。”   “还有,别说背叛,从未效忠,何来背叛?”   是吗?陆崇明撑着桌子,竟是站了起来,他直视白明莫,哑声说道:“我今天或许是活不成了,但你也别想活着走出去!”   白明莫心下一紧,忽然就有了一种不妙的预感,他退!急退!   可依旧晚了点!   黑色的榴弹炸开来的时候,他哇的一下吐出大口鲜血,房屋崩塌,烟尘四起,宁静的夜瞬间像煮开了的水一样沸腾起来。   模糊的视线中他只看到那个灰色的身影踉跄几下,瞬间往外退去,但陆崇明知道,他绝对活不过今晚。   一个已经受了重伤的人如果还能被他顺利逃出府去的话,那顾惜朝也该塞回娘胎里重练了。   眼皮越来越重,他似乎听到了一个清冷的声音在模模糊糊的说着什么,失去意识前他想着,驱除鞑辱,国泰民安,杀白明莫报仇,他答应的都已做到,苏梦枕可以安息了吧,唯一可惜的是无法再见小顾一面了……   ……   靖康七年四月,端王遇刺身亡,天下皆悲。葬礼当日,万千风云骑扶灵而出,整个开封无数人痛哭失声,哭声直震九霄。   五月,顾惜朝继承其父爵位,称端王,封少傅。   陆崇明死后,顾惜朝一改往日的谦和圆滑,孤傲冷漠,多次让皇帝下不了台。   数月之后,赵桓不顾诸葛正我等人的劝阻,在小人谗言之下,决定削其王位。   靖康七年冬,朱慕阳等一干武将打着清君侧的名号带兵攻进皇宫,当朝斩杀十几个大臣,更有数十个家族被抄了家,开封一夜间风声鹤唳。   因为那时正是隆冬时分,后人称之为“隆冬变”!   隆冬变后,朝堂上被彻底的清洗了一遍,就连老臣诸葛正我都无奈隐退,整个朝堂端王顾惜朝一手遮天。   皇帝赵桓惶惶然不可终日,很快便病倒,并且在没有爬起来。   靖康八年二月,皇帝驾崩,顾惜朝拥立刚刚三岁的二皇子为新帝,自封为摄政王,权掌天下,天上地下唯此一人! 第36章 小苏番外   苏梦枕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喜欢上顾兰溪的,只知道在他意识到的时候已经再也忘不了了。   他至今还记得在小香山第一次见到对方时的场景,一开始只以为又是个清高的不可一世的文官,却没想到胆子倒是不小,直接就和朱慕阳叫起板来了。   说到朱慕阳,他是敬佩他的,义薄云天,有鸿鹄之志,讲的就是他了,他少年时与他为友,两人心心相惜,有着共同的愿望。   可他无论如何都没想到,几年之后的再次重逢对方竟会从一个心忧天下,立下赫赫战功的将军沦为匪类,他那时是极为震动的,第一次对大宋朝廷产生了不满的情绪,但就如他自己所说,更让他在意的是天下,是天下的百姓,朝廷的*,皇帝的昏聩反而是无足轻重的了。   为了朱慕阳,为了那几千士兵的性命,他自愿随在顾兰溪身后,跟他回了延州,而后一呆就是三年。   他从未想过自己竟会在一个地方呆那样久的时间,明明朱慕阳所托之事已经完满解决,明明他艺成下山还不足一年,他的江湖游历还未完成,可他却无论如何都走不开了。   一个被他认定为有几分清高之态的文官,在相处了一段时间之后,才发觉他与宋朝大部分文官都是不同的。   江湖和朝廷隔了两个世界,和许多江湖人一样,苏梦枕除了几位武功高强,与自己理想一致的武官之外,对朝堂上的大部分官员都是看不上眼的,尤其是那些自命不凡,却软到了骨子里的文官。   可以说他高傲,也可以说他目中无人,宋朝自开国以来就重文轻武,可他却偏偏不以为然。   可,这人却是不同的,或许一开始还没注意到,但随着时间流逝,与他相处的时间越久,他便越加的清晰的了解到这一点。   他是个好官,个性刚直,秉性不阿,对于延州的民生政事,他可以看出他是极不擅长的,可他却耐心的去学,去尝试,一步一步越来越好。   他的清高不是伪装的,而是真正的不流于凡俗的清高,仿佛与周围的人群远远地隔了一个世界,但就算如此,他也是一个很好地父亲,他曾无数次看到过他对顾惜朝的那种宠溺而又纵容的笑,看的久了便也微微有些艳羡,自然事后也每每嘲笑自己越活越回去了,竟然羡慕起一个小孩子起来。   延州的那三年,他生活的平静而又充实,那也是他咳嗽咳得最少的三年,简简单单的冰糖炖的梨子水,清甜甘醇,乃至于他之后几年都再没尝过和那时候一样的味道。   之后,父亲病重离世,他伤心却更震惊,他一直以为以自己这样破败的身体绝对会比父亲离开的早的,没想到最后的结果竟是这样。   这是他第一次经历所亲近的人离开,也更加的伤感,当天便和顾兰溪告辞离开了。   他走的利落,仿佛毫不留恋,但每回从忙碌中恍惚回神的时候都会下意识的左右探看一下,寻找着那道熟悉的身影。   金风细雨楼是他父亲一手创下来的心血,也因为他的死亡,根基动摇,这样艰难的担子却被苏梦枕硬是以区区一副病弱之躯承担了下来。   不服的人自然是有的,却被那绯色的一闪而过的光芒所慑,再不敢轻举妄动。   那段日子,苏梦枕撑得很苦,每晚小楼里的灯火都燃至天明。   他的身子越发的消瘦,蓝色的方巾一块换过一块,换下来的沾了缕缕血色,被他就着油灯烧成灰烬。   每当这个时候,他就格外的想念在延州时的清闲日子,也想念那碗简单的冰糖炖的梨子水的味道。   延州知州的马车已经进京,这个消息,他是第一个知道的,可他却不能去见他,至少现在不能,因为金风细雨楼的事情还未彻底解决,也因为,汴梁不比延州,这里的情势更加的复杂,有无数双眼睛在暗夜中窥探着,他们谁也不能踏错一步。   诸葛正我是他难得钦佩的几人之一,也不知从何处探来的他曾在延州呆过三年的事情,直言不讳的向他打探关于顾兰溪的事情,苏梦枕并没有隐瞒,他看出了对方想要招揽的想法,私心里也是希望那人能够走到自己这一边的。   顾兰溪是蔡京的弟子,这是他早就知道了的事,在延州时他可以不在乎,当做什么都不知道,但在汴梁,在蔡京隐隐觊觎金风细雨楼的现在,他想着让诸葛正我把他招揽过来也不是一件坏事,至少他不用时刻担心着,有朝一日要与他为敌。   他不想与他为敌,这样的念头异常强烈,开始的时候他或许并不太明白,直到在牢中重逢的那刻,他隐隐的有所触动。   彼时对方的态度并非很好,但他掩藏在冷淡下的关心,以及瞒着所有人寄来的那封信,却让他的心柔软下来。   从很久以前开始,他就知道那人绝对不是世俗常理所能规范的人,可他没想到他的胆子竟然大到那样的程度——在皇帝的眼皮子底下刺杀金使!   而他,大概也没好到哪里去,竟然陪着他一起发疯,事后不但没有后悔,反而畅快无比,这一生都没有如此畅快过。   金使之事后,顾兰溪请战离开,对方在京师的时间并不长,他知道那人不喜欢那个地方,太奢靡,太腐烂,无数的阴谋诡计让他厌恶至极。   于是,他亲自送他离开!   之后几年,他并没有刻意打听,对方的消息便源源不断的传入他的耳中,因为那人已经是大宋的神话,天下间人人仰望钦佩。   酒楼茶馆间,最不缺少的就是关于他的故事!   他是喜悦的,也很自豪,他没想到给他一片天空他竟能做到这样的地步,是他从来没有看透过他么?!   无论如何,他还是为他感到高兴地,冲动之下,他便去了北方,去看他。   就是少年的时候,他也没有过这样一个念头转过,什么都不管,什么都不带,只牵着一匹骏马就匆匆而行的经历的,那样的心情有点急,有点燥,又有些甜,复杂之极,无法言说。   见到他的时候,他以为自己会很激动,很喜悦,最终不过是淡淡一笑而已。   他在北方呆了三天,抛开自己的责任,抛开所有的立场,全然无忧的三天,那人带着他骑马,巡营,展示他亲手训练出来的军队,对方俊朗洒脱的笑让他知道,他是喜欢着这样的生活的,他虽是文官,却合该是一个军人。   两人偶尔也会下棋,而对方的棋艺一如往常般——烂!   也是那三天,苏梦枕更加得知道对方的处境有多么危险,频繁的刺杀让他眼皮直跳,心都凉了下来,比旧疾发作的时候更加的让他难以忍受。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这样的道理他早该知道的,于是,他便费了些心力,为他找来了戚少商,只为他能够一直的平安无事。   唯一所憾者,不能与他一起,并肩杀敌而已!   再之后呢?再之后他好像要娶妻了,娶得是当朝丞相的女儿。   得知消息的那一刻,他好像整个人都愣住了一样,然后就是咳嗽,撕心裂肺的咳嗽,蓝色的方巾被染成红色,他却全然不知,只觉得内心冰冷,仿佛被人生生挖去了一块。   他生了一场大病,病的起不来身,这让他连对方的婚礼都没有去成,虽然那场婚礼因为蔡家,因为他身份的问题就算他去了,也不可能光明正大的出现在婚礼上,但暗地里却是应该敬他一杯酒,向他道一声恭喜的,但最终却因为身体的缘故没有去成,他不知道是该遗憾还是该庆幸。   庆幸不用在喜欢的人成亲的时候对他说恭喜!   是的,他是喜欢他的!   或许他可以欺骗自己他不过是因为对方要娶的是蔡京的女儿才如此动怒,他只是担心对方会因为这层联姻的关系彻底和蔡京绑在一起,所以他才如此动怒,反应如此巨大!   自欺欺人不难,可他却不屑,他的心中有怒,有愤,更多的却是痛与妒!   喜欢便喜欢吧,他这一辈子本就短暂,能够有这么一个喜欢的人殊为不易,虽然那人是个男人,虽然在他意识到这份喜欢的时候,对方已经要成亲了!   一个人的喜欢,那也是一种喜欢,只是比较孤独而已!   顾兰溪成亲之后,苏梦枕就再没去过北方,在自己的心情没有收拾好之前,他都不打算去见他,何必拿自己的这份混乱去扰乱了对方的生活。   可他没想到,对方竟然回京了,在最不恰当的时间。   朝堂上的事情他自有一套消息来源,可他没有想到堂堂一国之君竟会卑鄙昏庸至此,在花费了一番功夫,终于在金使驿馆中找到那个毫发无伤,只是睡着了的人后,他指尖微颤,无法克制的在那双削薄的唇上轻轻一吻。   柔软的,带着点凉意的唇,让他的心前所未有的酸涩起来。   那场惨烈的逃杀是他生命的最后一战!   他从很小开始就一直在想着自己会是怎样的死法,想过最多的就是一个人躺在床上,一直咳嗽一直咳嗽然后终于油尽灯枯的病死,也曾想过死于一场江湖仇杀,毕竟死在他红袖刀下的人不少,他从来不认为自己武功天下第一,也懂得因果轮回的道理,只要他还是江湖人就总会有这样一天。   可他最终的结果却比他曾经想象过的任何一种都好,为救喜欢的人而死,本来就是一件让人高兴的事,何况那人不仅是你喜欢的人,还是大宋的希望,那更是一件了不起的事情了。   以区区苏梦枕的一具不知道还能活几个春秋的病弱之躯,去换取对方的存活,岂非是一件非常划算的买卖?!   这笔交易他并不亏本,就算是傻子都知道该怎么选,何况是他这样的聪明人。   意识模糊的时候,他被人紧紧地抱在了怀里,这是他第一次离他这样的近,近的能够清楚的听到对方胸膛中鼓动的心跳声。   他最后还是没能忍住,开口求对方别谋反,因为他在那双漆黑的严重看到了隐隐的恨意。   他恐怕是这世上最了解他的人了,早在很早之前他就知道这人是世上的条条框框束缚不住的,在皇帝的步步紧逼之后,谋反之事他不是做不出来的。   身为一个喜欢他的人,他不该以恩挟持,让他有任何的为难,可他除了是苏梦枕之外,还是一个宋人,他的理想,他这么多年下来的坚持,让他无法不最后再为这个国家做点什么。   对方的承诺他是绝对信任的,他从来就是这样一个一言九鼎的人,他会怀疑世上任何事情,也不会怀疑他亲口许下的诺言。   有他在,天下百姓会国泰民安,金人铁蹄不会南下一步,但他终究还是给他添了一个大麻烦。   他喜欢着一个人,却也愧对着同一个人,他无法偿还,也不想还,这样纠缠着的话下辈子会不会再遇见?   …… 第37章 小顾番外   顾惜朝并没有睡着,所以在那人一踏进卧房的时候他就知道了,然后他的手被人缠住,脚被人缠住,炙热的呼吸喷洒在颈边,一条湿滑的,灵活的舌头一下又一下的仿佛挑逗一般舔砥着他的耳垂、下颚、唇角……   那样的舔砥很痒,让人难耐,如果不是对方的气息太过熟悉的话,顾惜朝早就将人一脚踹到天边去了,可即使如此,他也无法忍受的睁开眼睛,重重的一巴掌拍在身上之人的后脑勺上。   清脆的巴掌声在夜深人静的夜中显得格外的响亮。   一直埋在他颈边作怪的人猛然抬起头来,英俊的面容,浅浅的酒窝,一双黑亮的眼睛湿漉漉的带着些委屈,乍一看上去,和一只控诉主人的小狗没有什么区别,唯一不同的恐怕是他的身量大了几号不止。   顾惜朝嘴角微抽,一个将近而立,面貌十足英俊充满阳刚魅力的大男人,做出这样的动作实在是不能看的。   或许是他眼中的嫌恶太明显了,戚少商嘴巴一瘪,报复性的咬住了他的下唇。   “嘶!”顾惜朝皱了皱眉,一股淡淡的咸腥味传入口腔。   雪白的牙齿松开,形状优美的唇瓣理所当然的留下一个清晰的牙印,戚少商带着歉意的轻轻舔砥,直到双唇被舔的红艳艳的,泛着水润的光泽。   戚少商呼吸渐重,清亮的眼睛渐渐暗沉下来,里面闪烁着一股顾惜朝已经非常熟悉的灼热光芒。   他拧眉,推了推对方道:“别乱发情,要你办的事情怎么样了,你还没跟我说呢!”   戚少商是个标准的行动派,他全然无视掉对方的那一点点抗拒,一边努力的扒衣服,一边说道:“我办事你放心就是,那几个保皇派不过是在瞎折腾而已,已经让人时刻监视着了,我保证他们不会给你惹来什么大麻烦。”   他脱衣服的技巧很高超,三下两下便将两人剥个精光,两个身量相差不多的人浑身赤裸的抱在一起,皮肤贴着皮肤,呼吸相闻,手脚相缠,丝滑温热的触感让戚少商舒适的叹了口气,“这样的夜用来说正事岂非太煞风景?你我应该做些更有趣的事情才是!”   顾惜朝眉眼一挑,无端端的泻出一丝邪气来,“你所谓的更有趣的就是指这档子的事情?!”说着,他屈膝,用膝盖在他鼠跷部,来回狠狠地碾磨了几下。   戚少商倒吸一口冷气,过大的力道让他痛与快并存,也不知是痛意多一些还是快感更大。   他紧紧地拥抱着身下之人,一边啃一边含糊的说道:“食者性也,连孔夫子都喜欢的事情我为何要忍?而且你我都几天未见了,难道你就不想?”   他自然也是想的,这样美好的夜晚,这样热情的情人,顾惜朝就算性子再清冷,也还是一个正常的男人,是男人,就不可能无动于衷。   只是,他看了看自己胸前的那颗毛茸茸的脑袋,有些咬牙切齿的说道:“你要舔到什么时候!”整个胸膛湿哒哒的,满是对方的口水,他就弄不懂了,按理说戚少商也不是什么都不懂的无知少年,该经历的不该经历的都有过,甚至因为他那张英俊的脸可能经验还挺丰富,这样的一个人怎么就能把床上的那档子事做成了舔棉花糖呢?!   如果不是他够镇静,绝对是要笑场的,不过现在也不能让他继续下去了,不然的话,他能不能一直忍的下去,还是两说。   顾惜朝勾住他的脖颈,冲着他微微一笑,俊美的脸因这样带着些情色的笑容,而更加的魅力四射,夺人眼球,至少戚少商是看呆了,以至于连两个人调转了上下位置都没意识到。   直到他两腿被人分开,体内被猛然冲进的东西弄得激痛不已,他才瞪着身上的人,断断续续喘息道:“又来这套,每次都使美人计你就没有新花招了么……”   顾惜朝眯起眼睛,用力的揉捏着对方的臀肉,示意他将双腿盘在自己腰间,然后才道:“管它是新花招还是就花招,只要对你有用不就行了?!”   戚少商懊恼,每次都被对方同一个伎俩所骗的自己才是最蠢的那个。   这样的想法在脑子里晃荡了一圈,很快就被连续的撞击弄得抛在脑后,他的视线渐渐模糊,只知道紧紧的攀附着身上之人随着他一起舞动……   ……   夜色已深,皎白的月光倾洒而下,照在室内投下一层朦朦胧胧的光线。   淡青色的,绣着花鸟云纹的纱帐荡起阵阵涟漪,一只修长白皙的手慢慢伸出,勾起淡青的纱帐。   顾惜朝披衣而起,帮累极睡去的戚少商掖了掖被角,然后便下床轻手轻脚的走在窗边。   从半掩的窗外吹来的夜风撩起他的鬓角衣摆,月光下,欣长的身影俊美如同世外的仙人。   他有些失眠,如往常的每一次一般,只要是在月亮很圆很圆的夜晚他从来都无法真正进入睡眠,这件事戚少商是知道的最清楚的一个人,也是他无论身在何处在做什么都会迅速赶回来缠着他的原因。   因为他的父亲就是在这样的夜晚被人杀害的。   他并不想让人担心,他也曾努力的想要忘记那件事情,但人的记忆就是如此,不是你想忘就一定能忘记的,平时还好,可以用外在的冷漠粉饰太平,可一旦到了这样的月圆之夜,平日里刻意压抑的负面情绪就会成倍的涌上心头,让他再也无法平静入眠。   父亲……   光洁的额头抵在窗户边的木框上,冰冷感传来,让他的心更加的空茫。   那是一种连刚刚得到满足的身体都无法填满的空寂。   他忽然想到了他小时候,那时候的他不过是一个出生贱籍的妓女之子而已,身份最低下卑微的那群人之一,从小就是看人脸色过活的,生在那样的地方,又在那里长大,又哪里还会有一般孩子的单纯天真,可他的那位父亲却从未这样想过。   我家小顾是个乖孩子,我家小顾相貌精致又聪明,我家小顾善良又懂事……在他眼中,似乎他的一切都是好的,让他心虚的同时越发的不敢在他面前流露本性,只想做个听话懂事的乖孩子……   事实上,他也做到了,恐怕那人到死的时候也只以为他是个听话乖巧的好孩子,哪怕他后来长大了,入朝为官,那人的想法都没有变过。   顾惜朝虽然不怎么想承认,但他确实是依赖着他的,那人勇敢正直,英勇无畏,那人是天下人仰望敬慕的存在,那人是他的父亲,是这世上最为宠溺纵容他的人,他敬爱他,仰视他,也深深的依赖着他。   他至今还记得失去他的那个晚上心中涌现出的悲痛与绝望,为此,他在抓到白明莫之后,并没有让他立刻死去,而是亲自用刀在他身上刻下一道又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直到那人双手被斩去,全身上下变得体无完肤。   白明莫,那个他曾经喊做师父的男人很硬气,由始至终都未胆怯求饶,最后还是戚少商看不过眼,狠狠地揍了他几拳,试图将他从那种癫狂的状态中拉回来,又一剑让白明莫彻底解脱。   他和戚少商的关系便是在父亲死后的那段时间改变的,那些日子他白天很正常,很克制,办理父亲的丧事,处理朝堂上的事物,虽然忙得不可开交,却一点错处都没有,让某些心怀鬼胎的人都抓不到半点错处。   唯一不正常的就是他开始失眠,不是不想睡,而是睡不着,每次闭上眼睛就像掉进巨大的深渊一样,深沉的黑暗从四面八方碾压过来,几乎要将他整个人撕成碎片。   戚少商是第一个发现他异常的人,他费尽心思的想要帮他,最后连自己都给赔上了。   他们谁也不知道究竟是哪个先跨过那条界限的,或许那也并不重要,在顾惜朝看来,有了对方的陪伴,自己渡过了那段最难熬的时光,而且直到几年后的现在,他们两人还在一起,谁也没有抽身离开的打算,这已经很好了不是吗?!   在失去了最重要的那个人之后,有一个人能够陪在身边,终归是不错的。   他并不贪心。   ……   戚少商一直到天光发白的时候才醒过来,当他睁开眼睛时,卧室中只剩下他一个人的身影了。   他手一伸,想要来个鲤鱼打挺,但股间传来的刺痛让他动作一僵,嘴巴咧开,露出白森森的两排牙齿。   蜜色的肌肤健康阳光,处处布满着斑驳红印以及牙印掐痕,一看就知道被蹂躏的不轻,可他却丝毫不在意,衣袍一挥,已经将所有的痕迹遮盖住。   戚少商出了卧房的门,熟门熟路的拐了几个弯,在书房门前停了下来。   里面传来的对话声让他挑了挑眉,敲门的手缩了回来,他抱着双臂整个人斜倚在门框上,一是可以守住门,不让任何不相干靠近,第二也是为了让自己好过一些,减轻一些下身的负担。   直到门吱呀一声被人打开,素衣独臂的男子从里面走了出来。   两人视线相对,朱慕阳显然是知道他的到来的,也不如和吃惊,只点了点头算是打招呼,便径直离开了。   自从陆崇明死后,他更加的冷漠了,也更加的孤僻寡言。   戚少商走进书房,第一句话就说道:“他又来劝你做皇帝了?”   顾惜朝皱眉,“你这口无遮拦的毛病真该改改。”   戚少商无所谓的耸耸肩,“有必要吗?这已经是所有人都心知肚明的事了,小皇帝早晚有一天会被你废掉的。”   顾惜朝深深的看他一眼,忽然说道:“你不是一直以来都是不甚赞同的吗?!”   戚少商沉默片刻,才无奈道:“我是反对,做皇帝有什么好的,累死累活不说,后世史书你也逃不掉一个乱臣贼子的骂名,可只有我一个人不赞同又有什么用!”所有人都在等着他做皇帝,那些部下,风云铁骑,端王一系的心腹党羽,甚至对方自己也是有这个野心的,他又如何阻止。   何况,只要是这人的愿望,他或许会不认同,却还是会尽自己所能的去帮他。   顾惜朝轻轻地呼出一口气,忽然朝他招了招手,等对方疑惑的靠近的时候,他猛地将他拉着倒在自己身上,然后圈住他的腰身,低声道:“我不会做皇帝的……”   戚少商惊讶,他下意识的问了一句“为什么?”   “笨蛋!”顾惜朝拍小狗一样拍了拍他的脑袋,鄙视道:“我若做了皇帝,肯定是要三宫六院留下后代的,我怕某人到时候会躲墙角里哭死!”   绚烂的火花猛地在脑子里炸开,戚少商裂开一个连他自己都没意识到的傻笑。   顾惜朝不忍直视,但心情却因为对方那样的傻笑莫名其妙的好了起来,他改拍为揉,直将对方原就乱七八糟的头发弄得更糟糕了,才说道:“过几天,我要去一趟延州,你陪我一起去吧……”   他虽然决定不做皇帝了,但也还是万万人之上,如今他想做的事情天下谁人敢拦。   父亲,我现在算强大了吧,这世上再不会有人敢因为我的出生而小瞧我,而母亲也不会再为了成全我而受任何委屈,我做到了自己曾经许下的诺言……   …… 第38章 再穿   四周是一片漆黑。   一个飘渺的声音不断地在他耳边响起,牵引着他,渐渐地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   紧闭的眼睑微微颤动,然后猛地睁了开来,陆崇明首先看到的就是一片流光溢彩的金。   灿烂的金光有些柔,有些暖,耀眼的让人移不开视线,片刻后,那样绚丽的色彩逐渐隐退,那双漂亮的眼睛变回正常的颜色,清冷深邃,如月下的一弯寒潭,只有瞳孔的边缘留下一点浅浅的淡金。   陆崇明一时间有些怔愣,有那么一瞬间竟有些不知今夕是何夕之感,直到咕噜噜咕噜噜的声音传来,一个巴掌大的小圆球滚到他脚边,他才慢慢的醒过神来。   面前的男人相貌精致,气质冷清,是一张算得上熟悉的脸,周围的布置也都似曾相识,明明是早就熟悉的,现代化书房格局,但现在看上去,竟有一种微妙的不适应。   或许是他沉默的时间太长了,南代巫有些疑惑,伸出五指在他面前晃了晃,拧眉说道:“还没彻底清醒过来吗?!”   陆崇明闪电般出手,一下子捏住了对方的手腕,指尖传来的异样让他心下一凝。   “放开!”南代巫抽了抽手腕,没抽动,声音变得有些冷。   陆崇明挑了挑眉,依言放开,虽然对刚刚自己碰到的异状有些好奇,但他并不是个喜欢探究别人*的人,而且他们两个不熟。   南代巫后退几步,淡淡道:“元帅阁下刚刚回来,在下觉得你现在最需要的是休息,然后才有精力谈接下来的事情,阁下以为如何?”   因为长时间保持着一个姿势的缘故,陆崇明的身子有些僵硬,他慢慢的从躺着的沙发上站了起来,沉声道:“你说的对,我现在确实需要休息。”   南代巫点头,“二楼走廊右拐,有十几间客房,阁下可以任选一间。”   陆崇明没有与他客套,他现在也确实没有精力去应付另一个陌生人。   理了理衣服,他直接开门离开。   南代巫一直站在原地,直到那个欣长的背影消失在门后,才慢慢的抚上自己的右手腕,那里曾经受过很严重的创伤,严重到就算以现在如此发达的医疗技术都无法彻底治好,虽然表面看上去温润细腻,毫无瑕癖,但只有他自己知道,这只手是半废的,稍微重一点的东西都无能为力……   ……   陆崇明洗了个澡,换了件睡衣,将自己用力的甩在那张柔软的大床上。   或许是时间过得太长久,房内的那些现代化器具他用起来竟有些手生,刚刚洗澡的时候就生了一些波澜,毕竟那对他而言,已是隔了十几年的光阴。   那些发生的事情,那些个性鲜明的人,清晰的倒印在他的脑海中,反而是这个世界的事情变得有些模糊了,在陆崇明看来,那已经是上上辈子的事情了。   他以为自己会睡不着的,世界的转变只在一瞬间,就算他早有心理准备,也还是无法立刻就适应,可事实上却是,他刚刚沾到枕头的瞬间,就已经意识模糊,睡死过去。   这一睡就是好几个小时,陆崇明是被咕噜咕噜的声音吵醒的。   他抓了抓那头乱糟糟的头发——那头修理的整整齐齐的短发如今也成为他不能适应的事情之一了——看似幽深,实则没什么焦距的目光紧紧的盯着那个罪魁祸首,眼珠子都不转一下。   咕噜噜缩了缩自己的触手,小心翼翼的往后滚了半圈,但马上,它似乎想起了主人的吩咐,圆扁扁的身子晃了晃,小小的眼睛泛着红幽幽的光芒,再然后,南代巫的声音便从它身上冒了出来。   “元帅阁下,早餐已经备好,请下楼用餐。”   陆崇明这下算是彻底清醒过来了,他拍了拍额头,迅速套好衣裤,将紧闭的窗帘拉了开来,清晨灿烂的阳光透过玻璃窗照进来,让他下意识的眯起了眼睛。   当陆崇明跟随着咕噜噜走到餐厅的时候,南代巫已经在长桌边坐好了,手上还拿着一些文件在细细翻看,听到咕噜噜的声响时,才抬眼朝他这边看了一眼,然后点了点头,算是打招呼。   陆崇明不着痕迹的扫视一圈,发现不是自己的错觉,这座雄伟精致的城堡之中似乎除了他们真的不存在第三个人了,不免就有些惊讶,看来所谓的精神师,果然是一群离群索居,异常孤僻的人。   陆崇明在他旁边的位置坐下,两人离着不远不近的距离,一顿早餐吃得悄无声息。   直到用完餐后,陆崇明才摸了摸已经半饱的肚子,说了一句异常突兀的话,“那个世界是真实的吧?!”   南代巫手上的动作一顿,沉冷的眼睛静静的看向他。   “你以前说过,那是你用精神力所创造出来的世界,我开始的时候并无怀疑,毕竟你异人的血统摆在那里,可是一年两年,那么多年下来,那些人,宋朝的那些事情都太真实了,一点细小的破绽都没有,再强大的精神力也不可能做到这样的地步。”   “容我提醒阁下一句,你所谓的以前只是十三个小时前的事情。”南代巫放下杯子,擦了擦嘴角说道:“而且是真实还是虚假并无任何意义,元帅莫忘了自己最终的目的。”   只有十三个小时吗?不,再去除掉他吃饭睡觉的六个小时的话,就只有七个小时,他的十五年只是现实当中的七个小时吗?陆崇明紧紧地抿着双唇。   “不要迷失在虚幻之中。”南代巫不知想到了什么,忽然皱了皱眉说道:“元帅心志坚定,应该不用在下提醒才是,你最应该关注的是结果而非过程。”   对方的这番话是正确的,也完全是出自于好意,可陆崇明却忽然觉得很不舒服,那股情绪来的快,也很莫名其妙,他狠狠闭眼,将所有的情绪都压制在心里。   或许是他的脸色太难看的原因,南代巫沉默片刻忽然转开话题道:“我已经和陛下通过电了,我和他说你会在这里再呆几天。”   是不是住在这里无所谓,反正他现在是休假时期,让他皱眉的是对方连问都不问一声的擅自安排他的行程。   不知道是不是看出了他的不满,南代巫淡淡道:“我既然答应了会帮你解决问题,那么,在问题没有解决前自然是不能让你走的。”   于是,陆崇明又想起了那个较为荒唐的计划,他难得的勾起了唇角,道:“小顾很好。”很漂亮很能干,他的养成绝对是成功了的。   “哦?”南代巫挑了挑眉,露出一丝似笑非笑的弧度,“你确定?”   他扬了扬手中的纸张,沉声道:“侠义值只有十三点,叛逆五十三,魔性高达八十四,整体来说已经黑化了,你确定他很好?”   陆崇明瞪大了眼睛,他一点都不客气的拿过对方手中的资料,扫视了一遍拧眉道:“你怎么会有这个东西,你没见过小顾光看这个就一定正确?”   南代巫一把抱起脚边的东西,说道:“咕噜噜不会出错的。”   陆崇明有些心乱,不想去追究那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又怎么知道那个世界的事情,甚至对小顾列出详细的属性值,老实说连他自己都已经不清楚那十五年的时间到底是他真实经历过的,还是南柯一梦了。   让他更加在意的是小顾怎么就长歪了呢?他怎么就歪了呢?明明就是一个很孝顺,很有才华,很正直的有为青年的啊,怎么就歪了呢?!!   他想了半天,终于将所有的责任归咎到了白明莫身上,有那样一个心怀鬼胎的师父,小顾从小受他指导,和他在一起的时间比自己长多了,能不歪吗?!所以,都是白明莫的错!   一次失败了,那就试第二次,这是南代巫的打算,于是,在陆崇明醒转后的第二天,连十二个小时都没到,就再一次的昏睡过去。   望着眼眸紧闭,无知无觉的人,南代巫在他身边坐下,他弯腰抱起脚边的咕噜噜,忽然没头没脑的问了一句,“你确定了?”   “咕噜噜,咕噜噜。”   南代巫眼神闪了闪,轻声道:“那便试一次吧。”反正,这一个月的时间不会有任何人来打扰他们……   ……   陆崇明再次醒来时,第一眼看到的就是绣着花鸟云纹的纱帐,古色古香的布置让他恍惚间觉得自己又回到了大宋,好像那座坟墓一般死寂的城堡,冷漠俊美的南代巫,短暂的十多个小时才是他真正的黄粱一梦,梦醒了,他又回来了——如果不是这个房间的布置全然陌生的话!   陆崇明动了动脖子,动作有些僵硬的从床上爬了起来,脑袋有些疼,身子没力,胸口发闷,口腔中还残留着药汁的苦涩,一切都表明现在的这具身体是如何的不健康。   他只是伸展来了一□子而已,全身骨头发出的啪啪声便足以让人齿冷。   陆崇明狠狠地拧起了眉头,显然是不满意到了极点,这具身体简直比当年顾兰溪的还要糟糕。   “吱呀——”房门被打开,然后一声尖叫让他本就不悦的心情更加的乌云密布。   “大爷醒啦!大爷醒啦!快来人啊!”   比老母鸡好不了多少的嗓音哒哒哒的跑远了,然后半刻钟不到,清冷的房间呼啦啦的跑进一大堆的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每个人的脸上有喜悦有激动,也有涕泪交流的。   而且每个人都还在杂七杂八的说个不停。   “大弟啊,你要放宽心啊,你是一家之主,这个家可少不得你。”   “大哥,我知道你生气,可也不能和自己的身体过不去啊,你放心,那妖孽绝对活不了!”   “老爷!”这是女人哭泣的声音,“我们的儿子已经被那妖孽给害死来了,如果你再有什么三长两短,我要怎么活啊……”   “早几年我就知道了,那是个妖怪,你们不信我,现在后悔了吧!”   “闭嘴!你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   “你……”   ……   刚刚醒来就被这么包围着连续攻击,陆崇明已经昏头昏脑了,他闭了闭眼睛,忍无可忍的喝了一声,“都给我闭嘴!”   瞬间,一片寂静。   恰在此时,一个声音在他脑中响起,“注意注意,元帅阁下,您这世的儿子即将被人施以火刑,未免任务失败,赶紧前去英雄救美!”   陆崇明刷的一下跳了起来! 第39章 救人   他被紧紧地绑在了一根粗大的木桩上,任他拼尽全力都无法将身上的绳索挣开丝毫,反而腕间双手因为他的挣扎被磨得皮开肉绽,刺目的鲜血染红了木桩。   他的喉咙吼得干了,带着沙哑,口腔中弥漫着一股血腥味,面前那些熟悉的,曾经对他笑的无比亲切的人此刻却如被恶魔附身一般,扭曲着容颜,一心想要置他于死地。   “烧死他!烧死他!烧死这只妖孽!”   “为小少爷报仇!”   “留着他,我宁庄永无宁日!”   “……”   群情激愤,那些平日里总是一脸淳朴笑意的百姓,现在却化身厉鬼,看着他的目光带着浓烈的杀气和惧意。   被乱发遮住了的眼睛慢慢的望向站在最前面的几个老人和一个年轻的男人,这几人显然是人群中颇具威望的人,也是他曾经的亲人。   那个年轻的男人他是要叫一声堂叔的,记得他十岁以前,每当看书看累了的时候,他都会把他扛在肩上,偷偷摸摸的躲开旁人的视线,带他去庄外遛弯,而他现在,却同旁人一样想他死!   明明就知道的不是吗?这样的事情以前不是没有过,早就知道会有这样的结果为什么他还要回来呢?一次又一次,怎么也死不了心,总希望会出现奇迹,想着有朝一日别人能够接受这样的自己。   因为被人关爱着的感觉太好了,那些亲情,那些快乐而美好的日子,让他一再的流连,也让他忘记了,那些关爱亲情原本就不是他的,只是他一时偷来的,如果他沉湎了,舍不得丢开手,后果也只能由他一人承担。   乱发后的眼睛由开始的悲伤迷茫,渐渐变冷,他开始恨了,那些早就沉淀累积的负面情绪在胸中翻腾,只是这次已经有点克制不住了,如困兽一般凶狠挣扎的目光让每个与他对视的人都心下发憷,不由自主的后退几步。   宁绍元强压下内心的恐惧,朝着身边的一个老人说道:“大长老,庄主病重,这里的一切还请您来主持。”   大长老点头应承,他挥了挥手中的拐杖,周围便彻底安静下来,每个人都下意识的竖起耳朵听他说。   “各位乡亲,我宁庄向来偏居一隅,安居乐业,从未做过什么伤天害理之事,但这个人,这个不知从哪里来的妖孽,却吸走了宁庄小公子的魂魄,附了小公子的身,在我宁庄搅风搅雨,更害的庄主一病不起!”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我等绝对不能放过他!”   “烧死他!烧死他!”等大长老浑厚的声音刚落,一阵又一阵的声浪便响了起来,杀声直冲九霄。   他已经彻底停止了挣扎,看着眼前这一个个变得面目全非的人只觉得好笑,这就是他追求的吗?一直以来拼了命也要抓在手中的东西?只因为换了一具皮囊,就被视为妖孽?好一个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他果然不该奢求的!   年纪幼小的孩子被牢牢的绑在木桩上,周围堆了一圈的松脂木柴,只要那根火把轻轻一扔,就会彻底燃烧起来。   当陆崇明不顾所有人的阻拦,拼死拼活的赶到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的一副情景。   “让开!”低沉有力的声音响起,每个看到他的人都不由自主的依他所言,给他让开了一条通往中间高台的路。   他现在的模样颇为狼狈,头发散乱,连件外衣都没有来得及穿,只着了一件单薄的里衣,因为是匆匆忙忙跑过来的,他的后背已经被汗水打湿,皮肤和里衣紧紧地贴在一起。   就算如此,也没有人敢轻视他,因为他的身份,因为他脸上的寒意,更因为他手中拿着的那把剑!   陆崇明虽然练过几天剑法,但剑术并不是很好,但用来吓唬吓唬普通人还是可以的,如果不是这把剑的话,以他现在的身子骨,在那么多人的阻拦下,能不能走出山庄都是一个问题。   好在他总算见到人了,也幸好他来的还算及时,至少人还活着,不然哭的人就要变成他了。   “堂兄!”宁绍元疾步走上前来,说道:“你怎么来了?你身体还没好呢,这里交给我们来就可以。”   “交给你们?”陆崇明讥讽,“交给你们什么?烧死我儿子吗?”   老实说,他现在的心情很不好,不仅因为身体上的不适,更因为这些人竟然如此对待一个幼崽,这在他看来,是要被判处死刑的重罪!   他的这个想法旁人自然是不知道的,但他们却听出了他语气中的反对。   宁绍元急切道:“堂兄此言何意,难道还把他当成自己的儿子吗?!他是妖怪!不知打哪儿来的妖怪!小堂侄就是被他害死的!”   “我还不至于连自己的儿子都认不出来!”陆崇明说着,向高台的方向走去,宁绍元想拦,却没能拦得住。   他满脸不悦的朝跟在陆崇明身后一起过来的几个瞪去,“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宁夏清苦笑:“大哥一醒来就不管不顾的硬要过来,谁劝都不听。”   他们几个也是没有办法,除了跟着难道还敢来硬的不成?!   这边厢几人俱是无奈,不知道对方到底要做什么,那边厢陆崇明已经站在了高台下。   台子并不是很高,他站在下面与被绑着的孩子只差了一个头的距离,他微微仰头,就正好看到那张被乱发稍稍挡着的面容。   孩子的脸很瘦,很苍白,却依旧可以看出俊秀出众的轮廓。   陆崇明沉默片刻,忽然问道:“你六岁生辰那日,我有事未归,后来才补送了一件礼物给你,是什么?”   黑色的眼睛眨也不眨的看着他,好一会儿,对方才哑着嗓子说道:“爹……你亲自给我做了一碗寿面。”   “十二岁那年,你生病,我照顾了你一夜,你醒来后我对你说的第一句话是什么?”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以后不许生病。”目光中的冷漠稍稍退去,重新变得柔和起来,就是这样的关爱温暖让他流连不去,即使失去了也要重新抓回手中,他就是这样贪爱贪情的人。   他们这一问一答气氛渐渐缓和,陆崇明身后的人却急了,辈分最高的大长老皱眉道:“庄主不可心软,这是个妖孽,而非小公子,万万不要被他迷惑了心智。”   其他众人纷纷点头附和。   小孩的眼神微微黯淡,然后就见面前的人已经转身,手中长剑一横,保护性的挡在了他面前。   “那些事情只有我和奕儿才知道,他是我的儿子!”   陆崇明态度决绝,却让其他人面色震惊,乱了方寸。   几乎所有人都在反对,但陆崇明的这个身份在整个宁庄颇具威严,一时间竟无人敢硬来,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一剑砍断了绑在木桩上的绳索,然后抱起人离开。   宁家兄弟不知所措,大长老仗着自己的辈分高,拄着拐杖当先拦在了陆崇明面前,然后一个人两个人,无数个人挡在了他面前。   宁绍元见情势不妙,赶紧上前说道:“别冲动!大家都别冲动!我家堂兄只是一时被妖孽给迷惑住了,待我劝劝就好!”   不用想都知道他要说些什么,陆崇明长剑一挡,阻止了他的靠近,他看了一眼自己怀里的孩子,冷声道:“无须相劝!如果连自己的孩子都保护不了,我还活着干什么?不如早早死了干净!”   “大哥!”宁夏清跺脚,“什么死不死的不许说这种晦气话,宁家还要靠你撑着!”   宁绍元也急了,他凑到大长老耳边小声说道:“我堂兄刚刚醒来,神智不太清醒,咱们先顺着他点,别和他硬来,等过两日他身子好了,自然会想明白奕儿其实早就已经死了的事实。”   大长老皱眉,他也是宁家的人,自然不想为难宁庄庄主,只是,“那个妖孽怎么办?就这么将他给放了?”   “自然不会!”宁绍元道:“这两日我会派人严密看守,一个害死我家堂侄的人,等堂兄清醒过来,自己就会收拾了他。”   大长老沉思片刻,还是答应了,毕竟他也不想将和宁家的关系弄僵,至于其他普通乡民,本就惧于陆崇明的威严,现在见德高望重的大长老都同意了,都纷纷让开条道来,只是从他们望向怀中孩子那愤恨而又畏惧的眼神可以看出,这恐怕只是暂时的。   之后的反弹恐怕很大,很严重,陆崇明能不能够承受得住,就要看他的本事了。   陆崇明将人光明正大的抱了回去,宁家上下全都翻了天,宁夫人——也就是陆崇明现在这具身体的夫人——一下子昏了过去,叫大夫的叫大夫,熬药的熬药,整个山庄乱成了一锅粥。   而造成这一切混乱的陆崇明二人却将所有的喧闹抛在身后,径直进了绿贤园,那里本就是宁家小公子宁秀奕住的地方。   房中的布置和他离开之时一模一样,桌案上连一点灰尘都没有,显然是经常有人进来打扫的缘故,紧翘的睫毛微微一颤,他抿着双唇没有说话。   自从被他从木桩上放下来抱在怀里的那刻起,他就一直保持着这样的沉默。   陆崇明也没有在意,他将人放在床上,第一要处理的就是他双腕上的伤口。   纤细的手腕本就瘦骨嶙峋,握在手里都嫌咯人,现在更是多了几道青紫瘀痕和血迹斑斑的裂口。   屋中无人伺候,也没有哪个下人敢进来,好在绿贤园的东西都是齐全的,别说一些普通伤药了,在园子后面更有一个小小的温泉室,那是因为宁家小公子自幼体弱,原主为了这个唯一的儿子特意修建的,从这一点也可看出原主对他的疼爱。   温泉室中雾气蒸腾,遮住了他眸中的波光,他确实贪情贪爱,也因为那些人待他太好,他又怎会不去贪。   陆崇明不顾他轻微的挣扎,将人剥光了,小心的走进温泉中,怀中的身子太过瘦小,几乎称得上骨瘦如柴,皮肤上还有无数的伤疤,有新伤,也有陈年旧疤,让人怀疑这样一具满是伤痕的身体是如何活到今天的?   陆崇明紧紧地皱着眉头,克制住心下不断翻腾的怒火,尽量放轻了动作帮他清洗瘦小的身子。   或许是他的动作太温柔,也或许是泉水的温度太过温暖,本来戒心极重的孩子竟在这个时候睡了过去。   陆崇明没有吵醒他,也不舍得去吵醒,他知道,这怕是他近日以来睡得最安稳的一个觉了,而他自己也需要时间好好整理一下思路。 第40章 还魂   床上的人睡得极不安稳,一双伤痕累累的手紧紧地攥着陆崇明的衣袖,动作间带着一种无言的执拗,好像无论如何都不会再放开了一般。   陆崇明就坐在床头,后背靠在床柱上,因为衣袖被拉着的关系姿势微微有些别扭。   帮他掖了掖被角,陆崇明开始整理脑子里留下来的记忆。   宁庄是一方富户,地方有些偏远,周围有大概几百户的人家,一直以宁家为首,靠着宁庄生活,而他现在替代的这个原主就是宁庄的庄主,宁夏泽。   宁夏泽性子严肃,却也是个心善之人,平日里哪家遇到困难,只要求到他这里他都会帮忙解决,因此颇得乡民敬重。   这位宁庄主要钱财有钱财,要名望有名望,还有一个圆满的家庭,按理来说也不缺什么了,唯一让他遗憾的就是独子体弱多病的身体了。   宁夏泽的儿子宁秀奕,整个宁庄就没有不喜欢他的,长得好看,性情谦逊有礼,还很聪明,诗词歌赋古籍文章一点就通,可以说是宁夏泽的骄傲了。   可惜这位宁庄唯一的小公子却是个短命的,自出娘胎以来就汤药不断,如果不是宁家这样的富贵人家,如果不是宁氏夫妻这样爱子如命的人,根本就活不了这样长的时间,可即使如此,宁秀奕也没能活过十四岁!   宁家小公子去世那天,宁夫人哭的死去活来,而宁夏泽这个从来没有软弱过的男人则是强韧悲痛,亲自打点了儿子的丧事,那段时间整个宁庄都是愁云惨雾。   本来事情也就到此为止了,人已经死了,活着的人再悲痛,日子也还是要过下去的,然后随着时间流逝而淡忘,可偏偏在人下葬的半个月后,又有一个自称是宁秀奕的人回来了。   开始的时候并没有人当成一回事,只以为是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骗子,而且还是个已经疯了的骗子,不是疯了的话,又有谁会顶着一张全然陌生的脸去冒充一个已经死了的人?!   可是就是这个疯子却能说出一件件只有宁家小公子自己才能说出的事情,所有人都惊恐了,纷纷猜测,难道真的是宁家小公子还魂了?   借尸还魂本就是一件极其惊悚的事情,后来更有流言传出,说是对方是个妖怪,一个吞吃了宁家小公子灵魂的妖怪,这样的说法或许在开始的时候只是个谣传,但在经由别人的口通知到宁氏夫妻耳中时,却成了最恶毒的事实。   作为宁秀奕的父母,关心则乱,还未从悲伤中走出来的他们是宁愿相信自家的孩子被人所害的,否则的话难道真让他们去相信自己的孩子借尸还魂了?那比孩子真的死了更让他们难以接受。   于是,谣言不再是谣言,而是变成了显而易见的事实,就算归来的宁小公子再如何澄清都毫无用处。   宁母整日以泪洗面,宁父更是一病不起,在宁庄的默认,长老院的支持,所有乡民的憎恨眼光中,瘦小的孩子被抬上了火刑架。   ……   事情始末到此为止,陆崇明揉了揉眉心,开始沉思,难道这世上真的有借尸还魂这种事?   世界不同,世界观也不同,有自己这个明晃晃的例子在,或许对方的情况和自己相似也不一定。   现在最重要的事情反倒不是这个,而是对方的安危,虽然自己把人给带回来了,可他当然不会以为以后就彻底安全,高枕无忧了,外面的人可都在虎视眈眈的想要把人重新绑到火刑架上去呢,他必须想个一劳永逸的法子。   急促的脚步声往这边走近,门外传来一阵阵的嘈杂声,尖锐的女音满是不悦:“大哥是昏了头了不成?!把这么一个煞星带了回来,他是想要我们宁家家宅不宁吗?!”   “你就消停些,少说两句不成吗!”男人的声音不悦的说道。   “你这是什么话,我还不是为了大家好,难道你想我们宁家都被那只妖怪给害死?!”   “够了!此事堂兄自有分寸,他是宁家家主,绝不可能害了宁家!”   “啧!就知道拍马屁!”   “夏笙!”   “……”   吱呀,房门被打开,陆崇明依旧一身单衣,背脊挺直的站在门边,沉冷的目光微微扫视一圈,每个与他视线相触的人都不由自主的安静下来,然后就听他道:“吵够了没有?没吵够的话出去吵。”   开始叫嚣的最凶的女子,也就是宁夏泽唯一的妹妹宁夏笙闻言缩了缩脖子,别看她平日里牙尖嘴利的,实则最怕的就是自己的这位大哥了,在他面前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   “大哥。”说话的是她身边的一个男子,正是宁夏笙的夫君郑立晨,只见他微微拱手,说道:“扰了大哥了,只是大嫂那边刚刚醒来,大哥不去看看吗?”   陆崇明暗暗皱眉,作为一个丈夫,去看看现在的妻子是理所应当的,只是他现在哪敢离开这里,他担心自己前脚刚踏出绿贤园,别人后脚就进来把人给带走了,那可不是他愿意见到的。   于是,他想都没想,直接摇了摇头。   三人显然是没想到,平日里颇为爱重妻子的人竟然会拒绝,不由得眉心紧拧,宁夏笙虽然有些害怕,但还是跺脚道:“大哥,你真被那妖孽迷惑了心智不成?是大嫂重要,还是那个妖孽重要!”   陆崇明不悦,冷声道:“别一口一个妖孽,他现在是我的儿子!”   宁夏笙急了,刚要出口顶撞,就被身边的郑立晨拉住了手腕,只听他道:“大哥,如今大嫂卧病在床,身为丈夫,你无论如何也该去看望一下吧,莫让大嫂伤心。”   陆崇明有些犹豫,他刚要说话,就听房内传来动静,想都没想,他直接转身走进卧室,身后三人面面相觑,也跟了上去。   掀开帘帐,床上的孩子已经醒了,一双漆黑沉静,一点都不像孩童的眼睛在那张苍白而消瘦的脸上显得格外的大,此刻,那双眼睛正牢牢地盯在陆崇明身上。   等他走了过去,纤细的手腕迅速伸出,紧紧的攥住了他的衣袖。   陆崇明失笑,他揉了揉他的脑袋,轻声道:“睡醒了?”   孩子沉默,一点都没有开口的打算,陆崇明也不在意,一把将人抱起,从柜子里翻出宁秀奕以前的衣服给他穿上。   怀里的孩子太瘦小了,就算是宁秀奕十岁以前的衣服穿在他身上都显得有些宽大。   鹅黄软袍略显空荡的挂在他身上,陆崇明想了想,又找来一条玉色腰带紧紧地系在他的腰间。   还别说,本来一个骨瘦如柴的小可怜被这么一打扮,还真有了几分富贵小公子的味道。   陆崇明动作虽然生疏,但很认真,让旁边站着的几人看得直皱眉,就是以前宁夏泽再疼惜儿子的时候,也没亲自伺候过他穿衣服的,难道真的被迷惑的没有神智了?!   三人心惊,直到陆崇明抱着孩子往门外走的时候,宁绍元才急忙追上去问道:“堂兄这是要去哪里?”   陆崇明挑眉,“不是你们让我去看夫人的?!”说完,他直接就走。   唯有宁夏笙三人不知所措,他们请的是他一人啊,现在将罪魁祸首一同带去算怎么回事?这不是让大嫂病的更厉害嘛!   ……   宁夫人的惜瑾阁与绿贤园离得并不远,但就是这并不长的一段路,却引来庄内无数下人带着惊惧的观望。   陆崇明是抱着孩子光明正大的走进惜瑾阁的,却是被宁夫人摔花瓶仍茶杯赶出来的,如果不是他护的仔细,怀中的孩子绝对会伤上加伤。   是哪个说的宁夫人身体虚弱,需要他来看望的,简直是胡扯,他已经很久没有逃得这样狼狈过了。   无视周围望过来的试探目光,陆崇明脚步一转,往厨房的方向走去,醒来这么长时间了,他滴米未进,早就饿了,相信怀中的孩子只会更饿。   庄中的下人,现在见到他们就像是见到两个瘟神,每个都躲得远远的,指望他们还不如指望自己,至少他的厨艺还是能够入口的。   当两人走进厨房的时候,厨房中的人轰的一下一哄而散,跑的比逃命还快。   陆崇明皱了皱眉,将怀中的孩子放下,然后翻了翻厨房里的东西,决定自给自足,给两人做个刀削面。   和面,揉面,烧水,煮面,他的动作优雅,每个步骤都是不慌不乱,井然有序,最后加些青菜外加一颗荷包蛋,简单的刀削面便做好了。   空气中弥散着一股清香,陆崇明将面用碗盛了放在孩子的面前,然后他才顾得上自己。   两个人都饿的狠了,即使狼吞虎咽的但看上去还是颇为优雅,这是常年养下来的良好习惯。   直到一碗面下肚,两人都吃的八分饱了,陆崇明才重新拉着人回了绿贤园,本来依旧想抱着他走的,但或许是吃饱了终于有力气抗争的缘故,个子才到他腰部高的孩子坚持自己走了回去,最多就是把手给他拉着而已。   两个人面对着面坐在桌边,陆崇明沉默片刻,终于说道:“好了,现在已经没有旁人了,你可以说说你到底是谁了?”   对面的孩子一下子僵住了,面色苍白若纸,目光惨淡而空无。   ……   作者有话要说:还差三千,啊啊啊啊啊啊加油!!!坚持住!!!! 第41章 离开   他是谁呢?   是太古时期的第一乐师太子长琴?是触犯天条,永世不得为仙的凡俗之人?是命魂四魄被夺,无法投胎,只能靠度魂之术苟延残喘的区区半魂?   还是那个因为贪恋不愿离去,差点被活活烧死的孤魂野鬼?   原来这人一直没有信他吗?也和其他人一样将他视为妖孽?若是如此又为何大费周章的来救他,在给了他希望之后又给他更大的绝望,这人比那些直接想要置他于死地的人更加的狠!   陆崇明读出了他眼中的凄厉,他皱了皱眉,不顾对方的挣扎将人抱进了自己的怀中,淡淡道:“我信你的话,只是想知道具体的事情经过,以及你现在的这具身体的情况而已。”   扣在指尖的劲气逐渐散去,陆崇明一点都没有察觉到自己的性命悄无声息中差点受到威胁,他拍着孩子瘦弱的背脊说道:“有些事情我必须弄清楚,然后才能想出对策,你明白吗?”   太子长琴停止了挣扎,虽然并不习惯像个4孩子一样被人抱在怀里,但他还是忍了下来,然后慢慢地将事情经过告诉了他。   度魂之事自然是不会说的,原本的身份也瞒了下来,他只说了自己作为宁秀奕的那一世死后,再次睁眼时就已经在这具身体之内了。   这具身体原先是个叫小六的小乞儿,每天饥一顿饱一顿的,经常受人打骂,在他接管这具身体之后就找人寻问了宁庄的路回来了。   他的这番话并无破绽,陆崇明不回去怀疑,也没有理由去怀疑,他现在要考虑的是要怎么才能让外面的那些人罢手呢?他知道留给他的时间不多,无论是庄内自己的那些亲人,还是庄外的普通乡民,都绝不可能放过这个他们眼中的妖孽的。   他想过很快,却没想过这样快,第二天清早,宁庄大门外就站了一群的人,无一例外,都是想让他交出孩子的人。   门外围了一群,门内也站了一群,宁夏泽有一个堂兄宁绍斌,堂弟宁绍元,二妹宁夏笙和她的丈夫郑立晨,还有一个三弟宁夏清,此刻,除了宁夏泽夫妻外,宁家一大家子几乎都集中在客厅里了,每个人都在商量对策。   宁家是宁夏泽当家做主,其他人都很信服他,现在少了领头的,谁也不服谁,谁也劝说不了谁,里面和外面一样,乱成了一团、   吵了半天的结果就是不欢而散。   陆崇明原先的打算是以静制动,但第三天,一个被请进庄内的人却打破了他所有的计策。   来人是个道士,一个专门降妖伏魔的道士,宁夏笙花了大价钱才将人给请进了府。   老道士带着两个道童一见到太子长琴就开始神神叨叨,围着他开始装神弄鬼,作为一个爱护幼崽的好父亲,陆崇明自然是气极,提着剑就把人赶出了,也是经过这件事,他终于下定决心,绝对要带着孩子离开宁庄,这件事已经不能再拖了!   这是他所能想出来的唯一的办法,只有这样,才能让现在的这个儿子远离危险,带着他去一个不认识他们的地方重新开始,良好的环境才能将孩子养歪的可能降到最低。   当他将自己的打算说出来的时候,遭到了宁家上下所有人的反对,笑话,他可是宁庄庄主,他走了,这个家怎么办?   “绍斌堂兄为人稳重,可以担当庄主之位。”陆崇明提议。   还未等宁绍斌出声就听宁夏笙抗议道:“这怎么行,大堂兄毕竟是旁支,不是宁家嫡出。”   陆崇明皱了皱眉,坚持道:“他是最适合的。”   “可只有大哥才是宁庄庄主,我只承认大哥!”宁夏笙捂着耳朵,忽然指着一旁的太子长琴,恨恨道:“这只妖孽到底给你灌了什么*汤,为了他你竟然抛下一切,不要大嫂了,也不要我们了,甚至连宁庄都放弃,就只带着他走?!”   宁夏笙闹腾的厉害,后来更是将宁夫人拉来一起折腾,两个人一个闹,一个哭,让本就不擅长对付女人的陆崇明头疼不已。   家中的几个男人见此情景,难得的竟没有出声,他们也是不想宁夏泽走的。   庄内正在闹革命,外面的情况也不乐观,如果不是宁家在这里的威望极高,宁夏泽平日里又乐善好施的话,恐怕那些百姓早就不管不顾的攻进来抢人了,就连平日里不常露面的几位德高望重的长老也都上门来拜访了。   太子长琴一直在冷眼旁观,看着他一脸头疼的对付着家中的两个女人,看着他游刃有余的和几位长老打着太极,看的时间越长,漆黑的眼中便添上一些迷惘,明明只要将自己送出去,撒手不管就没事的不是吗?可他却还在坚持,一直都在坚持,那样的坚持让他早已坚硬的心渐渐地有了期待。   当宁夫人推门走进来的时候,太子长琴正在抚摸着琴案上的那张琴,那是小时候宁夫人费尽心思从一位很有名的琴师手上重金买来的,就因为当年的他说了一句喜欢。   宁夫人的目光闪了闪,她显然也是记起了当年的事情,可如今却是物是人非了。   在对方透彻而清明的视线中,她忽然一矮身,跪了下来,朝着这个半大的,人人喊杀的孩子跪了下来。   铮——清脆的琴音骤然响起,太子长琴连退几步,脸上再也无法保持平静。   他怔怔的看着她叩首,请求,“求你离开,不要再迷惑我夫君了,你要什么我都给你。”   太子长琴张了张嘴吧,喃喃道:“你也认为我是妖孽?是我害了你丈夫,害了你儿子?”   “你难道不是?!”宁夫人红着双目,豁出去一般说道:“自从你出现在这里的那日起,整个宁庄再无宁日,我家夫君也是性情大变,不顾所有人的反对硬要保你,难道不是因为你的妖术?!”   “妖术?妖术?!”太子长琴低低而笑,他忽然扬起衣袖,右手在琴弦上猛然划过,铮——淡黄色的光芒一闪,墙角处的花盆应声而碎。   他望着女人惊骇欲绝的眼,冷声道:“我会离开,现在,你滚出去!”   宁夫人半刻都不敢耽误,几乎是连滚带爬的跑出了房门。   卧室中,只有孩童沙哑而稚嫩的笑声,但其中蕴含的悲意,却明显不是孩童会有的。   夜深人静。   原本睡在床上的人忽然睁开了眼睛,看着身边之人的目光中丝毫没有初醒的迷茫。   陆崇明将衣服扔给他,道:“快穿衣服,我们马上离开。”   说完之后,他立刻转身开始收拾包袱,衣服,银钱,这些都是必不可少的东西。   “你也要走?”太子长琴心中思绪万千。   “自然!现在是最好的时机,一切我都已经安排妥当,你不用担心。”陆崇明动作利索,很快就收拾出一个大包袱,等收拾好了,转身看到还没有开始穿衣服的人时,他不由得皱起了眉头,“快一点,我们没太多时间。”   说着,已经不耐烦的上前帮他一起穿了。   直到太子长琴被拉着离开绿贤园的时候,他都没有彻底缓过神来,宁庄他是一定会离开的,但他以为会是自己一个人走,可是这人……这人……   借着月色,他目不转睛的看着男人棱角分明的侧脸,紧紧地捏住拳头,这是你自己选择的,既然这样,我无论如何都不会放开……   作者有话要说:写到一半的时候睡着了,捂脸,但总算是完成了泪崩~ 第42章 麻烦   陆崇明是知道这个世界或许有所不同的,但没想到这个不同会这样的大!   当他看见那柄巨大的,载着人的飞剑向他扑过来的时候,他觉得自己整个人都不好了。   他的世界观受到了严重的颠覆!   巨大的飞剑呈蓝色,电光一般飞射而来,劲风扑面,离得近了,可以清楚地看到飞剑上的人手舞足蹈,大声叫着:“闪开!”   虽然震惊到了极点,但陆崇明本能还在,当飞剑撞过来的时候,他下意识的矮□子,就地一滚,颇为狼狈的躲开了这意外飞来的横祸。   “啊——”一声尖叫传来,然后就是一声巨响,平坦的地面被砸出一个大坑,陆崇明有些牙酸的缩了缩脖子。   尘土飞扬,模糊的视线中一个黑乎乎的影子慢慢挪动了一下,然后就是一阵阵哼哼声。   陆崇明挑眉,这么高的地方砸下来,没有摔成肉饼也算是奇迹了。   本着人道主义精神,陆崇明上前两步,问了一声,“还好么?”   “自己不会看吗?!”对方哼哼,声音清亮,显然是个少年人。   啧!中气十足,看来用不着担心。陆崇明拍了拍沾了尘土的衣服,拎起扔在地上的弓箭就要离开,他不会见死不救,但他更不喜欢多管闲事,直觉告诉他这是一个大麻烦,对方到底是不是人还是两说呢,人会踩着剑在天上飞吗?人会从那么高的地方摔下来还不死的吗?这一点都不科学!所以他还是早早离开的好。   “吼——”惊天动地的一声兽吼,群鸟惊飞,枝头绿叶瑟瑟作响,猎猎罡风扑面而来,陆崇明下意识的眯起了眼睛,还未等他看清来者究竟是何物,就见眼角余光蓝影闪过,少年劲瘦挺拔,执剑而立的身影已经坚定地挡在了他面前。   “吼————”巨大的吼声几乎能震破人的耳膜,以陆崇明的视线只能看到一蓝一白两个影子紧紧地纠缠在一起,斗得天昏地暗。   陆崇明连连后退,挥袖遮挡打在他身上的飞沙走石,碰!剧烈的碰撞声传来,下一刻,他就见到蓝色的少年已经被撞飞了出去。   “吼吼吼!”对方显然也没有占到太大的便宜,震耳欲聋的吼声中带上了痛楚和虚弱。   陆崇明也是这时才真正看清那个突然出现攻击的东西的真面目,黄白相间的纹路,在阳光下光彩熠熠的皮毛,还有锋锐的爪子和牙齿,拱起的背脊上一双翅膀几乎有它身子的两倍大。   那东西长得很像是老虎,可是老虎有翅膀吗?老虎会在天上飞吗?   陆崇明刚刚才黏起一点点的心脏再次碎了一地。   “孽畜!”被撞飞了的少年撑着剑柄,再次从地上爬了起来,他的头发已经散开,胸前隐隐透着血色,但他执剑的身影依旧充满锐气和杀意!   嗖——闪着蓝光的剑飞了出去,形成无数道剑影直劈巨兽。   对方想闪,但受伤的翅膀阻碍了它的行动,绚丽的蓝芒闪过,庞大的身体上已经留下一道道的伤痕。   伤口虽多,却不致命,但无疑彻底激怒了这只猛兽,它张嘴咆哮,狂风呼啸,庞大的体型却敏捷非常,闪电一般迅速的向少年冲去。   少年大吼一声,“赶紧离开!”然后一大一小两个身影再次缠斗在一起。   少年的本事虽好,但对付起这只异兽显然是非常吃力的,但是以陆崇明的眼力还是可以看出他是稍稍占了上风的,所以他并不是很担心,如果他足够聪明的话,最好是立刻就走,这一人一兽之间的战斗绝对不是他插得上手的。   老实说,他是有些郁闷的,从一个强大的存在变成一个比普通人好不了多少的人,再到现在这个世界的明显已经脱离人类范畴的人兽决斗,他觉得自己越来越弱了,这可不是一件好事。   不过,暂时不是想这个的时候,陆崇明在高大的树木被一人一兽的打斗弄得折断倒塌,四处飞撞,甚至已经波及到他这边的时候,一言不发,飞快的转身往山下跑!   ……   轰轰轰!轰轰轰!   身后的巨响连连传来,即便已经跑到半山腰了,也依旧能感受到脚下的震动。   陆崇明找了一块石头坐下,托着下巴一边看着天边的游云,一边听着隐隐传来的声响。   直到太阳西下,晚霞满天,整个山林都似乎被笼罩在那层橘黄色的暖光中的时候,他才站了起来,拍了拍衣服,摸着悬在腰间的那把剑往山上走去。   四周一片寂静,静的有些不寻常,连平日里的鸟叫虫鸣都听不见了,更别提刚刚那种惊天动地的剧烈声响。   陆崇明走的很小心,也很谨慎,然后他就看到一片狼藉至极,被毁坏的不成样子的林子。   他一连转了两个圈,才终于在一个深坑里找到那个满身血迹,奄奄一息的身影。   左右探看了一番,在确定四周没有那只异兽的影子后,陆崇明才在坑边蹲下,拿剑戳了戳一动不动的人,道:“喂!死了没有?”   风声刮过,没有动静。   陆崇明皱了皱眉,又戳了一下,依旧不动,难道真的死了?   在剑鞘第三次戳到少年的身上的时候,一直躺在坑底不知生死的人终于哼哼了一声,有气无力道:“可不可以不要老戳一个地方,我那处有伤,很疼……”   陆崇明挑眉,“原来还没死啊。”   “废话!”少年哼哼:“死人能和你说话么?!”   都伤成这个样子了,还不忘和一个陌生人争锋相对,这人也是蛮拼的,陆崇明自认是个成年人,自然不会去跟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计较,虽然这个少年看着就不是一个普通人。   他一边跳下坑去救人,一边问:“那只长着翅膀的异兽呢?”   “被我打跑了!”少年下巴一扬,语气中带着一点不易察觉的骄傲,衬得他一脸的又是血又是汗又是泥,还披头散发满身是伤的狼狈样很是违和。   陆崇明并没有很惊讶,就他刚才离开时的情况来看,少年确实是占了上风的,那么胜利的结果也就不是很意外了,若非如此,他也不会再次转身回来,他可不想平白无故的做了异兽的腹中食物。   而显然,虽然眼前的少年赢得了这场战斗,但他本身付出的代价也不小,看他一动不动的只能躺在地上直哼哼就知道了。   原本的蓝衣已经被红色浸湿,让他怀疑这人是不是把身体里的血都流出来了。   陆崇明简单的查看了一下,这人身上的伤太多了,各种抓伤咬伤,特别是腿上和腰腹处,两个地方破开了两个大洞,鲜红的液体不要钱一样哗哗哗的往外流,浸湿了身下的泥土。   陆崇明狠狠地皱起了眉头,饶是他见多识广,看惯了这样的场面,也有些束手束脚,不知道从哪处着手了。   似乎看出了他的犹豫,少年咧嘴一笑,用出最后一点力气,双手结印,指尖蓝芒闪动,在伤口处略过时,血液渐渐凝结,流淌的速度也慢了下来。   陆崇明见状,虽然心中震惊,却还是动作迅速的帮他处理了一下伤口,然后把人背在自己背上,准备离开。   雪亮的长剑已经没有了那种夺人心魄的蓝芒,悄无声息的躺在那里,和他腰间的那把从宁庄带出来的普通长剑没什么两样,陆崇明没有犹豫,将剑捡了起来,开始往山下走。   背上的少年呼吸有些沉重,略微急促的气息喷洒在耳边,开始还能保持清醒,甚至时不时的和他说两句话的,但很快就沉默下来,缠在他脖子上的两只胳膊慢慢的拉耸了下来。   陆崇明喊了几声,脚下步伐渐渐加快……   ……   下山之后,天色已暗,空中呈现大片大片的墨兰,厚厚的云层之中,藏着几颗闪烁的星子。   回到暂住的村落时,陆崇明特意挑了一条人烟稀少的小道,好在他住的地方位置本就偏僻,加上天色已晚,才没有人看到他扛着一个满身是血的人回来,也少了一些不必要的麻烦。   夜色之中,简单的木屋已然遥遥在望,温暖的灯光透过窗户照射出来,陆崇明拉紧了背上已然昏迷的人,又走了一阵,终于回到了自己的院子。   推开屋门,第一眼看到的就是坐在饭桌边等候着的消瘦身影。   那人看他进来,站起了身子上下打量一番,这才说道:“你似乎捡了一个大麻烦回来!” 第43章 养伤   太子长琴对于这个突然被自家父亲带回来的满身是伤的少年很是头疼,几乎不用想,他就知道是个大麻烦。   少年身上的伤口,还有那把灵气隐隐,一看就非凡品的剑都昭示着对方身份绝对不简单。   他在心中第十一次叹气,以他对自己的父亲的了解,知道他不是个会见死不救的人,早知道今天就不让对方出门了,直觉告诉他,这个昏迷的少年绝对会给他们还算平静的生活带来波澜。   自从离开宁庄已经有一年多的时间,陆崇明带着他走过很多地方,对这个世界有个大致的了解,直到几个月前才因为某些原因在这个村落暂时住了下来。   宁庄他们再也没有回去过,两人都有默契的再也没有提起过,做儿子的是怕父亲伤心,也怕他羁绊太深有朝一日会突然改变了主意,那样无人陪伴无人理解的孤独寂寞的生活他不想再过,而陆崇明却是连想都没有想起过,更加没有回去看看的打算,那里并非是一个能够让父子二人平静生活的地方。   一点点的灵力顺着指尖溢出,蓝色光芒乍现,熠熠生辉,然后又一点一点的隐没,恢复成原先的摸样。   剑柄冰冰凉凉的感觉传入掌心,太子长琴抿唇,面色凝重的看着那个躺在自己床上的人,半响,他才放下手中的剑,掩门走了出去。   自己的房间既然被人占了,那他当然就只能和父亲睡去了。   灯光下,陆崇明披着一件袍子坐在床边,刚洗过的头发被他随意的擦了几下,就扔在一边不管了,此刻,一滴一滴的水珠顺着发丝滴落下来,肩头袍子一片湿润。   见他进来,陆崇明微微颔首,拍着身边的床铺说道:“时间不早了,快些睡吧。”   太子长琴微微勾唇,刚才还有些沉重的心思突然柔软了一些,他从旁边拿起那条毛巾,脱下鞋子爬上床,跪坐在陆崇明身后,一边帮他擦着满头湿发,一边小声抱怨道:“你还让我小心注意身体,你自己还不是这样?我都说过几次了,晚上头发要擦干,不然会头痛的,你哪回做到了?”   被人念叨这样的事对于陆崇明来说,有些稀奇,但他却并不反感,无奈的笑笑,他道:“我这不是还没睡嘛,我在等头发干了再睡。”   太子长琴又想叹气了,擦个头发是个很麻烦的事吗?都不知道他为什么没有这个耐心,不过,每天晚上擦头发的这项运动,自己也不是不喜欢的就是。   这样想着,他手上的动作更加的轻柔了,甚至带着些微的宠溺。   太子长琴毕竟不是普通凡人,他已经存活了无数年,就算他想要亲情,也从心底认可了陆崇明作为父亲的身份,但两人平日的相处却更趋于平等,甚至生活上虽是陆崇明照顾着他,但太子长琴却更加的包容对方。   好吧,两人的相处有点父不父子不子的感觉,但陆崇明在感情方面实在不是一个多敏锐的人,自然是没有察觉得到的,而太子长琴就算隐隐有所察觉也是无所谓的,只要两人在一起,只要对方是真正的关心爱护着他的,其他的又有什么关系。   父子又或其他,这些世俗间的血缘关系,对于曾经是仙人的太子长琴来说本就无关紧要,他想要的无非只是另一个人的理解和陪伴,既然已经得到了,那就紧紧地握在手中,再也不放开。   直到头发被擦得半干了,太子长琴才停下手中的动作,放下毛巾,钻进一旁的被窝,沉默了片刻,他还是没忍住,在熄灯前问道:“那个人……父亲为什么会把人给带回来?”   陆崇明顿了顿,说道:“那人并非凡人。”会在空中御剑飞行,会使出那样奇妙的剑术,会是普通人才有鬼了。   “所以呢?”太子长琴挑眉。   “既非凡人,懂得事情应该也不会少,普通人无法做到的他或许会有办法。”陆崇明淡淡道:“他对我们有用处。”   漆黑的目中闪过一丝恍然,太子长琴抿唇说道:“是为了我?”   陆崇明弹了弹他的额头,在床上躺下,“你会没事的,一般的大夫既然都没办法,那就另辟蹊径,总会好的。”   烛火熄灭,屋中一片黑暗,也掩盖住了太子长琴脸上的神色。   ……   阿楠是被窗外的鸟叫声吵醒的,他睁开眼睛,第一感觉就是痛,头痛脚痛身子痛,全身上下就没有不痛的地方,换了另一个人绝对要受不住的呻吟出声了,但他从小到大就是个喜欢上蹿下跳的人,后来又出门历练,所遇到的麻烦和各种妖怪多了,受的伤也多,渐渐的也就习惯了,现在还勉强能够忍住。   吸气吐气,暖暖的热流游走全身,查探到的结果让他忍不住朝天翻了个白眼,这身上大大小小的窟窿,没有个几个月的功夫怕是好不了了。   艰难的动了动手指,歪了歪脑袋,在知道自身的情况后,他终于有功夫查看所处的环境了。   这是一个房间,并不大,布置的也很简单,只有一些必须的家具用品,唯一显眼的恐怕就是靠墙位置摆放的那张古琴了。   七弦古琴整体呈漆黑,由桐木所制,大概是被人经常擦拭,很好的爱惜着的缘故,琴上干干净净,纤尘不染。   屋子的主人恐怕是个非常爱琴的人吧,阿楠如此想着。   他低低的咳了几声,再转眼,就看到了靠在床边的剑,那柄他异常熟悉而亲切的剑。   唇角不由自主的勾了起来,阿楠顾不上身上的伤,动了动身子,就伸手想去拿。   就在这个时候,房门吱呀一声被人打开了,端着药碗的少年轻手轻脚的走了进来。   阿楠第一眼见到太子长琴就觉得这人实在是太瘦了,现在已经是春末了,可对方还穿的厚厚的,衬着那截下巴更显得尖细。他的面色也不是很好,很白很白,不是那种温润的莹白,而是一种不健康的苍白,可即使如此,少年清秀的眉目还是很好看,很顺眼,至少他第一眼就觉得很喜欢。   “醒了?”虽然这是一句疑问,但对方的声音却是淡淡的,神情了然,并没有太大的意外。   他走过来,将手中的药碗递了过去,道:“醒了正好,该喝药了。”   清苦的药味扑面而来,阿楠缩了缩脖子,在长琴的帮助下坐了起来,将碗中苦药一饮而尽,末了,他乍了乍舌,问道:“你是谁?”   虽然身上伤势严重,但他的脑袋可没有受伤,他清楚地记得,自己是被一个三十来岁的男子救了的,看看眼前的这位少年,莫非是家眷?   “我叫宁秀奕,是我父亲把你捡回来的。”太子长琴声音温润,含笑的眉眼让人看了亲切,“小道长如何称呼?”   果然是家眷,还是父子!   阿楠摸了摸脑袋笑道:“我道号寂明,但我其实不是道士的。”他有些脸红,“我还没出家,你可以喊我阿楠,以前师父他们都是这么喊我的。”   面色微窘的少年让太子长琴有些惊讶,原本浓烈的防备稍稍退下一些,这样年轻的一个小道士想必也是刚出门不久吧,看上去青涩的紧,性子未免单纯了些。   看来要从对方身上打探些什么,也不是太难的事,太子长琴微微松了口气。   两个少年相处的还算不错,主要是阿楠身上有伤,又刚刚喝了药,喝了点粥之后,很快又睡过去了,等他再次醒来已是傍晚时分。   体内干枯的灵力慢慢聚起了一些,一点一点的滋养修复着他的伤处,比起上午刚醒来那阵,他看上去精神好了不少。   这次他见到的不仅仅是太子长琴,还有将他救回来的陆崇明,父子两正齐心合力的捣鼓着他的身体。   将渗着血丝的纱布解开,用清水稍稍清理一下,重新敷上捣烂的药草,陆崇明抱着少年,时不时的小心翼翼的翻动一下,让太子长琴包扎的动作更顺畅一些。   阿楠已经十八岁了,自从六岁之后再没被人抱过的他此刻被陆崇明像小孩子一样抱在怀里,别提多尴尬了。   他的脸都红了,耳根染上薄薄的红晕,身子更是不自在的动了动。   陆崇明低眸,沉声道:“别动!”   低沉的声音,和鼻尖萦绕着的淡淡药味儿,让他僵住了身子。   直到太子长琴几乎将他半个身子都包住了,最后打上一个漂亮的蝴蝶结后,陆崇明才将人重新放回床上,感受到温热的身体离开,阿楠轻轻的舒了口气。   抬眸看向沉默的父子两,阿楠唇角一勾,笑的春光明媚,“多谢救命之恩,要不是你们的话,我现在的情况可不大好。”   闻言,太子长琴往旁边一闪,示意与他无关,人不是他扛回来的,他只是负责熬了几回药,包扎了一下伤口而已。   而陆崇明却神情淡淡,直言不讳的说道:“我不喜欢多管闲事,之所以救你自然是有所求!”   他说的干脆,阿楠却并不觉得如何,也没有黯然不悦之类的情绪,他性子直爽,这样的直来直往更符合他的心性,而且师父也和他说过的,救命之恩是要涌泉相报的,那对方的要求无论是什么,只要他能做到,就不会拒绝。   他的表情如此明显,让人一看就能看出他心中的想法,陆崇明暗暗点头,觉得自己没有救错人,他说道:“现在你最重要的是养好伤,我之所求日后自会提起。”   然后便微微颔首,拉着太子长琴走了出去。 第44章 波澜   阿楠这伤一养就是半个多月的时间,以他爱闹腾的性子能够在屋里安安分分的呆上这么些日子,实在是一件了不起的事情,这也要多亏太子长琴的管教有方。   说来也奇怪了,阿楠这人并不是个乖乖听话的人,而太子长琴脾气不错,连说话都不会很大声,何况他外表看上去还是个比他小了很多岁的孩子,也不知道他为什么就是不敢违逆对方的意思,他让喝药,他就乖乖喝药,他让躺着,他就乖乖躺着,他说伤势没好不许出去,他也依他所言,连床都没有下过。   这一幕若是被他师父知道了,绝对惊掉下巴,要知道除了那个冷面冷情的师叔,他尚有些许畏惧之外,他可从来没有这么听一个人的话过。   就连阿楠自己都有些弄不清自己的心思,但每当对着那双沉静的眼睛时,他下意识的就不敢违抗他的意思。   好在有一个人陪着日子也不是太难熬,陆崇明经常不在家,家中只有他们两个,他躺在床上昏昏欲睡,太子长琴就坐在他旁边静静看书,有时候见他实在无聊了,对方还会弹琴给他听。   叮叮咚咚的琴声以他对乐曲的认识是绝对听不出来什么名堂来的,只觉得好听,他很喜欢,听对方弹琴是他无聊的养伤生活中最期待的事情了。   近半个月连续敷药,他的伤处已经开始结疤,每天晚上都会传来细细麻麻的痒,这让他每天躺在床上的日子越发的难挨。   欣羡的目光时不时的往窗外投去渴望的一瞥,阿楠挠了挠爪子,好想出去!   这样的阳光,这样好的天气,闷在屋子里发霉简直就是浪费春光!   “想出去?”   咦咦咦?难道他没忍住将自己心中的渴望说出来了?   “你的伤恢复的不错,已经开始结疤了,应该可以下床走走,而且今天的天气很好。”少年的声音暗含笑意。   阿楠呢?他已经高兴傻了。   终于啊,他终于解放了!   太子长琴在屋檐下摆了一张藤椅,让阿楠坐着,从这里,可以看到碧绿的田野,还有远处连绵的屋宇和袅袅炊烟。   此刻正是春末时节,气候温暖,鸟语花香,屋旁的那颗桂树碧绿碧绿的,清风拂过,沙沙作响。   虽然被命令只能坐着,不能随便乱走乱跳,但对终于能踏出屋门的阿楠来说已经够让他感动的了,更让他满意的是,不知道对方是不是也觉得现在这种偷得浮生半日闲的时光很美好,让他心生感触的缘故,竟然将琴拿了出来,然后铮铮铮的弹了起来。   院子里晒着一些草药,有些是阿楠认识的,用在他身上的,也有些是他不认识的,空气中飘散着一种清苦的药香味。   温暖的阳光,悦耳的琴声,还有那侧头弹奏的文雅少年,让阿楠忽然心下触动,暖暖的热流顺着经脉游走全身,这样的感觉非常好……   而当陆崇明推开院门走进来的时候,看见的就是这样安逸和谐的一幕。   琴声戛然而止,太子长琴起身走了上去,将他手上的药包接了过来,道:“今日回来的这么早?”   陆崇明微微颔首,然后目光看向屋檐下的少年。   阿楠扶着墙站了起来,笑容璀璨的喊了一声:“宁叔!”   陆崇明闻言,上下打量一番道:“看来你恢复的不错。”   阿楠吐了吐舌头,道:“这要多谢宁叔和小奕的照料。”   陆崇明目光一闪,“用不着道谢,你我各取所需而已,我还等着你的报答呢。”   听他这么一说,阿楠忽然垮下了脸,他拧眉说道:“宁叔的所求到底是什么,就不能先透露一下么?也好让我心里有个底啊,不然的话现在这样不上不下的我憋得难受。”   “等你伤好。”回答他的依旧是这样一句话。   不去看阿楠哀怨的神情,陆崇明从袖中摸出一个钱袋,递给了身边的少年,道:“十二两四钱,都在这里了,给你。”   阿楠目光闪烁,看着太子长琴打开钱袋看了一下,然后又拿了一块碎银放在男人手中,“这是明天的药钱,还有家里的米也快没了,明天买点回来。”   他交代的自然,陆崇明点头的也自然,唯有阿楠怎么看怎么别扭。   难道不是宁叔是父亲,小奕才是儿子的吗?为什么在他看来倒像是反过来的,而且说是父子,但此时此刻这样的场景他怎么更觉得像是夫妻呢?!   这样的念头刚一闪过,就被他狠狠拍散,阿弥陀佛,三清道祖啊,请原谅他邪恶的思想,他真的不是故意的!   好在陆崇明和太子长琴都不是他肚子里的虫子,不知道他此刻的想法,不然的话就是对他有所求,也会在那之后给他找点不痛快的,要知道不管是陆崇明还是太子长琴,都对他们之间的这层关系看得很重,哪能容得别人用邪恶的思想来玷污!哼唧!   而之所以会有这样的一幕,就不得不说到陆崇明的一项很大很大的缺点了,也是一年多钱刚刚离开宁庄后才暴露出来的一项缺点——他手里存不住钱。   无论是做陆崇明的时候,还是做顾兰溪的时候,他都是身居高位,生活方面自有人帮他打点得妥妥贴贴,一点都用不着他去烦恼,可自从从宁庄出来后,他独身一人,还带着个孩子,一切都要靠自己。   他出庄的时候,身边带了一百两银子,一百两不算多,但也不少了,省着点花的话用个三年五年的不成问题,到时候以他的聪明才智还怕找不到谋生的手段?   陆崇明是这样打算的,还算精明,可他没想到刚出门不到三个月,本来可以用三年的银子用的就只剩下十分之一了,要问他到底花哪儿去了,干了什么,就连他自己都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而更加不巧的是,就在这个时候太子长琴的身体又出了状况,又要看大夫又要抓药又要维持两人的生活,陆崇明从没哪个时候觉得银子这样重要过。   可他会打仗会做官会处理政事,为什么赚钱会这么难呢?!   做生意,他没本钱,也不像原主那样八面玲珑,广结善缘,给人打工,古代谋生的手艺他一样也不会,难道要去抗麻袋?做官他倒是会,可是要参加科考,乡试,会试,殿试,名列前茅的才能做官,先不说下次的乡试是在两年之后,单单就是考试,他虽然会做官,文官武官都不在话下,但排在前面的考试就已经秒杀他了。   最后,堂堂一个大元帅就只能沦落为猎户之流,这也是当日能够救下阿楠的原因。   做一个猎户赚的钱对于普通人来说也不算少了,可钱在他手上进来的快花出去的更快,最后只能由做儿子的掌管家中的经济大权,无他,如果一直由陆崇明掌管的话,太子长琴真怕有一天他们家连一口粥都喝不起了。   对此,陆崇明并无异议,每个人都有不擅长的事情,他既然不会管钱,那就让对方来好了,赚钱比管钱更重要。   现在他想的最多的就是怎么才能在最短的时间内赚到更多的钱呢?这似乎是个比打仗更难的事情。   三个人的生活还算平静,阿楠的身体已经越来越好了,除了上蹿下跳的剧烈运动外,他已经能够自由行走了,而更让他高兴的是,他终于能够拿回自己的剑了。   就算还不能练剑,但至少也能抱着擦擦啊,小奕真是太好了。   围着太子长琴转圈圈的他显然是忘了,当初是谁残忍的将他的宝贝剑拿走,连看都不许他看一眼的。   这也算是太子长琴的一个本事吧,无论他做了什么过分的事,都让人讨厌不起来,反而只记得他的好。   阿楠的身体渐渐康复,与之相反的却是太子长琴的脸色越发苍白,原本以他的粗神经不会这么快就发觉的,但这些日子来,两个人整日整日的呆在一起,他如果还察觉不到对方的异常的话,他就不仅仅是迟钝,而是傻子了。   对方每天喝的药比自己这个伤患还多,身上的药味比他还重,脸色白的让他每天都想把他拉出去晒晒太阳,看看能不能好转一些。   阿楠不清楚他到底怎么了,但他却知道对方的身体肯定出了大问题。   陆崇明的脸色一天比一天难看,每天都不放心的叮嘱半天才出门,就在他想着是不是要和阿楠摊牌的时候,却又碰到了一件棘手的事——宁家的人找来了,还是宁绍元亲自找来的。   陆崇明不愿与他们见面,在这个节骨眼上,他更不想节外生枝,在对方还没有看见他的时候,迅速离开了。   当天晚上,他便带着两个少年连夜离开了,不是害怕,而是担心,已经在这个世界呆了一年,对这个世界也有了一定的了解,他知道,这世上怪力乱神是真实存在的,人们对此即厌恶又惧怕,而他最担心的就是倘若宁家的人将宁秀奕的事情说出去的话,就是一场灾难。   宁庄的百姓是怎样的一番情景,这里的人怕是没有不同。   所以,他只能走,还要在宁绍元找到他们之前立刻就走。   陆崇明走的坚决,没有一点犹豫,对此太子长琴是若有所思,而阿楠却是一点都不理解,他身上的伤还没好全,和太子长琴一起坐在那匹由宁庄骑出来的唯一一匹马上,而陆崇明只能牵着缰绳在前赶路。   望着那道夜色中挺拔的背影,太子长琴对坐在身后的人很是不满,若不是他的话,父亲也不用这样辛苦了,他皱了皱眉,刚要说些什么,忽然心口一悸,整个人无力的倒下马背。   阿楠眼明手快,迅速的将人抱进自己的怀中,从太子长琴模糊的视线中可以看到他大惊失色的神情,然后他眼前一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我说我是凹凸曼你信么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11-29 16:40:20   竟夕相思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11-29 16:54:47   竟夕相思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11-29 16:56:52   竟夕相思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11-29 17:01:20   舔舔你萌~ 第45章 心疾   小小的少年双目紧闭,面色惨白,身上更是瘦的能够摸清那一根根的肋骨。   瘦小的身子仿佛死人一般,无知无觉的躺在那里,看得人心惊。   阿楠知道他的身体肯定是出了大问题,却不知道到底是什么问题,他看着男人又是摸脉又是摸脸,还对着少年单薄的胸膛死劲的按压几下,折腾了好半天,才让人缓了过来。   阿楠捏着拳头,牙关紧咬,心脏砰砰乱跳,直到陆崇明抱着孩子坐在地上,脸上神情也渐渐放松,他才松了一口气,他知道现在已经没事了。   深沉的夜晚死寂一片,只有朦胧月光倾洒而下。   这一刻,看着那个双目紧闭,呼吸平缓的人,他第一次有些懊恼,自己怎么就是个剑修呢?要是自己和师叔一样是个炼丹高手,又或者小时候少玩两天,跟着师叔学些皮毛,是不是现在就不会只能站在一边胆战心惊,束手无策了?   陆崇明将怀中的孩子背到背上,然后站起身子说道:“上马,你自己应该能行吧。”   阿楠先是一愣,而后惊讶道:“还要赶路?”   “必须走!”陆崇明态度坚决,没有转圜的余地。   阿楠没有再试着阻拦,虽然对方没有明说非走不可的原因,但他既然如此坚持就一定有他的理由。   沉默片刻,他只是道:“马给你们骑吧,我走路就好。”   回答他的是陆崇明淡淡的一瞥,然后径直背着长琴离开。   阿楠微微一愣,然后赶紧牵着马跟了上去。   气氛有些沉闷,阿楠是不是的觑他一眼,半响,终于忍不住问道:“小奕的身体到底是怎么回事?他生病了?很严重?”   陆崇明脚步沉稳,良久,几乎在阿楠以为他不会回答的时候,低沉的声音才终于传来,“是心疾。”   顿了顿,他又道:“先天性的。”   先天性心脏病,这在明谕帝国也算是棘手的病症,在这个时空更是治不好的绝症。   从一年前发现他的病状之后,陆崇明带着他看了无数大夫,每个大夫都是摇头叹息,无能为力。   太子长琴现在附身的这个身体以前只是个小乞儿,吃不饱穿不暖,瘦骨嶙峋本就亏损的厉害,后来又查出这样要命的病情,几乎每个大夫都断言他活不了几年的。   只是陆崇明却一直没有放弃,不想放弃也不能放弃。   而阿楠的出现却是给他带来了一点希望。   此时此刻,在这样的地方,绝对不是谈论事情的时候,但陆崇明还是问了,话语中暗藏着无人察觉的紧张,“从第一次见到你的那日起,我就知道你并非常人,你与我们都不同。”他的视线在少年背后的那柄剑上一掠而过,然后接着道:“但我还是将你带了回去,在明知道你是一个大麻烦的情况下,因为我抱着一点希望,奕儿的病情普通凡人无能为力,但若是碰着了像你们这种并非凡人的人呢?会不会有一丝转机?”   “这就是你救我的条件?”   陆崇明颔首,他步伐微顿,道:“便是希望渺茫,我也不想放弃。”   阿楠沉默,他再不通事物,也能听出对方话语中暗含的坚定,这些日子三个人在一起的生活,他看的清楚明白,这父子二人之间的相处或许与平常人家不同,做父亲的不会搂搂抱抱,举止亲昵,做儿子的也不会依赖撒娇,但他们之间的感情是真的,不比任何一对父子来的差,甚至更加的添了一种无言的默契。   月影西斜,天马上就要亮了,当星光隐退,天空呈现大片墨兰的时候,背着剑的少年终于咧嘴,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   “宁叔放心,小奕不会有事的!”   ……   天下之水,莫大于海,万川归之,不知何时止而不盈!   东海之滨,浩瀚无垠,汹涌的波浪一层又一层的,剧烈的拍打在礁石之上,水花四溅,海鸟盘旋,自由的飞翔在天地之间。   海风吹来,夹杂着海水特有的咸腥味儿,眼前这幕宏伟壮观的景象是陆崇明从未见过的,一时间竟回不过神来。   相较于他的震撼,其他两人的反应就要平淡多了,太子长琴曾是仙人,又活了那么多年,什么样的地方没有见识过,而阿楠自小就在海外长大,也早就看习惯了。   此刻,他唯一担心的就是自己在外游历的时间还没满就回去了,而且还带着两个陌生人一起回去,但愿师叔脚下留情,别把自己踹出来才好。   许是他脸上的担心太明显了,太子长琴叹了口气说道:“很为难吗?其实不去的话也没关系的,反正大夫也说过,只要调养得宜,还是可以撑几年的。”   这句话一出口,刚刚还沉浸在大海的壮观之中的陆崇明已经走了过来,慢慢的握住了他的手,一双漆黑的眼睛直视对面的少年。   阿楠一下子跳了起来,“哪有为难!绝对没有为难!就算会被师叔一脚踹出来,但在踹出来之前我也一定会求师叔帮你治好身体的!”   太子长琴微微勾起唇角,笑的温柔无害,“那就谢谢阿楠了。”   “不谢不谢,我怎样都没关系,小奕的身体是最重要的。”   说着,他手一招,背上长剑铿锵出鞘,随着他心念电转,蓝光闪烁中,那把长剑骤然变大。   阿楠一个闪身跳了上去,然后招手道:“快上来,现在出发的话,我们能在天黑前赶到。”   太子长琴知道,御剑术是人类修真者的手段,虽然比腾云驾雾之类的低了不知几个档次,但谁让他现在是个普通人类呢,也就不讲究什么了。   可他自在了,陆崇明的身子却紧绷了起来,对他来说,飞天不算什么,随随便便一辆现代化的交通工具就能达成,但眼前这个宽约两尺,长七尺的剑却让他傻了眼。   真的要坐上去?不会半路上掉下来吗?   看人飞也就罢了,真要自己站上去,既不美观,安全性又低,他可以拒绝吗?   答案显然是不可以的,阿楠已经在催了,“快点,岛上有阵法,等天黑之后再进岛就困难了。”   而太子长琴也在看着他了。   陆崇明无法,硬着头皮站了上去。   接下来的那段路程对于陆崇明而言,恐怕是他这辈子最刺激,最不想回忆的事情了。   陆崇明不知道他们是什么时候到达目的地的,等他双腿再次踏上土地的时候已经软了,头脑昏眩,胸口发闷,然后哇的一下吐了……吐了……   阿楠收剑,一脸鄙视的看着他,就连太子长琴也觉得有些好笑,但他到底还是孝顺的,知道顾忌着自家父亲的自尊,上前几步帮他拍着背脊缓缓气。   好不容易缓过劲来,陆崇明觉得自己的老脸都丢光了,可是这绝对不能怪他,一切都是交通工具的错,他以前可是从来不晕船晕车晕飞艇的!   “好点了吗?”太子长琴有些心疼,毕竟是自家老爹,他见不得对方一脸难受的样子。   陆崇明拍了拍额头,微微颔首,任由太子长琴掏出帕子帮他擦了擦嘴,然后才抬头四下打量着周围的环境。   苍松翠柏高耸入云,远处隐隐约约传来阵阵海浪声,他皱眉问道:“这里就是铭源府?”没看见楼阁之类的地方啊?倒像是个原始森林。   阿楠摇头道:“这里只是外围,要穿过阵法和结界才能真正进入府中。”   “岛上阵法是由开派祖师所创,又由每一代的府主费心改良,厉害无比,一旦陷进去便是不死不休,很可能连尸体都找不到了,所以你们要跟紧我,不要随便乱走乱碰。”这段话阿楠说的认真无比,圆润的脸上满是严肃,可见接下来的路程确实是不太好走。   陆崇明二人点头答应。   时间流逝,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夕阳的余晖慢慢消失在天际。   茂密的林中越来越黑,越来越暗,只有三人走在落叶上时发出的沙沙声。   太子长琴手上一暖,右手被人牢牢的握在手中,他小心翼翼的抬起眸子,看了看身旁的男人,忽然就弯起了唇角。   “到了。”清朗的声音传来,三人已经走到尽头,悬崖峭壁直耸入云。   阿楠抓住太子长琴的另一只手,嘱咐道:“都抓紧了,别松手,我们要进去了。”然后他整个人往前跨了一大步,直直的往石壁撞去。   啊——陆崇明清楚的看到原本坚硬的石壁忽然荡起阵阵涟漪,然后一股大力传来,淬不及防之下,他一下子便被吸了进去……   等他再睁开眼时,呈现在他面前的是一条长长的白玉阶梯,层层叠叠的一直通向云层深处,那里,一座巍峨壮观的宫殿若隐若现。   “上来上来!”阿楠迫不及待的祭出长剑,冲两人招手。   对此,太子长琴没有犹豫的站了上去,而陆崇明却沉默,以坚定的眼神表达他绝对绝对不会再站上去了。   阿楠挑眉,“这条长梯一共有三百二十层阶梯!”   “我能自己上去。”陆崇明如此回道。   阿楠翻了个白眼,嗖的一下消失在他面前,连太子长琴的一声我陪父亲一起爬都没来得及说出口。   一层两层三层四层……整整三百二十层,陆崇明爬的腰酸背痛,却勉强还在他的承受范围之内,只是用的时间长了一点而已。   等他终于爬到顶层,站在雄伟的大殿前时,冷风吹过,撩起他的发丝。   周围一片死寂,空荡荡的没有半个人影。   他摸了摸额际的汗珠,休息片刻,往殿中走去。   空旷的大殿,巨大的刻着龙纹的圆柱,一切都是那样的安静,安静的只有他的脚步声,   忽然,他一下子转过身,一眼就看到了那个不知何时站在了门口的人。   雪一样的白衣,子夜一般的黑发,腕间一串佛珠古朴素雅……   …… 第46章 玄清   自从下定决心将父子二人带回铭源府治病的时候起,阿楠就一直没有停止过絮叨,关于铭源府是个怎样的存在,关于他不知是飞升还是已经作古了的师父,关于他那个自从师父走后就一直充当监护人的脾气不太好的师叔,关于他家师叔哪一受天下第一的炼丹之术。   现在看来,哪里只是脾气不太好,简直就是冷若冰霜,比那万年寒冰还要冰冷,对方身上隐隐散发出来的寒意都要让他打寒颤了。   要问陆崇明,为什么第一眼就认出了对方的身份,那也要归功于阿楠这两天源源不断的念叨,我家师叔丹药第一,我家师叔气质清冷,我家师叔眉目如画,我家师叔长得比天底下所有人都要好看……   被人在耳边念叨了这么多天,面对着那张清贵傲岸的脸,认不出才是怪事。   而直到现在,陆崇明也不得不承认,对面这人长得确实好看,阿楠所言丝毫不差,这也是他能认出对方的最大的原因。   “玄清府主?”虽是疑问句,但语气却是肯定的,陆崇明微微弯腰,行了一礼。   而俯身行礼的人并没有看到对方目中一闪而过的亮芒。   夜风吹来,雪白的衣袖微微鼓动,两人间的气氛莫名的有些凝滞。   良久,白衣的青年唇角微动,刚要说话,就被匆匆而来的脚步声打断了。   “师叔师叔!人是我带进来的,一切都是我的错,你可千万不要随便动手啊!”人未至声先至,典型的阿楠式的大嗓门。   刚刚那点不易察觉的柔软瞬间消失,俊美的脸重新恢复成往日的冰雕样,淡色的眼眸扫向一大一小匆匆忙忙向这边跑过来的少年。   没有情绪波动的眼眸让阿楠狠狠地打了个寒颤,虽然心下发憷,但他还是硬着头皮说道:“宁叔他们救过我的命,咱们铭源府的人不是讲究知恩图报吗?现在小奕生病了,我无论如何都不能见死不救!”   小心翼翼的觑了觑青年的脸色,阿楠再接再厉:“我知道不能随意带旁人上岛,但小奕的病情实在拖不得了,外面的大夫都没有办法,论制药炼丹师叔是最厉害的,你就看在他们是我的救命恩人的份上帮一下忙好不好?!”   无论是太子长琴还是陆崇明都曾经是高高在上的人物,虽然现在落魄了,虽然现在他们有求于人,但强烈的自尊心在听到有人这样为他们小心翼翼的陪笑脸求情时还是有些不舒服。   沉静的目光投注在青年身上,陆崇明知道自己现在应该说些什么,毕竟一切都是为了宁秀奕的身体,可从来都是别人有求于他的人这一刻却忽然不知道自己要说些什么。   白色的衣袖晃荡,玄清依旧保持沉默,他只是下意识的摸了摸腕间的珠串,然后身形一晃,消失在原处……   ……   “这是——什么意思?”太子长琴有些看不明白。   倒是阿楠咧着嘴吧,忽然大笑了起来,他一把握住太子长琴的双手,激动地摇来摇去,一脸兴奋道:“师叔答应了!你不会有事的,他答应给你治身体了!”   太子长琴转头,与陆崇明面面相觑,对方明明就是连一句话都没有说,面上表情更是没有一丝一毫的变化,阿楠到底是从哪里看出对方是答应了?   阿楠扬了扬下巴,“如果师叔不是答应了的话,现在就会毫不犹豫的把我们给踢出去了,才不会留下我们转身就走。”说到这儿,他的声音忽然又低了下来,喃喃自语道:“这不对啊,师叔什么时候这么好说话了,什么都没说,连骂我一顿都没有,就直接答应了?!”   太子长琴无语,好说话不好么?难道非要骂你一顿才甘心?哪有人这么欠虐的。   他摇头叹道:“或许你师叔也没你说的那么不通人情。”   阿楠看他一眼,道:“你不是我,没有和他生活十来年,所以很多事情你不知道。”说到这里,他像是想起什么一般忽然哆嗦了一下,然后他很快晃了晃脑袋接着道:“不说了,总之他已经答应帮你看病了,结果皆大欢喜就好,走,我带你们先找个房间住下,我们铭源府别的不多,就是房间特别多,你们高兴住哪里就住哪里……”   ……   朝阳初升,清晨的空气很好,窗外鸟声喳喳,清脆悦耳,如正在上演的欢快小调。   昨夜来时踏着夜色,只能看个大概,却也清楚的知道整个铭源府的雄伟壮阔,而现在,居高临下,在明亮的阳光底下将一切尽收眼底,就更加觉得震撼。   “为何来这?”   清冷淡漠的声音从身后传来,陆崇明心下一惊,迅速的转过身去,一张秀逸出尘的脸便印入眼睑。   “府主。”他微微颔首,算是打招呼。   清寒香气萦绕在鼻尖,白影微晃,修长的身子就已站在陆崇明的身边,和他一起俯视整个铭源府。   陆崇明眉心微动,淡淡道:“这里视野极好,能够将周围的一切尽收眼底,是以便上来看看。”   是吗?对方没有说话,只是偏头看了他一眼,就这一眼,却让陆崇明心下一跳,不是因为对方的样子太好看了,近距离的时候更是完美无缺没有暇癖,也不是那挑眉望过来的样子有一种无法言说的风情,他只是在咳咳,心虚而已。   要说他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情绪还要回到早上刚刚起床的时候,他只是想出来逛逛,摸一摸四周的环境而已,然后顺便呼吸呼吸新鲜空气,怎么就知道自己会迷路?   他的方向感一向很好,会打仗的人方向感都不会差到哪儿去,可他偏偏就犯了这种以前从来没有犯过的错误,着实让人郁闷。   无奈之下,他只能登上这座入目所及最高的建筑物,好查看一下,辨认辨认方向。   面上镇定,努力不让对方看穿的陆崇明并不知道,他之所以会迷路问题并不在他,而是整个铭源府到处都设置着各种普通人察觉不到的幻阵机关,这才是会导致他迷路的最根本原因。   淡色的眼眸平静无波,从那张没有表情的脸上让人看不出他到底是知情的还是不知情的,他只是在一眼之后,淡漠道:“若是你没看完的话可以以后再看,寂明他们已经在等你用膳了。”   寂明?陆崇明想了一会儿才终于响起所谓的寂明是谁,阿楠阿楠的叫惯了,他都差点忘记这个正儿八经的道号了。   他微微颔首,“劳烦府主。”   白色的身影微微一顿,就在陆崇明以为他要说些什么的时候,对方却忽然转身,径直离开。   陆崇明挑了挑眉,立刻跟了上去。   房内一片寂静,阿楠紧紧地抓着手中长剑,背贴着墙安安静静的站着,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   直到玄清站起身子,走到一旁洗手的时候,他才缩了缩脖子,漆黑的眼睛来回扫视一圈。   陆崇明走到床边,帮太子长琴将散开的衣襟拢好,半响才拧着眉心说道:“奕儿情况如何,还请府主告之。”   玄清拿着毛巾一根一根的擦拭着修长的手指,闻言淡淡道:“底子不好,早年受创极大,心疾难愈,若用药物滋养着或能活到二十。”   陆崇明瞳孔一缩,他不知道该高兴还是该难过,这人的医术或许确实比寻常大夫厉害,他带他看过无数大夫,得到的最好的结果也只是能活三年,可这人却能保证他能活到二十。而悲哀的却是难道这病注定是治不好了吗?就连修道之人也无能为力?自己这次的试炼又要失败了?   陆崇明有些心冷,而一旁的阿楠已经忍不住跳出来说道:“真的这么严重?连师叔都没有办法吗?你那么厉害怎么可能治不好!”   闻言,玄清的脸上第一次有了些许变化,却是冷笑,笑的阿楠身上寒意阵阵,连鸡皮疙瘩都冒出来了。   “他所患的本就是绝症,我不是神仙,无法起死回生!”   “可是——”阿楠还想再说些什么,却被陆崇明挥手拦住了,他冷静的说道:“这世上很多东西都是多变的,唯有人的寿命是注定的,人力无法改变,能有二十,已经比以前好多了。”   阿楠沉默了下来,眼角眉梢尽是难过,可他确实没有办法,人的寿数乃是天命,无论如何强求不来的。   陆崇明摸了摸昏睡之人的眉眼,看向玄清道:“无论如何,此次多谢府主。”   玄清目光闪烁,半响才道:“我派修仙基本功法讲究清静无为,滋养心肺,若是让他试着修炼,再左以我的丹药,并非一丝可能也无。”   陆崇明动容,他起身道:“请府主救他。”   玄清薄唇微抿,“先说好,我没有任何把握。”   “府主肯救人已是我父子二人的大幸,日后结果哪怕并不尽如人意,也是奕儿的命数。”   玄清沉默片刻,转身离开,“明日起,我会教他铭源府的功法。”走到房门口,他又忽然回头,望着正朝陆崇明喜笑颜开的阿楠说道:“寂明过来,我要检查一下你这趟出门的结果。”   阿楠一下子垮了脸,对着陆崇明露出一个完蛋了的表情,然后才慢吞吞的跟了上去。   室内一下子静了下来,陆崇明微微勾唇,弹了弹怀中之人的脑仁,总算有转机了啊…… 第47章 分离   铭源府一年到头四季如春,没有夏日的炎热,也没有寒冬的冷冽,这让陆崇明刚来那会儿疑惑了好长一段的时间,不知道其中的原理究竟是怎么形成的。   时间久了,他也就不去想了,修道成仙这样的事情都能真正实现了,又何况其他。   沧海铭源,与世隔绝,也是在这里住了一段日子之后,他才知道府中除了玄清之外是没有其他人的,壮观而空荡的殿宇,冷漠孤寂的人,反倒因为他们的到来,才增添了一点生机。   每次看到那双淡色的眸子,陆崇明都有些无法想象,对方到底是怎么能够忍受一个人守着这座寂寞的宫宇而没有发疯的?换成是他的话,绝对是受不了的,他虽然喜欢安静,却无法忍受与世隔绝。   也难怪阿楠总是喜欢往外跑了,他那样爱闹腾的性子是绝对受不了一年又一年的呆在这里,等待着时光慢慢流逝的。   而每次当他离开的时候,府中就更加的安静了,静的只能听到琴声悠悠飘荡的声音……   一开始陆崇明是非常不适应的,这和他以前那种金戈铁马,勾心斗角的生活截然不同,太悠闲也太安静了,整个人生步调突然变得无比缓慢,发呆的时间多了,睡觉的时间多了,生活一下子变得空白起来。   见他如此,某日玄清忽然扔给他一本书册,就是他现在修炼的《斩元诀》。   《斩元诀》一斩敌、二斩妖、三斩魔、四斩天地,极为霸道,也比较符合他的心性,有了它打发时间,陆崇明这才没有闲得发慌。   风吹云动,藏青色的衣摆猎猎飞舞。   雪亮的剑刃雷光隐隐,夹裹着雷霆之力直冲天际,逼人的剑气将空中飘荡的柳絮搅成灰烬。   这一剑无声无息,就像一出气势滔天却又静默无声的哑剧,末了,剑气消散,持剑的人慢慢睁开紧闭的双目,沉默片刻后才微微拧起了眉心,显示着对这一剑的不满。   果然还是不行。   陆崇明静静注视着手中长剑,手腕一抖,那柄刚刚还完好无缺的剑已经碎成一块块的,叮叮当当的掉在地上。   甩了甩衣袖,他面无表情的丢开手中的剑柄,走到一旁的青色巨石上盘膝坐下,开始练剑后的吸气吐气。   飘飘荡荡的柳絮再次落下,衣襟,发间,无一幸免……   要说整个铭源府,绝对是柳树最多,他曾听阿楠说过,很久以前第三任府主爱柳成痴,在铭源府上下到处都种满了柳树,又因为此处气候四季如春,绵软的柳絮就再未停止过,飘飘荡荡的落了百年。   说是铭源府,其实直接叫做柳府也不是不可以的。   琴声响起的那刻,陆崇明已经睁开了眼睛,他一摆衣袖,飘然落下青石,团团柳絮悠悠荡荡的飘散开来……   足尖轻点,优雅自若的略过湖面,他拂开绿柳,穿过回廊,绕开锦绣花团,下一刻就看到了那个白衣弹奏的人。   翩翩公子,温润如玉,十几年的时间,足以让一个身材消瘦的孩童长成如今这般出众的样子。   见到他的到来,太子长琴微微一笑,手中动作却是不停。   铮铮琴音,优雅动人,如月夜下的一弯清潭,沁人心脾,陆崇明放任着体内灵气顺着音律慢慢游走,直到一曲终了,琴音才停了下来。   “父亲。”太子长琴眉眼含笑,轻轻喊了一声。   他视线在他腰间扫过,接着道:“又断了?!”   陆崇明挑了挑眉,没有回答,已经明摆着的事实,又何须他再去说一遍。   太子长琴摇头叹道:“父亲所修功法太过霸道,也难怪连稍有灵气的剑都承受不住。”   陆崇明摸了摸空荡荡的腰间,淡淡道:“名剑难求,就算一直找不到合适的也无关紧要。倒是你,修炼的如何?”   太子长琴微微一顿,目光复杂难言,“一如往常,毫无进展。”   “嗯。”听他如此说,陆崇明脸上也没有浮现出什么失望的情绪,而是转身就要离开,“修炼之事不可懈怠,我去找玄清府主。”   太子长琴没有阻拦,他知道对方去找玄清是为了什么,而他明知道结果,知道无论换几种修仙功法对他而言都是无用的,可他却无法开口告诉他。   身为一个被贬的仙人,他注定是无法再次修道成仙的,这是对他的惩罚,所以当初玄清所说的修行左以丹药的治疗是不可能成功的,而他的身体无法聚集灵气之事在次年就已经被发现。   就算如此,陆崇明却不想放弃,十几年时间从未放弃过治愈他的希望,一种功法不行,就换一种修行的功法,而玄清那个孤冷的青年,竟也默默帮他。   他的执着太子长琴看在眼中,他忧心忡忡,曾有好几次想要脱口而出,告诉他自己不会死的,虽然无法治愈这具身体,但他却可以选择渡魂活下去。   可每每话到嘴边,他无论如何都说不出来,直到这时他才知道,原来自己终究是怕的,怕他会视他为妖物,怕这么多年的情谊会骤然破裂,当年的事情被他敷衍了过去,他不想将那样丑陋的真想赤裸裸的袒露在他面前,他害怕那人厌憎恶心的眼……   ……   太子长琴担忧害怕,可他知道以自己现在的身体状况已经不能再拖了,他必须尽快做下决定。   而时机也很快就来了。   两月之后,出岛已经半年有余的阿楠终于回来了,向来安安静静的地方因为他的出现,多了一点喧嚣。   几人都知道,他这次出门主要是为了帮太子长琴找珍惜药材的,玄清阿楠这师叔师侄二人,一个炼药一个找药,为了太子长琴的病情着实是费尽心思的,对此,陆崇明很是感激。   就算是为了当年的那条顺手而为的救命之恩,这两人也做的够多了。   药材找回来之后,玄清立刻进了炼丹房,近年来太子长琴的那颗心脏就像是一颗定时炸弹,随时都有爆炸的可能,就算是他也有些力不从心了。   而太子长琴,才玄清进炼丹房的第三天,站在了陆崇明面前,提出了要出岛的要求。   “为什么?”   陆崇明望着那双温润如玉的眸子,沉默了好半响才问出这一句话。   太子长琴垂下眼眸,他无法对着那双沉静的目光说谎,“父亲知道的。”他放缓了呼吸说道:“我活不了多久的,我十岁进岛,此后再未出去过,我想再出去看看。”   空气凝滞,房间内静的没有一点声音。   良久良久,久的太子长琴以为他会一直保持沉默的时候,才听到一道干涩的声音说道:“你会好起来的。”   太子长琴心下一痛,不是因为自己这具注定要死的身体,而是为了对方声音中所含的隐痛。   他忽然上前一步,紧紧地抱住对方的腰,胸口贴着胸口,他可以清楚地感觉到对方沉静而有力的心跳。   “不要伤心……”温热的气流吐在男人耳边。   不要伤心,也不要自责,因为我不会有事,我会回来,等我重新找个身体后一定会回到你身边,哪怕到时候你看我的眼光不会再带着暖意,我也会将一切都告诉你……   陆崇明抱着自己怀中的孩子,很久很久,才哑着嗓音道:“我陪你一起……”   既然对方已经下定了决心,那么,他尊重!   于是,在玄清练好丹药出关的时候,面对的就是陆崇明父子要离开的消息。   望着青年淡色的眼眸,陆崇明略带歉意,“这些年来多谢府主的照看,在下铭记于心,永远不会忘记。”   玄清面色无波,指尖下意识的摸上了腕间的佛珠,他声音清清冷冷的说道:“他的病不治了?”   陆崇明罕见的苦笑一下,说道:“那本就是我在自欺欺人而已,从当年他无论如何无法凝聚灵气的时候我就该认清事实,可是我却不甘心,仅抱着一线希望折腾了这么多年,还让你陪我一起受累,抱歉。”   “无需道歉。”玄清声音淡淡,“我自己乐意。”   陆崇明面上惊讶,怎么也想不到孤冷无尘如玄清竟会说出这样一句几乎任性的话来,一时间竟不知如何接话。   幸而对方只顿了一顿,就接着说道:“不过你先别急着离开,至少走之前先和我去一个地方。”   “嗯?”陆崇明疑惑。   玄清走到书架前找了找,终于翻出一本书籍递了给他,曼声道:“古之蓬莱,仙者之国,国中之人寿命极长,是离仙人最近的种族,你的执着,或许那里会有答案。”   陆崇明慢慢翻看手中书籍,抿唇不语。   “你已坚持了十多年,当真愿意轻易放弃?”   陆崇明轻轻地吐出一口气,已然有所决定。   翌日,当陆崇明将自己的打算说出来的时候,太子长琴不知道自己改作何表情,他的心情复杂之极,或许这也没什么不好,他是不愿对方在身边陪着的,他宁愿渡魂之后再说出一切真相,也不想在渡魂之时的丑态被对方看到。   玄清是陪着陆崇明一起去的蓬莱,当他踏出结界时,阿楠几乎要惊掉自己的下巴,要知道他的这位师叔可是一个自他有记忆以来就一次门都没有出过的万年宅男啊!这简直是不可思议!   掉了下巴的阿楠在陆崇明二人离开的半日后,和太子长琴一起,也离开了铭源府。   一东一西离开的几人没有想到,这次的分离竟是永诀! 第48章 天灾   蓬莱古国和铭源府算得上是邻居,只是多年来从未有过来往,因为蓬莱的神秘,也因为铭源府的与世隔绝。   铭源府传到玄清这一任,只剩下他和阿楠两人,以玄清万年宅男的性子若非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候是绝对不可能出岛一步的,更别提和不认识的邻居打交道,联系联系感情了。   这次若非是为太子长琴的病情,他是绝不可能走着一趟的,这一点陆崇明清楚地知道,也很是感激,对方的这份人情欠大了。   蓬莱古国春暖花开,气候宜人,这里民风淳朴,人人平等,没有高低贵贱之分,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平和宽容的笑。   没有战争,没有欺压,没有算计,人们常说的世外桃源便是这样子的吧。   陆崇明还剑入鞘,一路走来不少人和他点头打着招呼,其中不乏个别作风大胆一些的貌美女子。   蓬莱神秘,鲜少有外人来,突然多出一个生面孔城中百姓还是非常欢迎的,而且陆崇明长相不差,又因为多年修炼即使已经是四十多岁的人了,也一点都不显老,也难怪会有大姑娘看上了。   别人钦慕的目光陆崇明没有注意到,实际上所谓的倾慕与普通目光的区别他并不大看得出来,不然的话当初苏梦枕也不会暗恋多年他却一点都没有察觉了,在感情方面他确实是个异常迟钝的人。   回到暂住的地方,他首先看到的就是一个几乎要被成堆的书册淹没的人。   似乎是听到了他的脚步声,埋首在书堆中的抬起了头,淡色的眼眸如琉璃一般明澈漂亮。见他进来,对方勾了勾唇角,便算是笑了。   “回来了?”   陆崇明微微颔首,然后就见对方视线在他腰间扫过,接着道:“这剑,用的可还趁手?”   拍了拍腰间的剑柄,陆崇明眼睛发亮,“很好!”   剑名含光,是出岛那日玄清忽然给他的,寻常飞剑承受不住他过于霸道的灵气,总是以断裂而收场,但这把剑不同,剑身古拙,剑锋钝而厚,仿佛一把没有开锋的废剑,可是只有他自己知道,这把看上去一点优势都没有的剑与他自身灵气是如何的契合。   “那日就想问你,你从哪里找来的这把剑,与我所修功法十分契合。”简直就是为他量身定做一般。   玄清撑着下巴,淡淡道:“前任府主曾意外得来一块千年玄铁,四年前被我投入炉中,四年后含光出炉!”   四年前是他刚刚练出剑气,普通凡兵总是承受不住,每每以折断而告终,他很是头疼了一阵子,原来那时他就已经在帮他解决了吗?炼制一把只属于他的剑?!   陆崇明动容,这人外表看上去冷若冰霜,但心却极热,让他的心都时不时的泛上阵阵暖意。   他垂下眸子,含笑道:“原来府主不仅精通丹药,就连炼器方面也颇有研究,在下谢过府主。”   玄清抿了抿唇,毫不在意的说了一声不用,他合上书卷,起身道:“我要进王宫一趟,再去藏书院试试看能不能找到些有用的资料,早饭已经备好,就在偏厅,你自便就是。”   “你等等!”陆崇明简短的说了一句,风一般的消失在原处,等他再出现时,手上多了两块饼,他看着青年微笑,“我与你一起去。”   蓬莱国的人都很和善,蓬莱国的国王也很好说话,当日听他们说明来意时,很爽快的就答应了,不但王宫中的藏书院对他们全面开放,一些珍贵丹药也是无条件奉送,只是国中医术最好的祭祀大人出门在外,归期未定,这也是陆崇明二人会暂时在这里住下的原因之一。   陆崇明一手一块饼,吃的很没形象,末了,一根雪白的帕子递到他面前。   他偏头,淡色的眼眸无波无谰,底处却含着些微的笑意,陆崇明一下子竟有些发窘。   幸好这时一个声音响起,打破了他的尴尬。   “宁先生!”十三四岁的少女明媚动人,淡蓝的衣裙翩翩飞舞,如一只绚烂的蝴蝶。   她拎着裙摆小跑着飞过来,清香阵阵,红红的脸蛋娇艳之极,陆崇明勾唇,按着剑柄颔首道:“巽芳公主。”   周围的寒气不知为何重了起来,就连少女带来的勃勃生机都被压制了下去,巽芳后退一小步,欠身施礼道:“玄清府主。”语气中带着些许的小心翼翼,一点都不同于和刚刚陆崇明打招呼时的欢快明朗。   “公主有事?”玄清声音冷冷,并没有因为对方是个年轻娇美的小姑娘而有丝毫柔和的迹象,这也难怪他虽是和陆崇明一起进岛的,却没有他受人——特别是姑娘家的欢迎。   常人见到他那身冰寒的气质就已经打退堂鼓了,更何况是其他。   巽芳小心翼翼的再后退一步,小声说道:“父王让我来告诉你们一声,祭祀大人已经在回来的路上了,近几日就可抵达。”   说完,也不等对面两人是何表情了,一个转身飞快的跑远了。   对此,最高兴的莫过于陆崇明了,他们来蓬莱已有七日,对于王宫中所找的各种偏方记载并不尽如人意,他现在将最后的希望放在了那位传言中医术非常好的祭祀身上了。   他的眉眼弯了起来,心情好了,难得的起了些许打趣的心思,于是便对身边的玄清说道:“府主一身威势太重,人家小姑娘都被你吓跑了。”   玄清看他一眼,冷声道:“被我吓跑有什么要紧,只要不是被你吓跑的就成。”说完,他已经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留下陆崇明有些发愣,“我得罪他了?”怎么突然就生起气来了,一点预兆都没有,不过,他自言自语道:“没想到这人也会又生气这样的情绪啊……”他还以为他一直就是一块捂不热的千年寒冰的,十多年来,他还从未见他生气过呢,不过他的怒气点未免有些奇怪,他也没说什么啊,不就是打趣了一句嘛!   因为蓬莱祭祀即将归来,太子长琴的病有了希望,陆崇明二人是松了一口气的,不过他们也并没有放弃现在正在做的事情,藏书院照样去,各种偏方古籍也照样查找,不但是因为玄清本来对这些就感兴趣,更重要的是他们并没有放弃找寻第二条路的打算。   倘若祭祀那条路行不通,也还存留一线转机。   可是,让陆崇明没有想到的是,他们还没有等来祭祀,一场噩梦就已经降临在这方祥和宁静的土地。   他甚至不知道变故到底是怎么发生的,只知道玄清拉着他的手在跑,对方的力气很大,他的手被攥的很疼,天上无数火球狂风骤雨一般往下掉落。   火光冲天而起,桃花源一般美丽的地方瞬间变成人间地狱。   “救命!啊啊救命!1”   “谁来救救我!”   “……”   各种哀嚎痛苦传来,一个披头散发的妇人从身边跑过,陆崇明认识她,那是专门负责照顾他们饮食起居的李大娘,李大娘煮的汤很好喝,他很喜欢,每次饭后都会多喝一碗,可现在,他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一个火球砸在她的身上,然后她整个人瞬间消失了,连一点点的灰烬都没留下。   他的耳边甚至还回响着她的哀嚎,可她的人却已经不见了,凭空消失在火球之中,陆崇明面色发青,他被冰寒的灵气牢牢的护卫着,他的心也在渐渐变冷,“这到底是什么?究竟是怎么回事?!”   “是天罚!”玄清的神情也不好看,他的脸前所未有的惨白,如果是在平常的话,陆崇明又要诧异一番了,可他现在却是绝对没有这个心情的。   天罚?!陆崇明拧眉,本能的想问一句那是什么鬼东西,但他并没有问出口,下一刻他已经拔剑在手,整个人如箭一般射了出去。   剑声长鸣,庞大的剑气直斩而下,那一剑的光芒比四周的火光更加的耀眼夺目!   轰!火球炸开来了,原本要与火球来个亲密接触的人连滚带爬的往前跑,但也只是几步,炸开的火球溅在了他身上,就那么一两点的火星而已,便可在几息之间燃成熊熊烈火,那人瞬间变成了火人。   “玄清!”陆崇明面色大变,下意识的喊了一声。   白影一晃,修长的手指迅速结印,刺骨的寒气笼罩在那人周身,却扑不灭那人身上的烈火,很快那人已经变成了焦炭。   “怎么回事!”握剑的手微微发颤。   玄清寒声道:“这是天火,除非将周围的一切都烧尽了,否则是不会灭的。”   所以是,无能为力吗?陆崇明望着四周地狱般的惨状,心下紧拧,可他很快就顾不得这些了,因为他们已是自身难保。   无法御剑逃离,没有藏身之所,等待他们的将是和周围百姓一样的命运。   狰狞烈焰之中,建筑坍塌,花草残败,所有人一个接一个的慢慢死去,昔日繁华宁静,与世无争的蓬莱古国一夕之间化为乌有。   陆崇明紧紧地握着玄清的手,他的头发已经被空气中的热浪烤的蜷缩起来,皮肤也开始干裂,巨大的天灾面前,只有掌心的温度是真实的……   千里之外,冰寒刺骨的雪地之中,承受着巨大的痛苦的太子长琴慢慢的睁开眼睛,晶莹的雪花轻轻的飘落在他的身上,他身体虽痛,唇角却慢慢的翘了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夜恋妹纸的五个地雷,破费鸟~压倒舔舔~ 第49章 长琴番外   痛!很痛!非常非常的痛!   他的整个人仿佛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撕扯一般,疼的他整个身子都蜷缩了起来。   耳边什么也听不到,什么也看不见,脑中有一把锤子在用力的敲着,若非他意志强大几乎要痛晕过去。   这是第几次渡魂了?那样的痛一次又一次的重复,没有减少过丝毫,他还能坚持多久?那副已经残缺不全的灵魂又还能让他坚持多久?   太子长琴不知道,他唯一能够确定的就是他想要活着,一定要活着,活着才能成全自己的执念,就这样死了他是绝对不甘心的!   太阳出来了,漫长的一夜终于过去,木质的房门被打开,小镇中那个备受别人尊敬的私塾先生在病了几天之后,终于痊愈。   新的人生,又一次重新开始。   程敬恩,字舒华,黎州宝家县人,年近而立,学识渊博,曾在朝担任过六品京官,后因看不惯官场黑暗而辞官回乡,自己出资建了一所学堂,教书育人,威望颇高。   几个月前一场大病,让所有人都担心了一下,好在最后人还是挺了过来,不过却稍稍有了些许变化,原本的程先生是严于律己,不苟言笑的,不知是大病了一场看开了还是其他什么缘故,病愈之后的程先生脸上多了一点笑容,那样文雅谦和的笑让人一见之下便心生好感,也是这个时候其他人才忽然发现,原来那个整日严厉的程先生生的还是挺好看的,学生们对他的敬畏之心也少了一些,反而添了些喜爱。   他们欣喜于对方的变化,因为这样的程先生更加让人亲近,无论是谁都不会想到,之所以会有这样的变化只是因为这具壳子里已经换了一个人,一个凄厉寂寞,带着强大执念的荒魂。   门开了,娴雅的妇人端着粥走了进来,将粥放在他面前的桌案上,她笑的温柔如水,“夫君,你晚饭用的少了些,我煮了些粥,你喝些吧。”   太子长琴头也没抬的说道:“放那儿吧,我待会儿就喝。”   妇人的笑容停滞了一下,见对方一心一意专注着笔下的书写,丝毫没有抬头望上一眼的意思,只能转身离开。   临出门时,文雅的声音突然从身后传来,让妇人心下一喜,但话中的内容让她很快又冷了下来,“今晚我在书房休息,夫人不用等我!”   肉粥的香味渐渐飘散,房中重又恢复寂静,太子长琴手中的笔顿了顿,袅袅白烟遮住他的脸,让人看不清他脸上的神情。   或许自己是时候该找个由头离开了。   程敬恩有妻有子,妻子贤淑,识大体,病床之前依旧不离不弃,儿女孝顺可爱,聪明过人,可谓是家庭美满了,那几人对他不是不好的,可他更知道,这种好是对程敬恩的,而非对太子长琴,以前的他或许会有所贪恋,但现在的他不需要,也不稀罕!   他所要的已经得到,其他任何人都无法取代!   窗户被人叩响,一个蓝色的身影忽的一下跳了进来,夜色深重,桌案上的灯被窗外吹进的风弄的左右摇曳了几下。   对于突然出现在房中的人,太子长琴没有丝毫意外的情绪,仿佛早就知道了他的到来,脸上少了那种好像面具一样随时随地挂在唇边的笑。   来人朝他摆了摆手,算是打过招呼,一双杏眼在看到桌上的粥时一下子眯了起来,蓝色的影子晃过,下一秒,那碗粥就咕咚咕咚的进了他的肚子,如果被煮粥的人看到这一幕的话绝对要气死。   等粥见底了,他才擦了擦嘴,舒适的摸着肚子,道:“总算缓过来了,我已经好几天没吃东西了,这粥做的不错,还有吗?”   太子长琴挑眉,“你不是已经辟谷了吗?还要进食?”   阿楠猫咪一样趴在桌上,慵懒道:“吃东西是一项享受,就因为辟谷而不吃东西绝对是傻子才做的事情。”   所以,所有修道辟谷不吃饭的人在他眼中都是傻子?!   太子长琴摇了摇头,看着他雪一样的白发,忽然觉得即使过去了无数年,两人的面貌都已改变,可这人的性子却依旧如昨。   这算是一件好事吧,可他却变得彻底。   搁下手中毛笔,太子长琴言归正传,“事情办得如何了?”   阿楠从怀中掏出一个锦袋,抛了给他,道:“我办事自然不会出错,好不容易找来的呢。”   太子长琴打开锦袋,叮铃铃的声音在书房中响了起来,然后一对玲珑细致的银铃便落在了他的掌心。   “这叫相思铃,可保存记忆,只要将你想要记住的东西存入其中,即使千年万年也不会丢失,若你想要读取里面的记忆,只要放在耳边摇一摇,铃音响起的时候,里面的记忆自会出现在你的脑中。”   太子长琴摇了摇,又摇了摇,叮铃铃的声音清脆悦耳,他满意的勾起唇角,道:“辛苦你了。”   漆黑的杏目有些失神,阿楠难得的苦笑着说道:“我都不知道帮你找来这个是对是错。”有些记忆自然要牢牢记住,可有些记忆或许还是淡忘比较好吧,这人执念太深,有时候连他都无比心惊。   “自然是对的!”太子长琴冷声说道:“每次渡魂重生,我的记忆便霁乱一分,我很多时候都在想,若是有朝一日我在渡魂的时候把父亲忘了怎么办,那是我无论如何都不容许的。你为我找来这个我很感激,那份记忆比我的性命更重要!”   “就是这样,我才担心啊。”阿楠低喃,本该是非常快乐非常温馨的记忆,却在骤然破灭之后染上了血腥,也让人更加的悲痛,他怕这人会为此毁了自己。   “你放心吧,我会活着,活的好好的。”他唇角含笑,眉目温柔,仿佛又回到了当年那个铭源府中的弹琴少年。   半月之后,程敬恩留书离家,说是已看破红尘,要出家为道,之后人就消失的无影无踪。   他的出走走的毫无预兆,如同一道晴天霹雳直直的劈在这个原本幸福无忧的家庭中,程夫人当时就惊得昏了过去,醒来之后在无数人同情的目光中,拉着自家的两个儿女开始了漫长的寻夫之路。   每个人都在劝她放弃,可这个平日里看上去温良柔善的女人却硬是挺直了背脊,一家又一家的道观僧庙找了过去,足足一年都未放弃,直到最后大病一场,听着守在床前的儿女一声声的哭泣时,她才流着泪放弃了找寻。   一蓝一白两个人影亲眼看着母子三人所坐的马车消失在路的尽头,阿楠轻轻地叹了口气。   “在为他们难过?”太子长琴声音淡淡。   “小奕,”阿楠轻声说道:“你有没有可能放弃渡魂之术。”   “你果然看不过眼了。”太子长琴面色渐冷,他可还记得当年刚知道他以渡魂这样修道者口中的邪恶之法存活的时候,这人可是一副痛心疾首,极想除魔卫道的神情呢,如果不是后来的蓬莱之变,两人同时失去最亲近的亲人,他很可能就会视他为陌路,到死都不会见的那种。   “小奕!”阿楠苦笑:“你一定要这么记仇吗?!”早八百年前的事情了好不好,而且这么多年下来,他每次渡魂自己又有哪次真正反对过,甚至还帮他打探适合的身体,在他渡魂时替他护法,他性子任侠刚直,却在他的事情上一再的丢弃自己的原则,连他自己都要叹息了。   “每次渡魂,不但你痛,别人也跟着痛,这样一次又一次的重复,何时才是尽头,你就没想过结束吗?”   “若非是我,他们一年多前就会经历丧夫之痛,而且,”他眯眼,冷声道:“一旦放弃渡魂,缺少命魂四魄的我就会魂飞魄散,寂明道长忘了吗?”   “这样的结果,我怎么甘心!”   活着,与他而言全是本能,后来因为父亲的死化为执念,他是恨得,所有的幸福一夕之间化为乌有,从未得到固然凄惨,但更痛的是明明已经得到了,明明已经抓在手中了,却在你沉浸在那样的幸福中时骤然破灭。   寡情缘情缘,每世皆为孤独之命,他从未有哪一刻如此恨过这样的命运。   活着已经成为他的执念,因为他还想再见一见他,哪怕是轮回转世,哪怕是面容已改,他也想见上一面,活着才能见到,魂飞魄散就什么都没有了。   “渡魂之术,终归是逆天之举……”阿楠低叹。   “逆天?!”太子长琴冷笑:“我会如此,皆是拜天所赐,他让我这样的痛,我逆了他又何妨!”   他心中恨意满满,几乎偏执,阿楠知道自己劝不了,索性也不再说了,无论这人做些什么,他终究是放心不下的,既如此,退让一步和退让两步又有什么区别。   “命魂四魄,我会帮你找……”   他们会有很长的时间去找……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夜恋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12-05 10:18:17   嘿豆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12-05 21:04:58   嘿豆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12-05 21:05:25   舔舔你萌~ 第50章 逃生   陆崇明是被一股股的热浪给热醒的,滚滚浓烟呛得他难受,捂着唇剧烈的咳嗽起来。   天灾还没过去吗?他还活着?   尚未等他想出个所以然来,突然他心下一紧,脑后风声响起,陆崇明下意识的探向腰间,却摸了个空。   千钧一发之际,容不得他有半刻犹豫,他双腿一蹬,整个人迅速的向前翻滚,右手一伸,半截木桩便被他擎在手中。   啪嗒一下,木桩被削断,高举的大刀呼啸着,夹裹着劲风,向陆崇明当头劈下。   呼——陆崇明拧腰前扑,动作迅速的跳到了对方身上,被削成尖端的木桩狠狠落下,插、进男人的脖颈间,鲜热的血一下子冒出来了,溅在陆崇明的脸上,这让他看上去多了一种危险的魅力。   一连串的动作流畅,利落,却也让陆崇明再提不出半点力道,他很想就这样不管不顾的瘫倒在地上,但求生的本能狠狠的驱使着他,让他立刻离开这里。   眼前到处都是红彤彤的火光,张牙舞爪的烈焰染红了半边天际,他的脑子里乱哄哄的,就像有人拿着一根棍子不断在里面搅啊搅,搅啊搅……   呼吸已经有些艰难了,肺部因为缺少新鲜空气的缘故,憋闷之极,他紧紧地捂住口鼻,将泛到喉间的痒意给硬生生的憋回去,若是再引来一个敌人的话,他绝对对付不了了,对方可以轻易的将他劈成两半。   滚滚浓烟中,他所有的视线都被挡住了,简直就像是一只无头苍蝇一般横冲直撞的往前走,忽然,他脚下一个踉跄,整个人一下子扑倒在地上,尘烟飞起,他只能听到自己咚咚咚的心跳声,和剧烈的喘息声。   视线渐渐模糊,红色的火光如同一只狰狞的怪物一般慢慢从眼球中消退,疼痛的脑袋,乏力麻木的身体,让他再也无法支撑,整个人昏迷了过去……   ……   昏昏沉沉之中,陆崇明并不安稳,属于另一个人的生平,像一部老旧的黑白电影一般,一幕幕的在他眼前上演,等他再次睁眼,一个人的一生结束。   身上很痛,全身上下的骨头好像被人拆散了重组一样,轻轻一动发出嘎吱嘎吱的响声,腰腹处更是剧痛难忍,整个下半身都没了知觉。   “别动!”嘶哑的声音在身后响起,然后腰腹处传来温温凉凉的感觉,刚刚还难以忍受的剧痛一下子缓和了一些。   “你这伤不轻,刀式劈下的时候又伤到了尾椎处的要害,若不好生将养,以后瘫痪了也有可能。”   对方的双手有些粗糙,最后抹药的地方也有些尴尬,陆崇明趴在那辆装满稻草的车上,脸埋在双臂上,为掩饰自己的不自在,问道:“你是谁?”   “疯子!他们都叫我酒疯子!你也可以这样叫我。”那人上好了药,因为怕碰到伤口,并不帮他系上腰带,只用一件外衣草草的盖在他的下半身。   男人在他身边坐下,拿起酒囊仰头灌了一口,陆崇明这才看清对方的面目。   好吧,或许也不是太清楚,对方胡子拉渣披头散发的,只有一双眼睛,极为清亮有神。   “要喝吗?”那人晃着手中的酒囊,说道:“或许你现在需要它。”   陆崇明没有犹豫,他伸手接过酒囊,侧着上半边的身子连喝好几口,直喝的身边的男人一脸肉疼,连说道:“少点少点,里面不多了,给我留一点。”   透明的酒水顺着唇角留下,被陆崇明随手抹去,胸口热腾腾的,就连身上的疼痛都好像减少了一些。   精力终于恢复了一些,陆崇明感受着暖洋洋的照在自己身上的阳光,道:“在下东方韩,多谢恩人的救命之恩。”   男人摆了摆手,“凑巧,凑巧而已,你要谢就谢我的马儿吧,昨天是它跑错了路,不然的话绝对遇不上你。”   陆崇明望了望前方无人拉缰,拖着车子信步而走的瘦马,有些无语,他最后喝了一口酒,然后才在对方眼巴巴的眼神下将酒囊还了回去。   男人先是一喜,然后晃了晃酒囊,又晃了晃,最后将酒囊倒过来抖了抖,连一滴酒都没有倒出来的时候,他瞬间垮下了脸。   陆崇明重新趴回原处,沉默了半响才说道:“敢问恩人,你是在哪里发现我的?附近可还有其他生还者?”   男人似乎是哆嗦了一下,纠结的说道:“你叫我疯子就好,恩人什么的我听着别扭。”顿了顿,他又接着道:“小寒村我也路过好几回了,没想到一夜之间竟会招此大难,边境一带向来不太平,也不知道究竟是哪一方的匪类造的孽。不过村中除你之外是没什么活人了,到下一个城镇时我会通知官府,如今的匪类太过猖獗了。”末了,他又忍不住叹了口气,若是自己早到一步,结果是不是会有所不同?   陆崇明沉默下来,原来是屠村吗?   如果当真除他之外无一人生还的话,那原身记忆当中的那个孩子怎么办?他的任务呢?为什么他没有在那张熟悉的沙发上醒来,而是直接就进入了另一个世界?   还有,他作为宁夏泽的那一世已经死了,那和他在一起面临天罚的玄清呢?也死了?彻底的魂飞魄散?   毕竟两个人的情况不同,与他而言,宁夏泽不过是一场试炼而已,死了就离开,虽然这次醒来的地方有所变化,但他终究还是活着的,不用担心会真的死去,可玄清却是实实在在的属于那个世界的人,在那样的天灾面前,他还能活着吗?   陆崇明呼吸一滞,脑袋一下子疼得更厉害了,那人虽然性子清冷了些,但却面冷心热,而且这些年来,助他良多,若是可能,他是希望他能活下去的,虽然希望或许渺茫之极。   “你没事吧。”略带着担忧的声音忽然响起,一张满脸须发,看不清真实面貌的脸凑到他面前,清亮的眼中有些担心和紧张,“我知道你伤心,但你放心,官府的人绝对会找出那些丧心病狂的凶手,给你报仇的。”   这句话说出来的时候,他似乎自己都有些心虚,如今谁不知道,朝纲*,皇帝荒淫,这边关又是个混乱之地,官府就是个摆设,指望官府还不如指望天上突然劈下一道雷,把灭了小寒村的人统统给劈死!   看着那张苍白病弱的脸,熊一样的脑袋往后缩了缩,但他很快又挺起了胸膛,官府起不了作用,那他自己来就是了,一村的百姓啊,无论犯下这桩罪孽的是谁,那一群人也确实该死。   被头发遮盖住的眼中划过一丝锐气!   陆崇明摸了摸自己的脸,原来他现在看上去竟是一副很伤心的样子吗?他只是有些遗憾而已,而且根据原主留给他的记忆来看,那件事情颇不寻常,或许和原主几个月前无意中救下的一人脱不了关系。   所以说嘛,饭可以乱吃,人不可以乱救啊,不但害死了自己,还牵连了满村子的人,更让他连儿子都找不到了。   想到原先的记忆中那个笑容灿烂的孩子,陆崇明是绝不可能相信对方这么简单就死了的,人肯定是还活着,只是要他费力气去找了。   脑袋似乎比身上的伤口还疼,他想不明白,以宁秀奕那样温文儒雅,亲切和善的性子,应该是教养成功了才是,为什么他没能回去,而是又被安排了一个身份?难道是南代巫那边出了什么问题,还是说与世无争的隐士型不管用,一定要让养育的对方成就一番惊天动地的事业才算真正成功的?!   陆崇明想的头疼,索性也就不想了,他现在是病号,就让他做一个乖乖的病号吧,车到山前必有路,一切等伤好了再说。   老马拖着两人,和一车的稻草不断地往北,终于在天色擦黑之前赶到了目的地——一个门面已经无比陈旧的驿站。   “喂!我回来了!”中气十足的吼声响在半空,估计驿站中的人都听见了。   啪嗒啪嗒的脚步声由远及近,陆崇明移目看去,就见一个长得肩宽体胖的中年男人捧着一个大海碗,拖着布鞋走了出来。   来人先是一副漫不经心,好像是在打瞌睡的样子,但在看到陆崇明时一下子醒过神来,本来就小的一双眼睛此刻眯成一条缝,上上下下的打量了一圈说道:“我说老疯子,我让你去买东西,你怎么捡了一个人回来?”   老疯子挠了挠头,无奈的说道:“人受伤了,躺在我车前,我总不能见死不救吧,会被雷劈的。”   “屁!”那人不屑的说道:“多一口人就多一张嘴吃饭,我们驿站本来就穷的揭不开锅了,你再捡一个人回来,还是一个受了重伤的人,这医药费吃饭的粮食,找大夫的钱从哪儿来?你给吗?!”   “我给就我给,从我薪水里面扣!”老疯子摆了摆手,颇为大气的说道。   中年胖子一巴掌招呼了过去,无比嫌弃道:“滚蛋!你的薪水已经被我扣到下辈子了,你有个屁的薪水。”   老疯子装傻打哈哈,他一把抱起陆崇明,飞快的往驿站里窜去,只留下一句话,“你要的东西都在车上了,自己慢慢搬啊,我现在没工夫。”   男人的骂声被甩在身后,越来越远,老疯子一低头,就看见一双不悦的眸子。   “那个,你别生气。”老疯子眼眸含笑道:“驿长就那脾气,其实他就是嘴巴坏点,人还是不错的,当初我就是被他给捡回来的。”   陆崇明垂下眼眸,苍白的脸染上一层薄薄的红晕,他身体僵硬的被对方乖乖抱在怀中,忽然觉得,自己的待遇一次比一次下降的厉害。 第51章 叩关   自被老疯子捡回去的那天起,陆崇明就在驿站暂时住了下来,开始了他的养伤生活。   驿站的生活条件不大好,平白无故的养他这儿一个重伤员,每天花出去的药材钱就是一项大开支,而驿长那个高高壮壮虎背熊腰的中年人除了会阴阳怪气的说上两句,却也没有真的动手把他赶出去,或许真如老疯子所说,是个刀子嘴豆腐心的。   时间慢慢过去,陆崇明的伤也渐渐好转,只是因为上了尾椎的关系,下半身总觉得使不上力,郎中看了之后说起码要修养个半年的时间,其实也算是庆幸了,如果尾椎那处的刀伤再深上一分,陆崇明以后都没有站起来的可能了,现在这样至少还能痊愈。   等他伤处开始结痂的时候,老疯子搬来一个木制的轮椅,是他自己做的,然后陆崇明终于能够离开躺了半个多月的床铺,出门晒晒太阳了。   几天下来,对于驿站中的人员状况他也有了一个大致的了解,上到驿长下到他这个被捡回来的伤员,零零总总加起来也不过六人而已,其中除了老疯子之外,就一个头发都白了的打杂的老头,外加两个年级较轻的驿卒。   老疯子在这里的人缘似乎不错,因为他的关系其他人对陆崇明也还算客气,并无人来打扰他的修养。   天气渐渐转凉,已经是初秋了,院中那棵银杏枝繁叶茂的,风一吹,就沙沙作响。   陆崇明坐在老疯子帮他做的那张轮椅中,太阳暖融融的,照在他的身上让人昏昏欲睡,原本苍白的脸上被晒得染上淡淡的红晕。   披头散发的人无声无息的出现,站在他面前,陆崇明微微睁开一条缝,慵懒的道:“你挡住我的阳光了。”   来人朝天翻了个白眼,道:“起风了,你在这里睡会着凉的。”   “没睡着!”他只是闭着眼睛在想事情而已,“找我有事?”   “吃饭时间到了,来叫你吃饭。”老疯子摸着脸上那堆杂乱的胡须说道:“你伤也好了一半了,就出去和我们一块儿吃吧,正好也可以和他们认识认识。”   陆崇明想了想,点头。   驿站中的几人对他的出现并不意外,只点头打了个招呼便埋头苦吃,老实说,几个大男人风云残卷一般的动作让他实在有点下不了筷的感觉。   一大块油腻腻的肥肉被人夹着放在他的碗中,老疯子头都没回,只说了一句,“快吃啊!不然的话都要被抢光了!”   陆崇明无语,忽然觉得自己貌似做了一个错误的选择。   用晚饭后,几人离开的离开,跷二郎腿的跷二郎腿,体格壮硕的驿长像座小山一样坐着,拿着根牙签在剔牙。   陆崇明皱了皱眉,说道:“多谢几位多日来的照顾,在下有一事想要请教,不知小寒村被灭的事情如何了?官府可有查到什么?”他会如此关注,自然不是为了从未见过的村民,而是想要知道除他之外到底还有没有幸存者,他现在这具身体的儿子应该没那么容易死才对,否则试炼还怎么进行的下去,攻略对象都死了,他还不如快点自杀,好早日回去!   驿长不屑的撇了撇嘴,道:“官府有个屁用!咱那位县太爷玩女人比谁都精通,你让他查案,他有那个能耐吗?退一万步说,就算他查出了犯案的是哪波人,他也没那个胆子去抓人,这边境上鱼龙混杂的,就是将他塞回娘胎里重长一遍,他也不敢去捅这个窟窿。”   “那小寒村那两百多条人命就这么算了?!”陆崇明冷声道。   驿长尚未接话,蹲在门边的那位驿站中年纪最长的老头便敲了敲旱烟说道:“这边关苦寒之地,每天死的人又岂止两百,官府不管,听之任之,咱们又有什么办法。”   “你们也是官,身上披着一件官衣。”   驿长冷笑道:“我们算什么官,不过小小驿卒而已,连品级都没有的小虾米,你这句话不妨去对县太老爷说。”   陆崇明皱眉,刚要说些什么,就被老疯子拐了拐手肘给拦住了,他凑到他耳边,小声说道:“驿长以前是县里的总捕头,就因为得罪了县太爷被贬到这里来的,对他极是痛恨,你讲话小心一些,别踩他痛处。”   他有吗?陆崇明捏了捏眉心,到底还是沉默下来。   找人的事情刻不容缓,他现在已经能够拄着拐杖走几步了,或许再过半个月的时间就能好?   陆崇明算好了离开的日子,因为他知道,时间拖得越长,找到人的希望也就越渺茫,可他无论如何都没想到的是,当天晚上就发生了变故。   陆崇明本就是个警惕性高的人,前院一有异动,他就醒了过来,披上衣服,他下床坐上轮椅,刚一打开门,就和对面住着的老疯子碰了个正着。   老疯子一脸睡眼惺忪的样子,因为半夜爬起来的缘故,他披头散发的整个人显得更邋遢了几分,看到陆崇明,他揉了揉眼睛问道:“怎么了?前院出什么事了?”   “不知道。”陆崇明也是一头雾水。   老疯子抓了抓脑袋,“一起去看看吧。”说着,便过来推他的轮椅。   整个前院灯火通明,驿站中的人几乎都在那儿了,地上还趴着一个,从陆崇明二人的方向看不清他的面目。   老疯子动了动鼻子,很轻易的就闻到了空气中弥漫着的一股血腥味,他先是一愣,正色道:“出什么事了?是谁受伤了?”   锐利的眼珠很快扫视一圈,确定趴着的人不是自己所认识的人后,他才松了口气,“这人是谁?”   “老疯子……”小秦是驿站中年纪最小的,胆子也最小,此刻,他那双漆黑的眼睛瞪得大大的,里面满是惊恐和害怕,掩盖在衣袍下的身体更实在瑟瑟发抖。   驿长那张凶神恶煞的脸绷得紧紧的,他朝老疯子招了招手,然后将手中捏着的一块巴掌大的牌子递给了他。   那是一块玄黑色的令牌,下面垂着朱红丝绦,牌子上似乎刻着字,但因为距离的关系,陆崇明并不能清楚地看到上面刻着的到底是什么字,他只看到,当老疯子接过那面令牌,垂下眼帘的一瞬间,他的面色变了,苍白而难看。   “锦衣卫?!”他一字一句如此说道。   这三个字代表着的似乎是一个极其恐怖的存在,因为陆崇明清楚地看到在老疯子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其他几人明显的哆嗦了一下,胆子最小的小秦几乎是要哭了,就连驿长脸上的横肉都狠狠地抽搐了一下。   “锦衣卫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老疯子失声道:“他死了?”   驿长将一张密函递到他手中说道:“你再看看这个,从这人身上找出来的。”   老疯子眼睛眯起,心中忽然涌上一种不妙的预感,他迅速的打开密函,三下两下扫过,虽然已经有所心理准备了,但最后还是惊声说道:“鞑靼叩关?!”   此事非同小可,鞑靼虽然对边境多有骚扰虏掠,但碍于大明之威与鞑靼自己内部的争斗,也是不敢明面上和大明对着干的,怎么说叩关就叩关了呢?!不会是假消息吧!   许是看出了他脸上的怀疑,驿长摇头道:“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此事关系着大明安危,疏忽不得。”   老疯子深吸一口气道:“那该怎么做。”   驿长手负在背后,来回转了几圈,沉思片刻吩咐道:“虎子,你骑术好脚程快,待会儿我写一封书信,连带着令牌和密函你一同送到大同总兵王勋大人手上,现在就走,连夜动身。”   虎子也知道事情轻重,他狠狠的点了点头,应诺下来。   送走虎子后,几人连尸体都没来得及掩埋,驿长便拉着老疯子让他带着陆崇明走。   这里是边关,一旦打起仗来第一个要遭殃的地方,老疯子和陆崇明都不是驿站驻守的驿卒,没有必要留在这里。   老疯子原本是不想走的,按他的说法是自己岂是贪生怕死的人,但对方一句话便将他堵了回去。   “姓东方的那个是你捡回来的,他身上还带伤,你难道也要将他留在这险境?!”   老疯子一下子沉默下来,他道:“那你们也一起走吧。”   “放屁!”男人骂道:“老子要是走了就是擅离职守,你想要老子掉脑袋吗?”   老疯子恶狠狠地说道:“谁敢砍你脑袋,我首先砍了他的脑袋!”   男人一巴掌拍过去,“砍个屁!你当老子是孬种吗?!我要是现在离开了,老子自己都瞧不起自己!”   “快滚吧!磨磨唧唧的你把自己当成娘们儿呢!”   驿长战斗力太强,老疯子不敌,只能带着人当夜就离开了,和他们一起上路的还有小秦,十多岁的少年苦着个脸,惶恐不安的差点连眼泪都要掉下来了。   原本驿长也想劝黄老头走的,可那老头却是敲着旱烟异常淡定的说道:“我都半个身子入土的人了,可跑不了那么远的路,还不如在这里安安静静的呆着,你行行好,就让我这把老骨头再多活些日子吧。”   夜色更沉了,阵阵寒意传来,老疯子的那匹老马终于用上了符合它身份的速度,拉着车子飞快的向前飞奔。   小秦哆哆嗦嗦的坐在一边,年轻的脸比天际的那轮弯月还要惨白。   陆崇明伸手,去握住他的,只觉掌心中一片冰凉,“你很害怕?”他问。   小秦抖得更厉害了,不知是冷的还是怕的。   陆崇明按了按他的手背,冷静道:“不用怕,你身边的人没有一个人是怯弱的,所以你也不应该害怕。”   “或许我们可以聊聊天?”   “聊、聊什么?”或许是他的镇定感染了他,也或许是他说的那番话给了他些许的勇气,小秦终于平静了下来,虽然还是惶恐,却已好了许多。   “比如说,你们是驿长叫什么名字?”   “高大壮,他叫高大壮……”   …… 第52章 夜袭   老疯子一路上将马车赶得飞快,陆崇明知道他是想将他们送走之后,早点赶回去,对此,陆崇明保持沉默。   夜色退去,天光渐白,当太阳高高挂起的时候,一行三人终于来到了鸡鸣驿——这座北方最大的一座山驿。   古老的城池威严陈旧,静静的伫立在阳光之下,斑驳的墙头诉说着它悠久的历史。   城池不大,却因地处要道而经济发达,往来商贾无数,更是有不少腰挂火印令牌的驿卒驰马飞奔,好一番繁华热闹的景象。   老疯子将轮椅放在地上,手一伸刚想去抱人,就见陆崇明手一撑,整个人已经轻飘飘的滑入轮椅之中,他见状,挑了挑眉,从怀中东摸西摸,好半响才摸出十几个铜板来。   他对自己的寒酸似乎也有点不好意思,用力的揪了揪胡子,说道:“那个,你别介意,你也知道的我就是个穷鬼,早知道就少买点酒了。”他刚买的那坛子酒因为昨夜走得急的缘故,都没来得及带出来。   陆崇明摸着那几个有点油腻腻的铜板,终究还是多此一举的问了一句,“你当真要回去?”   “啊!”老疯子不置可否的应了一声,道:“我可还欠着那老小子的一条命呢,人命债这东西最难说了,不还了我难受。”   陆崇明捂眼睛,“我也还欠着你一条命呢,照你的说法我也得还,否则的话我多难受。”   望着语塞的老疯子,他拍了拍他的腰——肩膀够不着——道;“你若活着回来,这条救命之恩我定然还你!”   老疯子大笑,爽朗的笑声让常年不修边幅的他竟有一种洒脱不羁之感,他轻踹了一旁的小秦一脚,道:“赶紧去县衙里跟那位陈县令禀报一下现在的情况,不许再哭哭啼啼啊,不然把你扒光了吊到城墙上去!”   小秦吓了一跳,下意识的拽住自己的衣角,然后窜进了人群中。   老疯子解下那匹拖着车的老马,翻身上了马背,最后一拱手,便拍马离开。   周围人群往来诸多,陆崇明的身边却一下子空荡荡的只剩下他一个人的影子。   他摸了摸手中那十几枚铜钱,决定还是先去填饱自己的肚子要紧。   吃了两个馒头,剩下的两个被他塞入怀中,陆崇明在城中逛了半天,最后却在离官府不远处的角落中找到了一个哭哭啼啼的身影。   他面色无波,并没有什么太意外的神情,看了半天,见他始终没有停止的迹象,终于还是无奈的叹了口气,推着轮椅滚了过去。   埋头嘤嘤哭泣的人似乎听到了面前的动静,终于抬起头来,在看到端坐在轮椅中的青年时,哇的一下哭的更大声了。   陆崇明揉了揉眉心,安慰般的拍了拍趴在自己膝盖上的那颗毛茸茸的脑袋,说道:“被赶出来了?”   毛茸茸的脑袋动了动,小秦哽咽着说道:“他们根本就不相信我的话,说我妖言惑众,意图扰乱民心,我拼了命的解释,想让陈县令相信我,可他让人把我给扔出来了……”   说到最后,他的声音中已经带上了委屈。   “就知道会这样。”陆崇明低喃一声,右手拍了拍他的肩,想让他站起来,却在刚刚碰到他的肩膀的时候,听到一声抽气声。   他皱眉,冷声道:“他们打你了?”   听他语气不对,小秦赶紧摇头,“没什么,就是被扔出来的时候摔了一下,过一会儿就不疼了。”   陆崇明对着他的肩膀按了按,在对方再次抽冷气的时候道:“起来,,走了。”   “啊?”小秦疑惑,“去哪里?”他还没完成老疯子交代下的任务呢,他可不想被扒光了吊在城门上,那太丢人了。   “你坐在这里没有任何用处。”陆崇明最后望了不远处的官府大门一眼,道:“先离开这里再说。”   小秦并不是个有主见的人,在遇到挫折之后再次见到陆崇明,简直就像是找到了主心骨,连老疯子的威胁,一时间都抛到了脑后,主动帮他推着轮椅离开了。   陆崇明在城中呆了三天,在身上的十几枚铜钱统统花完,就连小秦身上的银钱都贡献出去之后,变故终于来了。   第三天夜半时分,鞑靼军队突然神出鬼没的出现在城外,火光冉冉,印红了半边天。   喊杀之声,冲破夜空,让整个城池都从睡梦之中惊醒过来,人心惶恐,每个人都恐惧到了极致。   而六十多岁的陈县令,这个本应主持大局的人,却在消息传来的那一刻,直接死在了他那貌美如花的第三十八房小妾的肚皮之上。   整个城中乱了套,到处都是无头苍蝇一般团团乱转的人,把总王泉算是个有两分急智的人,立刻组织人手上了城墙,抵抗敌军,另派出一百人的小队维持城中秩序。   城外红彤彤的的一片,都是火把,粗略算去,足有五千之数,饶是王泉这个早有心理准备的武将也不禁双腿发软,城中守军满打满算也不过一千二百之数,敌军却是我军的五倍,这可如何是好……   旗帜在风中猎猎飞舞,月影西下,天马上就要亮了,王泉知道,天光发白的那一刻,就是敌军进攻的时候。   单凭这城中一千两百多的军队,是绝对不可能抵挡的住的,一旦城破,先不说自己头上的乌纱还能不能保得住,单说这城中三万多的百姓,以鞑靼的残暴,绝对会赶尽杀绝!那就是他的罪孽了!   王泉让人点燃了烽火,望着那点点星火一路被延至远方,那几乎是他唯一的一点希望。   而就在此刻,后面却传来一阵吵闹声,是一个身穿儒服的中年文士在几人的簇拥下走了过来。   王泉皱了皱眉,刚要说话,就被对方一阵抢白,“王把总,事情到底怎么样?敌军来了多少?”   王泉苦笑,侧身让了让,道:“胡师爷自己看吧。”   那位胡师爷走前几步,小心翼翼的扒着城垛往外看,只匆匆一眼,便吓得直哆嗦,“怎么这么多,怎么这么多……这下完了,都完了……”   “胡师爷,”王泉皱眉道:“别说这些扰乱军心之语。”   嗖——利箭射来,贴着胡师爷的头顶狠狠地盯在身后的城楼上,胡师爷一屁股跌坐在地上,双唇哆嗦,面色惨白如纸。   城墙外传来敌人的哄笑声,王泉一个用力,拔出箭矢,将钉在箭头上的信取了下来。   “王、王把总?”胡师爷双腿颤抖的被人扶了起来。   王泉沉声道:“鞑靼的招降信!不然的话,城破之日就屠尽所有城中百姓!”   “招降?”胡师爷眼睛一亮,道:“那、那我们……”   “胡师爷!”王泉衣袖一摆,怒声道:“鞑靼的话岂可去信!”   “我、我也是为了城中百姓着想。”胡师爷狡辩。   王泉还要再说,却见一个小兵迅速跑了过来,将一块玄黑色的令牌递上,说是令牌的主人在下面求见。   王泉大惊失色,赶紧带着人走下了城楼,那里,一个半大的少年,以及一个面貌清朗,端坐在轮椅中的青年在安安静静的等着他。 第53章 攻城   小秦胆战心惊的听着陆崇明在忽悠人,什么他是锦衣卫中的人,什么他早就暗中探到鞑靼想要叩关之事,他本想早日回京,却因一时不慎被敌人察觉,最后虽然得以逃脱,却也受了些伤,只能躲在此处养伤,什么他前些日子派人想要通知陈县令此事,却被官府的人打了出来,他清楚地看到对面的几个官老爷被唬的一愣一愣的。   小秦只觉得自己的心脏都快从嗓子眼跳出来了,他不知道对方哪里来的这么大的胆子,敢面不改色的说下这么大的谎言,将所有人都骗了进去,没有人比他更清楚那只令牌的来历了。   真的那面早就被虎子带往大同王总兵那里,现在的那面是他这几日按照陆崇明的要求一点一点亲自刻出来的,他的父亲是个木匠,那手艺在他们村子里是最好的,他虽然没有继承他父亲的衣钵,但自小耳濡目染,按着记忆和陆崇明所画的图纸伪造出那样一面一模一样的令牌还是很简单的。   刚造出来的时候,他还是有些得意的,他父亲的拿手本事他没落下,可现在却是无比的后悔,打死他也没想到陆崇明竟然会拿着那面令牌来骗人,骗的还都是一些朝廷官员。   他不会被砍了脑袋吧,小秦忽然觉得脖子发凉。   陆崇明自然是不知道身后的少年此刻的恐惧的,他现在只是暂时松了口气,对面诸人显然是被他唬弄住了,这当然跟他镇定自若,撒谎的时候连眼睛都不眨一下有关,但更重要的原因,他想应该是和他现在冒充的身份分不开,只看对面几人眼底暗藏的恐惧,他就知道这锦衣卫的威力有多强大了,特别是对于这些基层官员来讲。   三天的时间,他也不是什么都没做的,至少一些必须要知道的事情他已经有了一个大概的了解。   他不想趟浑水,但谁让他欠了别人一条命了?而且他也想活着出城的。   天明在即,王泉将陆崇明二人领上城墙,亲自和他详细说明了一下目前的情势,他担忧道:“敌方势大,以我们现在的兵力情况危矣,而一旦城破,最让下官担心的是城中三万百姓,以鞑靼的残暴,到时候绝对会血流成河。”   最后一句话让站在身后的小秦狠狠地打了个寒颤,陆崇明偏头,道:“你很怕?”   小秦怯怯的摇了摇头,又摇了摇头。   “那个……这位大人……”惶恐的话音响起,胡师爷冒出一个头,扯着嗓子说道:“那个,鞑靼刚刚送来一封信——”   “胡师爷!”话音未落,就听王泉沉声喝了一声,火光映照下的面色难看之极。   那胡师爷先是一怯,然后又挺直了胸膛说道:“此处由大人做主,难道王把总想要蓄意隐瞒大人?”   王泉咬牙,却又毫无办法,总不能答是,否则的话绝对会得罪这位突然出现的大人,但答不是更不行,他愤恨的盯着胡师爷,目光锐利的几乎要将对方射穿。   见他沉默,胡师爷颇为自得的摸了摸嘴边的胡须,然后躬身说道:“启禀大人,鞑靼刚刚射来的信上说了,若能主动打开城门的话就放过满城百姓。”   陆崇明似笑非笑:“你的意思是投降?”   如此直白的言语让胡师爷身子一僵,身边的几个连同王泉在内的武将都露出了不满愤恨之意,胡师爷略有些尴尬的说道:“这也是为了满城百姓的身家性命着想,与其城破之后被屠城,还不如早作打算,也能体现大人的仁慈……”   陆崇明只是笑了笑,然后再胡师爷的滔滔不绝,王泉等人担心他会被说服的忐忑中,忽然扬起了衣袖。   嗖——寒芒乍现,一闪而逝,胡师爷的话语戛然而止,火光映照之下,只见刚刚还在说话的人猛地栽倒在地,他的眼睛还没有闭上,双目中间,一只短箭已经洞穿了他的额头,刺目的血流淌而出,润湿了地面。   众人目瞪口呆,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一箭惊住了。   而陆崇明只是扯了扯衣袖,掩住底下的机括,淡淡道:“大敌当前,不思如何反击抗敌,却满嘴胡言乱语,扰乱军心,其罪当诛,诸位大人可有意见?”   人已经杀了,事后才来问他们的意见,是不是有点晚了?   虽然这样想着,但自然没有人敢这样直言说出来的,无论是有没有小心思的,在这样的情况下,都只能拱了拱手,赞一句大人英明了。   陆崇明不着痕迹的扫视一圈,他知道这些人是被他这突如其来的一箭暂时震慑住了,接下来的几天相信应该不会有人敢随便违抗他的命令了才是。   天光发白,号角声呜呜呜的响起,敌人攻城了……   战火纷飞,残破的旗帜被风刮得哗哗作响,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血腥和尸体烧成焦炭的味道。   城垛上满是污迹斑斑的血色,从上面看下去,可以看到到处散乱的云梯和横躺着的支离破碎的尸体,有敌人的,也有自己人的,无论他们生前如何,是敌是友,是贫贱还是富贵,死后不过如此而已。   这是战争开始的第三天,也是难得的休息时刻,无论是攻城的还是守城的,都付出了绝大的代价。   城中气氛萧条沉重之极,两日前还一派繁荣的景象,现在却只能看到不时跑过的士兵,和神色担忧惶急的百姓。   好在虽然敌人已经兵临城下,但因为陆崇明处理得当的缘故,城内并没有彻底乱套,仅有的一次小骚乱,也很快的就被压了下去,但陆崇明知道,这并非长久之计,无论是城中百姓,还是那些被他一时镇压住的军心,在敌人猛烈地攻势面前都不会撑得太久。   或许,他们现在最需要的是一场胜利。   当他将心中的计划详细地告诉王泉时,那位年纪比他大了十多岁的军官瞪大了眼睛,看着他的眼神就像是在看一个疯子。   那也确实是一个疯狂的计划!   王泉理所当然的想要表示反对,计划成功还好,一旦失败了,鸡鸣山驿必破,到时候朝廷降罪哪还有他的活路。   可即使所有人都反对,陆崇明决定了的事也是不可能更改的,面对着王泉抗拒的面容,他只说了三个字:“居庸关!”   王泉先是一愣,然后面色发白,那三个字就像是带着魔力一般让他的心一下一下剧烈的跳动了起来,“大人……此言何意?!”他的声音有些嘶哑。   陆崇明敲着膝盖淡淡道:“难道你以为敌人劳师动众仅是为了一个鸡鸣驿?山驿虽然重要,但地理位置却不佳,就算鞑靼拿下了这里,孤军深入,却也不能长久的守住,时间一长,只会陷入我军的包围,那么他们的目的又何在?”   “居庸关!”王泉的心中泛起阵阵冷意,可他还是试图挣扎的说道:“这不可能!单凭这区区几千人就想打居庸关的注意?!是当真欺我大明无人了?”   “咦?”陆崇明貌似惊讶的说道:“我没同你说过吗?宣府城外可是围了将近十五万的敌军呢,不知现在情况如何了,援军有没有及时赶到,否则的话,这边关情势怕是不妙呢。”   王泉吸气吸气再吸气,这已经不单单是头顶的乌纱帽的问题了,而是关系到大明的生死存亡。   他握了握拳,身子一矮,单膝下跪,道:“一切全凭大人吩咐。”   意思就是他同意了,陆崇明微微眯起了眼睛。   当天夜里,王泉带了两百亲兵悄无声息的出了城门,经过一天生死搏杀之后的敌军怕是怎么也没想到,处于弱势的明军竟然敢发动夜袭,淬不及防间竟被杀了个措手不及。   嘭!熟悉的枪声在暗夜中响了起来,陆崇明居高临下,可以清楚的看到远处的敌营已经乱了。   小秦站在陆崇明的身边,双手紧紧地抓住轮椅上的扶柄,手背青筋都冒了出来。   短短三天的时间,看着两军对垒,看着或熟悉或陌生的面孔一个一个的在自己面前死去,少年面上的稚气迅速退去,原本怯弱的眼神也慢慢变得坚毅起来。   陆崇明轻声问道:“你怕?”这句话几天前他问过,现在却又问了一遍。   小秦咬了咬牙,声音清亮道:“不怕!”   陆崇明笑了起来,低低沉沉的笑声让身边的少年一下子红了脸庞。   轰——巨大的声响传来,整个城池都似乎震动起来,然后火光漫天,巨大的火舌冲天而起,天地之间亮成白昼。   敌军军营彻底炸开了锅,火中传来喊杀之声和马蹄嘶鸣的声音。   陆崇明见时机差不多了,便朝后摆了摆手,原本站着的两个武将朝他一拱手,便蹬蹬蹬的下了城墙。   片刻之后,城门被打开,十门火炮被车子推着在城墙下一字排开。   火把亮了起来,然后猛然挥下,轰轰轰,惊天巨响打碎了夜色,敌军军营被一片火海所淹没……   小秦目瞪口呆,他低声喃喃:“怎么可能……”火炮的威力怎么可能变得这么强大,这几门火炮他几天之前是见过的,绝没有这样强大的威力,这人到底做了什么?   不由自主的,他看着陆崇明的目光带上了些许的敬畏。   一直留意着前方战事的陆崇明自然没有留意到身后之人的变化,对于他来讲,在这个世界发现火铳火炮这类的热兵器简直就是个惊喜,虽然明朝的热兵器有着极大的弊端,但经过他改良的火铳和火炮质量比之前的提高了何止一点半点,也因此他提出了今晚的夜袭。   胜利如同他预料一般的来临了,对此他面色无波,其他守在城墙上的官兵却是欢呼起来,无论是身上带伤的还是没带伤的,都紧紧地抱在一起,喜笑颜开。   小秦也高兴,但他高兴的同时又忍不住皱起了眉头,他看着又一个连人带马被火炮炸成碎块的情形,道:“王大人他们,还能活着回来吗?”   陆崇明没有说话,他只是慢慢地闭上了眼睛。   天亮了。   轰隆隆,马蹄阵阵,由远及近,黑压压的人群出现在地平线上,整齐的铁甲在朝阳下反射出森寒的光芒。   陆崇明拖着有些无力的双腿猛然站了起来,双手按在城垛上。   残余的敌军大乱,开始没头没脑没有任何章法的逃窜奔离,巨大的铁流如潮水一般分成两拨,向着敌军围剿而去。   陆崇明轻轻地松了口气,然后吩咐道:“所有士兵出城,配合援军剿灭敌军。”   众人应诺,然后风一般的刮到城下。   这是一场毫无悬念的绞杀,万军之中,忽然一道耀眼的剑芒骤然亮起,璀璨夺目,绚丽以及!   “咦?”陆崇明扒着墙头,有些诧异。   剑光的主人所向披靡,所过之处竟然没有任何人能够在他手下走过一招,或许是他的目光太过专注,那人忽然抬头,向他望来,对方衣衫褴褛,发须散乱,和那过于华丽的剑法一点都不相匹配。   陆崇明略有些惋惜的摇了摇头。   援军虽然来得晚了些,但毕竟是赶到了,而且是大同总兵亲自领军,设宴款待,安顿援军之类的表面功夫还是要做的,如今陈县令已死,胡师爷又被他砍了,王把总又刚刚战死,城内几个领头的都死的差不多了,一切就都落在了陆崇明这个所谓的“东方大人”身上。   总兵王勋听说了他这两天的事迹,很是欣赏,在他私下表明自己并非锦衣卫,一切只是权宜之计后,竟然也不问罪,甚至还打算招揽重用,这人虽然没有太大的才干,但心胸倒还不错。   晚宴之后,老疯子与陆崇明终于又坐在了一起,老疯子还是那个老疯子,落魄邋遢,但往常挂在腰间的酒囊却没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把剑,一把很普通很平常的长剑。   他注视着他,神情凝重,“你究竟是谁?”   陆崇明挑眉,“我今晚没见你喝酒,难道仅仅是闻着酒香就醉了?”   老疯子没有说话,目光却陡然锐利起来。   “东方韩,只是东方韩。”他的视线在他腰间慢慢扫过,淡淡道:“那句话应该是我问你才对,酒疯子又究竟是谁?仅是酒疯子?那样的剑法绝对不是一个嗜酒如命的疯子能够使得出来的。”   “我现在已经不嗜酒如命了,酒疯子的那个酒可以去掉了。”对面的人摸着剑柄,忽然说出这样一句毫不相干话来。   “戒酒了?”陆崇明有些稀奇。   “驿长那老家伙死了,我就决定不喝酒了。”   陆崇明目光一顿,没有说话。   老疯子咧嘴一笑,露出两排白森森的牙齿,他道:“老疯子不仅仅是老疯子,他还有个名字叫风清扬,不过我更喜欢你叫我老疯子,我都习惯了,听着比较自在。” 第54章 正邪   刘府是衡阳城内的大户人家,其富裕程度在当地是首屈一指的,刘府的主人刘正风不但是个富贵员外,他更是五岳剑派之一衡山派掌门莫大先生的师弟,武功高强,性情淡泊,在江湖上也是赫赫有名的。   近几日,衡阳城内突然热闹了起来,来来往往的配着武器的江湖人士突然增多,皆是向着刘府而来,因为刘正风几个月前传出话来,邀请各位武林同道前来,他要金盆洗手,退出江湖。   所有人都很是惊讶,虽然认识他的人都知道他性子淡泊了些,而且尤喜音乐,武林中打打杀杀的事情反而参与的极少,但也没到说退出江湖就退出江湖的地步啊。   不过来的人却是不少,不仅仅是冲着刘正风本人,更是碍于衡山派的面子。   那天的天气很好,刘正风显然是挑了个好日子,可是无论是他还是受邀前来的武林中人恐怕都没想到,这样好的日子里,竟然会因为崇山派费彬等人的出现,而添了一层肃杀和血色。   费彬、丁勉皆是崇山派的高手,这次奉掌门左冷禅之命阻止刘正风金盆洗手,更是当着在场所有英雄的面指认他勾结魔教妖孽曲洋,背叛正道,天理难容。   对方咄咄逼人,刘正风无可辩驳,他是个方正君子,也做不到说谎骗人那一套,面对着数千只看向他的狐疑揣测的眼神,他坦然道:“不错,我确实认识曲大哥。”   一个曲大哥出口,所有人看着他的眼神都变了,戒备而多疑。   刘正风沉声道:“曲大哥虽是魔教中人,却为人光明磊落,胸怀坦荡,我与他以音律相交,结为知己,如何天理难容?!”   “哼!”费彬冷声道:“光明磊落?胸怀坦荡?看来刘师兄是当真被魔教妖人给蛊惑了,看在五岳剑派同气连枝的份上,在下给你一个机会,只要刘师兄亲手杀了那曲洋,我们便既往不咎。”   众人纷纷点头,在武林正道看来,魔教中人都是些阴险小人,死有余辜,何况曲洋身为魔教长老,也算是个大魔头了,若能杀了他,那是再好不过。   可是刘正风是绝对不可能这样做的。   他环顾一圈,沉声说道:“费彬师弟怕是忘了一件事。”   “什么事?!”   “今日乃是我金盆洗手之日,我即已退出江湖,便不会再管江湖之事,还请费师弟告知左盟主一声,刘正风愿意带着家人远走海外,此生再不与众师兄弟往来,更不再见曲大哥一面。”   丁勉尚在犹豫,“这可不是我们能够做主的。”   费彬却冷喝道:“谁知你说的是真是假,而且你如此维护魔教妖人,执意不肯加害,是何居心?!”   他这话说的蛮横,便是刘正风这样好脾气的人也不禁有些生气,他拂袖道:“今日各位武林好汉都在,更有泰山、华山两派掌门在此,恒山派有定逸师太,也可代她掌门师姊作主,他们都可做个见证,刘正风立誓,此生绝不会再踏入中原一步。”   费彬冷笑,他猛然拔剑,将一旁盛满水的盆子劈成两半,哗啦啦,清水洒了一地,他道:“你想要退出江湖,却也不是说离开就能离开的,尚未洗清你身上的嫌疑,你还走不得。”   “你——”刘正风盛怒。   眼看气氛不对,一旁的华山派掌门岳不群赶紧出来打圆场道:“都是武林正道,何必伤了和气。刘师弟,我知你不杀曲洋是为了朋友之义,但魔教妖人作恶多端,残害武林同道,无辜百姓,那曲洋身为魔教长老,又岂是全然无辜之人,你万万不要被他蛊惑,做下错事。”   刘正风摇头,“我知道岳师兄是为我着想,但你不懂音律,人可以说谎,琴箫之音却是由心而生,万万假不了的。我和曲大哥因音律相识,贵在交心,曲大哥人品坦荡,绝不是那等奸诈之人。”   岳不群还想再劝,但见他一脸坚毅之情,知道劝也无用,只能沉默着退下。   费彬见状冷笑:“既如此,也别怪我不客气了!”   说着,他剑尖一转,已经向着刘正风的大儿子刺去。   他这一剑去的极为突然,就是刘正风想救也已经来不及了,眼见就要血溅五步,已有人不忍的闭上了双眼。   刘正风目眦欲裂,却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援手不及。   关键时刻,只听“叮”的一声脆响,寒芒闪过,费彬的剑竟是断了。   刘正风迅速跃了过去,手一伸,将大儿子护在身后。   咚咚咚,隐隐的,外面竟传来马蹄嘶鸣之声,就在众人诧异之时,一顶青色小轿被四人抬着,跃过高墙,稳稳的停在院中。   四个抬轿之人都是一身的黑色短打,面色僵冷,并不是什么存在感强的人,在场唯有武功不弱的人能够看出,这四人看似平常,但那微微鼓起的太阳穴却显示着他们的武功并不弱,可能还在一流高手之列,这样的武功竟然给人抬轿?   就在众人纷纷猜测较中之人究竟是谁之时,较帘就被人掀开了。   青衣之人腰背笔直的端坐在较中,面貌清朗,双鬓微白,眉眼间带着细微的纹路,他显然已经并不年轻了,却气质雍容,丝毫不显老态,如成年的老酒馥郁芬芳,散发着一种独特的魅力。   刘正风急走几步,有些不敢置信的说道:“是你?!”   较中之人微微点头,“好久不见,正风兄别来无恙。”   刘正风苦笑,“怕是不大好。”他弯腰,行礼道:“无论如何,多谢大人刚刚搭救小儿之恩。”   刚才那一箭他看的清楚,短箭是从墙外射来的,正好射在费彬的剑刃上,断了他的剑,这才救了他儿子的一条性命。   对方唇角微动,刚要说话,就被费彬打断了,刘正风看出来的事情,他当然也能看出,眼中尽是愤恨,“阁下是谁?为何插手我五岳剑派之事,在下奉劝一声,还是早早离开才是,莫要牵连自身。”   “放肆!”轿子左边一人踏出,怒斥道:“不许对大人无礼!”   费彬是谁,辈分高,武功好,除了掌门左冷禅之外,谁都不放在眼里的人,此刻被人这么不留情面的斥责更是怒极,他冷笑道:“诸位莫非也是魔教中人?和刘正风曲洋是一伙儿的?!”   轻轻地敲击之声响起,让刚要说话的人闭上了嘴巴,后退一步,只听较中之人淡淡道:“魔教也好,正道也罢,你们江湖上的事情与我无关,只是刘正风好歹也是个朝廷命官,岂是你说杀就能杀的?!”   “你是朝廷中人……”   众人皆惊,要知道江湖和朝廷是井水不犯河水的,两者之间的关系颇为微妙,江湖上的人虽然口头上不屑与朝廷往来,但还是忌惮的,谁也不可能真正的敢和朝廷作对。   特别是近几年,朝廷声威渐盛,对江湖上的管制也渐渐严格了起来。   较中之人扬了扬下巴,沉声道:“意欲谋害朝廷命官极其家眷,这样的人岂能留,拿下吧。”   较前二人躬身应诺,然后整个人腾空而起,如同鹰阜一般扑向费彬。   仅是几招,费彬便已不敌,连连败退,丁勉等崇山派几人见状,赶紧上去帮忙。   丁勉、费彬皆是高手,但对方武功更高,倾尽全力抵挡一番之后,终是被点了穴道拿下了。   所有人都有片刻的怔愣,惊讶于对方武功的高强,最后还是岳不群站出来说道:“这位大人,此事事关江湖正邪两道恩怨,朝廷何必定要插手江湖之事。”   幽冷深邃的眼睛在他身上扫过,只是一眼,却让岳不群背脊发凉,只觉得自己从里到外都被这样的一双眼睛给看透了,然后就听对方道:“此事涉及朝廷命官,已非江湖之事。”   岳不群硬着头皮道:“可刘师弟还是衡山派的人,而费彬师弟虽然莽撞了些,却是一心匡扶武林正道,五岳剑派同气连枝,我等是万万不能坐视他们被带走的。”   他的这番话显然是得到了众人的认可,纷纷点头称是,武林中人大都是义气之辈,就是有自己小算盘的也会拍拍胸口表示自己是一个有义气的人,否则以后如何在江湖上行走,更别说费彬几人还是崇山派的,崇山派掌门左冷禅现在可是五岳盟主,见死不救得罪了崇山派岂不是自己找死。   人是一定要救的!   轿中之人扫视一圈蠢蠢欲动的众人,冷笑道:“我劝你们还是不要轻举妄动的好。”说着,他忽然抬手敲了敲轿子,然后一声长啸响起,墙头、门口、树梢等等,但凡有点空隙的地方都站满了身着铁甲的军士,一支支闪着寒芒的利箭齐齐指向人群。   一片鸦雀无声,似乎连风都停止了吹动…… 第55章 相见   最后还是刘正风亲自打破了对峙的局面,别人不知道轿中之人的身份,他却是清楚地。   东方韩,朝廷大员,二十年前横空出世,在大同总兵麾下做一幕僚,用兵如神,屡战屡胜,深得器重,后来他贵为督师,掌管整个西北诸州的军务,手中兵权占了全国三分之一,可见权势之大,连皇帝都敬畏三分。   明朝武将地位大都低于文官,可他却打破了这样的常规,几年前他以武将出生的身份入主内阁,两月之后先帝去世,世宗即位,他又被加封为太傅兼太子太师,可谓是朝廷当中第一人了。   这样的人物,刘正风毫不怀疑他绝对敢将在场所有人都射杀,眼睛都不眨一下的那种,而且天下间无人敢说他的不是。   陆崇明今天来不是为了杀人的,刘正风的请求他自然应了,训练有素的军队让开一条道来,厅中群雄赶紧埋头离开,毕竟崇山派虽然厉害,但他们更不想和朝廷对上。   当人群散尽时,刘府一下子静了下来,刘正风亲自将人迎进书房。   陆崇明右手拄着一支拐杖,虽然不大明显,但他的步伐确实有些迟缓,不比常人灵便,认识他的人都知道,他的身体早年受过重伤,后来又常年征战沙场,伤处也是几次反复,最后就是太医院的太医们医术在如何高明,都无法让他彻底痊愈了。   气候好的时候,还能拄着拐杖走几步,但每逢阴冷天气就只能坐在轮椅上了,而北方的气候从来就不是适合他住的地方,偏偏他在那一困就是十几年。   陆崇明和刘正风在十几年前便有过几面之缘,刘正风性子淡泊,为人仗义,他还是比较欣赏的,这也是他会来见他的原因之一。   却没想到最后竟会救了刘府上下几十口性命,也算是巧了。   刘正风对他本就敬佩,此刻更是多了感激,两人好生续了一番旧。   而就在这时,书房的门被敲响了,刘正风原本以为是奉茶的下人,但很快就推翻了自己的猜想。   “人找到了?”陆崇明问道。   “是。”   房门被推开,进来的是抬轿人之一,他的后面其余三人正夹持着一个被点了穴道的黑衣老者走了进来。   “曲大哥!”刘正风骤然起身,满脸的不可置信。   他的视线来回望了望,终究停在陆崇明身上,道:“究竟是怎么回事,大人难道也是为了曲大哥而来?”   “却是为他而来不假。”陆崇明淡淡道:“听说你是日月神教的长老?”   黑衣老者被点了穴道无法动弹,闻言只能冷哼道:“曲洋名声倒是不小,竟连朝廷大员都听说了我的名声。”   “曲大哥。”刘正风喊了一声,现在对方落在陆崇明的手上,激怒于他并不是一件好事。   “你放心。”陆崇明道:“只要他答应我一件事,我自然不会为难与他。”   刘正风闻言,赶紧说道:“什么事?”   “日出东方,唯我不败,听说日月教的教主武功天下第一,无人是其敌手,故而自称东方不败,我想请曲长老带我上黑木崖见一见这位东方不败教主,如何?”   两人显然都没想到他竟会提出这样的一个要求,都是惊讶不已,曲洋沉默片刻说道:“我教与朝廷向来井水不犯河水,不知大人为何要见我教教主。”   “怎么?你怕我会对贵教不利?”陆崇明勾唇,“你多虑了,告诉你们倒也无妨,我早年有一个儿子,只是自小便失散了,我找了他将近二十年,终于在几个月之前得到了一点消息,此次我亲自上黑木崖,便是想见你们教主确定一下而已。”   刘正风和曲洋都不是蠢人,几乎是立刻就明白了他话中的意思,东方韩、东方不败,两双眼睛一下子瞪得老大……   黑木崖是日月神教的所在地,日月神教在江湖上是魔教,他的所在地更是被人传的如何凶险莫测,诡秘可怕,实则这里的风景不错,和天下大多数地方没有什么两样,山脚下甚至还有一个普通村子,和山上的神教众人相处的还不错的样子。   青色小轿静静的停在小道上,陆崇明拿着刚刚呈上来的信纸细细的思考着。   信中所记乃是这些日子以来朝堂上的动静,看来皇帝那帮子人有些按耐不住了。   当年登基的时候皇帝年纪还小,他身为辅政大臣朝政一直被他把持着,现在皇帝已经年仅二十,他却手持兵权,党羽心腹众多,也难怪小皇帝他们心急了。   白色的信纸被他撕成碎片,飞散在轿外,他微微眯起眼睛,闹就闹吧,暂时应该还闹不出什么风浪,他现在最重要的事情是见到那位东方不败。   修长的指尖扣扣扣的敲了三下,青色小轿被人抬着迅速的向着山上而去……   他的到来给黑木崖带来了很大的一阵波澜,陆崇明虽未表明自己的真实身份,却是以朝廷官员的身份来的,而日月教的总管杨莲亭是个重视名利的人,竟是不顾所有人的阻拦,正是接待了他。   大殿之上,陆崇明一眼就看到了那个高高在上的满脸胡子,身形伟岸的人,这就是东方不败吗?看来自己是白跑一趟了,只是模模糊糊的一眼,他已经知道这人不是自己要找的人。   失望的念头在心中一闪而过,很快就被一人打断。   粗矿的声音骤然响起,“东方先生,你是东方先生!”说话的正是童百熊,只见他神情激动的上前两步,然后猛然转身,对着高高在上的男人说道:“东方兄弟,东方先生没有死,他没有死!”   两个东方,这里面莫非有什么关系么?   脑子转得快的人已经意思到了什么,满目好奇的看着站在大厅中央的人。   杨莲亭仗着教主的宠爱,素来嚣张惯了,此刻有些不悦的说道:“你究竟是谁?!”   回答他的不是陆崇明,而是童百熊,他冷笑着说道:“杨总管对他还是恭敬些的好,这人可是教主的父亲!”   此言一出,众人皆惊,但不会有人怀疑他话语中的真实性,要知道当年东方不败就是被他带上黑木崖的,对于教主的身世,不会有人比童百熊知道的更清楚。   只是不是都说教主的父母都已经死了么?怎么又忽然冒出来了?   陆崇明安静的站在原处,他想他已经知道这人是谁了,当年童百熊身受重伤,是东方韩救了他一命,最后却害得自己家破人亡,还连累整个小寒村被被人屠杀殆尽,没想到他的“儿子”竟是被他所救吗?可高位上的那人明明就不是他要找的人!   他心中虽有诸多疑惑,面上却不动声色,只静看事情发展。   无数双视线射向高处,几乎都在等着那人的反应,然后只见原本坐着的人慢慢站了起来,然后一挥袖,转身离开了大厅,杨莲亭迅速跟了上去,只留下众人面面相觑。   陆崇明暂时在黑木崖住了下来,因为他的身份谁也不敢得罪他,虽然教主什么都没表示,但那毕竟是教主的父亲,除非他们活腻了,才敢找他麻烦。   甚至所有人都是绕着他走的。   唯有童百熊这个故人,当天就找他痛痛快快的喝了场酒,和他叙旧一番,说了说当年之事,说得最多的还是东方不败。   对于东方家的人,无论是做父亲的东方韩,还是做儿子的东方不败,他都是有愧疚的,他虽是魔教之人,却恩怨分明,当初因为他的关系,害的救命恩人家破人亡,他歉疚之极,这也是这么多年来他对东方不败照顾有加,唯命是从的原因之一了。   因为他的介绍,陆崇明对这黑木崖上的情况更加了解了一些,也更加的明白,这日月教的事情怕是不像表面上看上去那样简单。   陆崇明的酒量不错,但童百熊比他更能喝,到最后,他已经晕乎乎的了这还是他第一次,有了喝醉的感觉。   当天夜里,一道修长的人影避开了所有人的耳目,悄无声息的出现在陆崇明的床头,看着酒意深沉的人,那人站立良久,直到天光渐白的时候才离开。   走的无声无息的人没有看到,在他转身之际,原本闭目沉睡的人一下子睁开的双眼。   红色的身影已经离开了有一会儿了,空气中却仿佛还残留着淡淡的清香,陆崇明沉默片刻,扬声喊来了四仆,低声吩咐了几句之后,才让人离开……   陆崇明踏上黑木崖的第三天,除了第一天之外再未见过东方不败,似乎他的存在早已被对方遗忘一般,就连童百熊求见,也被对方拒于门外,教中众人一时间摸不准教主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主人不闻不问,底下的人自然也不敢来打扰,除了童百熊偶尔会来之外,陆崇明竟是过的无比的悠闲,他已经十多年没有这样清闲过了,不用练兵打仗,不用步步为营,不用处理政事,也算是偷得浮生半日闲了。   而这样的清闲在四仆陆陆续续禀报上来的消息时渐渐退去,他就知道事情不简单,果然!   后山清幽,气候适宜,空气中有一种草木清香的味道,这里的气温不像北方,即使是在最晴朗的天气里也有一种挥散不去的阴冷。金色的阳光倾洒而下,照在人的身上暖洋洋的。   陆崇明拄着拐杖,一步一步走的悠闲,他忽然觉得等他退休之后,住在这里修养也是个不错的主意。   鸟声清脆,悠悠荡荡的像一首欢快的小曲,小道尽头豁然开朗,天是蓝的,云是白的,似乎连空气都比别的地方干净了不少。   而最醒目的却是坐在青石上的那道身影,火红的衣裙像是燃烧着的火焰,袖摆衣襟处绣着大朵大朵的牡丹,开的无比的艳丽。   那人的一头青丝很黑很柔,也很长,和红色的裙摆一样铺散在青石之上。   纤细的手腕,柔韧高挑的身形,光从背影看上去就是一代绝世佳人。   陆崇明眉心跳动了一下,等那人听到动静回过身来,展现在他眼前的却是一张花花绿绿的脸,好吧,背面和正面有点不成正比。   虽然如此,但这人就是他要找的人没错了,第二个念头则是,原来这就是对方会在三更半夜,还是等他喝醉了才偷偷摸摸去看他的原因吗?因为他有女装癖?这也难怪了,也不知道还能不能纠正的过来。 第56章 相处   镜中的人面色有些苍白,薄唇紧抿,眉宇冷傲却又带着淡淡的柔媚,那并不会让他看上去过于阴柔,反而有一种雌雄莫辩的美感。   这张脸无疑是精致的,可东方不败却从来不喜欢,面部线条太冷硬,眉眼间的棱角太过锋锐,一点都没有女儿家的娇柔。   他恹恹的看了一眼便别过眼去,用胭脂水粉将那张脸给掩盖了起来。   一头长长的,连女子都望尘莫及的青丝,是他对自己身上最满意的地方,他细细挑拣了一番,用一根金步摇松松的挽住。   艳丽的大红衣裙披在身上,衣襟袖摆处绣着大团大团的富贵牡丹图,这让他看上去贵气而奢华。   等他将身上一切打点好后,太阳已经高升,他静静的坐在绣凳上,幽深的眼中罕见的透露出挣扎之色,似乎面临着一件非常困难的选择。   时间渐渐流逝,终于,他一跺脚,红袖飞起的时候,他已经消失在原地。   后山,熟悉的青石之上已经坐了一个人,旧白的衣服,含笑的眼,见到他来,那人举起手中的酒杯,朗声道:“你今日来晚了些,酒都快被我喝光了。”   东方不败脚下一顿,道:“我可不知,你竟是如此贪杯之人。”他的声音很独特,比女子要嘶哑,比男子却又多了一点柔媚,让人一听之下就能牢牢的记住。   陆崇明挑眉,“若非是你晚到,我又何须以此打发时间,理应罚你三杯才是。”   东方不败目光闪烁,他原本是不想来的,过分接触,无论是对他还是对自己都没有好处,半分好处都没有,可最后他终究还是舍不得。   罢了,他终究在这里呆不长久,两人之间相处时间有限,既如此,放纵自己一下又有何妨?这样想着的时候,他一直沉重的心情陡然就轻松了下来。   东方不败走了过去,手一伸,直接将一旁放着的酒坛拿在手中,然后仰起头连喝几口,透明的酒液顺着脖颈流淌到衣领中,他随意抹了抹,扬起下巴道:“我认罚!”   陆崇明暗暗点头,原以为是个清冷孤傲的人,意外的竟还有如此洒脱的一面,这个儿子虽然有女装癖,而且职业不大好,是个魔教教主,其他一切,包括性格他还是比较喜欢的。   女装不是问题,谁能没有一点小癖好,又不是杀人放火,也没妨碍到他人,他这个做父亲的还是很明理的。至于职业问题,就不知道对方肯不肯辞职和他走了,听童百熊说,这个魔教教主可是他好不容易才夺来的,要他就这样放弃怕是有些难啊。   而且,更重要的是,对方好像一点都没有和他相认的打算,从几天前两人第一次见面对方的一句“先生何人”就可以看出,更别说这几天以来两人虽然每天约着见面,但对方却总是疏离防备,连真实姓名,以及自己魔教教主的身份都不愿告之。   “先生何人”自然是一场笑话,他既然是他的儿子,又是魔教之主,就不可能不知道黑木崖上发生的事情,对方会如此,显然是不想让自己知道他的真实身份的。   一心想要隐瞒的对方不知道,早在他第一眼见到他的时候就已经认出来了,那是本能,是他每在一个世界就会认出抚养对象的一种能力。   东方不败如果知道陆崇明早在第一眼就已经认出他的话绝对会吐血,他年幼之时遭逢大变,侥幸死里逃生,被童百熊所救带回日月教,一步一步从底层开始慢慢往上爬,香主、堂主、副教主,直到后来的教主,从一个一无所有的人,到天下第一高手,日月神教的教主,其中艰辛没有体会过的人永远无法得知。   可他却硬是走过来了,为此他付出了一切,包括一副健全的身体。   当年他还是副教主的时候,前任教主任我行对他百般猜忌,更是不安好心的将镇教宝物《葵花宝典》给了他,欲练此功,必先自宫,他那时候野心勃勃,就算明知任我行用心险恶,他还是去做了,想要得到就要付出,他得到了权势地位,得到了天下第一的武功,而付出的代价就是身体的残缺,他不后悔,就算从头再来一次他依旧会选择这条路。   身体残缺又如何,自宫之后性情大变又如何,只慕男颜不爱美人又如何,他是东方不败,武功天下第一的东方不败,任何嘲笑鄙薄他的杀了就是,喜欢穿女子的衣裳那就做个女人好了,爱慕男人也不要紧,杨莲亭虽在外面猖狂之极,却到底还是被他拿捏在手中的,日出东方,唯我不败,他这一生本就有资格活的这样肆意洒脱。   他不惧任何人,任何事,唯独无法面对自己的父亲,他心中有愧。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原本以为早就死了的人活了过来,还突然出现在他面前,午夜梦回,他甚至恍惚觉得是不是因为他的自残,因为他再无法让东方家传承下去,所以父亲才从地底下爬了出来,控诉他的不孝?!‘   东方韩这个名字并不特殊,但辅政大臣东方韩天下间却只有一个,以前朝廷和江湖并不想干,他从未注意过朝廷上的事情,后来他当了教主,性情大变,就更加两耳不闻窗外事了,所以直到他出现在黑木崖,出现在他面前,他才让人去查探,也才知道东方韩这三个字所代表的的含义。   如果这人早点出现,早点让他知道他没死的话,自己或许会欣喜若狂吧,可为什么偏偏要现在才出现呢?他无法面对,甚至生出这人如果从未出现的话,怕是更好的念头。   两人坐在一处,各想各的,山风吹来,撩起他们的衣摆发丝,气氛虽沉寂,却并不觉得尴尬,这几天二人都是这样相处的,倒也融洽。   回去的时候,东方不败意外的在自己院子中看见了杨莲亭,他有些惊讶,如果换了往常,他必定是欢喜的,可是自从陆崇明出现之后,他整个人突然就像是从某个虚假荒唐的梦中苏醒一般,对着杨莲亭也若有若无的疏远了一些。   见他回来,杨莲亭眉头皱的紧紧地,粗声粗气的说道:“你去哪里的,怎么现在才回来!”   明明是往常听惯了的口吻,他现在却觉得说不出的刺耳,连眼神都冷了下来,“你来何事!”   杨莲亭一愣,本来嚣张的神情竟被对方冷冷冰冰的语调一下子弄得消退不少,想想自己来的目的,他挤出一个笑容,上前两步握住他的手道:“这不是好几天没见了,我来看看你嘛。”   东方不败垂眸看着自己被握住的手,然后一点一点的抽了出来,脚下一动,往屋内走去,“莲弟若无要事的话,就先离开吧,本座今日乏了。”   极为威武的脸庞微微抽动了一下,杨莲亭跟了几步道:“其实也还是有一件小事的,福州的负责人孙堂主,为人太过跋扈,还办事不利,每年的进项一年比一年少,我想撤了他如何?”   “这些事你看着办。”东方不败淡淡道:“我不想管。”   杨莲亭喜笑颜开,对对方这样的回答很满意,临走前他忽然想起了一件事,道:“对了,朝廷来的那位大人已经在黑木崖住了十来天了,到底要怎样处——”   话未说完,他就被对面射来的冷厉的目光给震慑住了,杨莲亭背脊发寒,似乎又回到了当初刚刚见到东方不败时的那种敬畏与惧怕。   “那人的事情你不许插手,也不许去见他懂么?!”东方不败一挥衣袖,房门便自动关上了,也隔开了两人的视线。   东方不败已经很久没有这样对他说过话了,他对杨莲亭从来都是和颜悦色,甚至称得上千依百顺,自从练了《葵花宝典》性情大变后,他不爱红装爱蓝颜,而杨莲亭就是被他选中的那人。   杨莲亭此人志大才疏,贪财好色,性情暴戾,可以说除了一张好皮相之外没什么能拿得出手的东西,可他依旧选择了他,因为他是离他最近的人,因为在他最寂寞的时候只有对方始终陪伴在他身边,权利财富这些东西他给得起,用这些他不在意的东西换来自己想要的陪伴,又有什么不可以。   两人各取所需罢了。   可是他现在却不想见到他,一点都不想。   “父亲……”张口吐出的这两个字很轻,轻的几乎让人听不清,可却又很重,仿佛泰山压顶一般重的让他喘不过气来,他第一次有一种不知该无何是好的迷茫之感……   青霞院是陆崇明暂时居住的院子,虽然有些偏僻,但环境清幽,竹舍雅致,很得他的喜爱。人烟稀少不是缺点,他喜欢清静一点的地方。   陆崇明静静的坐在窗边,右手撑着下巴,他的膝盖上放着一封已经拆开的信,他虽然出门在外,但这样的信却一直没有断过。   视线再次从信上扫过,他沉思着,或许该早点回去了。   叮——一声异响传来,陆崇明抬眸看去,只见一黑一红两道身影交错而过,红衣之人从容自在,云淡风轻,黑衣之人却身子晃了晃,手中短刃一分为二,叮当一下掉在地上。   陆崇明起身道:“家仆鲁莽,还请手下留情。”   东方不败扬了扬下巴,道:“我没有伤他。”   陆崇明笑了笑,看着对方红影一闪,轻轻松松的从窗口跳进屋内,他摆手,窗外的黑衣人微微拱手,消失在原地。   “你的属下武功还不错。”东方不败如此说道。   “你的功夫更好。”陆崇明亲自给他倒了一壶茶,道:“你怎么会来?”   虽然没有约定,但后山相间几乎是两人心照不宣的事情,他不明白对方为什么忽然会来这里见他,难道是想通了,想要认他了?   想到这里,陆崇明挑了挑眉,然后就见对方将抱在怀中的一个包裹递给了他。   “给你的。”   陆崇明有些疑惑的打开了包裹,出现在他眼前的是一件衣服,一件藏青色的新衣服,他双手一抖,衣袍散开,衣襟绣摆处点缀着几朵寒梅,以他的眼光可以清楚的看出其中绣工之精湛。   一旁的对方不败端着茶水喝了一口,道:“早上见你衣服都旧了,便帮你做了一件。”他说的平淡,仿佛这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可听的人却心下震动,陆崇明身为一朝重臣,他会缺新衣服吗?那自然是不会的,他只是并不在意这些物质方面的享受而已,不在意所以也就不在乎食物的好坏,衣服的新旧,可这却是第一次有人给他做衣裳,他的感觉略微妙。   喜欢穿女装,喜欢做女子打扮,还喜欢做女红,而且做得还不差,比养在皇宫里的那帮绣娘也不遑多让,所以自己这次养的是个“女儿”,而非“儿子”?   好吧,女儿也没什么不好,他还没养过女儿呢,而且他想他有些明白为什么对方不肯与他相认,也不愿以真实身份与他相见了,一开始他还以为对方心中别扭,毕竟不是谁都能接受一个死了二十年的父亲突然冒出来还亲亲热热喊爹的,可现在对方并不是排斥与他见面,只是不以真实身份,而且还亲自做衣服送给他,显然对方心中不是没有他这个父亲的,那么对方不相认的原因就值得推敲了。   而经过几天的相处,他觉得最大的原因恐怕就是因为对方的这身女装吧。   儿子啊,他叹气,我是个很开明的家长,无论你是男装还是女装我都不会嫌弃你的,只要你把脸上的花花绿绿洗干净,我会很高兴自己多了一个女儿的,真的! 第57章 叛乱   京中局势越发紧张,近几日的信中已经来催他回去了,陆崇明知道他不能再拖了,这里的事情越早完成越好,他已经下定决心要找个机会呵呵东方不败好好谈谈了。   做不做这个教主另说,但自己这个爹必须要认啊。   可惜他尚未找到合适的机会,变故便发生了。   当童百熊匆匆忙忙的跑进来的时候,陆崇明正坐在凳子上喝茶,他的膝盖上盖着一条毯子,身上的衣服也穿得厚实了一些。   昨晚下了一场小雨,他身上的伤口又在隐隐作痛,双腿无力,连走路都显得有些蹒跚。   所以童百熊迅速的冲过来,鲁莽的拉起他的时候,他双腿一软,差点摔倒,若非童百熊手臂一沉,察觉到不对,立刻扶住了他,陆崇明绝对要出个大丑了。   “你怎么了?受伤了?”男人粗犷的脸上满是焦急,对着他上下左右,仔细的打量。   “无碍。”陆崇明用手杖稳住自己的身体,道:“出什么事了?”   闻言,童百熊暂时放下对他的忧心,急忙说道:“出大事了,有人叛教,黑木崖已经彻底乱了,你赶紧跟我走。”   陆崇明微微一愣,心中却并无太大的意外。   老实说,在这里住了十几天了,根据四仆探听来的消息,以及自己的所见所闻,就他所知道的的日月神教的情况来看,会发生叛教这样的事情绝对是在意料之中。   他那儿子,武功天下第一,女红天下第一,酒量在他所知道的人中也能做个第一,可他在管理教务上面似乎不大成熟。   听童百熊的说法,他以前在做香主,做副教主的时候也还是个有能耐的,不然单凭武功没有手段也不会把前任教主任我行给拉下马了,怎么做了教主后就变了呢?   总管杨莲亭是个嫉妒贤能,毫无才能的小人,其他教众如同一盘散沙,他自己却弄了个傀儡摆在台前,什么都不管什么都不问,就算教中有童百熊,桑四娘等一派对他忠心耿耿的人,却也是不能长久的。   十几天的相处,能够让他将对方的性格看出个大概,或许他是不在乎这个教主之位的,他在他眼中看不到对权势的野心。   这和童百熊和他形容过的东方不败一点都不像。   日月神教如何与他无关,但东方不败身为教主,此刻的处境定然是不太乐观,他皱眉道:“东方教主呢?他现在在何处?”   童百熊大手一挥,说道:“东方兄弟武功第一,不会有事,现在教中很乱,我先送你离开,然后再回来平乱。”   童百熊始终对当年之事抱着很大的愧疚,又想着恩人不会武功,所以在动乱一开始的时候就跑来了,他不想再重蹈当年覆辙。   他的用心陆崇明清楚,却无法接受,他用手杖敲了敲地面,四仆鬼魅一般出现在门边。   “带我去东方不败那里,我要见他!”   童百熊嗷嗷叫唤:“别啊!外面危险,向问天那厮拉拢了一帮子的人,此刻斗得厉害!”   他声如洪钟,可惜陆崇明已经被人抱着跃出了十几丈之外,童百熊武功虽好,轻功方面却不大行,只能在后面急得跳脚。   四仆不但武功高,探听消息的本事也不错,早就将日月教的里里外外打听清楚,包括东方不败隐藏极深的“闺房”!   小径曲折,蜿蜒而上,并不怎么通风的地方总有一股湿冷之气,让陆崇明本就隐隐作痛的伤处更难受了,他双腿发软无力,若非靠人搀扶着几乎都不了路。   忽然,隐隐的似乎传来刀剑相击之声,他道了一声“快!”然后整个人便腾空而起,被人搂着离地向前纵跃。   声音越发的清晰,陆崇明只觉眼前一亮,下一瞬,双脚便已经踩在了实地上。   面前视野宽阔,到处都种满了红红绿绿的花,鲜花掩映中,一座精致小巧的阁楼静静的伫立着。   本该是一副清逸雅致的画卷,可小楼门前斗得不可开交的几人却破坏了这样的景致。   对面几人都是高手,几乎是他出现的第一时刻就已经发现了他的到来,刚刚从西湖地底逃脱,在女儿任盈盈女婿令狐冲,以及忠犬向问天的帮助下杀上黑木崖来报仇的前任教主任我行见状心惊,也不知道来者是敌是友。   本在和他们决斗的东方不败在看到陆崇明的那一刹那,指尖微颤,射向令狐冲的银针竟偏了偏,细长的针贴着他的脸颊划过,留下一道浅浅的血痕,令狐冲急退,心下骇然。   “你来做什么?!”东方不败的声音向来都是带着些微的沙哑,此刻却异常尖锐,语调中是除了他谁也听不出来的担心和害怕,“快快下山去,我神教只是不用你插手!”   “日月教的事情确实与我无关,但你的事情我却不能不管!”陆崇明上前两步,眼角余光一瞟,就看见了躺在一边的杨莲亭,他已经死了,身上被戳了几个大洞,死状极为凄惨,而尸体的旁边,手中长剑还在滴着血的任盈盈正俏生生的站着,显然杨莲亭是被她所杀,没想到一个年纪并不大的小姑娘,出手却是狠毒。   东方不败心下颤栗,他为什么这么说?他知道了什么?他知道自己的身份了么?是了,神教大乱,这些人杀上门来,就是傻子也该知道自己的身份了,何况是对方这样的聪明人。   都是他们!都是这些人!东方不败眼中杀气几乎要溢出来,看的任我行几人心下发冷。   如果不是这些人在最不该出现的时候出现,再过些日子对方就该回去了,回去他的朝堂,继续去做他的大官,又怎会识破他的身份,怎会看到他现在的样子。   女装的东方不败可以被任何人看到,却唯独不能是他,绝对不该是他!   “任教主。”他低笑,笑中杀意弥漫,“当年我饶你不死,将你囚在西湖地底,好吃好喝的供着你,可你好好的日子却不过,偏来送死,本座便成全你!”   银光闪烁,向着任我行眉心疾射而去。   任我行闪身,手中配刀狠狠劈下,却被银针末尾处的红线紧紧缠住。   削铁如泥的宝刀,却无法削断一根细长的线,而且银针击中刀刃之时,竟有金铁之声传来,可见东方不败功力之深。   令狐冲向问天见状,赶紧上来帮忙。   陆崇明皱眉,大袖一挥,身后四仆迅速出动。   令狐冲等人虽然都是一等一的高手,但东方不败却是天下第一,现在再加上武功也在江湖一流之列的四仆帮忙,局面毫无悬念的向着一面倒的方向发展。   任盈盈见势不妙,拿着剑悄无声息的靠近陆崇明,想要擒下他作为人质,刚才她也是用这招折磨杨莲亭,逼东方不败分心,让他受伤的,此刻见陆崇明和东方不败关系匪浅,便想故技重施。   东方不败虽在决斗,却有一半的心思放在陆崇明这边的,所以任盈盈一靠近,他就已经发现了,他怒斥:“找死!”   便一枚绣花针射了过去。   但绣花针还没有挨到任盈盈的衣角,她就已经倒下了,女子的胸膛上破了一个洞,刺目的鲜血慢慢的流淌了出来,染红了底下的泥土。   陆崇明甩了甩手杖上红色的液体,冷哼,自己现在的这具身体虽然用着不大灵便,但真以为他是个废物了不成?《斩元诀》的剑诀他无法修炼,但内修的真法他可从来没有荒废过,并非他自信,这世上能杀他的人还真没几个,就是东方不败也不是那么容易做到的。   任盈盈一死,任我行和令狐冲都慌了,真气一乱,便被人打得口吐鲜血,他们都知道,这次他们输得彻底,很可能连命都保不住了。   任我行大笑,笑声荒凉而狠戾,复仇失败,唯一的女儿惨死,他败得彻底,再无转圜的余地,他的眼中满是恨意,神情扭曲而狰狞,他恨声道:“我败了,十年之后依旧败于你手,可是东方不败,你赢了又怎样,你这个阉人!你这个不男不女的怪物,只这一点我永远赢你!”   东方不败身子发颤,他尖声道:“住嘴!你住嘴!”他不怕他说出来,在任何人面前他都不怕他说出来,但唯独不能是东方韩!   红影一晃,东方不败一掌拍下,任我行脑浆迸裂,瞬间死亡。   重伤的令狐冲和向问天见状,刚要上来拼命,却被四仆一剑一个,捅了个窟窿。   四周一下子安静了下来,静的让人发慌,东方不败觉得身上的伤处更疼了,他连看都不敢往陆崇明的方向看上一眼,直接转身离开。   陆崇明知道,现在让他走的话,自己这辈子都别想再找到他。   他挥了挥手,四仆身形闪动,将红衣的人影围在中间。   东方不败胸口发闷,他沉声道:“我虽然受了些伤,但我如果想走的话,他们四人拦不住我!”   “我没指望他们。”陆崇明拄着手杖一步一步走近,然后东方不败发现他动不了了。   他心中骇然,刚要质问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就觉后劲被人轻轻拂过,然后眼前一黑,昏睡过去……   陆崇明接住倒下的人,又摸了摸他的脉搏,皱眉道:“伤的这么重,竟然还要逞强,真是倔强。”   想了想,他又卷起袖子帮他擦了几下脸,嗯,总算顺眼些了…… 第58章 求娶   傍晚的霞光透过窗棂照进来的时候,给室内添了一层朦胧的金色光芒,床边不远处的桌案上摆了一个精致小巧的缕空香炉,阵阵白烟飘散,空气中充斥着清新淡雅的清香。   东方不败已经醒了过来,目中一片空白,空无的视线一直一直的盯着头顶上那片绣着花鸟云纹的淡青色纱帐。   直到吱呀一下的开门声传来,他的眼中才浮现出淡淡的神采。   “醒了?!”陆崇明的声音响起,跟在他身后的几个下人手脚麻利的将端着的几道菜肴放在桌上,然后福了福身子,恭恭敬敬的退下,离开前还不忘小心的将门重新关上。   东方不败眼珠转了转,一直没有说话。   陆崇明看了他一眼,然后像是想起什么似得忽然拍了拍额头说道:“差点忘记了。”他几步走到床前,朝着东方不败伸出了手,也不见他如何动作,一直无法动弹的人忽然重重的吐出一口气,手指动了动,就想坐起来。   直到这时,东方不败才发现,自己原先穿的那件大红的绣着富贵牡丹的长裙已经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件白色的里衣,摸了摸被子底下的衣裤,他的脸一下子苍白无比。   陆崇明自然看出了他面色的变化,以为他是伤口疼了,赶紧道:“你内伤不轻,别随便乱动。”他从桌上拿过药碗,用调羹搅拌了一下,亲自喂到他的嘴边。   漆黑的药汁,清苦的药味,看起来就很难喝的样子,陆崇明的动作虽然生疏,但端着药碗的手却很稳。   东方不败的视线在他面上淡淡扫过,然后手一扬,“哐当”一声,药碗被打翻在地,陆崇明淡蓝色的衣袍上被弄得一片狼藉。   房门被敲响,下人恭敬的寻问声响起,陆崇明提高声音说了一句“没事,再去熬一碗药来。”   他捏着衣袖,掩去被烫的发红的双手。   陆崇明的态度冷静,一点都没有被触怒的样子,而他越是如此,东方不败却越是心浮气躁,明明已经什么都知道了,为什么还能这么平静?为什么还能当做什么都没发生一样喂他喝药?   他双唇微颤,唰的一下掀开被子,就要往外面走。   陆崇明一下子扣住他的手腕,掌中过于纤细的触感让他皱了皱眉,他冷静地说道:“你身上有伤,回床上躺着,还是说你想让我用强硬的手段让你躺回去?!”   以东方不败的武功是不可能让人一下子扣住自己的手腕的,就算他此刻心烦意乱,身上带伤也做不到,由此可见对方的功力绝对不在他之下,可他现在却无法去想这个,他只是狠狠的甩了甩右手,在发现自己无法挣脱之后,终是忍不住声音尖锐的说道:“你放开!我要离开这儿!”   陆崇明眉头紧拧,“离开?!你要去哪儿?还回黑木崖,做你的魔教教主?!”   “与你无关!”东方不败哑声说道。   陆崇明有些生气,握着对方的手更用力了些,他沉声说道:“我是你的父亲!”   父亲这个词似乎带着一种魔力一般,让东方不败整个人都僵硬了,然后不过片刻时间,他更拼命的挣扎了起来。   掌心内力微吐,向着陆崇明胸口拍去,轰——强大的真气将陆崇明身后不远处的木架子噼里啪啦的拍成了碎片,东方不败趁着他侧身躲避的空荡,手腕一转,一下子挣脱他的钳制,然后,赤裸的双足轻轻一点,他整个人游鱼一样向着门口滑去。   碰!他的额头撞在门上,修长的身子往后倒下,如果不是陆崇明接的快的话,绝对会挺尸一样直直的倒在地上。   陆崇明抱着他,修长的身形虽然看着瘦,但到底是个成年男子,绝对不会轻到哪里去,而陆崇明的腿脚本就不灵便,几乎是半拖半抱的才将人弄回床上。   将薄薄的锦被盖在东方不败的身上,此刻屋内已经暗了下来,陆崇明拿出油灯点亮,橘黄色的光芒冉冉升起,照亮了彼此的眼眸。   借着灯光,陆崇明认真的看着床上的人,苍白的肤色,明亮的带着怒火的眼睛,细长的眉毛显然是精心修过的,淡淡的,带着女儿家的婉约,这张脸无疑是精致的,比男子多了一种柔媚,比女子的多了些英武之气,那是一种中性之美。   对于这个时代的人来说,这样的相貌不阴不阳,不男不女,再加上东方不败平日里的衣着打扮,绝对是个伤眼睛的存在,但在陆崇明眼中,这个儿子的长相并不会不符合他的审美观。   而且陆崇明注意到,对方的喉结很小,脸上皮肤光滑细腻,没有一点胡须,身体修长柔韧,骨架相较于一般男人也偏小了一些,显然是因为身体缺陷而导致的症状。   他的目光太专注,几乎要将他的身体从里到外看透一般,如果是往常,有人这样看他的话,东方不败早就将对方的眼珠子挖出来,一掌拍成肉酱了,可他现在却无法动弹,或许就算是能动的话,对着这人他也是难以下手的。   漆黑的凤目中怒火燃烧,怒火底下掩藏着的是任何人都察觉不到的,就算是他自己也不承认的难堪与怯弱,他指尖颤动,抿着唇倨傲的道:“你究竟想要如何?”   “不想如何,只想让你好好的养好伤。”陆崇明淡淡道:“然后你回黑木崖继续当教主也好,跟着我和我一起回京也好,都随你意。”   顿了顿,他又接着说了一句,“当然,我是更希望你能随我回去的,毕竟你我已二十年未见,能够在一起培养培养感情也是好的。”   “培养感情?!”东方不败冷笑,声音异常尖锐,“和一个太监儿子培养什么感情?堂堂首辅大人就不怕天下人耻笑么?!!”   陆崇明静静的看着他,过于平静的目光让东方不败忍不住别开眼去。   “身体残缺又如何?”陆崇明淡淡道:“你照旧是我的儿子,你我体内流着一样的血,这是永远改变不了的。”   紧翘的睫毛微微颤动,东方不败的呼吸越加粗重,“你忘了我的样子了吗?那样不男不女的怪物你怎么可能接受,谁也不可能接受的!”   陆崇明挑了挑眉,想起了第一次见他时那张花花绿绿的脸,“是不太漂亮。”   他直言不讳的言语让东方不败的声音更加的尖锐,“欲练此功,必先自宫,我练的《葵花宝典》不但让我的身体残缺,更改变了我的心理,我喜欢穿女子的衣裙,做女子的打扮,甚至我渴望做一个女人,这样的怪物你能接受?!”   东方不败将自己内心的想法,将自身无比丑陋的一面统统直白的,不留一丝一毫的摆放在对方面前,他表面上是绝对自傲的,但在谁也察觉不到的内心却又是自卑的,他不信这世上有谁能够接受这样的他,对于旁人他并不在意,若让他不痛快了杀了便是,可这人他却不能动他一根头发。   陆崇明叹了口气,摸了摸他的头发,道:“喜欢做女人,那就做好了,我就当养了一个女儿。”   东方不败身子僵硬,他有些不可置信的望着对方,就这样?没有咒骂没有鄙视也没有什么苦口婆心的劝导?只是简简单单的一句当做女儿养?他——接受这样的自己?这个连自己都不喜欢的东方不败?!   他有些想笑,心中却一阵一阵的涌上酸涩,微挑的凤眸眨了眨,又眨了眨,终于将眼底泛起的热气眨了下去。   气氛忽然就沉默了下来,谁也没有再开口说话,直到房门吱呀一声,被人推了开来。   端着药碗的下人走了进来,在陆崇明面前停下,将药碗呈上。   陆崇明将床上的人抱着半坐起来,塞了一个枕头在他身后,然后细心地吹了吹药汁,重新喂药。   这次,东方不败没有拒绝。   等到药碗见底的时候,陆崇明拿着帕子给他擦了擦嘴,然后让人将桌上的饭菜撤了,重新换上,折腾了这么久的时间,那些饭菜早就凉了。   “为什么你会接受——这样的我?”东方不败的口中满是药汁的清苦味,就连说出的话都是苦的,“我现在这副怪样子,就连、就连让东方家传承下去都做不到,你要这样的一个儿子做什么了?”   陆崇明沉默片刻,却是说了一句不相干的话,“你我失散已近二十年。”   东方不败看着他,有些不明所以。   “当年那场变故我们谁都不知道对方有没有安然的活下来,我虽没有停止过找你,但也仅仅是在找着而已,你是不是真的还活着,我心中没有把握。”陆崇明顿了顿,接着道:“你应该是调查过我的吧,从我出现在黑木崖的那天起,你应该让人查探过‘东方韩’的所有经历?”   东方不败点头,这件事没有否认的必要,他不查才是一件怪事。   陆崇明勾了勾唇,伸手握住对方的手,一点点的暖流顺着经脉流窜,东方不败手指动了动,身上的禁锢被解开了,但他却依旧安静地坐着,没有再试图逃跑,而是听陆崇明淡淡的说道:“你既然调查了,便该知道,‘东方韩’从来没有娶过妻,更没有子嗣,在不知道你是死是活,更不知道到底能不能找到你的情况下,我都从来没有过让另一个人姓东方的打算,你又究竟是怎么认为我会在意你能不能给东方家留后的?”   “所以?”东方不败的目光有些迷茫,“你不在意东方家无后?”   陆崇明声音平静,“有我们两个姓东方已经够了。”   “我喜欢穿女装你也不在意?”   “你的衣服很漂亮,不过上妆这件事还是交给旁人来比较好。”   “所以,我不喜欢女人,只喜欢男人也不要紧?”   “这还真的没关系。”他见得多了,在明谕帝国无论是夫妻,还是夫夫都是合法的,既然已经将他当女儿养了,那给他找个女婿也是理所应当的。   他的门生很多,手下年轻英俊的将领也不少,足够给他挑的!   ※※※   ※※※   东方不败内力深厚,短短两天时间,他的内伤便好了大半,而他和陆崇明之间的父子关系,也得到了缓解,虽然没有到什么父慈子孝的地步,但东方不败的心结渐渐松动。   两天之后,两人坐上马车,开始北上回京。   沿途之中,总会听到一些关于黑木崖的消息,比如日月教前任教主任我行,和华山派叛徒令狐冲杀上黑木崖,最后和天下第一的东方不败同归于尽的消息;比如嵩山左冷禅以盟主的身份发下武林令,齐聚五大门派想要趁着魔教群龙无首的时候,一锅端了日月教;比如说还没到达黑木崖,华山派掌门,号称“君子剑”的岳不群就干掉了左冷禅。   总之魔教乱了套,五岳派乱了套,整个江湖都乱了套。   但这些似乎都与正在北上的陆崇明他们没有关系。   唯一让陆崇明皱眉的是东方不败,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总觉得听到那些消息后,对方似乎沉默了一些。   将手中的信纸放在一边,听着车窗外传来的马车车轮咕噜噜转动的声音,陆崇明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开口说道:“若是担心的话,我们可以掉头回黑木崖。”   东方不败摇了摇头,“日月教的事情我早就已经不上心了,这次他能不能渡过此劫,也与我无关。”他从骨子里而言,就是个冷血冷情之人,对于放在心上的,他视若珍宝,对于不在意的,他弃之如敝履。   “我只是在想童大哥……”毕竟是曾经同生共死之人,又一直对自己忠心耿耿,他还是有些在意的。   “无须担心。”陆崇明淡淡道:“我已经给他去了一封信将他调离黑木崖了,现在他应该在去北疆的路上。”   东方不败目光讶异,他是清楚童百熊对日月教的感情的,对方绝不可能在现在离开黑木崖,这人是用了什么办法?   陆崇明拍了拍自己的膝盖说道:“我只说我的腿疾需要几味罕见的药材,想让他帮忙寻找而已,他对我有愧,自会二话不说的应下。”   童百熊这人武功高强,性子却简单,诓骗起来毫不费劲。   陆崇明既然这样说了,东方不败也就不再想着童百熊的事情,他重新低头,开始绣花。   是的,就是绣花!   一根银针,几根细线,来回穿梭的让在一旁看着的陆崇明眼睛都花了,然后,只片刻的功夫,几株墨兰便亭亭玉立的浮现在袖摆上。   陆崇明揉了揉眉心,从一旁的茶几上拿过茶杯喝了几口,还未等他说些什么,就见东方不败拿着手上的衣服在他身上比划了两下,然后又重新埋下头去。   看着那件浅白色的男装衣袍,陆崇明勾起了唇角。   这趟回京的旅程并不是太顺利,暗中有人想让他回不了京,但不提陆崇明自身的能力,就说东方不败,手下四仆,还有暗中保护的死士暗卫,就注定对方无法得逞。   陆崇明不需要去查,就知道主谋是谁。   小皇帝已经二十岁了,开始想要掌权,想要除掉他这个碍事的辅政大臣了。   京中的来信一封比一封催的急,今日来信说皇帝召见了几个保皇派,明日来信说对方突然在朝堂上发难,某某部的某位大人被皇帝撤职了,让大人赶紧回来主持大局。   其实陆崇明并不是很在意这些的,当年之所以当官,一是情势所迫,顺其自然,二是站得更高可以更好的寻找这个身体的儿子而已。   在朝堂战场摸爬滚打这么多年,他已经将这些事情看成了他的责任,皇帝虽然年轻,也有野心,却性子暴躁,容易听信人言,没有自己的判断主见,并不是一个合格的皇帝,他并不想将这个自己护卫治理了多年的国家交给他,哪怕他是这个国家名义上的主人也不行。   朝堂上的事情让人头疼,他打算在回到京城之前都不想了,反正小皇帝也翻不出什么大浪来,或者到时候干脆换一个人来做皇帝也不是什么不可能的事情。   陆崇明的马车在一个月之后,终于驶进了京城,他的回来自然是有人欢喜有人愁,但更让人惊讶的却是他带回来的人。   东方不败是一件红裙,一张面纱走进府中的,之后就再没出来过,于是所有的高层贵族基本上都知道了,首辅大人找回了失散了十多年的孩子。   当然,也有个别知情之人有些疑惑,大人失踪的不是儿子吗,怎么找回的却是个女儿,当然这部分人都是对陆崇明极为忠心,被他派出去找孩子的人,就算他们心中有疑惑,却是一个字都不会说出来的,真正的情况自然也不会有任何人知道。   朝堂上的小风浪在陆崇明回来之后瞬间平息,几位性子耿直的老顽固被陆崇明请回去养老了,他的手段还算温和,主要是因为他并不喜欢在战场以外的地方杀人,当然了,如果某些人太顽固,总是不肯死心的不断蹦跶的话,他也不介意杀几个就是了。   好在他们还算识相,没有来个以死明鉴清君侧什么的,而几个老臣的离开也让小皇帝丧失了一条臂膀。   御书房内,皇帝将所有侍候的太监宫女都赶了出去,整个人魂不守舍的说道:“皇叔,怎么办?他回来了,真要怎么办?”   淮山王朱佑禾是个面有微须的中年男人,长得很普通,不高不矮不胖不瘦,他掌管宗人府,为人低调,在朝堂上人缘颇好。   此刻,他叹了口气,看着六神无主的皇帝说道:“我早就和你说过了,不要和东方韩作对,不要和他作对,你偏偏不听!东方韩为官二十载,从区区一个幕僚,爬到如今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地位,岂是好对付的人?!更别说他用兵如神,掌管着全国三分之一的兵权,他的战神之名,在北方,甚至整个大明都是人尽皆知的。”   “难道要朕一直被他攥在掌心,做个傀儡皇帝吗?”小皇帝不甘的说道:“朕马上就要二十岁了,却什么都要听他的,什么都要请示他,有朕这样当皇帝的吗?有朕这么窝囊的皇帝吗?朕还不如把这个皇位拱手让给他算了!”   “皇帝!”朱佑禾不悦的低喝一声,“请慎言!”   “难道不是吗?!”小皇帝的眼睛都红了,他忽然一把拉住对方的衣袖,哽咽道:“皇叔,朕憋屈啊,如今朝堂上的大权都在东方韩手上,那些官员也都以首辅马首是瞻,仅有的几个支持朕的被他一回来,就消减掉一半,,朕这个皇帝做的还有什么意思。”   朱佑禾叹了口气,握着他的手腕说道:“皇上,臣知道你委屈,但东方韩势大,你不能同他硬碰硬,只能忍耐。”   “忍忍忍!”小皇帝骤然抽手,怒吼道:“你每次都让我忍,眼看东方韩的势力越来越大,朕每天都被他压得喘不过气来,这要忍到什么时候才是个头,朕已经忍不下去了!”   “忍不下去也要忍!”淮山王沉声说道:“就比如这次的事情,你太过急功近利了,竟然还派人去暗杀,如果东方韩是这么容易被刺杀的他早就死了几百次了!皇帝应该庆幸,若他不知道刺杀的幕后之人是你还好,一旦被他知道了,别说废了几个保皇派了,就是你这皇位还坐不坐得住,都是个问题!”   “你、你是说他会废帝?”满腔的怒火一下子熄的干干净净,小皇帝抖着唇道:“他、他怎么敢?他怎么敢这样做?这样大逆不道的事情,天下人、天下人都不会允许的!”   “东方韩大权在握,你说他敢不敢?至于天下人,”他冷哼道:“如今的天下人只知东方首辅,又有谁知道皇帝是何人!”   小皇帝受到惊吓一般缩了缩脖子,整张脸苍白无比。   朱佑禾见状,也有些不忍心,他叹了口气说道:“早就告诫过你不要冲动,不要冲动!凡事都有两面性,东方韩虽然势大,但他也有弱处,他无妻无子,年纪又比你大,总有一天他手中的东西都会回到你手上,前提是只要你有耐心等下去,等到他死的那天,到最后赢得还是你!可你,唉,到底还是太年轻了。”   小皇帝紧紧地抓住他的衣袖,有些不安的问道:“那朕、那朕该怎么办?他、他不会真的废了朕吧?”   朱佑禾眯起眼睛,沉声说道:“再有两个月,皇帝就二十岁了,也该娶皇后了。”   小皇帝有些烦躁,“朕现在哪有功夫想这个!”   朱佑禾摇了摇头说道:“东方韩这次回京带回了他失散了十多年的女儿,皇上若有心的话,便向咱们的首辅大人求娶东方家的女儿吧。” 第59章 结局   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   陆崇明怎么也没有想到本来晴空万里的天空,忽然噼里啪啦的落下一道闪电来,正好劈在他的身上。   当淮山王朱佑禾摸上门来,拐弯抹角的赞了小皇帝的一番好话,然后又话锋一转,说什么皇帝年纪不小了后宫空虚膝下无子云云,他就觉得情况不太妙,但也没想到他们竟然把主意打到东方不败身上去了。   对于东方不败这个刚刚认回来的儿子,或者说是女儿,无论他是想找个女人或者是男人当伴侣,他都是无所谓的,也不会去干涉,只要他自己喜欢就好,却没料到刚回京没几天,就被朱佑禾这只老狐狸算计上了。   不用想都知道,东方不败自从进京之后,就一直宅在府中,连大门都没有迈出过,更不可能与皇帝见过面,朱佑禾的“令千金出尘绝艳,皇上倾慕之极”云云,简直就是睁着眼睛说瞎话。   他们会如此做的原因不外乎就是斗不过他,转变策略的拉拢而已,顺便降低一下他的警惕心。   他无妻无子,没有任何血缘亲人,在外人看来,他膝下就只有这么一个刚刚找回来的“女儿”,能够娶了他的女儿,对于皇帝来说,简直就是一笔只赚不亏的买卖。   年纪大些又如何,以前的经历,有没有嫁过人都是些无关紧要的事,重要的是她是东方韩的女儿。   朱佑禾来的时候还是充满信心的,在他看来不过是一个失散了多年的女儿而已,如今找回来了,与皇室联姻,成为一国之后,对陆崇明来说更加有利,他不觉得对方会不答应,毕竟这对双方而言,都不是一件坏事。   可偏偏对方却想都没想的拒绝了,朱佑禾惊讶之极。   陆崇明不但拒绝了皇帝的求娶,还在十天之后办了一场宴席,把他的那些门生故吏,手底下的年轻有为的将领都请来了,不知情的都在纷纷猜测,首辅大人在这个节骨眼上,摆了这么一场大宴,究竟是几个意思,但无论他们如何猜测,恐怕都不会想到这其实是一场相亲宴。   在陆崇明看来,三条腿的癞蛤蟆不好找,两条腿的男人还不是多了去了,他手底下的那些人,无论是文官还是武将,虽然不能说个个都是人中龙凤,但也都是年少有为的才能之士,可比那些羊啊猪啊的强上百倍,也让东方不败见识见识,提高一下眼界,别随便逮到一只羊啊猪啊的就当成宝贝。   在黑木崖住了十几天,他与杨莲亭之间的一些猫腻,陆崇明还是有些了解的。   后院,阁楼中,东方不败对着铜镜慢慢描画,片刻之后,一张花花绿绿的脸便重新出炉。   陆崇明刚踏进小楼,看到的就是这样的一幅情景。   默默抬手捂了捂眼睛,他上前,从对方的手中拿过眉笔。   “怎么?”东方不败有些疑惑的看向他。   陆崇明沉默,他拧了一根帕子,将对方脸上的妆容清洗干净,然后才晃了晃手中的眉笔说道:“我帮你画。”   细细的柳叶眉微微上挑,温婉宁静的同时带着点不同于寻常女子的傲气,东方不败的皮肤很好,并不需要多余的点缀,只在丰润的双唇上抹了点淡淡的胭脂。   陆崇明的手艺并不算很好,毕竟是从未做过的事情,他只是凭着记忆当中见到的,照着别人的方法仿制出来而已,好在东方不败容貌不俗,眉眼之间自有一种练《葵花宝典》练出来的妩媚之气,再加上简单的妆容,和那身就是穿在女子身上都过于娇艳的大红衣裙,让他看上去到真如一个风华绝代的佳人了。   陆崇明挑挑拣拣犹豫了一番,最终挑了一根样式简单的碧玉簪子绾在他的发髻间。   上上下下的打量了一遍,他终于满意的点了点头,“好了。”至少不会伤眼睛了。   东方不败站在铜镜前照过来照过去,照过去又照过来,虽然脸上少了胭脂水粉的覆盖让他略有些不自在,但也不得不承认,比自己画的确实好看多了。   右手被人拉着,直接走下小楼,所过之处,竟没有碰到一个人。   东方不败喜欢安静,他也不喜欢见到陌生人,除了每日下人定时前来打扫之外,他住的小楼一般是不许人进来的。   他的这个规矩虽然让人奇怪,但在一人为此丢了性命之后,就再没人敢犯了。   今天的天气很好,太阳暖洋洋的,照在他身上的时候,让他有些不适的眯起了眼睛。   东方不败缩了缩手,有些不情不愿的说道:“一定要去吗?”   他说的没头没尾,陆崇明却听得清楚,“自然!”他头也没回的说道:“那些人都是对我忠心的下属,终究是要介绍给你知道的,总不能一直将你藏在深闺吧,你去见见,对每个人有个印象就成。”   东方不败目光微动,这人虽然说就当养了个女儿,却还是将他看成是儿子的,他抿了抿唇,轻声道:“你就不怕丢脸吗?”   陆崇明的步伐一下子停了下来,他转身,看着对方道:“忘了告诉你,今日的宴会其实还有一个目的,你既然喜欢男人,就在里面选一个好了,他们不比杨莲亭差。”   东方不败微微怔愣,他几乎是有些失神的低喃道:“这是选婿?”   陆崇明握着他的手,轻笑道:“你想做女子,那便去做,你喜欢男人,那就去喜欢,你的愿望,我自然不会阻拦。”   “那你呢?”东方不败的声音有些沙哑,“你的愿望又是什么?”   陆崇明拉着他继续走,闻言随口答了一句,“国泰民安吧……”   清风吹来,卷起两人的衣角……   ※※※   那场宴会之后,先不提东方不败到底有没有看上哪个青年才俊,陆崇明却是一点一点的开始告诉他自己手上的那些明里暗处的势力了,他只有这么一个孩子,无论他是相当男人还是女人,他是将他看成是继承者的。   而小皇帝那边,却也没有放弃,甚至有一次皇帝在朝堂上就隐晦的提起了想要求娶的意思,却被陆崇明不着痕迹的推拒了。   两个月之后,皇帝二十寿辰,本该娶后的却被皇帝找了各种理由拖延了下来,显然是还没有死心。   这当然不能说是他对东方不败情深意重,毕竟脸面都没见过,实际上小皇帝对陆崇明几次三番的拒绝早就恼羞成怒了,而且东方韩的“女儿”比他大了十几岁,早年经历成迷,很可能是早就嫁过人的——三十多岁了,没嫁过人才是怪事——对于这样一个不干净的老女人,别说是许以皇后之位了,他就是连看一眼都觉得伤眼睛,奈何,这个“老女人”却是东方韩的女儿,单只这一点就可以掩盖任何污点。   而且淮山王朱佑禾也一直在他耳边劝,例举着种种娶了东方氏的好处,让他不动心都难,事情便这么拖了下来。   嘉靖九年,这是陆崇明和东方不败回京后的第三年,朝堂上,军政之事皆在辅政之手,内阁几乎是陆崇明的一言堂,一年半之前,他花了十多年训练出的水军大胜而归,沿海一带的倭寇几乎被灭绝,这让他的威望更上一层台阶。   皇帝在不断地抗争蹦跶,蹦跶抗争之后,终于消停了下来,似乎知道大势已去,再也没办法阻止他的登天之路了,或许能够保住皇位,不要成为废帝已是最好的结果。   陆崇明和东方不败之间的感情经过三年的磨合也在渐渐加深,虽然对方至始至终没有喊他一声父亲,但陆崇明并不是很介意,东方不败每天做的最多的就是绣花,他身上的东西,每一件衣服每一双鞋子甚至是每一根发带都是对方给做的,他的这一手针线活,恐怕宫里最好的绣娘都比不上。   每天绣花种花浇花,除了偶尔被陆崇明叫去了解一些事情之外,他几乎连府门都不出一步,比大家闺秀还大家闺秀,陆崇明觉得,养个“女儿”也不是不好的,至少他这次的养成肯定能成功。   这样想着的他似乎忘了东方不败曾经的魔教教主的身份了!   夜已经很深了,陆崇明猛然从睡梦中惊醒过来,窗外无星无月,漆黑的室内只能看到朦朦胧胧的轮廓。   心脏在剧烈的跳动着,他几乎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漆黑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床尾处。   那里一双妖异的红眸正一眨不眨的凝视着他。   咕噜噜——似成相识的声音打破帷幔内的死寂,陆崇明有些恍惚,还没等他开口出声,冰冰凉凉的温度便从指尖传来,他慢慢的倒回床上,睡意沉重的闭上了眼睛。   夜更深了……   嘉靖九年十月,首辅东方韩于梦中逝世,去的无声无息,无比安详。   他的突然去世出乎所有人的意料,让人措手不及,朝堂陷入混乱。   对此,最高兴的莫过于皇帝了,他恐怕连做梦都要笑醒了,终于,他终于等到了这一天。   朝堂乱了,文武百官乱了,皇帝迫不及待的准备接收军政大权,可他的兴奋只持续了半个月,半个月后东方不败走出绣楼,走出东方府,掌控全局。   嘉靖九年十二月,在短暂的动乱之后,皇帝下旨,娶东方韩之女为后,掌管后宫。   皇后东方氏虽为女子,却冷静果断,才智非凡,执掌乾坤,为后世所景仰!   “你要的国泰民安,我绝对会为你做到……” 第60章 东方番外   又是一年春来到。   朝阳初升,暖风轻拂,凛冽的寒冬彻底远去,满园的鲜花开的比天际的阳光还要灿烂。   只是鲜花再美再艳,较之莺莺燕燕的美人还是要略输一筹。   此刻正是三年一度的选秀之日,从民间选上来的,各地官员送上来的美人看得人眼花缭乱,温柔的,娇媚的,贤淑大气的,活泼俏丽的,甚至还有如当今皇后东方氏一般略带英气型的等等,总之是应有尽有,只有你想不到的,没有这里找不到的。   谁不想飞上枝头变凤凰,谁不想一朝入了皇帝的青眼,荣华富贵唾手可得,往日里略嫌清静偏僻的茗芳殿成了争奇斗艳的决斗场,每天在这里上演的戏码足以媲美一场年度大戏!   当今皇帝是个不到三十的年轻人,他的后宫除了皇后之外,只有两妃三嫔,咋一看还以为这个皇帝是个清心寡欲型的,实则不然,他和普通年轻人一样,在女色上颇为看重,甚至更看重,与先帝——那个鼎鼎有名的,死在女人肚皮上的皇帝相比,也差不了多少了。   后宫之中有名有份的人只有几个,但私底下没有册封的侍寝之人却不少,甚至有传言说,不仅是身旁伺候的宫女,就连长相不错的小太监都被皇帝宠幸过。   之所以会这样,原因全在东方皇后。   世人皆知,皇后比皇帝大了十多岁,且膝下无子,尽管如此,却没有任何人敢对她不敬,就连皇帝在她面前都矮了三分,因为她的出身,因为她手中掌管的从她父亲那里接下来的势力。   至于后宫不得干政?呵呵,谁敢说出来的先敲敲自己颈上的脑袋,看看是不是硬的能经受得起北军三十万人的刀剑!就连皇帝都不敢当面对着皇后说出这句话,要知道若不是因为当年陆崇明的一句“国泰民安”的话,东方不败可是很乐意换一个皇帝,顺便搅得天下大乱的。   这天底下唯一会在意自己的人已经不在了,那其他人又怎么可以快乐的活着?也要陪着他一起痛才是!   皇帝淫不淫乱,和东方不败没有太大的关系,但以他现在的身份后宫也是归他管得,这让本就很忙,几乎连绣花的时间都没有的东方不败很烦,索性不让他给后宫的那帮子女人身份,一群没品没级的陪侍而已,就算心有不甘的想蹦跶,也翻不出太大的风浪。   曾经有野心有雄心的皇帝现在已经彻底不管事了,每日里软玉温香紫醉金迷,被接二连三的挫折磨平了棱角,就连淮山王朱佑禾的劝诫都没用了,想来也是,他的这半生活的也算憋屈,少年时期忽然天上掉馅饼,被皇位砸中了脑袋,然后就一直处在水生火热之中,被人挟制,被人掌控,勃勃野心得不到施展。   后来好不容易熬死了东方韩,又跳出来一个东方皇后,他的人生就更悲催了。   不能怪他堕落,自暴自弃,因为他已经没有别的路可以走!   ※※※   东方不败刚刚回宫,就有人向他禀报他不在的这段时间里宫中发生的事情了,说的最多的还是选秀,毕竟后宫都被他收拾的服服帖帖的,近期最大的事情也就这一件了。   心腹宫人一边帮他褪下华丽的披风,一边低声述说,本来他是不想管的,只要不给他惹事,皇帝有多少个女人,宠幸谁都不管他的事,他可没那么多的时间,也没太多的精力放在一个在他掌控之中的皇帝身上。   可偏偏就是有人不省心的要给他找麻烦,新选上来的秀女李氏貌美如花,一颦一笑艳丽逼人,第一眼就被皇帝看中了,甚至没有通知身为皇后的东方不败,就封她为美人。本来这也不是什么大事,东方不败不在宫中,这种小事不会有人特意去通知他,而且她就算是知道了也不过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根本就不会放在心上,另外,他不介意给皇帝这么一点面子,怪只怪这位新封的美人有点恃宠而骄了,似乎有点不将后宫妃子放在眼中的意思。   前几日还和赵嫔杠了起来,赵嫔气得不轻,她已经连来了几次,寻问皇后何时回宫了。   东方不败不是个喜欢麻烦的人,特别是后宫里的这摊子麻烦,所以能够在后宫中占有一妃一嫔地位的女人,不是老实本分的,就是看得通透,懂得安分守己的人,而那位李美人显然不在此列。   东方不败淡淡道:“那位李美人什么身份?打听清楚了吗?”   “是。”宫人躬身说道:“是御史李木的独女,身份颇贵。”   “难怪如此嚣张,倒是有些底气。”东方不败玩味道:“看来咱们那位以清廉忠君自居的李御史也是有些急了,连女儿都送进后宫来了,只是他却是将自己的女儿瞧高了,如此不知天高地厚的女人,啧!”   宫人恭恭敬敬的退到一边,保持沉默。   东方不败挥了挥衣袖,淡淡道:“去通知皇帝,就说今日十五了,请他来一趟坤宁宫。”语气随意而轻慢。   身边宫人应诺一声退下。   皇帝傍晚的时候才进的坤宁宫,身上还带着浓烈的酒气和脂粉味儿,显然是在哪位美人的肚皮上喝多了,就连脸上都红彤彤的一片。   但他的眼神却还有些清醒,或许这就是他来晚的原因,去醒酒去了。   他一来,便有人通报了,跟在他后面侍候的人聪明的在宫门外停下脚步,因为皇后是个喜静的人,不喜欢不相干的人进他的寝殿,这是整个皇宫的人都知道的事。   谁也不愿意犯他的忌讳。   皇帝刚刚踏进后殿,便觉得有些静,左右看了看,似乎殿中侍候的宫人都退了下去,他忽然就有些心惊胆战,本来还有些混沌的神智突然清醒不少。   然后,他撩起帘子,一眼就看到了灯光下正在飞针走线的红衣华贵的美人。   真的很美!   他阅尽千帆,所见美人无数,却从未见过能够与他相媲美的人!   恍惚间似乎又想到了第一次见到这人时的情景,一身红色嫁衣,凤冠霞帔,明明是艳丽至极的打扮,那人却是眉眼含煞,精致的脸上满是寒冰。   极冷,却又极艳,整个人就如暗夜中的带刺玫瑰,开的肆意而妖娆。   一个比他大了十多岁,一直被他鄙视着,后来更是让他恨极了的女人原来是长这样的?他怀中美人无数,但那些或柔弱或娇媚或活泼或可爱或温婉的女子,怎会有暗夜中浴火重生的凤凰好看?那双冰寒而诱惑的眸子明明是危险无比的,却又充满一种致命的吸引力!   皇帝垂下眼帘,掩去深处那一闪而过的惊艳,那种惊艳在他新婚之夜第一次见到这人时就一直存在着,只是却被他刻意无视。   他是绝对不会承认这种惊艳的存在的,以前不会承认,现在不会承认,以后更不会!   皇帝已经站在那有一会儿了,虽然对方一直没有抬头,但他知道这人肯定清楚他的到来,可他却依旧专注着手中的绣品,一点都没有向自己这边望一眼的意思。   或许是因为喝了酒的缘故,也或许是对自己刚刚见到这人时的片刻晃神有些不满,平日里对东方不败避而远之,甚至极为畏惧他的人像是多长了两个胆子一般,朝着他恶劣的说了一句:“皇后拜祭回来了?离辅政大人的忌日可还有半年时间呢!”   这一句话果然非常有效,本来还在忙碌穿梭的双手忽然静止了下来,修长的脖颈抬起,一双比夜色还要漆黑深邃的眼睛冷冷的注视着他。   皇帝打了个冷颤,后背寒毛直竖,这一下他是彻底醒过来了。   殿中气氛极为压抑,皇帝是极想转身,拔腿就逃的,可他双腿发软,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对面的人站起身来,慢条斯理的理了理衣袖,然后优雅从容的向他走来。   皇帝咽了口唾沫,恐惧渐渐升起,他此刻很后悔,非常后悔,明明就知道东方韩是不能提起的禁忌,可他却不怕死的偏偏在这人面前提起,果然是酒喝多了,连脑袋都迟钝了,这人的可怕早就见识过了,为什么就不能忍一下呢!   面容精致的人慢慢走到他面前,淡雅清香萦绕在鼻尖,他连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过于纤细的手腕抬了起来,皇帝可以清楚地看到,修长白皙的指尖,捏着一枚绣花针。   半指长的绣花针细而尖,在灯光下闪烁着漂亮的银芒。   可惜,皇帝是绝对不承认它漂亮的,他曾亲自体验过,这样小的一根绣花针,给自己带来多么大的痛苦和屈辱。   细小的银针顺着他的衣襟慢慢往下,一路划过,然后,本来捂得严实的明黄色龙袍便裂了开来,飘飘荡荡的挂在皇帝的身上,大片胸膛毫无遮掩的袒露在空气中。   东方不败武功奇高,又是用针的行家,这般行为下,竟没有在皇帝的胸前留下一点划伤,可见他控制力度和真气的手法已经精确到毫厘了,这样看似简单的一手,这世上恐怕再没有一人能够如此轻描淡写的做出来!   皇帝连动都不敢动一下,银针慢慢移动,沿着胸膛再次往上,然后在凸起的喉结处停了下来。   喘息渐重,鬓角已经冒出了细密的冷汗,皇帝无法忍耐的咽了口唾沫,喉结滚动,贴着皮肤的银针募然刺入一点,一滴血珠滚落下来。   东方不败收手,甩了甩银针,在还没等皇帝松口气的时候,又说了一句更让他胆战心惊的话。   “去床上趴着!”   裸、露的胸膛剧烈的起伏了一下,皇帝几乎是放下了一切尊严,用一种祈求的目光看着他,想要让他改变主意。   可若是能被他一个软弱的眼神就能打消主意,放他一马的东方不败,又哪里还是东方不败,所以皇帝看到的是一双毫无波澜的眼,和一张冷静到近乎冷酷的面容。   他双腿发软,但还是乖乖地挪到床边,即使他知道等待他的是莫说一个帝王,甚至就连一个普通男人都无法承受的屈辱,他也还是不敢有丝毫违抗,因为他知道,拒绝听话的后果更严重!   “衣服脱了!”幽幽的声音传来。   皇帝手一抖,腿软的更厉害了,好在他不用继续站着,在把自己剥光之后,几乎是软手软脚的趴在了床上。   皇帝今年三十多岁,正当壮年,但因他常年沉迷酒色,身体亏损的厉害,腰腹大腿处的肉都是松松软软的,手感极佳。而且他身为皇帝,养尊处优的,一身皮肉保养得很好,看上去又白又嫩,也是颇为赏心悦目。   东方不败走了过去,并不怎么看他,而是对着床头上的某处花雕扣动了一下,然后咔哒一声,床内机括开启,露出一个暗格来。   皮鞭、蜡烛、红绳、夹子、比绣花针长了一点的细针、各种各样大小不一的玉势等等等等,东方不败每拿出一样,皇帝的心就跳上一跳,面色灰白之极……   将细软的皮鞭慢悠悠的缠绕在指尖,东方不败似乎是思考了一下,才说道:“有些东西相比你也玩腻了,今日我们来换个花样吧……”   床帐晃晃悠悠的飘落下来,掩去了床内的一切,只有断断续续的呻吟、求饶、痛呼一直一直,几乎响了一夜……   ※※※   天光发白的时候,床帘才再次被人掀开,东方不败神情淡然的走了下来,大红衣袖依旧整洁如初,高高绾起的云髻也依旧一丝不乱,他整个人和昨晚没什么两样,好像这一夜的折腾不曾存在过。   而他的身后,皇帝全身赤裸,双目紧闭的躺着,他双腿曲起,整个人蜷成一团,那是一种极为不安的睡姿。   裸露的肌肤上已经不复昨日的白皙,而是布满道道红痕,那是被绳子勒出来的,鞭子抽出来的,双腕上还带着浓重的青紫瘀痕,而更狼狈的是他的下身处,性器萎靡的耸拉在一边,茂密的体毛上斑斑点点,沾满乳白的液体,后穴中还插着一根玉势,碧玉制成的玉势几乎全部被他含在体内,只留下一小截幽绿的光泽在股间若隐若现……   这样的一副情景,简直淫靡放浪到了极点!   东方不败穿好鞋子,略一回头,视线就落在了对方胸前的那两点异色上,那两处的夹子已经被拿了下来,但依旧充血肿胀,东方不败记得自己昨夜好像不顾他的求饶狠狠地掐过,现在看来,自己果然没做错,被蹂躏过后的乳珠好像更好看,颜色也更艳丽。   看着看着,他忽然又想到,如果拿一个环穿上的话应该会更好看吧,或许下次可以试试。   至于对方身上带了个环之后还怎么宠幸女人就不关他的事了!   皇帝自然是不知道东方不败心里的想法的,要不然他绝对会一直昏迷着,再不要醒来。   因为他不知道,所以他醒了,目中有片刻的迷茫,然后,当下身的异样传来的时候,他的面色极其难看。   “醒了?”慵懒的声音传来,他一偏头,就看见了靠在窗边的红衣美人,“醒了就去上朝吧。”   皇帝几乎要吐出一口血来,他怎么不知道,自己这个皇帝竟是要上早朝的?明明早八百年自己就是个不上朝的昏君了,还是这人给逼的!   全身都在疼,他不想浪费精力说话,几乎是挣扎着从床上爬了起来,拿起一旁宫人准备好的衣服,他抖着手穿上,下身的东西依旧在里面,他已经没有多余的力气把它取出来了。   被人抬着走出去前,淡然的声音在身后响起,“自己的事情自己处理,那位李美人我不想在宫里看到!”   皇帝面色铁青,初升的朝阳照在身上的时候,身边的小太监战战兢兢的说道:“皇上,要、要去早朝吗?”   皇帝冷冷的扫了他一眼,声音僵硬的说道:“回寝宫!”   殿内,东方不败洗了个澡,披着淡色长袍出来的时候,床上已经被收拾的干干净净,一点都没有了昨夜的荒唐。   他想了想,还是在一旁的软榻上躺了下来,原本是打算睡一觉的,但真的躺了下来又有些睡不着。   翻了一个身,他将昨夜缝制的衣服举到眼前看了看,还差一个袖摆了,只要几针就好,于是便熟练地捏住了针线。   衣服是黑色男装,衣襟袖摆处用暗金色的绣线点缀着精致的纹路,低调中透着奢华。   这显然不是他自己的尺寸,他也不习惯帮自己做男装,衣服是做给陆崇明的,即使是在他已经去世的几年后,这样的习惯依旧没变。   几年积攒下来,他帮他做下的衣服鞋子,满满的装了几大箱,可惜却是无人再穿了。   在他眼中,那人不仅仅是他的父亲,更是给残缺的他带去了别样的人生,是他教会了他真正的随心所欲。   身体残缺又怎样,喜欢做女子装扮又如何,或许他在这世上是个异类,但他这个异类却依旧可以活的潇洒肆意,可以将这世上地位最尊贵的男人把玩在手中,只要他愿意! 第61章 中毒   陆崇明是被刺耳的嘈杂声惊醒的,他皱了皱眉,刚想起身呵斥,却发现全身僵硬麻木,连手指头都无法动弹一下。   这是怎么回事?!他心下骇然,然后脑中一片昏眩,重重记忆片段瞬间涌上脑海!   关中原氏,无争山庄,被誉为武林第一世家,虽然近五十年来,日渐淡出,在江湖上却依旧声威不减。   无争之主原东园,生性淡泊,广结善缘,受人尊敬,原氏一族人丁单薄,原东园更是直到而立之年膝下才得一子,庄中诸人皆对其甚为看重疼宠。   然而其子原随云三岁大病,落下眼疾,自此再不见世间光明,原东园悲痛至极,立誓定要寻遍天下名医,令爱子重见光明。   可惜,他这誓言尚未兑现,剧变陡生。   他的弟子,在身边养育教导了十几年的人,竟然背叛他,联合外人给他下毒,威逼利诱只为传说中无争山庄自三百年前建庄以来,积攒下来的武功秘籍和巨大财富。   那些人忘恩负义,狰狞恶心的嘴脸在脑海中一一闪过,陆崇明的胸膛间似乎还残留着原主的不甘愤恨,那样的负面情绪实在太浓烈,让他似乎也受到了些许影响。   耳边的声音又响了起来,争吵声越来越大,陆崇明睁开眼睛就看到了房间中转来转去的几个人。   其中一个大概二十岁左右的年轻男子,与记忆中的原东园的弟子画上了等号,只见他紧紧地握着拳头,一脸愤恨的说道:“你那药究竟是怎么回事?难道是诓骗我的?如今他变成了这幅样子,还怎么逼问他宝藏的下落!”   被他逼问的人冷哼道:“怪我咯?我还怀疑是你做的手脚呢,谁知道是不是某人起了贪婪之心,想要独吞?!”   “你什么意思!”傅瑜佳更怒了,手募然搭在了腰间剑柄上。   “我什么意思你心里明白。”脸型狭长的男人冷声道:“我的药绝对没有问题,而他既然变成了这样,就只能是你做的手脚。”   铿锵一声,长剑出鞘,傅瑜佳的眼中已经冒出杀机。   男人也不惧他,同样将袖中的判官笔擎在手中,冷冷道:“怎么?要同我动手么?!也是,一个连自己的师父都能下毒出卖的人,又何况是我这个区区同盟!”   冰冷的长剑,如光如瀑,闪电一般急刺而来,男人见状冷笑一声,手腕一转,掌心判官笔在空中画了半个圈,然后不偏不倚,正好向着剑尖点去。   叮——一股大力传来,傅瑜佳和男人一左一右,各自向后退了一大步,两人中间,一个仙风道骨,峨冠博带的老者手持三尺青锋,须发飘飘的站在那里。   他眼珠一转,看着两人,笑的亲和,“两位贤侄稍安勿躁,大家都是一条船上的人,怎么可以自相残杀?!”   他顿了顿,又道:“不过是一些挫折而已,我等皆是为了原氏秘宝,如今宝藏还未到手,更该齐心协力,一同商量着化解难题才是。”   老者威望似乎很高,在他的劝解下傅瑜佳很快就冷静了下来,就是性子颇为高傲的狭长脸的男人,也不禁冷哼一声,别过头去。   傅瑜佳深吸一口气,还剑入鞘,然后抱拳说道:“事情已经这样了,师、原东园如今不能动,不能说,与活死人无异,而无争秘宝只有原氏之人才知道,我等废了这么大的心力,岂不是一无所获?!”他不甘心!   背着弑师的罪名,最后却功亏一篑,什么都没得到,他岂能甘心!   老者负手而立,淡淡笑道:“世事无绝对,姓原的也不仅原东园一人。”   傅瑜佳若有所思,“你是指……”   老者笑了,他沉声道:“无争山庄可还有一位少庄主呢!”   傅瑜佳皱起了眉头,“可随云才只有五岁,他知道什么?!”   “知道与否,也要问过他才知道!”   傅瑜佳退了出去,显然是去找原随云了,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他只能心存侥幸,死马当活马医,再没有半点退路。   脸型狭长的男人看了看半掩的房门,皱眉说道:“一个连自己师傅都敢杀的人,你不担心他也背叛我们?”   老者淡淡道:“如你所说,他连自己的师傅都害了,你以为他还能回头?!”   说着,他下意思的向床上看了一眼,然后就对上一双倦意沉沉的眼睛。   老者身子一僵,不着痕迹的吐出一口气,而后轻叹道:“原庄主醒了?”   脸型狭长的男人闻言,转过身来,和他一起看向陆崇明。   陆崇明将两人的身份与原主留下的记忆一一对上号,然后暗骂一声忘恩负义,衣冠禽兽!   这两人,狭长脸的男人叫王泽擎,是原主半路上救回来的,当时对方身受重伤,原主又是请医看病,又是让下人悉心照料,一直让他在庄中修养了半年之久,可以说,原东园对他有再造之恩也不为过,可就是这样的一个人,却忘恩负义,成为了杀害原东园的凶手之一。   而另一老者则是原东园的至交,他本身也是武当派的长老,在江湖上名望不低,原东园与他十几年的交情,怎会想到这人竟是欺世盗名之辈!   原东园武功不俗,无争山庄更是武林第一庄,但背叛杀害他的都是他最信任最亲近的人,也难怪他会毫无防备的中招了,以至于陆崇明也跟着倒霉,成了现在这副不死不活的样子。   他以为自己上一次的世界已经很倒霉了,被人拿刀砍被人拿火烧,自己还身受重伤,最后那身的旧伤一再复发,纠纠缠缠的让他二十多年都没有安生过,别说身体健壮身轻如燕了,最严重的时候甚至只能用轮椅代步。   他以为那一世是最糟糕的,事实上没有最糟只有更糟,他如今算是彻底明白这句话的意思了。   早知如此,他宁愿一直做东方韩,也不要成为僵尸人原东园!   双眼木然的瞪着头顶上素色的纱帐,陆崇明脑子里有片刻的混乱,现在要怎么办?难道要一直做个植物人?还有,他上辈子到底是怎么死的?   他上一刻还好好的在睡觉,忽然之间就被惊醒了,然后再一下就人事不知了,醒来时就变成植物人,这速度,转变的未免太快了吧,就是他心脏再强大,也有些承受不来。   红色的眼睛、似曾相识的声音,他眉心一动,似乎想起了什么……   “他不会傻了吧?”王泽擎有些犹豫的说道。、   老者望了望床上之人略显空荡的眼神,皱眉道:“他如今这个样子,傻与不傻又有什么区别。”   王泽擎点头,“那到也是……”   就在两人说话的功夫,傅瑜佳已经回来了,手边还牵着一个五六岁大的孩子。   王泽擎二人经常出入无争山庄,与原东园相交莫逆,对这位原氏少主自然不会陌生。   邱晨真人首先摸了摸胡须,朝他出声打了个招呼。   被傅瑜佳牵着走进来的原随云似乎吃了一惊,有些胆怯是往自家师兄后面躲了躲。   傅瑜佳让了让身子,摸着他的脑袋道:“少主别怕,那是邱晨真人,你记得吗?经常来找师父喝酒的那个。”   身后的小孩眨了眨无神的双眼,依旧有些怯弱的说道:“有很长很长胡子的那个?”   “就是他,师父应该和你说过吧。”   原随云点了点头,“说过。”他探出脑袋,没有焦距的眼睛望着邱晨真人那边,小心翼翼的说了一声,“真人好。”   话一说完,他又缩了回去,然后拉着傅瑜佳的衣袖略显急切的说道:“师兄,父亲呢?你不是说带我来见父亲的吗?他现在怎样?身体好点没?”   傅瑜佳向邱晨真人望去,见他点了点头,才拉起原随云的手,道:“在床上,你跟我来,小心一点,别摔了。”   原随云乖乖的被拉着走到床边,他眼睛看不见,只能伸手摸索,冒着汗的掌心顺着锦被摸上温热的脸庞。   “父亲?”他小心翼翼的喊了一声,深怕惊到床上的人一般。   没有声音!   事实上,自他进屋起,陆崇明的视线就一直落在他的身上,脑中关于他的画面不断闪烁,越来越多,越来越清晰,可是他却没办法出声应他一声。   “父亲?”他又喊一声,清秀的脸上满是抑制不住的惶恐害怕,连声音都有些颤抖,“师兄,父亲是睡着了吗?”   傅瑜佳双手按在他稚嫩的双肩上,轻叹一声说道:“师父他正看着你呢。”   “那他为什么不说话?”   傅瑜佳双手加力,沉声说道:“我前些天不是跟你说过吗,师父他练功走火入魔,等这次他醒过来我们才知道,他已经不能说话也不能动了,后遗症十分严重。”   他话音刚落,原本乖乖巧巧安坐着的原随云面色惨白,牙关紧咬,猛然闭上了眼睛。   等他再次睁开眼睛时,眼眶中已经满是泪水,神情更是无助之极。   邱晨真人见状,蹲在他身边安慰道:“贤侄莫怕,有我们在呢,我们定然请到天底下最好的医师来帮原庄主治病。”   “是啊。”王泽擎也搭腔道:“江湖上有一位行踪神秘的医仙,听说他能医死人肉白骨,我翻遍整个江湖,也定将他给请来。”   似乎他们的话给了他一丝希望,原随云虽然满脸悲伤,但还是勉勉强强的勾了勾唇角,转身行礼道:“多谢真人和王先生。”   傅瑜佳收到邱晨递来的眼色,轻咳一声说道:“少主,我无争山庄建庄三百多年,各种奇珍异宝无数,或许有治愈师父的办法。”   原随云抬头看他,一脸希冀。   陆崇明躺在床上干着急,三个大男人,忽悠一个盲眼孩童,简直无耻!   他心中冒火,却连一根手指头都动弹不了,只能看着那位欺师灭祖的叛徒继续编故事。   傅瑜佳沉声说道:“师父可曾私下和你说起过什么比较隐秘的,不能和别人说的地方?”   原随云沉默半天,然后才在四双紧张的眼神下小声说道:“既然是不能和别人说的地方,那自然是不能说出来的。”   三张脸瞬间变得僵硬,陆崇明之所以没变,是因为他的脸本来就是僵硬的,而且他也变不了。   傅瑜佳干咳一声说道:“这不是特殊情况吗?如今师父的身体才是最重要的,你也希望他能早点好起来的对不对?”   原随云点头,他又想了半天才说道:“原府的宝贝在库房。”   傅瑜佳一口气差点没喘上来,他面色有点难看,急切的说道:“库房的东西我知道,那些都没用,你再想想,师父有没有和你说起过那些很隐秘的,非常机密的事……”   咳咳——轻轻地咳嗽声打断了他的声音,傅瑜佳知道自己过于急躁了,可他能不急嘛!   原随云双目茫然,他的脸上还带着泪,神情无辜,然后他像想起什么似得突然说道:“好像父亲是说起过什么……”   三人目光一凝,然后就见原随云拉了拉傅瑜佳的衣袖,在他蹲下身子的时候,覆在他耳边小声说道:“父亲说过不能和别人说的,所以我只能和师兄一个人说。”   原随云声音虽小,但三人都是内力深厚之人,当然都听清了他的话,傅瑜佳面色一喜,下意识的抬头看去。   邱晨真人微微点了点头。   原随云和傅瑜佳出去的时间并不长,很快就回来了,原随云好不容易见到自家父亲,说什么也不想离开,他想陪着原东园。   三人见他如此固执,劝说了几句也就不阻拦了,左右不过是一个五岁左右的孩子而已,原东园现在又是这样的一种情况,让父子二人呆在一起,他们一点都不担心,没有那个必要!   一出房门,王泽擎就迫不及待的问起原随云到底说了些什么,可曾探知到原氏宝藏的下落。   傅瑜佳道:“他说师父也没有告诉过他,只说等他十八岁的时候就告诉他一个秘密,如果有什么意外他那天告诉不了他秘密了,就会有一人进庄,代替他告诉他这个秘密!”   王泽擎挑眉,“就这样?”   “就这样!”   王泽擎嗤笑,“说了与没说有什么区别吗?照样没套出宝藏的地址。”顿了顿,他忽然冷笑道:“还是说,你知道了什么,却隐瞒了一些没说?”   傅瑜佳面色铁青,“你莫要血口喷人!我一字一句都说给你们听了,没有丝毫隐瞒!”   “谁知道呢?原少庄主的话可只说给你一人听见。”   “你——”   “好了好了。”邱晨真人打断两人的争执,“咱们是一根绳子上的蚂蚱,理当同舟共济才是。”   顿了顿,他又道:“而且,也不是什么用处都没有的,至少我们知道了一条消息,那就是除了原东园之外,这世上还有另一个人知道原氏秘宝的下落。”   “可是我们不知道那人是谁。”傅瑜佳皱眉道:“难道真要等到原随云十八岁?”   “二十年我都忍了,还在乎这区区的十几年光阴?”邱晨真人一直亲和的笑脸终于阴冷下来,让人看了心下发颤。   一切打算都落了空,王泽擎面色难看,他首先转身离开,离开前还不忘留下一句让傅瑜佳气的跳脚的话,“真人不要谁的话都信,一切都是他说的,是不是真的,有没有遗漏除了他没人知道。”   傅瑜佳手按剑柄,心中真真切切的涌上一股杀机!   而邱晨真人和事老一般安慰的拍了拍他的肩膀,低垂的眼眸掩去一闪而过的阴鸷与猜疑!   仗着这具虽然已经成为了植物人,却依旧存在于体内的身后内力,陆崇明可以隐约听到屋外传来的争执,看着原随云的眼神也越发的担忧了。   植物人的父亲,年幼无依的儿子,还有一群虎视眈眈武功高强的衣冠禽兽,事情棘手啊!   就在他满心忧虑是时候,一直安安静静的坐在他床边的孩子忽然动了,对方摸索着凑到他脖颈间,温热的气流喷洒在他的皮肤上,然后他就听到一声极小极小的,充满压抑的声音,“爹……”   陆崇明胸口发闷,他不知道这是原主残留的感情,还是他自己的情绪,总觉得这样的孩子未免太可怜了,但这样的情绪在片刻之后就消散大半。   只见对方慢慢的往下摸,先是胸膛,再是手臂,然后将他的手从被窝里拿了出来。   纤细稚嫩的手指在掌心一笔一划力道很重,陆崇明看的清楚,对方写的只有两个字:报仇!   虽然没有痕迹,但一股浓烈的杀气扑面而来! 第62章 离庄   一股温热的真气被小心翼翼的控制着,顺着经脉慢慢流淌,它前进的并不顺利,磕磕碰碰的,就像被淤泥堵塞的溪流,无法流畅自如。   陆崇明可以清楚地看到自己现在的这具身体内部被破坏成了什么样,内力还在,但剧毒却将内部经脉脏腑弄得残破不堪,就如被风肆虐过的丛林,摧枯拉朽,几乎没有一处完好的地方。   陆崇明非常头疼,躺在一个活死人的身体里不是一件好玩的事,不能动不能说,除了两只眼珠子还能转动一下之外,他全身上下连一根手指头都动不了,换了一个意志稍差一点的人,绝对会受不了的疯掉。   而他,在床上躺了一个月之后的现在,也几乎没什么耐心了。   这一个多月来,他不断的调动真气,努力尝试,虽然收效甚微,但也还是有些进展的,也多亏了这些小小的进展,否则就是意志在坚毅的人也要崩溃。   而这也多亏了当初在铭源府学习的那些内修法门,不然就真的是束手无策了。   他本身修炼的《斩元诀》太过霸道,不利于疗伤,所以他现在所修乃是当初为帮太子长琴调养身体所看过的一些养生法门,可惜他当时专注于修炼《斩元诀》,对这方面研究不深,仅限于看过而已,而且那还是几十年前的事了,若非他是现在这种情况,他连想都不会想起。   如今内忧外患,傅瑜佳几人虽然暂时不会对他们父子二人不利,但世事无绝对,一旦原随云的谎言被拆穿,他们没有了利用价值,对方绝对会杀人灭口。   他自己也就算了,虽然有些窝囊,但至少能回去或者去下个世界,但那孩子,死了也就只能是死了。   陆崇明狠狠地拧起眉心——如果他现在还能拧眉的话——他忽然想起了玄清,如果他在这里的话,几副丹药下去,应该就能痊愈吧,他对那人的炼丹之术可是非常有信心的。   咕噜噜,咕噜噜,清清楚楚响起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陆崇明心下一凝,然后就看到一个圆滚滚的东西爬到他的胸口,出现在他的眼中。   虽然已经见过它几次了,但这还是他第一次这么近距离的看它,原本以为只是一个普通的小机器人,但当那条触角碰到他的脸颊时,他才发现那是温热的,柔软的,不同于机器的坚硬冰冷。   主人不简单,就连宠物也是罕见的物种,陆崇明从未见过这种生物,那双红色的,无机制的眼睛,让他瞬间与那晚上杀死他的东西联想在一起。   咕噜噜,咕噜噜,那东西在他胸口滚来滚去滚来滚去,时不时的拿触手碰碰他的脸,陆崇明鸡皮疙瘩都要冒出来了,衣襟更是被弄得散乱一片,露出瘦了一截的胸口。   如果陆崇明现在能动的话,他绝对会立马坐起来,将那东西远远扔开,然后再吼一句:说人话!   他以为自己是它无所不能的主人么?神通广大的不但能够创造世界,还能听懂不知哪国的外星语?!   陆崇明眼神锐利的瞪着它!   对待杀死自己的“仇人”,他绝对是如寒冬般冷酷的,何况这个“仇人”,是真正的做到了让他连死都不知道是怎么死的,简直是他死的最窝囊的一次,他能对着它有好脸色就怪了!   咕噜噜显然也是知道对方听不懂自己的话了,似乎有些急,两只触手不断乱晃。   然后,就在陆崇明被他蹦的胸口发闷,却又无计可施只能忍着的时候,它突然安静了下来,红色的眼睛看向房门的位置。   那里,有轻微的脚步声正慢慢靠近。   咕噜噜咕噜噜,它收起触手,整个身子缩成圆形,然后滚来滚去滚来滚去,就不见了。   陆崇明睁着眼睛,上下左右的转了几圈,都没有发现那个圆溜溜的影子。   走了?就在他心下惊疑不定的时候,原随云已经掀开帘幕走了进来。   ※※※   漆黑的药汁被一点一点的喂入他的口中,陆崇明只觉得味蕾间充满了药的清苦,望着拿着调羹喂得认真的孩子,他忽然心下有些感慨。   这一个多月来都是原随云亲自给他喂得药,他是个瞎子,年岁也太小,动作间难免生疏迟钝,开始的时候几乎每次给他喂完药,都要重新换一件衣服和床单,经过无数次实践,他的动作终于熟练了一些,但比之身体健全的正常人依旧要差得多。   他喂得辛苦,一次又一次的摸索改进,药汁洒出来的时候,不知多少次烫红了一双小手,而陆崇明喝的也不舒坦,不是呛着就是烫着,而且一次又一次的换衣服也是一件麻烦事。   但就算如此麻烦,两人也没有改变的意思,陆崇明是没有反抗的权利,而原随云罕有的固执己见,执意自己动手不给其他人代劳的机会。   陆崇明心中隐约清楚,对方或许是在保护自己这个父亲,不让任何人有机会加害吧。   又是一个早熟的孩子啊!   喂完了药,原随云认认真真的给他擦了擦嘴角,然后将碗放在一边,盘膝坐在床尾,开始他每天的功课——打坐练功。   陆崇明已经完全没有了刚开始的惊讶,整个人淡定无比的用眼角看着闭目调息的人,他猜测,或许是原主见儿子天资聪慧,早早的就将武功心法之类的教给他了吧,而看傅瑜佳等人的情况,显然是完全不知道的,否则也不会这么放心的任由原随云行动自如了。   原随云每天喂完药之后,都会在他房中打坐练功,或许整个无争山庄,他的这间房间是最安全,最不让人在意的房间吧,毕竟一个废人而已,大概傅瑜佳等人早已将他抛到脑后了,所以这也是原随云能够安心的在他这里修炼的最大原因吧。   陆崇明微微垂下眼帘,控制着体内的热流慢慢的调理经脉,然后大脑开始转动起来,想着能够逃出去的办法。   在他看来,无争山庄绝非久留之地,狼虫虎豹太多了,而且他这个庄主现在倒了下来,少庄主又年幼,随着时间推移,山庄或早或晚都会落到傅瑜佳等人的手上,他可没忘记,傅瑜佳可是还挂着原东园的亲传弟子这样的身份呢,这只会给他掌控山庄带去更大的便利!   所以,一定要让原随云离开无争山庄。   可问题就出在到底怎么带他离开呢?以他现在这样的身体情况?陆崇明很头疼。   房间中很安静,两人之间各做各的事情,各想各的心思,没有任何交谈,也没有任何人前来打扰,气氛却是很和谐。   接下来的日子依旧很平静,如同死水一般不起任何波澜,陆崇明的视线中除了照顾他生活起居的一个被割了舌头的哑仆,和每天来看他,给他喂药的原随云之外,就在没有其他人。   每天两次的苦药并不能让他的身体有任何好转,陆崇明清楚,原随云或许也清楚,但对方却依旧固执,端来的药没有一天停过,可能他只是想给自己一个心理上的慰藉而已,一旦一朝一日,他停止了喂药的举动,就是真正的死心的时候吧。   平静的日子日复一日,流逝的飞快,很快的就过去了大半年。   陆崇明日夜苦修不是没有成果的,剧毒一点一点的拔除,体内破损的地方也在被一一修复,如今除了他自己,谁也不知道他的身体究竟复原到了怎样的地步。   傅瑜佳等人更加不会想到,他那具不死不活的身体有朝一日竟会有愈合的希望。   这一日,当陆崇明刚刚从调息中睁开眼的时候,就见原随云走了进来。   他步伐轻灵,较之往常多了一些急切,行走间毫无停滞,一点都没有眼盲之人的磕磕碰碰。   原随云在他床边坐下,双手紧紧的握住他的手指,陆崇明能够清楚的看到他脸上隐隐的,几乎要隐藏不住的兴奋。   然后,他就听原随云开口,带着几分压抑不住的激动,道:“王泽擎死了!他终于死了!我们的仇人少了一个!”   陆崇明一惊,下意思的皱起眉头,王泽擎此人虽然性子高傲,经常用鼻孔看人,所以人缘差得要命,但他一身武功却不是假的,而且还会些用毒的本事,要不然原主也不会落到那样的下场,这样的一个人,怎么会说死就死?!   他心中疑惑,看着原随云的目光不免带上了些许凝重和猜疑,可惜对方显然是看不见的。   好在他的疑问并没有维持太久,原随云握着他的手紧了紧,又紧了紧,几乎将他握的痛了起来,他的眼睛依旧是没有焦距的空茫,他的脸也还带着孩童特有的稚气,可他嘴角的那抹笑却全然和他的年龄不相干,诡秘阴冷的完全就不是一个孩童会有的。   “师兄的剑法不错,父亲果然教的好,你没看见,那一剑刺下去的时候,快的如同闪电,王泽擎连闪躲的时间都没有,就直接被砍成了两段。”说到这里,他像是想起了什么似得,眯了眯眼睛,又道:“可惜我是个瞎子,不能亲眼看看那人流出来的血到底是黑是红,不过他到底还是死了,也不枉费我一番离间谋划,父亲,你开不开心?”   他开不开心?开不开心?陆崇明扯了扯嘴角想笑,却是怎么也笑不出来,他只知道,必须要尽快离开了,复仇是件沉重的,一不小心就会扭曲人心的事情,这样的担子不该让一个几岁大的幼崽来背负,绝对会毁了他的一生的。   原随云深吸一口气,努力克制着自己过于激动的情绪,他趴在陆崇明的胸口,嗅着对方身上略带清苦的药香,一遍又一遍的在脑中提醒着自己:要冷静,要冷静,嘴角要微微的勾起来,绝对不能让任何人看穿自己的情绪……   一遍遍的提醒之后,他终于还是做到了,房中静谧无声,只有他略显粗重的喘息声。   碰!房门再次被人推开,父子二人同时转头,面向来人。   傅瑜佳已经有半年多没有踏进这扇房门了,一来一个废人而已,不需要他花费多余的心思,二来毕竟曾是养育教导了他十多年的师父,他狼心狗肺忘恩负义,是个十二万分的恶人,但他心中或许还带着一连他自己都没发现的畏惧,就是这点畏惧,让他平日里潜意识的远远避开着这座院落。   一个废人一个年幼无知的孩子而已,反正也翻不出多大的风浪。   “师兄怎么来了?”原随云的脸上带了一点无辜,“是来看父亲的吗?”   傅瑜佳面容扭曲了一下,他的衣角处还带着刺目的血迹,那是王泽擎的血。   他现在的神智有些模糊,不知道事情究竟是怎样发生的,他与王泽擎向来不合,只是因为共同的目标才勉强合作,后来因为原随云和他的那番私下谈话,更是对他起了猜疑之心,这半年多来没给他少找麻烦。   但是因为两人同盟到底关系,他们虽然吵过闹过,甚至经常动动手,他却从没真的想过杀他,或许怒到极致起过杀心,但真的动手却不到时机,他暂时还没那个胆子,因为他们中间还有一个邱晨真人!   如果被他知道王泽擎死了,是被自己给杀死的……想到这里,傅瑜佳忽然打了个寒颤,邱晨真人虽然总是一副和蔼可亲的样子,但他却是知道他的本性的,如果被对方知道自己毁了盟约,杀死盟友,对方绝对不会再信他,很可能就会彻底翻脸!   这样想着,他快速上前几步,一把拉住原随云,急切道:“原师弟,你再想想,师父除了那些话之外,就真的没有再说过什么吗?”   原随云不着痕迹的皱了皱眉,道:“师兄你都问过我好几遍了,怎么还问!”   傅瑜佳似乎没有听出他语气中隐隐的不悦,或许是听出了也不在意,他的神情有些扭曲,抓着他肩膀的手更用力了,“真的没有么?你再想想,好好地想想!”   “师兄,你弄疼我了。”原随云微微垂下眼帘,掩去眸底一闪而过的阴鸷。   他已经没有时间了,他不甘心在冒着这么大的风险,做了这么多的事情之后,什么都没得到,黑色的眼中沾满血丝,原本还算俊秀的脸狰狞扭曲,哪还有半点平日里翩翩公子的风采气度。   原随云眼盲,心却不盲,甚至比寻常人都要敏感,所以他清楚的感觉到了对方身上传过来的杀气,袖中双手紧紧的握在一起,他刚要开口说话,就听身后劲风传来,然后咚的一声,傅瑜佳倒了下去,原本死死地捏着他手臂的双手也松了开来。   他下意识的转身,向身后的位置“看”去,他是瞎子,他的眼睛没有焦距,也倒映不出任何东西,所以他看不到,一脸苍白的男子,像是一台老旧的机器一样,手脚笨拙的从床上爬了起来。   他没有穿鞋,双足赤裸的踩在地板上,虽然有点凉,但陆崇明却觉得很好,非常好,脚踩地面的感觉真是久违了。   他小心翼翼的往前踏了一步,动作并不协调,硬要说的话,就好像皮影戏中那些被线吊着拉动的皮影人偶,一举一动僵硬无比。   陆崇明动作缓慢而谨慎,他始终提着一口气,一旦泄气绝对会像烂泥一样躺在地上。   走了一步,再走一步,陆崇明抬手摸了摸原随云的脑袋,声音含糊却低沉有力,“没事了。”   虽然声音沙哑,又吐字不清的,但原随云不会认不出他的声音,那是属于他父亲的,无争山庄庄主原东园的声音!他募然瞪大了眼睛,眼中满是震惊。   不是没有过这样的愿望,希望有一天奇迹发生,能够让父亲好起来,可每次这样想的时候理智总会出现,将不该有的奢望狠狠地打击下去。   没有人告诉他,如果有一天愿望成真了怎么办?!   陆崇明看出了他的震惊,却只是揉了揉他的脑袋说道:“其他事情以后再说,现在最重要的是离开这里!”   无争山庄落在傅瑜佳手中半年之久,早就不是原氏的无争山庄了,谁知道庄中有多少人投靠了对方,而且他没忘记,还有一个更加难对付的老狐狸,他现在身体并没有完全康复,又有原随云要照顾,最安全的办法就是在老狐狸赶来之前,离开山庄!   陆崇明翻出一件月白色的长衣,同手同脚的穿上,然后一回头就看到傅瑜佳腰间的那柄长剑被原随云拔了出来,擎在手中,冰冷的长剑几乎与他身高等同,锋锐的剑尖一点一点靠近傅瑜佳的咽喉。   原随云稚嫩秀气的脸冷漠到了极点,眼中是在没有任何掩饰的浓烈杀机!   陆崇明面色一变,右手伸出,虽然动作僵硬,姿势难看了点,但还是成功的将长剑截到自己手中,“你在做什么?”他沉声。   原随云紧紧的抿着双唇,神情倔强,保持沉默。   半响,陆崇明轻叹一声,手中长剑往地上掷去,噗的一下已经将傅瑜佳刺了个对穿,牢牢地钉在地板上。   上前一步,将对方的手握在掌心,陆崇明淡淡道:“你还小,复仇的事我来就好。”   …… 第63章 劫色   陆崇明带着原随云悄无声息的离开了无争山庄,至于之后的事,比如傅瑜佳的突然死亡,庄主与少庄主的突然失踪,会在庄内引起多大的风波与恐慌,暂时不在他考虑范围之内。   逃命要紧,他哪里还顾得上其他,走的匆忙的他并不知道,在他离开山庄的第三天,一个白衣如雪,气质清冷的青年站在了无争山庄的大门口。   此刻,失去了主人的山庄已经乱成一团,让日夜兼程赶来的青年紧紧地拧起了眉心。   隐匿身形在庄中逛了半天之后,他终于将事情弄明白了大概,知道自己只晚了几天,便与想找的人擦肩而过,他的心情更糟糕了,看着怀中东西的目光有些不善。   似乎察觉到主人身上不断冒出来的黑气,咕噜噜低低的叫了两声,两只软趴趴的触手讨饶一般蹭了蹭他的下巴。   青年弹了弹它光溜溜的脑袋,不悦的说道:“这次先饶了你,将功赎罪,你必须尽快将他找到,不然便剪掉你的触手,把你当球拍。”   咕噜噜咕噜噜——它抖了抖身子,迅速缩回两条触手,红色的眼睛闪来闪去,闪来闪去……   ※※※   六月的天气说变就变,上一刻还是晴空万里,一片大好春光,下一刻却乌云密布,电闪雷鸣,豆大的暴雨哗啦啦倾倒而下。   雨水冲刷下,道路变得泥泞,正值傍晚时分,视线也渐渐模糊下来。   陆崇明抱着原随云冲进破庙的时候,全身上下都已经湿透了,整一个标准的落汤鸡,倒是原随云,因为被他挡的严实,虽然也不能幸免,但至少衣襟袖摆处还有些干的地方。   六七岁大的孩子并不算重,但也不算太轻,至少对现在的他而言,有些承受不住,等陆崇明放开他时,只觉得手脚发软,如果不是撑着门框几乎就要毫无形象的跌坐在地上。   他喘着气,喉结滚动,然后哇的一下吐出大口鲜血。   原随云是个瞎子,他看不到,但他的鼻子却很灵,几乎立刻就嗅到了那股淡淡的血腥味。   稚嫩的脸一下子变得惨白,他下意识的伸出双手向前摸索,想要知道陆崇明的状况。   “小心!”沙哑的声音响起,但还是晚了一步,凸起的台阶已经将人绊倒,原随云一下子向前扑倒。   陆崇明伸手捞他,然后屁股终究还是和地面来了个亲密接触,父子二人一同坐在破庙的门槛上喘气。   摸了摸他受惊的脸,陆崇明平缓了一下呼吸,道:“别担心,我没事,只是吐些毒血而已,你应该高兴,吐得越多,说明我体内的余毒就越少,这是好事。”   原随云抿了抿唇,歪着头偎进陆崇明的怀中。   藏在阴影中的脸让人看不清他的神情,陆崇明只以为他心有余悸,便也纵容着抱紧了他,他又哪里知道,怀中的孩子脑中转着的是抽筋扒皮拆骨等等各种各样折磨人的血腥内容。   那两人死的真是太痛快太简单了,应该要让他们求生不能求死不得的,太便宜他们了!   原随云动了动手指,又摸了摸自己的小胳膊小腿,果然,还是太弱小了,如果自己实力强大,无所畏惧,又怎会和父亲落到这样的田地。   原随云的心思陆崇明不知道,在他眼中,他就是个孩子而已,一个都还没小乖大的孩子,就算在无争山庄的时候,对方表现的不凡了一点,略显偏执了一点,但那不是为了报仇嘛!自己的父亲被人害成那样了,自己的性命也掌控在仇人的手中,若只是哭哭啼啼,没有反抗,才是让他看不上了。   原随云的表现让他刮目相看,长大之后绝对是个异常优秀的人才,陆崇明表示对这回的儿子,他很满意!   *的衣服贴在他身上,很是难受,陆崇明拍了拍他的屁股,沉声道:“先生个火,把衣服烤干,你我现在可不能再生病了。”   原随云依言站起了身子,陆崇明刚要跟在他身后站起来,却发现,自己爬不起来了。   用力,再用力,两条腿像是长在别人身上一样,一点都不听他使唤,陆崇明倒吸一口冷气。   原随云很敏感,几乎是立刻就察觉到了他的不对劲,有些紧张的问道:“父亲,怎么了?”   陆崇明扯了扯嘴角,安慰一声“别担心,不过是不能动了而已。”他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显得轻描淡写一些,以免吓到对方,“体内余毒尚在,这也是不能避免的事情,休息一会儿就好。”   或许是他的安慰起到了作用,原随云看上去还算镇静,只是紧紧的握住了他的手腕。   夜色彻底暗了下来,屋外狂风大作,剧烈的风夹裹着冰冷的雨水从外面刮进来,打在陆崇明的后背。   月白色的长衣湿透了,不断地往下滴着水,陆崇明真气流转,维持着自己的体温,一边将面前的孩子往里面推了推,想让他避开风雨的攻击。   原随云眨了眨眼睛,顺着他的力道,一点一点的往里面摸索,陆崇明见状,还是忍不住提醒了一句,“小心一点。”   原随云低应一声,从地上摸出一根棍子,顺着墙角一步一步的将并不是很大的破庙转了一圈。   这里不久前似乎有人在这里落过脚,墙角处多余的稻草和燃烧了一半的废柴就是证明,不过这也让他方便了不少。   原随云没有在野外过过夜,也没有自己动手生过火,但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以前,在一切的事情都还没发生前,他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趴在原东园的膝头,听他说些对方年轻时游走江湖发生的故事。   走江湖最常见的是什么,当然是在野外过夜,行走江湖的你没有在野外睡过觉,没有自己生过火开个野鸡野鸟什么的,你都不好意思说自己是个江湖人!   原随云第一次动手实践,虽然过程不咋样,但结果好歹还是让人满意的,温热的篝火燃烧起来的时候,终于驱散了些雨夜的冰冷潮湿。   他拍了拍手,转过身去,按照记忆当中记下的路线向着陆崇明走去。   原随云的步伐很慢,一步一步走的谨慎,直到站在对方面前时都没有遇上什么障碍物,他的记忆里看来很好,不过一遍而已,就已经将破庙中大致的布置记得清清楚楚。   陆崇明抬头,看着他抓住自己的胳膊,想要将自己往火堆的方向拉,他的视线在彼此间转了一圈,对比了一下两人的身形,他无奈的叹了口气,道:“你自己去吧,等我能动了再过去。”   他说的认真,原随云却是个固执的,手上的力道更大了,显然是一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样子。   陆崇明感动之余又有些好笑,他调动内息,挣开他的束缚,双掌在地面轻轻一击,整个人就已经飘飘荡荡的往前滑行了半丈,连续两次击掌,陆崇明稳稳当当的坐在了火堆旁边。   他朝着原随云招了招手,道:“过来。”   原随云眨了眨眼睛,走了过去,然后坐在了他身边。   两人将脱下的衣服挂起,放在火边慢慢烤,火苗跳动,将他们的脸印成红彤彤的一片。   幸好现在已经是六月份了,正值初夏,气候转暖,否则这样的雨夜绝对让人冷的受不了。   衣服干得很快,陆崇明先帮原随云穿戴好,才顾得上打理自己,正在他手指僵硬的和自己的衣带做奋斗的时候,忽然听到咕噜噜的一声响。   他抬头看去,一眼就看到了原随云绯红的双颊,他双臂抱膝坐在地上,整张脸几乎都要埋进膝盖中去了,看上去就像一只自欺欺人的鸵鸟。   陆崇明轻笑一声,伸手将他整个人抱起,让他坐在自己的双腿上,他摸着对方软乎乎的肚子,小声道:“饿了?”   原随云低着脑袋,往他怀里躲了躲。   因为大半年躺在床上,而显得有些削尖的下巴抵在孩子柔软的发丝上,陆崇明略带歉意的说道:“抱歉,咱们今晚要饿一顿了,等到了明天,你想吃什么我都给你买来,好不好?”   原随云沉默片刻,低声说道:“我不饿。”   陆崇明叹了口气,真是个乖孩子。   电闪雷鸣,外面的暴风雨似乎更大了,有树枝被狂风吹着,击打在破庙的窗户上,发出巨大的声响。   这样气候恶劣的夜晚,父子二人相互偎依着坐在火堆边的情景,竟显得异常的温馨。   忽然,陆崇明心下一凝,目光如电,瞬间射向庙门的方向。   残破的庙门被原随云紧紧的关上,还用一根粗大的木棍撑着,以便让它可以撑过这个夜晚,而不是牺牲在狂风暴雨之下。   一明一盲两人的视线全都落在庙门上,那里,叩叩叩,几声规律而又礼貌的敲门声在雨夜中竟格外的清晰。   陆崇明没有出声,原随云紧紧的抓住陆崇明的衣摆,也保持沉默。   敲门声响了三下,停下,然后又响起,这次力道加重了些,似乎知道门内的人不会出声了,敲门声便再次沉寂下去。   片刻的沉默之后,哐当一声,本就不甚牢固的庙门被人一下子推了开来。   狂风呼啸,冰冷的雨水席卷而来,温暖的火堆明明灭灭,最后终于垂死挣扎一般缓了过来,庙内的温度一下子降低了几倍不止。   陆崇明目光锐利的看着庙门口,那里,一个撑着油纸伞的美人正眉眼含笑,俏生生的静立着。   雨夜,破庙,白衣的美人,这样的一幕简直和话本故事里的女鬼狐妖如出一辙,陆崇明没有被吓得拔腿就跑,就算是他胆子大了——虽然和他跑不了也有一定的关系。   “这位公子。”美人收起雨伞,双手搭在腰间,盈盈施礼,“妾身打搅了。”   美人倾城,生姿摇曳,这等动人风姿只要是个男人,恐怕都要醉死在那双含情的眉目间。   可惜在场的两人一个是六岁大的孩子,还是个瞎子,而另一个则是真正的铁石心肠,在面对玄清。南代巫这等绝色的时候,都不曾有过半分失态动摇,更别说这个比之他们还低了半筹的美人了。   所以,面对着这么一个如花似玉的美人,他也只是淡淡的扫了一眼,然后沉声道:“劳烦,将门关上!”   如此冷硬的话语,白衣的美人却并不生气,甚至非常听话的将门给关上了,狂风暴雨被挡在门外,庙中的温度再次回升。   白衣美人将雨伞靠放在门边,转身又道:“夜深寒气重,妾身可否坐过去借个火?”   “请便!”陆崇明吐出这两个字,便低下头去,再不看她了。   对面的女子步履从容,在离陆崇明不远处的地方,靠着火堆坐下,绯红的光芒照在她的脸上,让她看上去更增添了几分艳丽。   女子举止随意,眉眼轻佻,并不因为与陌生的男人共处一室而显得拘谨。   淡淡的柳眉微微拧起,她脱去沾了泥的鞋袜,露出一双莹润如玉的纤足。   “哎!”她幽幽的叹了口气,略带着惋惜的说了一声,“脏了呢!”   陆崇明听到声音,下意识的抬头看了一眼,正好就看到赤裸的双足从衣裙底下探了出来,晶莹如玉的肌肤,微微拱起的脚背,透明的脚趾甲修剪的整整齐齐,像一个个小贝壳。   似乎是察觉到了他看过去的视线,五根脚趾头不安的动了动,竟有一种调皮灵动的感觉,足够将任何看见的人勾的心痒痒的。   陆崇明只看了一眼,便垂下头去,沉默不语。   女人的唇角似乎勾了勾,她轻吟道:“雨夜相逢,即是有缘,敢问公子高姓大名?”   陆崇明一手搂紧怀中的孩子,一手将身边的枯枝扔进火中,火舌吞吐,噼啪一声往上窜了窜,他淡淡道:“不过是萍水相逢而已,明日一早便是各奔东西,名姓之事,又有什么提起的必要。”   他拒绝的干脆,女子的神情似乎僵硬了一下,显然她还从未碰到过这样干净利落拒绝她的人,凭着她的美色,哪个见过她的男人不是对她千依百顺,掏心掏肺的?但这人似乎有些不同,从她进屋的那刻开始,他就从没有正眼看过她,眼底也没有一般男人面对她时的那种心动和欲望,对方冷静自制,眼中平静的一点波澜都没有。   真是一个有趣的男人,而且长得也好看,不带回去收藏起来,简直就是对不起她这次特意出的远门。   陆崇明当然不会知道自己被对面的女人当成狩猎目标了,他看出了对方的不寻常,毕竟深山老林的,又是这样暴风雨连绵的天气,有哪一个正经人家的女人敢孤身出门在外的,这件事本身就说明了对方绝对不是个普通人。   而且,女人出现的时候,他分明注意到她握着伞的手很稳,今夜这么大的狂风,就是力气大的人撑着伞都是吃力的,何况是个女人,这人显然会武,而且武功不低。   一个长得漂亮,而且武功不低的女人,会在深更半夜出现在狂风暴雨的破庙中,本就是件不寻常的事,即是不寻常,那就代表着大麻烦,而他现在,最怕的就是惹麻烦上身。   或许,等明天雨停了立马就离开,是件明智的选择。   就在他这样子想着的时候,带着娇嗔的声音响起,硬生生的让他打了个寒颤。   “公子好生让人寒心呢,萍水相逢也是缘分,即是缘分区区名姓又如何不能说?”   女子的声音又娇又媚,换了常人早就被勾去了大半魂魄了,可陆崇明到底不是常人,他只觉得身上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他皱了皱眉,刚要说话,就觉得怀中的孩子抖了一下身子。   绝对也是被吓到的!   陆崇明如是想着,便冷声说了一句,“我儿要睡了。”言下之意就是:闭嘴!   女子微微一僵,袖中的手指紧紧地捏在一起。   ……   次日清晨,天光发白,暴风雨已经停止,空气清新,充满泥土的芬芳,草木丛林被雨水洗涤过后,反射着幽绿的光泽。   陆崇明一大早就起来了,牵着原随云准备上路。   女子目送他出门,望着对方微微蹒跚的步伐,略有些可惜的叹了口气。   陆崇明实现了昨晚对原随云的诺言,带着他在小镇里吃了一顿丰盛的早餐,然后又买了一些干粮和必需用品出来,这里离无争山庄并不是太远,他不敢在人多的地方多呆。   一切还算顺利,但从今早开始就一直跟在他们后面的跟屁虫让他头疼不已。   他极力想要忽视,可想到他们刚刚在小镇引起的轰动,他对罪魁祸首就无法再保持冷静。   这次是运气好,才没有让人发现踪迹,但下次呢,下下次呢?   陆崇明转身,对着女子冷声道:“你究竟想做什么?!”   他麻烦在身,没功夫和她耗。   女子倒也直接,笑的艳光四射,魅力无边,“妾身瞧上公子啦,想招公子做个小郎君,公子愿否?”   怎么也没想到对方竟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陆崇明一时间只觉得荒唐无比,他想过各种各样的理由,甚至做了最坏的打算,可现在这样,算什么?!   他的神情冰冷,寒声道:“夫人说笑了。”   女子眉眼含笑,甩着衣袖嗔道:“妾身从不说笑。”   然后大袖扬起,白色的倩影已经站在了父子二人的身后。   陆崇明心下一凝,为对方如此快的身法吃了一惊,他一把将身边的原随云拉到自己的怀中,刚要还手,就暗道糟糕,体内剧毒又发作了!   就在这一瞬间,陆崇明的穴位已经被人制住,然后就颈间一痛,什么都不知道了。 第64章 罂粟   陆崇明刚一张眼,就听到吱呀一声,门被推开了,一队身披白纱,身姿婀娜的美貌少女鱼贯而入,穿衣,梳头,洗脸,伺候的无比周到舒适。   这样的待遇哪里是对待俘虏的,与贵宾也没甚么两样。   陆崇明任由身后的侍女帮他梳好头发,末了,用一根银色的发带绑住,他看了看镜子里的人,双手一动,推着轮椅就往门口滑去。   负责伺候他的侍女们似乎想拦,却被他一个眼神震住,退后了几步再不敢出声。   轮椅滑到门口时,红色的衣袖扬起,俏丽的人影已经挡在了他面前。   陆崇明抬眸看去,对上的就是一张嘴歪眼斜塌鼻子的丑脸。   真的很丑,丑的能够让人在夜里做恶梦的那种!   陆崇明审美正常,当然不会觉得这张脸是赏心悦目的,但或许是见过几次,已经有了心理准备的原因,他慢慢的竟也有些习惯了。   虽然这姑娘是满山满谷的人中长得最不好看的那个,但也与他无关不是吗?而且,他可没忘记,那位长得最好看的那个却是个女匪,一个不顾别人意愿就随随便便把人敲昏带走的强盗!   想到那人,陆崇明的心情更坏了,声音也不禁冷了下来,“让开!”   “我是你的话,就安安分分的在房间里呆着,喜欢活泼乱动的人,总是活不长久的。”红衣女子不仅长得丑,声音也是嘶哑难听,属于那种让人听了一句就再不想听第二句,多听了就忍不住割耳朵的存在!   陆崇明眉眼森冷,他虽坐在轮椅上,比对方矮了一截,但气势却绝对不弱,他毫不客气的说道:“不劳姑娘费心,我若不想死的话,还没人能够杀得了我。”   “口气倒是不小!”女子冷笑:“就是不知你的本事是不是也和你的口气一样的大!”   说完,她侧身,让开道路,冷眼看他滚动着轮椅,消失在走廊尽头。   ……   天很蓝,云很白,温暖的阳关倾洒而下,给四周的景色镀了一层金。   远处环山合抱,山势险峻,直耸入云,奇特的地势形成一个山谷,谷中气候温暖,亭台楼阁,坐落有序,让人很难相信,在渺无人烟的荒漠之中,竟有这样的一处人间仙境。   轮椅碾过碎石子铺成的小径,发出嘎吱的声响,陆崇明骤然停下动作,左右看了一下,最后不得不承认,自己是迷路了。   这里的地形太复杂,乱七八糟的曲折弯道异常多,方向感再好的人也不免要转晕了。   陆崇明为自己的疏忽皱眉,却并不知道谷中其实布置着不少阵法的,并不是什么杀伤力强大的大阵,但将人绕的昏头转向的还是可以的,他并未接触过阵法之类的东西,所以自然也就认不出来了。   他又前进了一段时间,想着要不要找个人问下路的时候,车轮一转,已经再次转了个弯。   一股浓郁的花香味扑鼻而来,陆崇明放眼望去,出现在眼前的竟是一片花海。   桃红、粉红、深紫、纯白……深谷之中气温适宜,满山满谷的花开的如火如荼,让人一眼看去,心生震撼。   “好看吗?”低柔悦耳的声音,带着让人酥到骨子里的柔媚,在他耳后突然响起。   陆崇明目光微动,双手转动轮椅,整个人镇定无比的往前滑行一步,然后转过头来看向对方。   石观音一袭白纱,纯净无暇,清风吹来的时候,黑发白衣在空中飞扬,美得如诗如画。   她就这么轻轻巧巧的走了几步,站在万花丛中,娇美艳丽的花儿瞬间退化成背景,这世上,再无一花能有她的美,她的艳!   芊芊素手折下一朵开的红艳的娇花,轻轻地别在发髻间,她扬眉,再问一句:“好看吗?”   这句好看与先前那句自然不同,言语间更是多了一种说不出的挑逗之意,这世上,怕是没有一个男人,能够抗拒得了这种无言的诱惑。   可偏偏陆崇明就是这么一个不懂风情的木头呆子,他全然无视了眼前这个活色生香的大美人,依旧专注着周围的花草,皱眉道:“这是罂粟?”   石观音微笑颔首,微风轻拂,她手一扬,将一片绯色的花瓣捏在指尖,然后走到陆崇明面前,蹲下,将手中的花瓣放在他的掌心,柔声道:“这可是个好东西呢,可以让人忘记所有的忧愁和烦恼,只剩下快活,无与伦比的快活,公子要不要试试?”   她的眼睛明亮而多情,她的眉温柔而婉约,当她抬起眸子看着你的时候,就好像这世上的一切都不存在了,她的世界中只有你,只有你一个!   但陆崇明却不会被她这副含情脉脉的样子给骗了,罂粟啊,这么一大片,几乎看不到尽头的罂粟花,他绝对不相信对方只是种来玩玩的。   罂粟可以入药,可以让人缓解病痛,但剂量一旦多了,就会让人上瘾,就会成为一个彻底离不开它的废物。   陆崇明深吸一口气,一点一点的将掌心的花瓣捏烂了,直到红色的花汁淌出,弄脏了他的手指也不在意,他冷声道:“这么一大片的罂粟,想来不少人为之受害。”   石观音袖掩双唇,轻笑道:“公子言重了,那些人可是很喜欢妾身的花儿呢,若不给他们,他们还会伤心的哭呢,那才是真正的害了他们。”   疯子!   陆崇明虽然不觉得自己是什么救苦救难的菩萨,但这样的恶人他从不介意多杀一个,若是往常,对方是个女子又怎样,长得漂亮些又如何,他绝对不会手下留情,可现在……   他看了看自己无力的双腿,只能将所有的火气往肚子里吞!   知道自己无法对她怎样,陆崇明唯有暂时熄了心思打算离开,他不想和对方多呆,那让他控制不了自己的杀气。   可惜,现在他就是个俘虏,他的意愿是做不得数的,他不想和对方多呆,石观音却极有兴趣和他多呆。   毕竟是自己花功夫打包回来的美男子啊,当然要多多呆在一起,培养培养感情。   于是,见他轮椅一转,石观音立马识情识趣的跟了上去,主动想要帮他推。   而陆崇明怎会允许一个女魔头站在他的背后,他抬了抬手,示意她先走一步。   石观音见状,也不勉强,径自走在他身边,一边从袖中摸出一把木梳,慢条斯理的梳着垂在胸前的长发,一边向他介绍着谷中景色。   陆崇明心中不耐,他是出来找原随云的,不是来赏景的,何况再美好的景色,在自己身为别人的俘虏的时候,也是没心情去欣赏的。   好在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的道理他还是懂的,到底还是没有将满心的不耐在石观音的面前表现出来。   两人又走一阵,前方渐渐出现人影,那几个人拿着扫帚正在扫地,动作僵硬而迟缓,就像被人操纵着的没有生命的人偶一般。   离得近了,陆崇明不免有些惊讶,来到这里后的几天时间,他见到的一些或美或丑都是女人,他还以为这里除了自己和原随云之外没有男人在的,却原来是猜错了。   只是这几个男人却是衣衫褴褛,头发散乱,一副奴隶的打扮,他有些吃惊,只是这样也就罢了,更让他惊讶的是这几个人姿容绝世,都是翩翩美男子,只不过,那一张张俊美的容颜此刻却是呆板木纳,目光空洞,仿佛失去了一切生机一般,毫无人气。   可就是这几个神情痴呆迷茫的人,在见到石观音走过来的时候,瞬间就变得不一样了,目光痴迷,神情迷恋,就好像找到了生存的意义,找到了命中的信仰,好像最虔诚的信徒见到了人生中的主宰!   陆崇明隐约明白,这些人或许都是被石观音的外表所迷恋住的人,或者,他们已经不能算作是人了,因为他们已经没有了一切记忆,甚至忘了自己是谁,唯一记得的恐怕就只有石观音了。   这些人不过是一些被色相所迷的傀儡罢了!   陆崇明若有所思,或许石观音把自己抓来的目的,就是将自己变成他们其中的一员?!   这样想着的时候他忽然觉得有些好笑,却又=完全笑不出来,相信任何一个男人在这种时候都是笑不出来的。   石观音抬手,抚摸着其中一人白白嫩嫩的俊容,然后道:“公子觉得这些人如何?”   陆崇明目光冷静,淡淡道:“不如何。”一群早已*的死人而已!   石观音目光一亮,柔声道:“他们自然是比不上你的,一百个,一千个加起来,都比不过你一根头发。”   真是动人的情话!陆崇明嘴角隐隐抽搐,可惜他消受不起!   他径直越过这些人,转动轮椅离开,疯女人的厚爱他承担不起,再美再娇他也视若蛇蝎,多看一眼都是伤眼睛。   石观音这次倒是没有再跟上去,反正对方就在谷中,又被她拿药控制住了,而且他本身体内似乎还存在一种剧毒,行动不便,还有一个孩子,逃得出去才是怪事!   她取下发髻上的那朵红花,深深地嗅了一口,唇边的笑诡秘诱惑,使人沉沦,她身后站着的那几个男人呼吸都粗重了起来,她却视而不见,只声音轻柔,而又危险的低喃道:“罂粟啊,真是个好东西呢,你现在不喜,但以后总会知道它的好处的,到时候怕是再也离不开它呢……” 第65章 无花   原随云并不知道自家父亲在到处找他,他这几天过的还算自由。   毕竟只是个六岁大的孩子,还是个看不见东西的瞎子,谷中之人对他的看管也并不太严厉,甚至因为他长得可爱,嘴巴又甜,将身边的几个侍女哄得眉开眼笑的,对他颇为照顾。   原随云虽然年纪小,适应能力却很强,他用自己那副天真无知的外表做伪装,在任何地方都能安全的活下去。   短短两天时间,他仗着自己嘴巴甜,将身边照顾他的两个人哄得心甘情愿的带着他在谷中转了一圈。   他虽然看不见,却凭着自己出众的记忆力,硬是将这里的地势布置记了个大概。   陆崇明四处找他的时候,他正折了一根树枝在手,顺着自己脑中的地图摸索着慢慢往前走。   身边的侍女被他特意支开了,他尝试着想要按照她们的描述找找看陆崇明住的房间,自从进谷之后,父子两就被分开了,原随云知道那个女人是有意不想让他们见面,他心中担心,在等了两天之后,终于忍耐不住。   毕竟还是孩子,心思再重再聪慧,也缺少相应的耐心。   可是他貌似走错了方向?!   听着左面音乐传来的琴声,原随云沉默片刻,慢慢往那边走去。   琴声越来越近,渺渺如仙音,出尘脱俗,似乎连空气都充满了飘渺雾气,四周传来桂花淡雅的清香,原随云脚下一软,碎石子铺成的小路已经变成了柔软的草地。   他并没有掩饰行踪,步履轻缓而坦然的走了过去,寻常人早就停下琴声问他一声“你是谁”了,可对面的人却不同,琴音铮铮,没有一点停滞的迹象,就连一处走音都没有,似乎整个心神都放在了琴弦上,其他任何人任何事,都无法动摇他分毫。   他静静的弹,原随云也静静的听,无论是弹奏的还是倾听的,都很专注,似乎有一层看不见的薄膜,将他们与外界隔离开来。   直到一曲终了,唯有余音袅袅,原随云才眨了眨眼睛,拍手称赞道:“真好听!”语气十二分的诚恳认真。   “小施主缪赞。”对面的人推开琴案,起身施礼。   对方的年纪显然也不是很大,声音沙哑刺耳,是正处在少年变声期的声音,好在对方语气温和,稍稍弥补了一些不足。   “施主?”原随云低声重复一遍,然后问道:“你是和尚?”脸上神情天真无辜。   无花愣了愣,眯起眼睛打量一阵,很快的就发现对方那双暗淡无光的眼睛,原来如此,刚刚竟然没有注意到。   他摸了摸光洁的额头,淡定道:“贫僧无花。”   原随云煞有其事的哦了一声,然后上前几步,仿佛没有察觉到对方的戒备一般,伸手拉住了他的衣袖,抬头道:“无花小师傅,我迷路了,你可以送我回去吗?”   无花:“……”   原随云被无花领着七拐八拐的回到自己居住的院子的时候,终于碰上了来找他的陆崇明,时隔几天,父子二人终于见面,原随云听到对方喊他名字的时候,一下子甩开了无花的手,扑进了陆崇明怀中。   这时候的他,才有了一点符合他这个年纪的影子。   无花看了看自己空荡荡的掌心,五指微动,双手合十,低声的念了一声佛号。   陆崇明第一眼的时候,就已经注意到了和原随云一起出现的小和尚,没办法,对方长得太出色了,就是想忽视也难。   不过是十二三岁的年纪,却眉目如画,气质清雅,一件白色僧衣并不会让他看上去十分寒酸,反而多了一些缥缈如仙的味道。   见到他,陆崇明忽然想起了玄清,一样神仙般的品貌,玄清清冷出尘,这人温文洒脱,两人气质迥异,却偏偏又有那么一两分的想象。   只可惜,陆崇明看了看对方光溜溜,亮蹭蹭,在太阳底下反射着亮光的脑袋,无限惋惜的叹了口气。   “这里竟然还有和尚?”陆崇明起先有些不解,不明白一个和尚怎么会出现在这里,但他忽然想起什么似得,眼皮一跳,对着无花上上下下,打量的无比认真。   特别是那张很帅很帅很帅的——俊脸。   便是无花再镇定,也不禁被对方无比直白的目光看的有些不自在,如果不是还顾及着自己现在的形象,他都忍不住想要抬手摸摸自己的脸,看看上面是不是有什么脏东西了。   就在他唇角的那抹温雅的笑容越来越僵硬的时候,对方终于开口了,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他总觉得对方望着他的视线中慢慢的多了一种叫做怜悯的东西,然后就听对方说道:“你也是被石观音抓来的?”   抓来?无花挑了挑眉,自己现在的样子很像阶下囚么?   不过,他和石观音的关系却是不能轻易告诉外人的,而这个外人很快就会变成活死人,那他就更没必要浪费精力去多做解释了。   所以,他只是依旧保持着唇边的笑容,没有回答。   他的沉默在陆崇明看来等于是默认,于是自以为知道真相的他对对方的怜悯更深了,隐隐的还多了一些愤怒。   “连这么小的孩子都下得去手,真是丧心病狂!”陆崇明忽然捂住原随云的耳朵,低声骂了一声“淫妇!”   如果无花在他第一句话的时候还隐隐约约,有点摸不着头脑的话,那最后一句淫妇一出来,他就是再笨也知道对方的意思了,何况他本来就不笨,非但不笨,还比谁都聪明。   他母亲的一些怪癖他不是不知道,那些衣着褴褛,身为奴隶的男人,他们曾经在他母亲身边所扮演的角色他也不是不清楚,甚至面前在这个连路都不能走的人,从他进谷的那天起他就知道对方的存在了,也明白自己母亲的打算,可就算他什么都知道都了解又如何呢?   跑到石观音面前说,请节制,别给我父亲戴绿帽子吗?!简直是笑话,石观音可不会因为自己是她的儿子而留丝毫情面的!   无花忽然有些后悔刚开始的沉默了,还有什么比做儿子的被怀疑成是母亲的禁脔更滑稽的事吗?光是听的他就有些反胃。   于是,刚刚还打算着要不要接近一下,打探打探对方来历的念头瞬间消失,他尽量维持着自己的翩翩风度,转身离开。   一点都不知道对方是被自己恶心走的陆崇明看着怀中的孩子一脸“依依不舍”的表情,说道:“随云喜欢那个小师傅?”   原随云微微一顿,笑容自在道:“只是喜欢他的琴声。”   陆崇明怜惜的摸了摸他的眼角,道:“你可以去找他玩,我不反对。”   原随云笑了笑,伸出双臂,揽住了他的脖颈。   小孩笑颜天真,比天际的朝阳更加的灿烂,陆崇明看着心情也好了一些,但很快他又想到,刚刚的那位小师傅比原随云也大不了几岁啊,可见石观音是生冷不忌,除了自己这样的“老人”,连*都下得了口,那本以为还算安全的原随云岂不也是贞操难保?   想到这里,他搂着原随云的手紧了紧,想要离开的心情越发迫切了。   只是他们小的小,残的残,要怎么样才能安全逃离呢、这是一个问题!   接下来将近半个月的时间,陆崇明都在暗暗运功逼毒,每天吐口毒血那是必须的,陆崇明越吐身体复原的越快,现在他已经能够握剑了,当然表面上依旧是一副病弱公子的样子,以便放松别人的警惕,给以后的逃脱做准备。   至于石观音,似乎他越不理她,她越来劲,从刚开始的一天来一个时辰,到后来的一呆就是半天,再到现在的恨不得每夜每夜都脱光了,黏在他的身上,勾引手段越加露骨。   这样做,当然不是因为她喜欢他,而是一种证明。   她似乎非常自恋,对自己的容貌也很有信心,不相信这世上还有男人能对她的美色无动于衷的,所以对她不假辞色的陆崇明在她眼中就成了一件稀罕物,非要征服了,将他变成和其他人一样,对她百依百顺的奴隶,才会善罢甘休。   时间一天天过去,石观音眼中的耐心越来越少,取而代之的是戾气越来越重,陆崇明毫不怀疑,一旦对方耐心耗尽,他的下场会很惨,不比那些成为奴隶的男人好到哪里去。   石观音的武功很高,从谷中每一个侍女看着她时战战兢兢的眼神就能略知一二,那些人在她面前从来都不敢有一丝的违抗。   而且,若是对方武功不高的话,就算当初他只是一只病猫,也不会这么容易就被对方敲晕了扛回来的。   陆崇明确实忌惮她,却并不会害怕,杀她之事另说,想要逃走,他还是有些把握的。   夜晚,烛光冉冉升起的时候,石观音准时出现,进行她日行一次的脱光之旅。   莹白的身体高挑柔韧,脖颈修长,酥胸高挺,细腰,长腿,多一分则嫌多,少一分则嫌少,光滑的肌肤如少女一般洁净无瑕,每一处,没一点,无一不美到了极处。   面对这样一具连圣人见了都忍不住要动凡心的绝美身体,陆崇明依旧表现的沉稳淡定,简直就不像个正常男人。   石观音已经无数次怀疑对方到底是不是个男人了,还是说,他某个方面的功能不太健全?!   锐利的视线射了过去,陆崇明面对着不断往自己下腹扫视的女人,紧紧地拧起眉心,任何一个男人,在被质疑那方面不行的时候,都不会高兴到哪儿去,陆崇明也是男人,他也不例外。   “我对女人并不挑剔,但对年纪一大把的老女人实在提不起兴趣,尤其是心肠恶毒的老女人。”   “你——”石观音气极。   和不能说男人那方面不行一样,对女人,千万不能拿她们的年龄说事,那是她们的死穴,尤其石观音这样非常在意容貌年纪的高傲女人,陆崇明如果只说她心肠狠毒的话,她不见得会有多生气,但偏偏他提起的是她的硬伤。   就算保养得再好,外表看上去再年轻,石观音也已经三十多岁了,连儿子都十多岁了,年龄几乎成了不能在她面前提起的心头刺,哪经得住陆崇明这么狠狠地,一点情面都不留的往里挖。   可陆崇明不但拼命的往里挖,还往上面撒盐。   “比起老树,我还是更喜欢啃嫩草,别人或许相貌比不上你,但比你心善,比你年轻,那具身体白皙光滑,哪像你,恐怕啃都啃不动了!”   “住口!”石观音怒极,右手高高抬起,几乎下一刻就要狠狠劈下,但不知怎地,竟又被她生生忍了下来。   高耸的胸脯剧烈的起伏着,她冷笑,毫不在意自己赤裸的身体,站在他面前道:“你说的是秦无盐?那个贱人勾引你了?”   陆崇明皱眉,“你不要将别人都想得和你一样龌蹉。”   石观音冷笑连连,看着他的目光闪过眸中诡秘的光泽,然后捡起地上的衣服,随意的往身上一披,竟然就这么走了出去。   陆崇明望着对方消失的方向,沉默半响,方才叹道:“竟然忍住没动手,当真可惜。”   或许下次可以刺激的再重一点,如果能直接气死她就更好了!   次日,清晨。   一队侍女再次推门进来,帮他梳洗更衣。   不知是否是他的错觉,陆崇明总觉得这些人的态度不太对劲,似乎有些畏惧,连眼神都不敢与他对视。   “嘶——”头皮上传来的痛楚让他倒吸一口凉气,他的身后,正在替他梳头的侍女咚的一下跪在地上,连连磕头,却始终没有开口蹦出半个字。   其余诸人战战兢兢的跪了一地,谁也不敢开口求情。   陆崇明有些明白了,或许又是石观音下达了一些诸如不许侍女和自己说话之类的命令吧,当真可笑!   陆崇明面色冷寒,对于侍女们的畏惧也不在意,直到红衣的女子出现在他的房门前的时候,他才明白,原来石观音做的远远不止这些。   丑陋的容颜,苍白的面色,而右边的衣袖中,那个本来长着右手的地方,手腕以下彻底消失,雪白的带子牢牢地包裹着,鲜艳的红渐渐晕染开,异常的刺目…… 第66章 救美   房中气氛凝滞。   陆崇明面色难看,压抑的声音中有一种愤怒,他是真的动怒了,“是石观音?”他寒声道。   秦无盐动了动那只残缺的手腕,哑声道:“不,是我自己砍掉的。”   望着对方难以置信的表情,她接着道:“她怀疑我勾引你,我砍掉右手,证明自己的忠心。”   陆崇明的脸一下子白了,比秦无盐失血的脸色好不了多少,他紧紧地抿着双唇,眼底有一闪而逝的愧疚,然后,他蓦然起身,大步向着门外走去。   秦无盐瞪大了双眼,来不及对他行走入场的双腿表示震惊,就赶紧跟了上去,急喝道:“你要去哪里?”   陆崇明动作迅速,秦无盐几乎是用上轻功才能勉强跟上,在路过几个巡谷的侍女时,陆崇明大袖飞扬,手腕一翻,一把寒光闪闪的长剑便已被他稳稳地擎在手中。   秦无盐感受到了对方身上毫不掩饰流露出来的杀气,她心下骇然,几乎是下意识地飞身而上,用仅剩的那只左手牢牢地拉住了他的衣袖。   如果陆崇明不愿的话,是绝对不可能被她一下子拉住袖子的,可他对这个命运多舛,却又性情刚毅的姑娘有种怜惜和愧疚,竟顺着她的力道停了下来。   秦无盐的脸更白了,眼中罕见的露出一丝恐惧,她声音不稳的说道:“你要去杀她?”   陆崇明没有回答,他只是紧紧地握住手中长剑,那双杀气腾腾的眼睛却是毫无保留的说明了他现在的心思。   “你别开玩笑了……”秦无盐牵了牵嘴角,似乎想让自己笑一下,但到底还是没有成功,反而这样的动作,让本就丑陋的脸更加的狰狞几分。   她瞪圆了眼睛死死的盯着他,声音中是自己都没察觉的恐惧和颤抖,“你知道她的武功有多高吗?!整个江湖,能够与她动上手的绝对不出三人,你、你简直是自找死路!”   秦无盐深吸一口气,她极力压抑住心中阵阵涌上的冷气,脸色僵硬的说道:“我劝你还是老老实实的在床上伺候好她,至少暂时还能保住自己的这条小命!”   陆崇明一点一点拉出自己的衣袖,冷声道:“多谢好意。”   见他固执己见,秦无盐有些急,“你不为自己着想,也要为你儿子想想,你也不希望他小小年纪跟着你一起死吧。”   “就是为他我也不会坐以待毙,总要尽力搏上一搏的,何况——”他挣脱她的桎梏,转身就走,“输的不一定就是我!”   “笨蛋!”秦无盐毫不客气的低骂一声。   理智告诉她,现在转身离开,回房睡上一觉,才是最明智的做法,可是,她看了看即将消失的背影,又低头看了看已经残缺的右手,最终还是咬紧了牙关,跟了上去。   耳边风声阵阵,周围的景物急速的向后退去,石观音居住的小楼已经近在眼前。   忽然,陆崇明停下了脚步,手中长剑紧握,抬头向着屋檐上望去。   白衣飘飘,墨发飞扬,娇美的身影亭亭玉立,缥缈无尘如同姑射真人。   一高一下,两双墨色的眼眸相互对视,石观音掩唇轻笑道:“公子的身体原来已经好了么?为何不早说,瞒的妾身好苦呢。”   陆崇明沉默,他是来杀人的,不是来废话的,所以,他的回答是直接拔剑出鞘。   剑身破空,发出嗡嗡的声响。   陆崇明的剑招平平,并没有什么高超的技巧,也没有眼花缭乱的招式,唯一的优点,大概就是拔剑的速度够快。   明明就是这样简简单单的一剑,原本还悠闲自在的,并没有太将对手放在眼中的石观音眼神一变,竟是前所未有的郑重起来。   只是一眨眼的时间,长剑已经近身,一股霸道凛冽的剑气向着石观音周身席卷而来。   白色的身影腾空而起,女子碾转腾挪,如同暴风雨中的小舟一般,看似极险,实则精确无比的从一片惊涛骇浪中蹿了出去。   两道身影,一黑一白,一刚一柔,一个如同刀锋一般刚硬猛锐,带着森寒刺骨的杀气,一个穿花拂柳,一招一式如同舞蹈一般优雅好看。   秦无盐站在一群远远观看的侍女中,忽然有种松口气的感觉,她又看了一阵,确定陆崇明的身手当真能够与石观音相抗衡之后,她悄悄的退出人群,往东园的方向走去。   东园,原随云自从进谷之后,就被石观音特意丢进了这里,他和陆崇明一东一西,彻底被隔离开来。   之所以这样,倒也不是为了防备什么,毕竟是个孩子而已,石观音还真没把他放在心上,她只是不想半夜去勾引陆崇明的时候,在他床上还躺着一个小屁孩。   秦无盐进了东园,连一声招呼都没打,就迅速动手,毫无防备的两个侍女一下子晕倒在地,她伸手拉向原随云,急声道:“快跟我走!”   原随云身子一闪,竟躲开了这一抓,天真的脸上依旧带笑,深深地掩藏住内心的戒备,“你想做什么?”   对他能够躲开自己的动作有些意外,但秦无盐很快又想到了陆崇明,做老子的这么厉害,做儿子的会点武功也就不稀奇了,她也不隐瞒,直白的说道:“你父亲和石观音打起来了,我先送你出去。”   原随云挑了挑眉,还未等他开口说些什么,就听一个声音幽幽响起。   “无盐要背叛母亲吗?!”   秦无盐心下一跳,骤然转身,就见月白僧衣的少年和尚背负双手,站在门边,脸上的笑容温文洒脱。   秦无盐面色发白,心跳一下比一下急促,论武功,她远不是无花的对手,何况是失去一只右手的现在。   她只能眼睁睁的看着笑容无害的少年和尚慢慢的走了过来,径直越过自己身边,站在原随云的身前,牵起了他的手。   “母亲也是色迷心窍,为了区区男色竟差也不差的就将你们给带回来了,原东园,原随云……”无花浅笑着,碰了碰那双无神的眼睛,轻声道:“你们掩藏的也太好,差点连我都瞒过了。”   秦无盐心下震惊,就算再无知,武林第一世家无争山庄的大名也还是听说过的,原来那人竟是无争山庄的主人么?难怪有如此高深的武功造诣。   就在她想着这些的时候,无花已经牵着原随云开始往门外走了,她无计可施,正准备心下一横硬拼的时候,就忽然看到少年脸上的笑容僵住了,然后身子一下子往后倒去。   事情发生的太突然,秦无盐还没弄清是怎么回事,就见原随云甩开了无花的手,一根细长的银针出现在他的指间。   无花并没有昏过去,他神志清醒,一双眼睛也还能动,他眼睁睁的看着那个六岁大的孩童蹲下身来,冲他笑的人畜无害。   无花心中发寒,虽然对方是在自己毫无防备之下偷袭成功的,但这样小的年纪,这样深的城府,也足够让人害怕了。   原随云伸手,摸了摸他的脑袋,感慨道:“原来真是个和尚啊,石观音的儿子做了个和尚,也够奇怪的。”   无花微微眯起眼睛,然后就见他从怀中掏出一把精致小巧的匕首,朝着他身上比划了一下。   “你要做什么?!”发出质问的不是无花,而是秦无盐,她还未从刚刚突然而来的逆转中醒过神来。   原随云眨了眨眼睛,神情无辜的说道:“还能做什么,当然是杀人啊!他是敌人,杀掉没关系。”语气自然的好像他说的不是杀人,而是在砍一棵大白菜。   秦无盐倒吸一口冷气,为对方毫不在意的语气感到心惊,她看了眼躺在地上,面无表情的无花,虽然知道这人心肠狠毒,绝不像他外表看上去那么出尘无害,但到底是一块儿长大的,她到底还是做不到眼睁睁的看着他死在自己面前。   三个人中,她虽面容丑陋,成天冷着个脸,看上去不好亲近,但绝对是心肠最好的那个,比起其他两个,她真的就是个活菩萨了。   原随云的杀人大计在秦无盐的坚决反对下只能不了了之,他知道轻重,知道自己现在还要仰仗对方,怎么着也得卖她个面子才是。   至于这人,他若下定决心要杀的话,以后还怕没有机会吗?!   这边,两人直接将无花抛在原地,匆匆离开,另一边,山谷之外,白衣的青年费了一些心思破了外面的大阵之后,整个人化为一道流光,向着谷内疾闪而去。   ※※※   陆崇明和石观音之间已经斗了将近百招,轰轰轰——强劲的真气将四周的景物震得粉碎,原本如诗如画的美景一片狼藉。   石观音越打越心惊,她已经很多年没有遇到过这样的对手了,自从她武功大成之后,这世上能够和她一争的怕是不出五指之数,她万万没想到,自己随手捡回来的一个想要当成男宠的人,竟会是其中之一!   此刻想来,能够将他掳来,当真是侥幸了,看来是当初他身中剧毒的缘故,才让自己轻而易举的得逞了,否则的话,吃亏的还不一定是谁!   石观音打的越发艰难,陆崇明也不好受,不知道是余毒未清的缘故,还是其他什么原因,他总觉得内息渐渐不足,身体里竟然隐隐的出现阵阵麻痒,拿着剑的手也开始颤抖起来。   是余毒发作了吗?   陆崇明有些不确定,体内余毒被他压制住了,短时间内应该不会发作才是,而且似乎与往常毒发的时候也有些不同,那种感觉很微妙,但他还是察觉到了。   强大的真气碰撞,发出轰然巨响,交错而过的瞬间,陆崇明双腿发软,手中长剑差点掉到地上。   石观音趁机往后急退,在离对方一丈远的地方停了下来,包裹在白纱中的酥胸剧烈的起伏着,虽然不想承认,但对方剑势刚猛,刚刚的决斗她隐隐的落在了下风。   美丽的眇目如浸了剧毒一般,怨毒的看着他,石观音忽然就笑了起来,笑容阴冷之极,“公子早饭没吃就来找我了吧,难怪发作的这么快。”   “你做了什么?!”陆崇明并不是傻子,几乎一瞬间就明白,自己有意无意的防备,还是没有起到作用,终究还是中了对方的圈套了。   “妾身做了什么,公子应该能猜出来才是。”石观音笑起来的时候很美,美中又带着毒,十足的蛇蝎美人,“那天你不也看到了么?那些花儿开的可真漂亮呢!”   磕哒——长剑拄在地上,原本平整的地面裂开了两丈多长的裂口。   石观音急退,双目骇然的看向对方。   陆崇明面无表情,好像石像一般一动不动,连身上的剑气似乎都瞬间沉寂下去。   空气莫名凝滞,等他再次抬起头时,强大的杀气爆发开来,陆崇明缓缓举起长剑,看着对方的眼神冰冷坚决,杀机四溢,一往无前!   今天天气晴朗,是个万里无云的好日子,谷中之人却隐隐的听到了雷声,本在辨认方向的青年耳廓微动,瞬间转了个身,向着某处疾闪而去。   一斩敌,二斩妖,三斩魔,四斩天地!   纤细的身体被长剑贯穿,牢牢地钉在地上,鲜艳的红喷涌而出,染红了白纱,浸湿了地下的泥土。   原本在远处观战的人见主子落败,早已一哄而散,四下逃命去了,而陆崇明显然没有追击的意思。   石观音一脸的不可思议,她不信自己会败,她怎么会败呢?!   “怎么可能……”明明对方已经毒瘾发作了不是吗?她甚至能看到对方握剑的手在微微的颤抖着,他怎么还能打败她?!   她不知道他哪里来的这么强大的意志力,她见过无数毒瘾发作的人,无一不是跪在她面前痛哭流涕,为了一点点的粉末,就愿意做她脚下的一只狗,可这人为什么能坚持下来,一而再再而三的打破她对男人那种鄙夷而又不屑的印象?   她不懂,也不明白,而她也永远没有机会弄明白了,因为她就要死了……   陆崇明亲眼看着石观音断了气,冰冷的汗珠顺着他的额头滑落下来,陆崇明剧烈的喘着气。   他很疼,又很痒,身体里好像有一万只蚂蚁在爬,在啃噬他的骨头,心脏。   陆崇明知道自己现在需要的是什么,他拔出剑,开始往石观音的小楼走去。   无论以后怎样,至少他现在需要它,原随云还等着他去救。   背后风声传来,陆崇明心下一紧,反手便是一剑。   因为毒瘾发作的缘故,他的剑到底还是慢了下来,长剑一下子便被对方夹住了,动弹不得。   “是我!”清冷的声音响起。   陆崇明牙齿打颤,模糊的视线中倒映出一张出众而又熟悉的面容,然后整个人再也承受不住一般向后倒去。   青年及时抱住了他,感觉到掌心传来的颤抖,他终于发现了对方的不对劲。   “打昏我……”十指深深地掐进对方的手臂,陆崇明觉得自己快疯了。   那样的感觉太痛苦了,以前受伤再重,都没有此刻难受。   不用他说第二次,青年按在他颈间的手稍稍用力,陆崇明呼吸一缓,便已经昏睡过去。   看着那张陌生的面容,他沉默片刻,搂着对方的双臂更用力了一些…… 第67章 戒毒   初夏的天气说变就变,刚刚还晴空万里的天空瞬间阴沉下来,大风刮过,尘土飞扬。   位于大漠边境的这座客栈非常简陋,但生意却还不错,无论是进沙漠的还是刚刚出来的,都会选择在这里补充食物水囊,住上一晚。   而几日前,这家和豪华丝毫不沾边的客栈被人出手大方的包了下来,如今已是第三天。   客栈后面的院子中,原随云静静的站在树下,明明是没有焦距的眼睛,却死死的盯着那扇紧闭的房门,仿佛能够透过那层薄薄的门窗,看到房屋最深处。   “很担心?”沙哑的女声在他背后响起,秦无盐出现的毫无声息。   原随云双目无光,稚嫩的声音已经有了种成人的稳重,他没有回答自己是不是在担心,而是问了一个毫不相干的问题,“罂粟是什么?”   秦无盐瞳孔紧缩,简简单单的两个字,却让这个面冷心坚的女子冒出一声冷汗。   “算是一种药。”秦无盐的嗓音有些干涩,眸底闪过一丝惊惧,“在人受伤的时候可以适当的用一些,可以减轻他们的痛苦,但不能过量,那东西是会让人上瘾的,时间长了之后就再也离不开它。”   “罂粟上瘾之后发作起来非常痛苦,四肢背部疼痛异常,浑身骨骼肌肉就如被万蚁啃噬吞咬一般,呕吐、腹泻,呼吸困难,手脚身体会不断的抽搐,严重的时候甚至会精神恍惚,产生自残的念头。”   袖中的双手微微颤抖起来,原随云用尽了自己所有的自制力才没有不管不顾的冲进屋中,他颤声问道:“没有解药?”   “要想缓解他的痛苦,就只能不断地给他罂粟,但那会让他的毒瘾越来越深,最终不可自拔。”   “结果呢?”原随云轻轻地呼出一口气,道:“结果会怎样?他会死?”   “我不知道。”秦无盐和他一起看向那扇紧闭的房门,目光有些茫然,“那些被石观音用罂粟控制的人不是受不了毒瘾发作的痛苦自杀了,就是还靠着那些罂粟苟延残喘的活着,但是身体却在逐渐虚弱……”   哐当——剧烈的撞击声从屋内传来,打断了两人的对话,原随云心下一惊,几乎下意识的就想往房门的方向跑。   秦无盐紧紧地拉着他的衣袖,在他愤怒的眼神中,她哑声道:“你忘了那人说过的话么?无论里面发生了什么事,都不许我们进去的。”   原随云捏紧拳头,想到那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自称父亲好友的男人,心情更差了。   那人竟然把他赶出来,不让他见父亲,单只这点,他就不喜欢对方,可偏偏父亲却赞同他的话,原随云可以不听任何人的话,但原东园的意思,他却不会违逆。   屋内不断的传来轰隆隆的声响,原随云却再未上前一步,直到室内重又恢复沉寂,叮叮当当的雨声伴随着雷鸣,落了下来。   门窗被关的紧紧地,窗户上用厚厚的棉布遮的严实,挡住了一切光亮。   原本燃着的油灯早已熄灭,不知被扔到了哪个角落,桌椅板凳东倒西歪,被子衣服之类的更是被扔的满地都是,房间之中一片狼藉,若是被人看到了,绝对会认为是进强盗了。   墙角中,靠近木床的地方,玄清紧紧地抱着已经精疲力尽的人毫无形象的坐在地上,雪白的衣服皱巴巴的,有的地方都破了,束发的玉冠不知掉到哪里去了,一头顺滑柔软的长发略显凌乱的铺散在背后,如一匹上好的锦缎。   此刻,那张一年到头鲜少有表情的脸终于变了,冰冷的眸子中,愧疚和怜惜一点一点的,从隐藏在最深的角落浮现出来,淡淡的,却刻骨铭心。   怀中的身体还在一阵一阵的抽搐着,整个人蜷成了一团,他从未见过这人如此虚弱而无力的样子,在他的记忆中,他从来都是强大的,无所不能,像岩石一般的坚定冷硬,此刻这般,如同孩子般脆弱的人,怎么会是陆崇明?!   他慢慢的俯下身子,淡色的眼眸一眨不眨的凝视着他,修长白皙的手指一点一点的捋开湿透的发丝,露出那张即便看了几天,但还是觉得有些陌生的脸。   脸虽然不是他熟悉的,但里面的灵魂他一眼就能认出,无论他换过多少次的皮囊,他都不会认错。   “咳咳咳……”低低的咳嗽声响起,陆崇明一睁眼就对上了那双浅色的眼眸,从来都是冷淡无波的眼睛,此刻,里面流淌的悲伤是那样的深刻。   或许是毒瘾发作后脑子还有些不清楚,也或许是被那样的悲伤所感,陆崇明有些情不自禁的伸手,一点一点的摸上那人精致的眉眼……   玄清并未阻止他这种不合时宜的动作,甚至配合的低下头来,脸颊亲昵的蹭了蹭他的掌心,黑色的长发随着他的动作散落下来,如一道细细密密的帘子一般,将两人的脸笼罩了进去。   “我没事……”陆崇明的声音有些哑,有些弱,再没有了往常的中气十足。   玄清没有说话,他自然不相信这样显而易见的谎话,甚至对方的身体还在他怀中微微的颤抖着,他怎么可能相信他的这句“没事”?!   陆崇明看出了他心中的想法,只能沉默的叹了口气。   他不是个喜欢叹气的人但此刻看着对方面上的表情,竟有些感触,这人是真的在担心他。   玄清紧紧地握着他的手,心中是自责的,如果他能早到几天,是不是这人就不用受这样的罪了?   石观音!想到那个已经死了的女人,他无法克制的涌上一股杀意,修道之人讲究平心静气,可几十年的修身养性还是没能压制住那种翻腾的杀意。   他从未对一人起过这么重的杀心,即便那人已经是个死人!   陆崇明非常敏感,哪怕是现在这样毒瘾发作,头脑昏沉的时刻,他几乎是在瞬间就感受到了对方身上隐隐散发出的杀气,反手握住他的手腕,他沉声道:“你怎么呢?”   玄清抿了抿唇,低喃一声,“抱歉。”   陆崇明讶然,即使身上很痛,但他还是勾了勾唇道:“你有什么好道歉的?玄清可是我的救命恩人呢。”   淡色的眼眸浮现一抹淡淡的厌恶,那是对着自己的,“身为炼丹师,却连帮你炼制解药都做不到……”   “这如何能怪你。”陆崇明沉声道:“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再高明的炼丹师在没有药材的情况下,也不能平白无故的练出好的丹药来啊。”   这个世界与玄清的世界是两个不同的体系,资源颇为匮乏,不说那些天材地宝了,就是一些寻常的炼丹药材,这里都是找不到的,所以,面对陆崇明的毒瘾,玄清虽然是最好的炼丹师,却也无法一颗丹药下去,药到病除,而是只能尽量给他减轻些毒瘾发作时的痛苦。   这世上再没有什么比最在意的人在自己面前承受苦难,自己却束手无策来的更痛苦的事情了,玄清冷静自制,但当受苦的人是陆崇明时,他也无法免俗。   “咳——”   陆崇明的四肢再次抽搐起来,阵阵麻痒从手脚,一点一点的蹿上背脊,他知道,那种足以让人发疯的痛苦又要来了。   气息渐渐粗重,陆崇明摸着对方手腕上那几道划伤,又抬头看了眼他身上的狼狈,半响,才哑声道:“把我绑起来吧。”   虽然自己的内力被玄清用药物封住了,但仅是用蛮力的自己依旧将房中弄得一团糟,而对方显然是顾忌着自己也没有用真气,才会被自己弄伤,他不知道待会儿发作起来会不会又会疯的失去理智,所以用绳子绑起来是最好的办法了。   可惜,玄清是绝对不会同意的,眼睁睁的看着他在自己面前受苦,已经是他承受的极限,如果再将他当做发疯的野兽一般捆绑起来,他也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事来。   或许,为了不想见他这么痛苦的样子,他会直接将罂粟花的粉末放在他面前!   这不是不可能的事情,玄清自己知道,只要陆崇明开口求上一声,求他给他罂粟,他绝对会依言照办的,他比陆崇明自己,更舍不得见他痛苦的样子。   玄清紧紧地抱着他,哪怕手腕被死死的咬住,鲜血染红了白衣,他都没有吭上一声,那样的痛让他的心情反而好了一些。   右手依旧被对方抓在手中,力道之大,腕间的佛珠发出咯咯的声响,然后细长的红线再也承受不住,啪的一声断裂开来。   佛珠哗啦啦的掉落在地上,四散飞溅,腕间唯留一根断开的红线……   陆崇明在这间简陋的客栈中整整呆了半个月,期间,除了玄清,在没有第二个人见过他,就连原随云都没有。   每次他站在房门前,都会被玄清冷言冷语的挡回去,原随云撒娇威胁耍无奈,各种各样的方法都试过,可他面对的是一块千年寒冰,注定是毫无用处的。   不是不想来硬的,但对方的实力太强,就是加上秦无盐,他们也不会讨到任何便宜。   原随云是个聪明人,没有用处的无用功他是不会做的,平白的还会惹上一个强大的敌人,所以,他只能忍耐。   好在,陆崇明在他的忍耐到达极限的时候终于出来了,站在阳光下的男人面色苍白,下巴削尖,整个人瘦的不成人样。   原随云扑在他的怀中,隔着衣服可以清楚的摸到他身上的那一根根凸起的肋骨。   他鼻子发酸,眼眶发红,难过的不知如何是好。 第68章 礼物   陆崇明的身体还很虚弱,但精神尚可,在他的坚持下,几人开始动身回无争山庄。   顾虑到他的身体状况,还有一个小孩子,玄清雇了一辆马车,一路上走得慢慢悠悠,好似游玩赏景一般。   来的时候被人打晕了,毫无知觉,回去的时候倒也算悠闲自在了。   一路上,偶尔也会听说一些无争山庄的事情,以及江湖闻名的女魔头石观音,被人所杀的传言,几人倒也镇定,只是听着,并不多言。   时隔将近两个月的时间,陆崇明和原随云终于又一次的回到了太原,当初两人是逃命逃出去的,这次却是回来拿回属于自己的东西。   世事变幻,报应不爽,当邱晨真人被陆崇明一剑穿胸,割下头颅的时候,这场差点倾覆了原氏一族百年世家的大劫,终于落下帷幕。   山庄主人归来,庄中上下来了一次大清洗,人数虽然少了一半,却让陆崇明清静不少。   无争山庄的这次劫难,也惊动了整个武林。   毕竟是武林第一世家,就算原先的庄主原东园再如何低调,也还是许多人瞩目的焦点,出了这么大的事情之后,总会泄露出一些消息的,更何况还有邱晨真人的死。   邱晨不比傅瑜佳和王泽擎,他是武当长老,在江湖上名望颇高,他的死不可能无人追究,陆崇明既然杀了他,就不可能不给别人一个交代。   邱晨真人的人面兽心固然引起了江湖震动,但更让人惊讶的是无争山庄庄主的武功,武当派以剑术着称,身为长老的邱晨真人那手剑法在整个武当都是数一数二的,在江湖上更是可以排在前十位,而就是这样的一个人,在无争山庄庄主的手上却没走过十招,就被一剑削了脑袋,这不得不让他们心下震惊。   对无争山庄这个近几十年来已经逐渐走向衰落的天下第一庄,又重新敬畏起来。   无争山庄在江湖上的名望再次被人记起,这对陆崇明来说并不算一件坏事,他现在是原东园,总要为这个山庄做些什么的,可惜这样一来,那些来拜访山庄的人就多了,他从来就不是个喜欢与人打交道的人,那些虚伪的应付客套从来都不是他所擅长的,为了自己耳根的清静,他最后不得不以身体不适为由,闭门谢客。   虽然是借口,但也不全是借口,他现在的身体确实不能算完全健康。   这一个多月以来,在玄清的精心调养下,他虽然比当日刚刚戒毒之后,那副骨瘦如柴的样子好了许多,但身体到底还是亏损了,不复以前的康健。   他现在的脸色总是一副苍白之极的样子,下巴削尖,眼眶深深地凹陷下去,半夜的时候还经常冒虚汗,见到他的人恐怕都不会怀疑,他确实是大病未愈的。   原随云虽然年纪小,却不是什么都不懂,看着他的神情常常带着一种担忧,而玄清更是想尽办法的帮他调理身体,各种固本培元的丹药不要钱一样喂到他的肚子里,陆崇明的精神一天比一天好,但那身肉不知怎的,好像怎么都长不回来了。   金色的阳光透过浓绿的葡萄架子照射下来,留下零零碎碎的光影,陆崇明一身月白长衣,半倚在藤椅上,睡得正沉。   他的脸色还算好,午后的热意给他的双颊染上了淡淡的红晕,紧翘的睫毛微微颤动,他的呼吸平缓而绵长。   当玄清端着药碗走来的时候,就是这么一幅安静的美男午睡图。   自从戒毒以来,陆崇明就多了这么一个嗜睡的毛病,刚开始的时候,玄清很是担心,再三把脉检查,确定不是哪里出了问题之后,他才终于松了口气。   玄清的到来并没有让陆崇明立刻醒来,这在以前,对警惕心极强的他而言绝对是不可能的事,但这一个月来,因为照料他身体的缘故,两人几乎是形影不离,甚至当初戒毒的时候,他们连晚上都是睡在一起的,从刚开始的不适应,到后来的习惯,再到现在的,就连玄清站在他面前,他都熟睡不醒,不得不说,这或许是一种信任的表现。   对此,玄清是满意的,以至于每次见到他毫无防备的睡在自己面前,都有一种不忍叫醒的感觉。   但他看了看手中的药碗,还是上前一步,按着他的肩膀轻轻地推了一下。   陆崇明几乎是在瞬间就惊醒了过来,一睁眼就看到了那碗递到自己面前的黑漆漆的苦药。   不着痕迹的吐出一口气,他接过药碗,一饮而尽,凄苦的药味在味蕾间弥漫开来。   “这药,要吃到什么时候,我觉得自己的身体已经好了。”   玄清拿过空了的药碗,放在一边的茶几上,闻言说道:“大概再服半个月的时间,固本培元一下。”   端起茶杯连喝几口,勉强压下那股清苦的味道,陆崇明提议道:“下次将药做成药丸吧。”   淡色的眼眸划过一抹笑意,玄清的语气中带着对方并不知道的宠溺,只道了一声,“好。”   鸟鸣声声,太阳渐渐往西边落下,霞光万里,葡萄架上的叶子开始沙沙作响。   玄清沉声道:“起风了,回房吧……”   原主是个喜静的人,他住的院子比较偏僻,换成陆崇明也并没有想要改变的意思。   他的房间,只有他不在的时候才有下人进来打扫,平常的时候都是他一个人在。   推开房门,陆崇明忽然想起什么一般说了一句“等我一下。”然后便掀起帘子,进了内室。   不一会他便出来了,手中拿着一件东西,玄清见了,瞳孔微缩。   那是一串佛珠,一颗颗的珠子古朴雅致,做工精湛,用一缕红色的丝线串着,光晕隐隐,似乎带着佛性。   修长的指尖一点一点的在每一颗珠子上拂过,十二颗佛珠大小一致,排列整齐,但玄清毕竟曾经戴了它无数年,很轻易的就发现了其中的不同之处。   每一颗珠子看上去仿佛都是一样的,但其中一颗却与其他十一颗完全不同,虽然仿制的极为精细,但他还是看出来了。   “还有一颗找不到了。”陆崇明略带歉意的说道:“我能力有限,只能做到这样,抱歉。”   “你亲自雕的?”玄清眼眸低垂的问道。   “嗯。”陆崇明声音淡淡,并不说他这些日子以来尝试了多少次,又失败了多少次,才做出了这么几乎别无二致的一颗佛珠。   玄清指尖微颤,忽然上前一步,在陆崇明惊讶的目光中,将手中的佛珠套在了对方手中。   “送给你了。”玄清勾唇一笑,眉眼精致如画。   陆崇明半响才收回脸上的诧异,问道:“为何?”   “这串佛珠曾经被以为修佛的高僧出手炼制过,虽然不能说是什么一流的宝物,但常年戴在身上对身体还是不错的,正好适合你用。而且,”他顿了顿,语气认真的说道:“我喜欢送给你。”   陆崇明心下微动,然后缓缓的笑了起来。   对方是为了他好,这片心意他自然是领的,摸着腕间的佛珠,他转开话题,淡笑道:“天色尚早,如果不介意的话,便和我说说你在这个世界的事情吧……”   ……   ※※※   无争山庄的日子很是清静,没有不相干的人来打搅他们的生活,原随云虽然有些无聊,但他本身就不是个爱闹腾的人,而且还有陆崇明陪在他身边,他还是颇为满意的。   身为无争山庄的继承人,他虽然是个瞎子,但要学的东西也不少,无论是以前的原东园,还是现在的陆崇明,除了心中怜惜之外,并不会因为他是瞎子而对他有任何特殊对待,该学的东西一样不少的让他学,甚至更加的严格,教育方面是绝对不会松懈的。   而原随云是个自尊心极强的人,别人会的他都要会,别人不会的,他也会弄个清楚明白,他记性好,学东西快,无论习文练武基本上一遍就能记住,比任何健康的人都要强上不少,陆崇明很是欣慰。   只是,就算如此,原随云的眼疾到底还是他心中的一根刺,如果能治好他的话,他会不惜一切代价,残缺的东西虽然美,但却是令人遗憾的,他总是想填上那份遗憾。   对于原随云的眼睛,他曾详细的问过玄清,得到的答案令他既喜且忧。   喜的是虽然原随云的眼疾很棘手,但对玄清这个以前的炼丹师,这个世界的医仙来说,还是有治愈的可能的。   按玄清的话来说就是,一颗丹药下去,凡人的大部分病情都是能治好的,包括原随云的眼疾,可让他无奈的却是,他们没有炼丹的药材。   药方有,炼丹师也是现成的,可是没有药材,一切都是白搭。   治疗眼疾的药材中有好几味都极其珍贵,就连无争山庄的势力,能够凑出的也不过其中两种。   玄清知道陆崇明想要治好原随云的那种急切心理,他也愿意尽己所能的帮助他,虽然原随云本身能不能够看见,并不被他放在心上,但如果这是陆崇明的愿望,他绝对不会袖手旁观。   在无争山庄住了半年之后,玄清离开,开始去寻找治疗眼疾的药材。   对此,陆崇明又是感激又是愧疚,这人总是这样,表面上看上去无比冷漠,却一而再再而三的在他困难之时帮助他,不计回报。   玄清耗费四年时间,六味缺失的药材中找到两样,四年之后,他回了一次无争山庄,也是在这一年,陆崇明丢下十一岁,已经武功略有小成的原随云,和玄清一起离开,寻找剩下的四味药材。   春去秋来,时光流逝,之后几年,如果时间允许,陆崇明每年都会回来一次,但每次都是来去匆匆,与原随云相处的时间少的可怜。   原随云并不喜欢这样的分离,却毫无办法,小的时候能力弱小,留不住父亲离开的步伐,长大了却也释然了,明白对方可能比自己更加在乎这双已经瞎了十多年的眼睛,便也不再阻拦,只在原地安静的等待。   当然,他也不是什么安分守己的人,等待的时间太过寂寞,他不介意给自己找点比较有趣的乐子,于是,江湖上最诡异,最神秘,专门做些古怪买卖的蝙蝠岛便在他十七岁那年诞生了。   蝙蝠岛的蝙蝠公子,在黑暗之中窥尽人心,人人都在为了自己的利益而挣扎,而他则高高在上,俯视众生。   陆崇明知道的话,绝对要哭死! 第69章 落海   后院之中,繁花似锦。   铮铮琴音如玉石相击一般,叮咚作响,悠远绵长。   琴案之后,原随云黑发如瀑,青衫风流,相貌俊秀,整个人说不出的温润剔透,尔雅清贵。   当秦无盐走进后院的时候,见到的就是这样的一副赏心悦目的情景。   琴声戛然而止,几张雪白的素笺轻飘飘的落在他的面前。   修长的手指在纸面上一一拂过,原随云挑眉,道:“楚留香?就是那位人称‘盗帅’的楚留香?”   秦无盐点头,“就是那位轻功天下一绝,行踪神出鬼没,被人称作盗贼中的大元帅,流氓中的佳公子的楚留香。”   “难得听你这么赞叹一个人呢。”原随云轻笑,“听说他不喜欢杀人,手上干净的就像根本不是一个江湖人一样,不知是真是假。”   “你的手也很干净,但这不代表你没杀过人。”秦无盐声音淡淡,很是不屑的样子。   “父亲不喜欢我杀人,他想我做一个心底宽厚的好人。”原随云拿起一旁的纱布慢慢擦拭着琴弦,一边道:“我可不想让他失望,自然是要乖乖听话的。”   秦无盐嘲讽,“是啊,不亲自杀人,但死在你一句命令中的人却是不计其数,不知道庄主知道了会是什么样的表情。”   铮——琴弦被猛然划过,发出喑哑的声响,毫无焦距的眼神,轻飘飘的在女子身上一扫而过,他勾唇轻笑:“父亲不会知道的,因为你会和我一起好好的隐瞒的,对不对?”   清清淡淡的一句话,却让秦无盐背脊发寒,微微打了个冷颤。   这人给她的感觉是越来越危险了,明明才二十出头的年纪,却心思深沉,手段狠辣,野心勃勃,比之当初的石观音也不差到哪里去。   她在他身边十多年的时间,几乎是看着他长大的,看着他一年比一年大,一年比一年心机深重,然后创建了神秘诡异的蝙蝠岛。   开始的时候手段还略显青涩,但是几年后的现在,对方已经学会了用那张人畜无害的脸,文雅敦厚的举止,将阴影处的那些阴险狡诈统统掩盖了起来。   这人越来越可怕,上一刻还笑的斯文优雅,但转瞬间,就能眼睛都不眨的让人灭了你满门,他的血是冷的,这世上除了他的父亲,怕是再没有人是他在乎的。   有时候秦无盐是怕他的,这种害怕很熟悉,让她想起了在石观音身边的那段日子,不是没想过离开,只是当初因为感念陆崇明的恩情而自愿留下报恩的她,在知道原随云的那么多秘密之后,早就没有了离开的可能。   好在她虽然有些怕他,却深刻的知道,自己的性命还是有保障的,原随云顾虑着自家父亲,绝对不可能伤害她,甚至对她这个原东园留下来“照顾”他的人还颇为忍让,当然,一切的前提是在没有触碰他的底线的情况下。   所以,虽然照样是给人当下属,没什么自由,但秦无盐对现在的生活还是颇为满意的。   让她想不通的是,明明无争山庄的庄主是那样一个严肃正直的君子,怎么他的儿子就黑成这样了呢?!   暗地里叹了口气,她重新将话题转了回去,说道:“所以呢,那位盗帅本事可不小,连水母阴姬都栽在他手上了,你打算怎么办?”   原随云并没有直接回答,而是问起了一个不相干的问题,“父亲他们呢?现在在哪了?”   “不太清楚。”秦无盐道:“庄主他们向来行踪不定,最后一次传过来的消息似乎是往西边去了。”   原随云沉默片刻,最后抱琴起身道:“一直呆在庄里好久没出去过了,我们去找那位楚香帅玩玩吧,也顺便瞧瞧,那位盗帅是不是真的如传言中一般神奇。”   ……   ※※※   原随云想见楚留香,但楚留香现在的处境却不大好。   海上的天气变化莫测,说变就变,没有任何征兆,刚刚还一碧如洗的天空,瞬间风起云涌,下起了巨大的暴雨。   海浪滔天,天色暗下来的时候,黑色的巨浪翻滚而来,一层叠着一层,巨大的楼船在滔天巨浪中沉浮飘荡,仿佛虽是都有散架的可能。   船上已经乱成一团,两个艄公本是想上甲板将桅杆上的帆布拿下来的,但暴风雨太大了,船身晃荡,当两人刚刚踏上甲板,就站立不稳被甩出船外。   黑色的巨浪拍打过来,眼见就要将两人席卷吞噬,就见惨白的闪电中,黑影一闪,两个艄公一左一右被他擎在手中。   那人的轻功非常高妙,身姿轻盈,灵动秀出,虽然手上还拎着两个三百多斤重的人,却丝毫不影响他的速度,只一眨眼的时间,三人就回到了船舱。   侥幸捡回了两条命,两个艄公惊魂未定,坐在地上大口喘气。   就在这时,一个清雅含笑的声音赞叹道:“不愧是盗帅,单这手轻功,江湖上怕也是无人能及。”   “无花谬赞了,不过是跑得快些而已。”男子一身宝蓝色锦袍,相貌俊朗,神采奕奕,说话的时候带着笑意,更是说不出的风流洒脱,温润动人。   一旁站着的胡铁花胡子拉渣,浑身湿透,看上去颇为狼狈,他闻言说道:“你可别夸他!老臭虫这人经不起夸,越夸他他越得意,那根尾巴能翘到天上去!”   楚留香摸了摸鼻子,无奈道:“我有尾巴么?我怎么没看到,我倒是看到你身上长了好多虱子。”   无花闻言,迅速后退两步,动作明显,一点都没有掩饰的意思。   本来要跳脚的胡铁花见他如此明晃晃的嫌弃动作,瞬间哀怨起来,还是朋友么?还能好好的玩耍么?他感觉自己收到了伤害!   楚留香见状,捏着他的后脑勺好心安慰道:“无花有洁癖你又不是不知道,你算算看,你有几个月没洗澡了?那身味道连我都受不住,何况是他。”   “这是男子汉的味道你个见识浅薄的家伙!”胡铁花咬牙切齿,转身扑他,楚留香身子一动就想躲,却在这时船身剧烈的晃荡起来,让他没能躲开,反而和胡铁花滚到了一起。   无花气沉丹田,后背靠着船舱牢牢地将自己钉在地上,就在舱内乱成一团的时候,外面传来惊惧慌乱的声音。   “不好了!漏水了,船底漏水了!”   “快!快让人去船底!”   ……   三人心惊,胡铁花也顾不得打闹了,爬起来抹了把脸,就往船底的方向飞奔。   那一夜的暴风雨很大,整整下了一夜方才停歇,当风浪退去,太阳露出脸来的时候,楚留香他们坐的那艘船已经彻底散架了。   深蓝的海面上只飘荡着几块木板,而就是这几块木板,暂时成了楚留香他们的保命符,幸亏有它们,才避免了江湖上鼎鼎有名的盗帅葬身鱼腹这种极不华丽的死法。   但他现在也没好到哪里,他在海里泡了大半夜了,又累又饿,浑身上下很不舒服。   而且,他还带着一个胡铁花。   对方似乎是昨晚被撞到头了,落水的时候就昏了过去,如果不是他眼明手快的抓住对方的话,胡铁花早就变成死铁花了,哪里还能这么好命的躺在木板上睡得人事不知的。   可他就倒霉了,整个人累的快虚脱了。   用力的搓了搓僵冷到快麻木的手,楚留香用力的蹬着双腿,蹬啊蹬,蹬啊蹬,游得像只青蛙。   “噗嗤!”很不厚道的笑声响了起来,胡铁花整张脸挤在一起,笑的快抽了。   楚留香也是很喜欢笑的人,高兴地时候笑,不高兴的时候也会笑,遇到麻烦了会笑,偷到自己中意的宝物了更会笑,他的唇角就算是睡觉的时候,也会微微勾起,仿佛含着笑意一般。   现在他也在笑,笑的风流倜傥,很是洒脱,就连身上的狼狈看上去都好像减退不少,他手指动了动,连声音也像平日那样磁性动听,“很好笑?”   胡铁花并不算是一个很细心的人,但他却有一种近乎野兽般的直觉,这种直觉总是能让他在身处险境的时候转危为安,此刻也不例外,他几乎是立刻就闭上了嘴巴。   但已经晚了。   “既然已经醒了,”楚留香笑的眉眼弯弯,“那就下来陪我吧。”   噗通——避无可避的胡铁花被他用力一拉,整个人从木板上翻身栽进海水中,溅起老大的浪花。   不一会儿的功夫,胡铁花在他不远的地方冒出一个头来,扭了扭脖子,狠狠地抹了把脸,他愤恨道:“老臭虫就是老臭虫,没有义气!”   跟你讲义气就是肉包子喂狗!楚留香哼哼,不搭理他,他现在可没力气和他抬杠。   太阳高高升起,蓝色的海面波光粼粼,火辣辣的阳光照在身上很不舒服,两人很饿很渴,嘴上被晒得起了一层地皮,周围到全部都是水,可惜不能喝,那感觉别提多难受了。   而更让人担心的是不知道会不会遇到鲨鱼,他们从昨晚到现在,在海里游了也有快七个时辰了,一直没有碰上什么比较危险的鱼类,就不知道接下去的运气会不会一直这么好了。   “喂……”胡铁花没精打采的说道:“你说我们不会死在这里吧。”他们已经游了大半天了,四周除了海水还是海水,连一点海岛陆地的影子都没有,这真是是一件很令人绝望的事情。   楚留香挑眉,“你怕了?原来胡铁花也有怕的一天,这么有趣的事回去一定要告诉小姬。”   “我哪有怕!”胡铁花恨恨的瞪他一眼,道:“我只是担心无花,不知道他怎样了。”   楚留香沉默下来,没有回答。   胡铁花也叹了口气说道:“他毕竟是陪着我们出海的,要是出了事老胡可是对不住他。”   “他不会有事!”楚留香沉声道:“他的武功不在你我之下,我们没事,他也不会有事。”   楚留香说的郑重,其实又何尝不知道这句话是带着安慰的成分的,就是不知道是在安慰对方,还是在安慰自己了。   无花武功固然高深,但武功再高的人在大自然面前也只能无能为力,束手无策。   胡铁花狠狠地一敲木板,粗声道:“他不会死,我们也不会死,我可是答应李玉函的,定去蝙蝠岛帮他妻子找到解药,老胡答应的事情就一定做到,就是爬也要爬回去!”   见他只是片刻的迷茫,转眼的功夫就已恢复斗志,楚留香勾了勾唇角,眼中溢满笑意。   而就在这时,胡铁花忽然用力的擦了擦眼睛,嘴巴张的大大的,神情中满是震惊、狂喜。   楚留香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就见海的尽头,一艘巨大的楼船正慢慢的露出黑色的影子。   “那是船吧……”胡铁花不敢置信的低喃:“我没眼花吧老臭虫,那是船吧?!”   楚留香鄙夷的瞪他一眼,然后仰天长啸,啸声破空,夹裹着深厚的真气远远传播开去。   如他们所愿,楼船乘风破浪,迅速的向他们这边驶来,离得近了,楚留香和胡铁花能够清楚的看清站在船头的两人。   一白衣一黑衫,一人相貌出尘,气质清冷,一人容颜清俊,沉稳肃穆,两人肩并着肩站在一起,如同一幅上好的水墨画…… 第70章 相杀   高大的楼船在海面上滑翔,海天一色,连空中吹来的风都带着海水特有的咸腥味。   船舱中的布置精致而舒适,可以清楚的听到舱外传来的波涛拍打船底的声音。   楚留香舒舒服服的洗了个澡,泡了半天,终于将身上的那股咸腥味给洗掉了七八成,可惜,他摸了摸鼻子,那瓶出海的时候带在身上的香水遗失了,现在自己身上的味道肯定不太好闻。   他自己闻不出来身上的味道,也因此更加在意这方面的形象,也难怪身边的损友会喊他骚包了。   将床上叠放的整整齐齐的衣服披在身上,穿好,米白色的劲装衬得他猿臂蜂腰,那双腿又长又结实,看上去格外俊美,充满阳刚魅力。   抬起手臂,放在鼻尖用力的嗅了嗅,总觉得自己身上还残留着那种怪味,哐当一声,房门被人毫不客气的用脚踹开,楚留香一边嗅一边道:“总是这么粗鲁,这里可是别人的地盘,要是门被踹坏了,咱们可没钱赔。”   “大不了重新给修好就是了。”胡铁花也洗了个澡,这是他三个月以来第一次洗澡,还换了一身新衣服,那头乱七八糟的头发也湿哒哒的,无比顺服的贴在脑后,这让他看上去一下子顺眼多了。   他看着楚留香一边皱眉,一边嗅着自己手臂的样子,嘲笑道:“你这老臭虫,闻来闻去的你那鼻子管什么用!”   “是不管用。”楚留香挑眉,索性身子一闪,凑到他面前,戏谑道:“不如,你帮我闻闻?”   胡铁花赶紧闪开,躲过他凑上来的双手,做出一副呕吐的表情叫道:“谁要闻你这只老臭虫,臭死了臭死了!我可不想连饭都吃不下……”   两人一闪一追笑闹一阵,楚留香首先停了下来,他眨了眨眼睛,不知道从哪里摸出一把折扇,啪的一下展开,摇了摇,然后笑眯眯的说道:“好了,澡也洗过了,休息也休息过了,咱们该去感谢一下救命恩人了!”   ……   当两人赶到小客厅的时候,正好是用餐的时间。   陆崇明一身黑衣,稳重肃穆,看到他们出现,略一点头,道:“刚要让人去通知你们,过来吃饭吧。”   楚留香目光一动,视线在摆满了菜肴的桌上一掠而过,又看向对方,拱手笑道:“多谢两位的援手之德,在下楚留香,今日之恩,定不敢忘。”   陆崇明皱了皱眉,若有所思的说道:“楚留香……这个名字好像有点耳熟……”说着,他朝着身边的青年投去一个询问的眼神。   “玄清?”   白衣的青年还未开口,就听“哈哈哈哈哈哈”的一阵爆笑响起,在狭小的客厅格外响亮。   笑声的主人一边狂笑,一边捂着肚子道:“没想到这世上还有不认识楚留香的人,老臭虫啊老臭虫,看你以后还敢猖狂,呜呜……”   他接下来的声音被一只手捂住,全部堵在了喉咙里,楚留香歉意的笑笑,无奈道:“他在海里泡的时间长了,脑子有点不清楚,还请二位不要和他计较。”   胡铁花闻言,挣扎的更厉害了,一双眼睛狠狠地瞪着他,几乎要射出尖刀子出来。   一股冷气冒了出来,让人冻得直打哆嗦,楚留香瞳孔一缩,向着对面的青年望去,就连胡铁花也安静了下来。   淡色的眼眸在他们身上一扫而过,仿佛根本没见着两人一般又移开,始终清冷的视线在对上陆崇明时,终于软了下来。   “楚留香,江湖人称盗帅,心思缜密,轻功无双,据说他想偷的东西从来没有失手过。”   “啊!”陆崇明恍然,“我想起来了,酒楼茶馆里的说书先生好像总在说他的故事,我听过几次。”   说着,他上下打量了他一番,好像在欣赏着一件极为稀罕的物事,就是楚留香这么厚脸皮的人,也不禁被他直白的目光看的有些不自在。   “他们说楚留香长着三颗脑袋,八只手,身高九尺,青面獠牙,抬一抬手就能飞天,跺一跺脚就能遁地,就连呼一口气都能电闪雷鸣。”陆崇明挑眉,凝视着他,道:“现在看来,不像啊。”   胡铁花再次爆笑,可惜嘴巴被人捂着,笑不出声来,脸都涨红了。   楚留香苦笑:“你说的不是人,是妖怪。”   “所以呢,”陆崇明伸了伸手,邀请两人入席,然后接着道:“被人当做妖怪的楚香帅,你们怎么会泡在海里的?”   楚留香无奈的摸了摸鼻子,将昨夜他们在海上的遭遇一五一十的说了出来,反正也不是什么不能说的事情,只是他们的运气比较差而已。   也幸好,他们遇到了陆崇明的船,免去了堂堂盗帅葬身鱼腹的命运。   在他说这些的时候,胡铁花已经扑在桌上大快朵颐了起来,他已经一天一夜没吃东西了,死里逃生之后,能够吃到这么一顿丰富的大餐,外加一壶好酒,是一件幸事。   他的吃相实在不怎么好看,就算楚留香想不注意也难,他默默捂脸,尽量将昨夜的事情说的生动有趣些,好让对面的两人将注意力放在他的叙述上,从而忽略掉胡铁花,虽然效果不太好的样子,末了,他道:“还未问过二位名姓,这艘船又是去往何处?”   “我姓原,这位是玄清,至于去何处……”陆崇明勾唇道:“大概和你们的目的地是一样的。”   十几年来,踏遍中原各地,走遍千山万水,各种苦寒之地都去过,就连西域都走了两趟,所需要的药材一一集齐,如今只差一味,他与玄清已经找了一年,却一无所获。   蝙蝠岛的存在只是听人偶尔说起,据说那里买卖各种稀奇古怪的珍宝,他不过是抱着一点希望走了这一趟而已,这么多年下来已经习惯,哪怕希望在渺茫都不会放弃一丝一毫的可能。   但愿这一趟不在白跑!   ※※※   同样的浪涛声,同样的船舱,楚留香那边是交到了新朋友,吃饭喝酒言谈甚欢,无花这边却是倒了八辈子大霉的碰上了死敌。   当他从昏迷中醒来,一眼对上的就是一双没有焦距的眸子。   眸子的主人,温文俊雅,眉眼含笑,是那种让人一见之下就心生好感的类型,可无花却瞳孔骤缩,心中警惕升到了极致。   “你醒了?”温温柔柔的声音响起,“你可是昏睡了一天了呢!”   轻柔的语气,关怀的话语,旁人听了绝对会认为这人是在关心对方,可无花却看出了他眼底深处的冰冷。   他动了动手指,胸口疼痛,看来内伤不轻,而且身上有种无力的感觉,显然是对方动的手脚。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感觉很不好,无花眯了眯眼睛,声音有些沙哑,“少庄主好久不见,别来无恙。”   原随云轻笑,似乎是为对方这副沉稳镇定的表现觉得有趣,“上次见面好像还是两年前吧,确实是很久不见了,可你的样子似乎不太好呢。”   无花叹了口气,“没办法,运气不好,船翻了。”他语气淡定,似乎真的是故友重逢,一副叙旧的样子,半点都没有身为阶下囚的紧张不自在。   “那么,”原随云伸手,碰了碰他的眼角,轻笑道:“无花可不可以告诉我,你为什么会出现在海上呢?乘船出海,又是想去哪里?”   无花声音淡淡,“少庄主不是都猜出来了吗?又何须让我再说一遍。”   “借刀杀人!无花好谋划!”原随云落在他眼角的力道不由的加重了一些,赞叹道:“我就说那位人人称赞的楚香帅怎么就注意到我的蝙蝠岛了,这里面果然有你的影子,怎么?你就一定有把握那位楚香帅能够对付的了我?!”   无花眼角疼痛,却哼都没哼一声,只是淡然道:“总要试试的,对付得了固然好,对付不了也无所谓。”   原随云手指下滑,慢慢的落在他的脖颈上,“你想杀我,我也想杀你,楚留香能不能够杀我那是以后的事,不过你却是看不到那一天了。”   脖颈间的力道越来越大,无花的呼吸也越来越困难,将要窒息的时候,他竭力吐出三个字,“溟——华——草——”   禁锢的双手骤然松开,无花剧烈的咳嗽,半响才喘着气道:“能够治你眼睛的丹药只差这一味药材了吧,若我死了,少庄主此生再无复明的希望,那真是我的罪过了。”   原随云的脸彻底冷了下来,“你的条件!”   无花笑了,笑容出尘洒脱,唯有那双眼睛,如潜伏在暗处的毒蛇一般。   原随云和无花你坑我,我坑你,互坑了十多年,两人之间有输有赢,谁也没能坑死对方。   这次一个重伤,一个投鼠忌器,明明已经将对方捏在手中了却又不能杀了对方,于是又是一个平手。   无花有筹码在手,日子过得还算舒坦,至少性命是保住了,剩下的事情只等伤势痊愈了。   两人都是惯会做戏的人,就算心里早就恨得将对方杀了一万遍,表面上却还是温文儒雅,文质彬彬,笑的一脸祥和的样子。   总之,现在两人谁也奈何不了谁,只能维持表面的平和。   时间慢慢过去,等五花伤势已经好的差不多的时候,蝙蝠岛已经遥遥在望……   …… 第71章 狠辣   怒涛拍打着海岸,四周都是巨大的礁石,狰狞、冷硬,整个小岛都是灰色的,寸草不生,毫无生机,看上去一片荒凉。   一片巨大的礁石上,一根锁链牢牢地系在上面,往下倾斜着,一直通向对面。   那里,一个黑色的,深不见底的洞穴正静静的伫立着,仿佛一只狰狞恶兽张大的巨口,随时都在择人而噬。   陆崇明负手而立,海面吹来的风将他的袖摆,长发吹得猎猎飞舞,半响,他才收回望着对面洞口的视线,问道:“怎样?要过去吗?”   “已经到了,怎可过门而不入,这对主人可不大尊敬。”楚留香目光凝重,唇角却含着一丝笑意。   玄清没有说话,直接拉着陆崇明就往绳索上吊着的滑车走去。   四人站在滑车中,几声异响传来,滑车便已经往下方的洞穴迅速的滑了过去。   四周一下子暗了下来,所有的日光都被挡在了外面,洞中伸手不见五指。   下滑的动作很快,非常快,黑暗的环境更是让人心下不安,或许是很长一段时间,也或许只是片刻,滑车哐当一声,终是落了地。   太黑了,周围连一丝的光亮都没有,耳边也一片寂静,听不到丝毫声响,整个人仿佛置身于一座巨大的坟墓中,如果不是感觉到自己剧烈的心跳的话,几乎要以为自己就是被埋葬在这巨型坟墓当中的一员了。   胡铁花像个瞎子一样伸手乱摸了一下,指尖空荡荡的一片。   胸口处的心脏在砰砰砰的乱跳,呼吸粗重,他忽然觉得有点不对劲。   “老臭虫?”他小心翼翼的喊了一声。   没有回应,连个屁都没方一声。   冷汗冒了出来,他舔了舔唇,粗声道:“老臭虫别玩了,小心我揍你!”   呼气吸气,呼气吸气,周围安静的只能听到他自己的喘息声。   “原先生?”他不死心,摸着往回走了两步,可是没人,明明是一起下来的,上一刻还站在一起的人,可转瞬间就都不在了,孤零零的只剩下他一个人。   让这个本就阴森可怕的地方更是添了几分鬼气。   胡铁花喘息片刻,忽然像是想起什么一般,往衣襟摸去,还好,带了火折子。   他心下一喜,刚要点燃,无声无息的掌风袭来,重重的砍在他的后颈,胡铁花眼睛一黑,什么都不知道了……   另一边,陆崇明的情况也和他差不多,刚刚落在地上就找不到人了,而且,更倒霉的是,他没带火折子,只能摸黑前进。   后背紧紧地贴在冰冷的墙壁上,陆崇明一步一步走的并不是很快。   黑暗中的洞窟仿佛是一个巨大的迷宫,没有方向,没有光亮,有一种永远都会被困在里面的绝望感。   陆崇明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等到前方终于传来隐隐的声响时,就是以他那样坚定的意志,也不禁暗暗地松了口气。   脚下步伐不自觉的加快了一些,陆崇明闻到一股味道,那是酒香、菜香、女儿的胭脂香混合在一起的味道。   耳边的声音越来越大,调笑声,呻吟声,隔了层墙壁断断续续传来,他不是什么都不懂的毛头小子,自然清楚那样的声音是在怎样的情况下发出来的。   眉心紧紧皱起,掌心摸着的石壁也渐渐不同起来,由刚开始略带湿气的冰冷,逐渐变的干燥,再然后,一扇石门,在他毫无觉察的时候被推了开来。   惊讶的挑起眉毛,陆崇明往前踏了一步,只这一步,脚步声响起,一个光溜溜的,一件衣服都没穿的身体扑入他的怀中。   碎不及防之下,陆崇明被扑了个正着,刚想推开,摸到的却是光滑的肌肤,和女性曼妙的身体曲线。   陆崇明尴尬的举起双手,一时之间竟不知道往哪里放,而怀中的女子已经扭动了起来。   赤裸的身体放、荡挑逗的蹭在他的身上,是个男人都要被蹭出火来,何况女子还轻喘着,用那种娇媚沙哑的声音在耳边低喃,“好人,你是来瞧我的么,快来摸摸我,我好热……”   说着,还拉着他的手,试图往自己胸前凑。   陆崇明大惊,再也忍不住,刚要推开对方时,忽然一道大力传来,右腕被人握住了,往后拉了一大步,像个狗皮膏药一般狠命贴在他怀中的女子被一道掌风狠狠地拍了出去。   陆崇明顺着力道退到来人的身后,并没有出手反抗,在闻到那股淡淡的草木清香的瞬间,他就已经知道来人是谁了。   “你来了。”陆崇明沉声问道:“带火折子没?”   “带了。”清冷的声音响了起来,然后便是窸窸窣窣的一阵声响。   “别——别点火折子!”尖锐的女声骤然响起,然后就是剧烈的咳嗽声,显然,刚刚玄清那一掌打得不轻。   女人的声音惊惧惶恐,仿佛点的不是火折子,而是有人拿着刀不断地在她身上砍一样。   对方恐惧害怕,但玄清显然不是个怜香惜玉的人,何况这人刚刚还色诱陆崇明,不断的往他身上爬,他就更厌恶了,所以丝毫不将她的求肯放在心上。   火折子亮了起来,绝对的黑暗中终于迎来了些许亮光,陆崇明眯了眯眼睛,松了口气,但下一刻,他的脸色就变了。   浑身赤裸的女人蜷缩着趴在地上,体态曼妙,容颜娇媚,绝对是个美人,可这个美人却没有眼睛。   她的眼帘似乎被某种奇异的力量缝了起来,只余一片光滑的皮肤。   那是一片空白,绝望的空白!   如果是一个相貌普通的人也就罢了,可就因为对方的长相身材都是绝顶的,更显得那张没有眼睛的脸是那样的诡异、和可怖,让人自心里发出一种恐惧之意。   美人的嘴角还挂着血丝,面色苍白如纸,此刻抱着头颅蜷缩在地上瑟瑟发抖的样子像只陷入绝境的小兽,格外的让人怜惜。   陆崇明有些心软,解下衣物披在她身上,玄清皱了皱眉,没有说话。   “你们是谁?”女人的声音还在颤抖,“你们不是岛上的客人。”   “你错了,我们确实是客人,来这里买一些需要的东西。”   陆崇明起身,拉着玄清离开,独留瞎眼的女人渐渐消失在身后的黑暗中。   那样的女人,就算心肠冷硬如他,也不忍心多看。   火折子被吹熄,两人拉着的手并没有松开,脚下的步伐悄无声息,仿佛无声的幽灵。   偶尔有人在他们身边走过,却没有一个发现他们的踪迹,这也算是这没有一丝光线的洞窟中唯一的好处了。   良久的沉默之后,玄清终于轻声道:“在想什么?”   “刚刚那个女子。”陆崇明的回答让玄清那张掩藏在黑暗中的眉狠狠地拧了起来。   “由刚才的那个女子可以猜出,这座岛上除了那些‘客人’之外,可能都是没有眼睛的人。”   “那又如何呢?”玄清是个冷心肠的人,对于与自己不相干的人从来就没有多余的同情心。   “不如何。”陆崇明冷声说道:“只是那位传言中的蝙蝠公子,手段未免太过狠辣!”   而被陆崇明骂成手段很辣的蝙蝠公子现在却心慌不安,再没有了往日的镇定从容。   他无论如何都没想到,自家父亲竟然会毫无预兆的出现在这里!   他不是往西去了吗?为什么会出海?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负责打探的人都是没脑子的猪么?竟然会出现这么大的失误!还有秦无盐,这次回去的话定然不会轻易饶过。   现在呢?现在要怎么办?原随云陷入了有史以来最严重的一次危机。   不用想都知道,父亲是绝对不会想要在这里看到他的,虽然他们已经很久没见了。   而蝙蝠公子这个身份,他也绝对不想让对方知道,原东园的性格他了解,如果知道他是蝙蝠岛幕后的主人,很可能会打断他的腿,把他关在无争山庄一辈子的。   踹了一脚已经昏睡过去的胡铁花,原随云只觉得头疼不已,难道要放弃这里的基业吗?   他虽然有些不舍,毕竟是几年的心血,但如果实在没有回转的余地的话,他也是能够狠得下心的,他不想让父亲难受。   原随云的纠结无花自始至终看在眼里,他颇有些幸灾乐祸的说道:“怎么?遇到不该遇见的人了?”   原随云心下一紧,沉声道:“又是你在背后动的手脚?!”   “并无。”无花淡淡道:“不过是出海那日正好瞧见而已,没想到原庄主竟也是往蝙蝠岛而来的,早知道和他一道了,总比落在你手上强。”   他的话原随云自然是不会相信的,他冷冷道:“最好是这样,你手上虽然有溟华草,但我已经瞎了近二十年了,不介意继续瞎下去。你对付我可以,反正我时间多,可以陪你慢慢玩,但你若将主意打到我父亲身上,我就是个瞎子,也是个可以扒掉你一层皮的瞎子!”   无花沉默良久,忽然就笑了起来,一边笑一边拍手说道:“别人都说关心则乱,我今日总算见识到了,就连你这样冷血狠辣的人竟也不能免俗。”   顿了顿,他又叹道:“我与你斗了十几年了,无论心计智谋,虽然我一直不肯承认,但你我确实是在伯仲之间,这些年来你奈何不了我,我也奈何不了你,我一直在寻找你的软肋,没想到你心乱之下,竟是自己告诉我了。”   “原随云,原少庄主!”无花斜眼看他,轻笑道:“没想到冷血冷情的你,竟也有这样的时候。”   原随云并没有因他的话而动怒,他垂眸,“看”着自己的掌心,淡淡道:“父亲确实是我的软肋,我记得他曾经跟我说过这样一句话,强者之所以是强者,他们从来不惧于将自己的弱点暴露出来,因为他们有自信能够守护好自己的软肋,无花可要试试?!”   无花目光微闪,赞叹道:“原庄主不愧是一代人杰,我虽恨他,却也有些佩服他了。”   他淡淡道:“不知道少庄主现在打算如何呢?”   原随云又踹了胡铁花一脚,便转身离开。   能如何呢?大不了就是放弃这里的买卖罢了,蝙蝠岛和父亲,两者根本没有可比性。   原随云是个果断的人,既然已经有所决断,便不会再犹豫不决,他已经下令撤退,销毁岛上一切他所存在过的痕迹了。   至于那些受到邀请而来的“客人们”,这个时候,哪还管得了他们,最多离开的时候放一把大火,送他们一程就是,当然,前提是先将父亲他们给诱出来。   原随云心思缜密,方方面面都算到了,可他到底还是算漏了一个人,那就是——楚留香。   他从未见过楚留香,对那位盗帅的所有了解都仅限于纸面上的信息,他并没有小瞧对方,可也没有郑重对待,在他心中,唯一值得他全力以待的就只有无花,这是他所犯的最大的错误!   原随云是boss,楚留香是主角,boss再强大最后还是会被主角给推倒,这是定律,就是原随云也无法避免。   所以,在原随云刚刚离开石室,楚留香这个头顶光环的主角就悄无声息的出现了,无花击掌大笑,简直连眼泪都要笑出来了。   楚留香先是一喜,然后惊讶,惊喜于老朋友平安无事,而且从笑声来看,还中气十足的样子,看来没受什么伤害,就是不知道为什么会笑的这么厉害了,毕竟这人从来都是温润儒雅的,这样肆意的无花,还真是少见呢。   无花摆了摆手,眼中笑意尚未褪去,他唇角含笑道:“别管我,我只是想起了一个非常好笑的笑话而已,你先看看胡大侠吧,他被人劈昏了。”   楚留香蹲在胡铁花身边,戳了戳他的脑袋,然后一边帮他按压身上的穴位,一边问道:“是什么笑话,无花也说来让我笑笑?”   “啊!”无花轻应一声,道:“也没什么,就是一个非常自负,非常聪明的瞎子,以为一切都掌握在手中,却没看到前面有一个洞,正等着他往下跳呢,真想看看他到时候的表情……”肯定很有趣吧。   无花轻笑,眉眼间温柔谦和,风华尽显。 第72章 见破   多年心血,一夕之间尽数放弃,说不心疼是不可能的,但原随云是个懂得取舍的人,父亲是这世上他唯一敬重亲近的人,他了解他的性子,看似冷漠,却是个再正直不过的人,如果被他知道自己就是这蝙蝠岛幕后的主人,定是要对自己失望的,他不想两人之间产生隔阂。   一切都在黑暗中进行,他的命令刚刚下达下去,暗处的人手就动了起来,撤离清扫,事情发生的虽然匆忙,却有条不紊。   除了几个重要心腹,他并没有带走其他人的打算,无论是那些被邀请来的“客人们”,还是被他弄瞎了眼睛当做工具的女人和奴隶们。   原随云的心从来就是冷的,哪怕他表面笑的再如何温雅谦和,也无法掩去他本质上的冷漠,这一点,秦无盐知道,无花知道,偏偏陆崇明却是不知道的。   在他眼中,自家儿子是个君子,温文尔雅,斯文有礼,心性敦厚,虽然身带眼疾,却眼盲心不盲,是个再好不过的人了,而原随云也乐意在他面前保持这样的形象。   所以,蝙蝠岛,不要就不要了吧!   原随云站在金色的阳光之下,从海面吹来的带着咸腥味的海风撩起他的衣衫,耳边是海浪拍打着礁石的声音。   没有焦距的眼睛望着那个掩藏着一切罪恶的山洞的方向,良久良久,一丝惋惜在他眼底闪过,很快就湮没无踪,原随云轻声叹了口气,道:“去吧……”   一道黑影在他话音刚落的时候,迅速蹿了出去。   当淡淡的烟雾从山洞的各个通风口冒出来的时候,原随云就转身离开了,他知道,大火一起,这里的一切都会灰飞烟灭,洞底深处的人也不会活着。   退一步说,就算在这场大火之下还有几人能够侥幸生还,但在这光秃秃的,除了礁石只剩礁石的岛上,他们也会渴死饿死。   今日之后,属于蝙蝠岛的一切将会彻底消失。   至于父亲,原随云并不是很担心,对方的武功他是知道的,何况他的身边还跟着一个深不可测的玄清,而且,在知道对方上岛的那一刻,原本被他派去毁坏船只的人又被他叫了回来,他们乘船而来,也依旧可以平平安安的坐船回去。   甚至为了保险起见,他还特意让人守在楼船附近,若是先到的是父亲二人也就罢了,倘若是其他人,一律格杀勿论。   巨大的礁石掩映下,一个隐蔽的角落中,一艘中小型的船只停泊在海面上,随着海水起起伏伏。   那上面有充足的水和食物,足够原随云几人平平静静的回到中原。   原随云站在巨大的礁石上,迎面而来的海风吹得他的衣衫猎猎作响,宽袖狂卷,墨发飞扬,如一只振翅欲飞的蝙蝠。   而就在这时,一个温雅含笑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   “原少庄主如何走得这般匆忙,也不和我打声招呼,这可不是待客之道呢!”   嗖嗖嗖——站在原随云身后的三个心腹手下反应极快,在那道声音响起的时候就已经迅速转身,拦在了来人面前。   原随云沉着脸,空洞的视线落在来人的身上,他的心情并不好,换了任何人恐怕都不会好到哪里去。   “我该说不愧是无花么?中了我的药还能从里面跑出来,果然是我挑中的对手。”   无花眉眼含笑,扫了一眼尚在震惊中的楚留香二人,道:“这还要多谢楚香帅,若非是他我就真成了一具烧焦的尸体了。”然后,他又摇了摇头,接着道:“少庄主的药自然是好的,在下的手脚现在还软着呢!”   “盗帅楚留香!”原随云轻啧一声,道:“我终究是小瞧了你。”   楚留香摸了摸鼻子,总算从震惊中缓过神来,他苦笑道:“我又何尝不是小瞧了原少庄主,恐怕这世上的人都小瞧了你,谁又能想到虽身带眼疾,却性情敦厚,才智非凡的无争山庄少庄主竟是诡秘狠辣的蝙蝠公子?!”   一旁的胡铁花还有些不相信的眨眨眼,难以置信道:“他真的是无争山庄的少庄主?那位与世无争的原随云?!”   也难怪他不相信,无争山庄的名声太响,陆崇明虽然不想参合江湖事,但十几年间到处找药,走遍大江南北,也不免会碰上一些穷凶极恶的魔头。   所以,他虽无心,但他的人,他的剑,在江湖上的声望并不低。   而作为他的儿子,作为无争山庄少庄主的原随云就算有心想要低调,也低调不起来。   无争山庄少庄主少时便有才名,温文尔雅,心性仁厚,在江湖上的口碑确实不错,唯有眼疾一直是个遗憾,可就是这样的一个人,表面翩翩君子风范,暗中却是诡秘莫测的蝙蝠公子,别说胡铁花,就是楚留香一开始的时候都难以置信。   洞中的事情他都是见过的,或许并不全面,但也足够让他了解,那是怎样一个黑暗而又绝望的世界,那些淫靡腐烂,那些没了眼睛的女人脸上的空白和死寂,都昭示着蝙蝠公子是如何的残忍狠辣,丧心病狂。   比他所见过的任何一个魔头都要来的可怕!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楚留香的声音有些低沉,“你什么都有了,家世,地位,名声,这世上能够比得上你的已然不多,我不明白你为何还要做下这些事?!那些人……”   他闭了闭眼睛,想到刚刚逃出来时洞中那些人的惨况,或许那里面的并不都是好人,但楚留香不是心狠之人,相反有些时候他的心比女人还要软,他做不到对别人的死亡无动于衷,尤其是那些人被活生生的烧死闷死,他却无能为力。   “这世上哪那么多的为什么,我想做便做了。”原随云这句话回答的极为任性,褪去了所有表面上的谦和,露出内里的獠牙。   胡铁花最是沉不住气,上前一步就要破口大骂,却被楚留香拦住了。   原随云抬头,感受了一下阳光照在身上的温度,俊秀的眉眼微微拧起。   这三人已经出来了,父亲他们也不会太晚,他派去的人会将父亲引去另一个出口,他没时间和他们耗。   青袍大袖扬起,拦在楚留香面前的三人骤然向他们攻去,而他自己转身就要离开。   只要他飞身跃下,便能坐船离开,这的一切再与他无关。   “原随云!”一声高喝响起。   无花笑了,笑容依旧温文洒脱,“你要我死,为此你连溟华草都不要了,宁愿做一辈子的瞎子,我很是佩服,可惜你算的太多,终究让我钻了空子,我不好好利用,怎么对得起你?!”   他的这番话说的没头没脑,却让原随云心下一悸,升起一种不妙的预感,然后长啸声骤然响起,破空而出,夹杂着内力的声浪几乎连整个小岛都惊动了。   原随云面色铁青,整个人腾空而起,如同一只巨大的蝙蝠一般向着无花的方向飞扑而去。   无花药性尚未完全褪去,手软脚软不是他的对手,只几招就被对方擎在手中。   楚留香二人离得较远,又被对手缠着,救之不及,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而无能为力。   原随云一只手扣着他的咽喉,几乎是咬牙切齿的说道:“很好!你很好!”   指间的力道大的几乎要将他的喉咙掐断。   无花心跳如鼓,被掐的说不出话来,可他的嘴角却是往上翘起的,眉宇间更是轻蔑讽刺之极。   索性原随云是看不见的,否则的话只需一眼,他就会掐断他的喉咙。   而他现在,显然也没有手下留情的意思。   可他到底还是晚了,晴空之下,一黑一白两个人迅速的往这边飞跃而来,那道剑光,比天际的朝阳更加的绚烂。   剑尖斜挑,一勾一划,当他落地的时候,与楚留香二人缠斗的黑衣人都已被尽数击退。   来人并不想杀人,只是警告性的削去对方的衣袖,然后便执剑看向原随云。   虽然他是个瞎子,看不见东西,可他的感觉更在别人之上,此刻,他可以清楚地感觉到那道凛然直白的,射在他身上的目光。   扣着无花脖颈的手不由得松了下来,原随云从来都是无所畏惧的,可此时此刻,在那样的目光下,他却有种退缩的冲动。   剧烈的咳嗽声响起,无花从他指尖退出一步,修长细腻的脖颈间留下一道深紫的淤痕。   这人还真的喜欢掐别人的脖子啊!无花不合时宜的想到。   原本极静的气氛被咳嗽声打破,原随云僵硬着脸,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一般,老老实实的喊了一声,“爹!”   这声爹像个魔咒一般,吓得人心惊肉跳,胡铁花差点左脚踩右脚,一屁股坐倒在地。   就连楚留香都没想到,这个救了他们的人会是无争山庄的庄主原东园!   人都凑齐了,这下可是热闹了!   陆崇明眉眼乌黑,袍袖翻飞,整个人清清冷冷的,道:“你现在应该在庄中,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无花击掌大笑,脸上神情是毫不掩饰的幸灾乐祸,“庄主还不明白么?自然是因为他是此处的主人啊!”   陆崇明其实并不迟钝,除了感情之外他对任何事都非常的敏锐,一开始或许并不知情,但在见到原随云的那一刻,就已经隐隐的有所猜测,只是他要他自己说,要对方亲口告诉他,他不接受欺骗,尤其是来自在意之人的欺骗! 第73章 威胁   如果你上课吃零食被老师抓住了怎么办?   如果你逃课正好被家长撞见怎么办?   原随云现在遇到的就是这个问题了,而他的选择是——转身逃跑!   青色的衣袍腾空而起,在风中划出一个优美的弧度,然后他整个人如同离弦的利箭一般,嗖的一下,射了出去。   他的动作很快,非常快,普通人几乎看不到,只能模糊的辨认出一道残影,眨眼的功夫,青色的身影已经消失在了原处,从礁石之上飞扑而下,逃的狼狈不堪。   陆崇明不是没有办法拦下他的,原随云的动作虽快,但在他的眼中却还不够快,但他握着剑的右手紧了紧,到底还是没有追上去。   在青色的身影消失的时候,他只说了一句,“两个月之内,回无争山庄,否则便永远不用回去了!”   声浪滚滚,远远传播开去,以原随云的耳力是绝对不可能听不到的。   ——————————————————————————————————————————————   对于原随云的事情,陆崇明自然是生气的,岛上的所见所闻,所有的一切都在告诉着他,幕后的主人是怎样的一个丧心病狂的狠辣之人,可他万万没想到,那位幕后之人竟和自己养了十几年的儿子是同一人,试想他怎么可能不愤怒!   可愤怒之余,他又有些心冷,并非是针对原随云,而是对自己。   他在一个又一个世界穿梭,被硬生生的困在这里,无法回去,甚至连为何会这样都不明白,一次又一次的死亡,然后在一个又一个的身体里苏醒,活的混沌,可他现在或许隐隐的有些猜测,莫非前几次也都失败了不成?!   东方不是在他身边长大的,因为身体残缺的缘故,性子有些扭曲,还曾经做过魔教的魔头,如果是他的话,在他死后会黑化也不是不可能,或许也不能说是黑化,只是恢复原先的本性而已。   可是太子长琴不同啊,在陆崇明眼中的宁秀奕——也就是太子长琴,从来都是很乖很听话的那种,淡泊出尘,与世隔绝,对他还很孝顺,可以说,只要是他的话,对方还从来没有违逆过,这样的一个人绝对是教育成功了才是,难道最后也黑了?   以前的陆崇明绝对不会这样怀疑,可是在知道原随云是蝙蝠公子的现在,他的心中不得不浮起这样的疑虑。   要知道,在撞破对方的身份以前,原随云在他心中的形象可是正面的不能再正面了,敦厚老实,温文儒雅,文质彬彬,简直就是百分之一百的翩翩佳公子来着。   谁又能想到这样一个乖巧听话的儿子竟是个黑的?江湖上诡秘阴险的大魔头?至少陆崇明是无论如何没有想到的。   海浪一层又一层的拍打着船底,碧蓝的海水在阳光下反射出粼粼的波光,远处还有几只白色的海鸟扑打着翅膀,飞翔而过。   陆崇明一腿曲起,一腿下垂,毫无形象的坐在甲板上,船底溅上来的浪花打湿了他的鞋子和衣摆,可他却一点都不在意,微微低垂的眼睑罕见的显得有些阴郁。   白的纤尘不染的衣摆悄无声息的出现在他的身边,来人也不嫌脏,一拂衣袖直接在他身旁坐下,然后学着陆崇明一般,将双腿垂到甲板之外。   两人谁都没有说话,只静静的聆听着海浪的声音,气氛沉默却并不显得尴尬。   最后还是陆崇明首先开口,比沉默的话,自己是绝对比不过对方的,这已经是两人几十年相处下来的经验了。   “我以为你是来安慰我的。”他淡淡道。   淡色的眼眸眨了眨,玄清面色无波道:“你需要我安慰?”   “你这人……”陆崇明摇了摇头,略显无奈的说道:“倘若我不是认识了你几十年,算得上了解你,还真要以为你面冷心冷,是个十足的冷漠之人了。”   玄清闻言,面色微动,眉眼间的冰霜似乎消退了一些。   对方一如既往的沉默,陆崇明却并不在意,现在的他需要的不过是一个人的倾听而已。   “你说我算不算是一个好父亲?”想到那个已经逃跑了的人,铁血冷硬如陆崇明也不禁心烦意乱,眉宇间更是添了些忧郁的味道,“仔细想来,自从来到这个世界后,除了开始几年,我陪在他身边的时间是少之又少,有时候去的地方偏远了,就是两三年不见也是常有的事,我总是把他丢在庄中,虽然让他衣食无忧,该有的陪伴却从未给过他。我不知道他的所作所为,所思所想,以前一直以为作为一个父亲该尽的责任我已经尽到,现在想来,真是笑话!”   是不是以前,在他没有注意到的时候也是这样的?细数那些曾经作为他培养对象的人,似乎他与之真正在一起的时间都是不长的,还有小乖,他黯然的垂下眼眸,现实当中作为元帅的他,和他在一起吃饭的次数都可以用两只手来算清,所以,是不是一切都是他的错?是他没有真正的尽到一个父亲应尽的义务?!   陆崇明头疼的揉了揉眉心,表情有些抑郁,然后一直带着淡淡暖意的手,轻轻地搭在他的手背上。   陆崇明一偏头,映入眼帘的就是那张精致的侧脸。   “不是你的错!”气质清冷的青年如此说道,夕阳的光辉映照在那双淡色的眼眸中,让他看上去竟有一种含情脉脉的错觉。   ……   船舱中,无花慵懒而随意的倚在窗口,黑色的眼睛静静地看着坐在船头那两个一黑一白,无比和谐的背影。   “你说,他们在说些什么呢?”他忽然开口,这样问了一句。   一旁站着的楚留香打开折扇摇了摇,清凉的风吹起肩头墨色的发丝,此刻船舱中只有他们二人,一直与他形影不离的胡铁花并没有在,而是早早的被他打发走了,因为接下来的谈话并不适合性格直来直往,眼里容不得一点沙子的胡铁花听。   顺着对方的目光望过去,楚留香沉声说道:“他们说什么我不知道,也没有太大的好奇心,让我在意的是无花有没有什么想跟我说的事情?”   无花转身,将注意力放在他的身上,神情颇有些无辜的道:“盗帅此言,我不太明白。”   “我把无花当朋友,无花也别将我当傻子才是。”楚留香眼帘微垂,说道:“你与原随云早就相识,而且恩怨颇深,那么我很难相信,你这次遇上我们,和我们一起出海,是个巧合。”   无花沉默片刻,道:“那楚香帅以为是怎样的呢?”   “柳无眉中毒,李玉函设计,我和小胡恰逢其会,无法袖手旁观,再然后便是正好遇到了你,一起出海前往蝙蝠岛,一切的一切都太巧了,更巧的是你和原随云之间的关系,我不想怀疑朋友,可无花的所作所为让我不得不起这样的疑心。”   楚留香直直的望着他,最终叹了口气道:“我心中疑惑太深,还请无花给我解惑。”   无花也叹气,声音中带着淡淡的笑意,他拍掌说道:“不愧是楚留香,我从来没有小看过你,也早就知道我就算瞒得了你一时,也瞒不了你永远,早晚有一天你会察觉,现在这个时间,倒也刚刚好。”   反正事情已经落幕了,虽然没有如他预料的那般两人一死一伤,又或者两败俱伤什么的,但现在这样的结果也未尝不好。   再次看了眼坐在船头的陆崇明,想到那个落荒而逃的身影,无花眼底闪过一丝幸灾乐祸的笑意。   对方既然已经察觉了,那么他也再没了隐瞒的必要,于是便将自己的谋划,甚至当初与原随云的相识都说了出来。   楚留香沉默良久,才说道:“所以,一切都是你计划的?李玉函夫妻之所以会找上我,柳无眉之所以会中毒,你故意将我们引来蝙蝠岛,就是借着我们的手对付蝙蝠公子?!”   “差不多吧。”无花的眼中带着淡淡的愧疚,“我想报仇,只是无争山庄太过强大,以我一人之力,无异于蝼蚁撼树,我总要想些法子找几个帮手的,是我有负于你。”   楚留香苦笑,他已经不知道怎样对待这个朋友了,至少他知道对方绝对没有他表现出来的那样洒脱出尘。   “如果你直接跟我说,告诉我实情,让我对付蝙蝠公子的话,我绝对不会不愿意的。”   他最是看重朋友之义,为全友谊两肋插刀又岂在话下,何况蝙蝠公子之事错的本就是原随云,可对方用的却是他最最不喜的欺骗,这让他有些难以释怀。   他想,他短时间之内是无法对他像以前那般推心置腹,如知己一般和乐相处了,至少在他忘掉这一刻的别扭之前是做不到的。   ……   楼船一路平安,在海上行驶了整整半个月之久,终于在某天的傍晚时分停船靠岸。   霞光漫天,给喧嚣的码头添了层橘黄色的暖光,大大小小的船只,忙碌的百姓,所有的一切看上去,充满了生活的气息。   窗外传来各种各样的喧闹之声,楚留香却是冷汗淋淋,一把寒光闪闪的剑,正不远不近的抵在他的咽喉,船舱之内气氛凝滞。   胡铁花干笑道:“刀剑无眼,这只老臭虫臭是臭了点,但人还是不错的,还请原庄主手下留情。”   陆崇明握剑的手很稳,剑光闪烁,他的视线在三人间扫视一圈,而后道:“想死还是想活。”   楚留香与胡铁花对视一眼,沉声道:“在下愚钝,不明白庄主的意思。”   “若是想活,关于蝙蝠岛上的一切便通通忘记,这世上没有蝙蝠岛,也没有什么蝙蝠公子!”   片刻的沉默之后,便是一阵大笑,无花击掌,笑的眼泪都要冒出来了。   “这就是武林正派?这就是武林正派啊!为了一己之私,无视那些惨死的人命,让真正的罪魁祸首逍遥法外,这就是武林第一的无争山庄!果然了不起!在下佩服!!”   猖獗的笑声肆意而张扬,语气中更有一种还不遮掩的鄙视,玄清皱眉,他最是见不得陆崇明受欺负的,何况是这样明目张胆的嘲讽。   白影一晃,无花的笑声戛然而止,整个人已经软倒在地上,只剩一双眼睛惊骇的望着他。   现场几人除陆崇明之外,谁都没有看清他的动作,他们只看到无花倒地,连反抗都没能反抗一下,这世上能让无花毫无反抗之力的能有几人?怕是连无争山庄庄主都没有这样的能力吧。   楚留香不得不承认自己看走眼了,原来这个一直跟在原东园身边的寡言少语的青年才是真正的深藏不露,刚刚因为陆崇明明目张胆的威胁而震惊冰冷的心,也被玄清这一手功夫所带来的骇然慢慢掩盖。   “我从来没有说过我是什么武林正派。”陆崇明的声音有些低哑,“你只说你们愿不愿意答应就是了。”   “愿意!怎么不愿!”无花冷笑,“性命在你手上还能有什么不愿意的?原庄主的手段在下见识到了,比之原少庄主也不知高明了几倍!”毕竟一个是阴谋,一个是阳谋,比之阴谋,有时候阳谋才是真正让人无可奈何的。   他心下憋屈,几乎要吐血了,这原氏父子,难道都是他的克星不成?!   胡铁花脾气暴躁,原本想开口说些什么的,却被楚留香一把拉住,开玩笑,他生平所见的人中,对面这两人的实力绝对是最可怕的,让胡铁花开口,岂不是拿他们的小命开玩笑?!   而且,虽然他看不过眼蝙蝠公子的所作所为,但陆崇明毕竟是救了他们一命的人,他愿意还他一个人情,不到万不得已,他也实在不愿与他为敌。   楚留香三人离开了,走的很快,望着他们消失在夕阳中的背影,陆崇明紧紧的握着剑柄,道:“我是不是变了?”   玄清眼神通透,反问:“哪里变了?”   陆崇明低头,慢慢的看着自己掌心的纹路,道:“以前的我绝对不会这样做。”哪怕对方是自己放在羽翼下保护的人,在对方犯了这么大的错误的情况下,他也绝对不会试图包庇!   从无私到自私,这样的转变明知道是错的,却并不后悔!   玄清没有说话,他知道对方只是想要说出来,而不是真的想要他回答,所以,他只是慢慢地握住了陆崇明的手,试图驱散对方掌心的那点凉意。 第74章 表白   原随云回到山庄的那天,天空雾蒙蒙的,正巧下起了小雨。   他没有撑伞,微凉的雨丝打湿了他的衣衫,鬓角,透明的水珠沿着额角滑落而下。   整个人看上去颇为狼狈。   好吧,他承认,他是故意不撑伞的,扮可怜什么的虽然有些掉面子,看有时候还是非常管用的,他对自家父亲了解甚深,知道他虽然看上去严肃冷漠,但对在意的人却是非常心软。   他这个样子出现在他面前,应该会让他的怒气稍稍减退一些…………吧。   整整两个月的时间,他这一路走走停停,比去的时候慢了一倍不止,虽然不想承认,但他确实是胆怯的,他不敢回家,更不敢面对陆崇明,堂堂无争山庄的少庄主,神秘莫测的蝙蝠公子,竟有害怕的一天,就连他自己都要鄙视自己了。   如果有可能的话,他是真的不想这么快的踏入太原,可是陆崇明已经放出狠话了,他就算再想拖延,也不敢不在两个月之内赶回来。   要是过了时间,父亲真的把他赶出家门怎么办,到时候,他哭都没地方哭。   两个月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算太短,至少足够让他想出一些计策出来,比如说苦肉计。   于是,便出现了以下这一幕,翩翩少年化身落汤鸡,神情可怜,面色苍白,仿佛是一副大病初愈的样子。   守门的下人见自家少主这样一副落魄之极的样子,哪敢怠慢,一声招呼哗啦啦的出来一堆人,撑伞的撑伞,拿毛巾的拿毛巾,端热茶的端热茶,一起往着庄内引。   而原随云为了装可怜,自然是不会愿意接受这些服侍的,问了下人都就挥退所有人,往偏厅的方向走去。   陆崇明正坐在厅中等着他的到来。   冰凉的雨丝似乎下大了些,稀稀落落的从屋檐滴落下来。   原随云依旧那么一袭湿透的青衫,质地极好的布料紧紧的贴在身上,勾勒出修长挺拔的身形,有透明的水珠从衣摆处落下,打湿了厅内的地毯。   狼狈的青年走到陆崇明的面前,撩起衣摆,直挺挺的就跪了下来,背脊挺直。   厅中气氛有些沉默,下人们早就被挥退,只有父子二人的身影。   原随云看似温和,骨子里却是个心高气傲的人,这世上除了原东园,恐怕再没有一人能够让他这么心甘情愿的跪在他面前。   陆崇明静静的凝视着他,并没有立刻让他起来,这次他错的太离谱,即使是两个月后的现在,他依旧无法释怀。   虽然无法轻易原谅,但原随云的这番作态到底还是起了些效果的,看着他泛白的唇,陆崇明眼中到底还是划过一丝柔软。   “为何要这样做?”这是他想了两个月始终无法想明白的事,他不缺钱,不缺物,无争山庄在武林中的地位也是崇高的,而他作为唯一的继承人就更不用说了,他不明白他为何要冒着那样的风险创建一个蝙蝠岛,做那恶名昭彰的蝙蝠公子。   原随云身子微僵,脸上那种示弱的表情差点挂不住,他想了想,最终还是决定实话实说。   “大概是因为不甘心吧。”他的声音有些飘忽,和他苍白的面色一样,少了一丝人气,“作为爹的儿子,无争山庄的少庄主,身份,地位,权利,该有的我都有了,本该没有遗憾,可是就因为我是个瞎子,无论是谁,看着我的目光都是同情惋惜,又或是不屑的,我……厌恶那样的眼神,心中更是恨到了极点!”   “恨?!”   “是啊,我恨!”原随云淡淡的笑了起来,“这世上的人那么多,为什么瞎的就是我呢?为什么瞎的不是别人,偏偏就是我?!这样的想法总是会时不时的涌上心头,夜深人静的时候让我无法入眠。”   陆崇明沉默下来,他不知道对方心中竟然会有这么大的怨恨和不甘,是不是他从来就没有认清过这个儿子?   揉了揉酸涩的眉心,他沉声道:“我已经在帮你找药了不是吗?总有一天你能恢复光明,难道你从未信任过我吗?!”   从未有过的灰心失望的语气让原随云有些慌乱,他膝行几步,跪在陆崇明的面前,双手捏紧了他的衣摆,“我从来没有不相信过你,只是……”他趴在陆崇明的膝头,压抑而苦涩的说道:“眼前一片漆黑,没有一丝光明的世界太让人绝望,如果不做些什么我会发疯!我绝对会疯掉的!”   “对不起……”   陆崇明的目光柔软下来,抚在他鬓角的指尖带着怜惜,明知道他的所作所为都是错误的,可是在看到他如此脆弱的一面的时候,原本想要狠狠教训的心思不免的淡了下去。   他忽然就有些无措,不知道该拿这人怎么办,狠心教训舍不得,可就这么轻易揭过又是他无论如何都办不到的。   陆崇明罕见的迷茫了……   ——————————————————————————————————————————————————————————————   雨已经停了,雨后的空气清新不少,茂密的树叶沙沙作响,反射着碧绿的光泽。   陆崇明倚窗而坐,面无表情的脸让人以为他在想些什么大事,没有人知道,他其实只是在发呆而已。   原随云已经离开了,被他罚去跪祠堂,这还是他第一次如此罚他,庄中下人都是惊疑不定,不知道一向温雅谦和的少庄主到底做错了什么事,竟然惹怒了庄主,被如此惩罚。   庄中气氛变得有些微妙。   玄清悄无声息的出现在他身后,盯着他看了半天,才道:“在想什么?”   陆崇明捏着眉心,头疼的叹了口气,无奈道:“还能有什么,自然是随云之事,你说我到底该拿他怎么办,我是彻底没辙了。”   “难得见你对一个人这么头疼。”玄清挪揄道:“要不然狠狠揍他一顿吧。”   “他都已经二十岁了。”从小到大他都没动过他一根手指呢,陆崇明道:“而且他自尊心很强,这样怕是不妥。”   玄清无奈,“打你舍不得,骂恐怕你也骂不出口,总不能拿一根锁链把他一直锁在家里吧。”   他只是随意一说,陆崇明却眼睛一亮,若有所思的说道:“也不是不可以……”   玄清讶然,这人不会是当真的吧,忽然觉得原随云有些可怜的样子啊。   陆崇明想了一会儿,忽然说道:“丹药练的如何了?”   “失败了。”玄清正了正脸色道:“炼丹不比其他,少了一味药材,终究无法成功的。”   看着他俊美的侧脸,玄清顿了顿,接着道:“为什么忽然这么急,何不再等上一阵,将最后一味药材找到再说。”   陆崇明沉声道:“我已经让随云等了十几年了,我不想让他再漫无边际的等下去。”想到刚刚原随云说出来的那些不甘的话,他忽然发现自己竟无法再让他多等一天。   沉默片刻,他忽然说道:“当年你说过的那个换眼睛的法子你还记得吗?”   “自然记得。”玄清有些不明白,“为什么说起这个。”他可不认为他会真的同意将一个活人的眼睛挖下来,给原随云按上,当年的他不会同意,现在的他也不会同意,哪怕他再心疼原随云也不可能,这涉及到他的原则。   陆崇明沉声道:“用别人的眼睛我做不到,但可以用我的眼睛。”   房中有片刻的死寂,然后就是玄清低哑而又不可置信的声音,“你在开玩笑!”   “我从不开玩笑!”陆崇明声音坚定,表情更是严肃之极,说明他现在是如何的认真,一点都没有说笑的意思。   看清他表情的一瞬,玄清断然拒绝,“绝无可能!”   陆崇明皱眉,道:“我和随云的父子,血液相同,换眼睛应该更容易一些,而且我是自愿的。”   淡色的眼眸几乎要冒出火来,玄清从未这么失态的时候,他死死的咬住双唇,往日的冷静涵养早不知丢到哪里去了。   陆崇明还在试图劝服他,“我并不在意看不见东西,而且你也是清楚的,我的身体当年被各种毒药弄伤了底子,注定是没随云活的长久的,他才二十岁,我已经年过半百,眼睛给他才不算浪费。”最重要的是,他离开这个世界之后又会换一个壳子重新开始,不过是忍受几年的失明而已,换回原随云想要的光明,他觉得这个买卖一点都不亏本。   他觉得不亏,玄清却是气炸了,如果不是理智还在的话,他几乎要揍他一拳,“这么多年了,我到是不知,原来你竟是如此伟大的一个人!”   “玄清?”陆崇明有些不明白他为什么这么愤怒。   见他如此,玄清更气了,捏着他肩膀的手几乎要把骨头捏碎,“你要我亲手挖下你的眼睛么?!”   陆崇明想了想,认真道:“我可以自己动手。”   了不起的元帅大人!   玄清如此想着,然后对着那张让人生气的唇一下子亲了上去。   气息交缠,湿热的触感在唇齿间弥漫开,带着对方特有的淡雅香气,陆崇明一下子瞪大了眼睛,直到对方离开的时候都没回过神来。   异样的感觉还停留在唇上,陆崇明下意识的舔了一下,刚刚还豪气干云,做出如此惊人之举的玄清轰的一下,从脖颈红到了耳根。   淡色的眼眸四下闪烁,一点都没有了往常的冷静淡漠,气氛僵硬而尴尬,两人一时间竟谁都没有开口说话。   一羞窘一震惊,玄清的手还搭在陆崇明的肩膀上,两人离得很近,非常近,近的能够听到彼此间的呼吸。   最终,陆崇明干咳一声,嘴巴张了张,又张了张,刚要开口说些什么,就见玄清骤然起身,只留下一句“换眼之事休要再提,我决不答应!”便转身摔门而去,脚步匆忙的就好像身后有一万只大象在追一样。   他走的太快,陆崇明连阻拦的机会都没有,只能怔怔的看着晃来晃去的房门,本来就乱的脑子几乎要变成一团浆糊了。   玄清生气了,玄清亲他了,玄清害羞的跑掉了,所以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良久良久,陆崇明好不容易让自己乱哄哄的脑袋静下来,才终于能够慢慢想清楚刚刚的事。   意外碰到什么的可以pass,玄清亲的很用力,撞得他嘴都疼了,还舔了几下的,所以对方是故意的,在什么情况下一个人会有意的去亲另一个人?还是个男人?!   陆崇明有些心惊,他按捺住脑中不断冒出的念头,一遍又一遍的告诫自己,不能乱想不能乱想,脑子会越想越乱的。   他定了定神,起身往屋外走去。   天空阴层层的,玄清并未离开,而是一袭白衣站在屋檐下,透明的水珠从屋檐上不断落下,圈起阵阵涟漪。   似乎是听到陆崇明走进的脚步声,修长的身影有些僵硬,好不容易他才控制住了没有立刻逃跑。   “咳……”陆崇明干咳一声,忽然有些说不出话来,好半天才憋出一句,“为什么亲我?”   这话一出来,别说玄清了,连他自己都忍不住脸红,恨不得把刚刚出口的那句话给吞回去。   白皙的脸上浮现薄薄的红晕,原本就精致无双的面容看上去更加的让人惊艳了,玄清纠结着是告白呢还是告白呢还是告白呢?!   最后他决定还是告白吧,没办法,这人对这方面的事情实在是太迟钝了,就好像那根名为感情的线天生就比别人短了一大截,等他发现他的心意,不知道要等到何年何月了,他已经等了那么久,好不容易让他的目光落在了自己身上,怎么着也不能放弃。   主动亲上去虽然是他在极端气怒下的贸然举动,但也未尝不是一个很好的机会。   他暗暗深吸一口气,转身道:“你我相识已有几十年是时间了,彼此了解甚深,你觉得我——如何?”   这是什么问题?陆崇明虽然心有疑惑,但还是道:“很好。”确实很好,面冷心热,气质绝佳,这世上能够比得上他的也没几个。   “那么——”玄清目光坚毅,直视着他道:“做你的伴侣,可要?”   “……” 第75章 回归   “那么——”玄清目光坚毅,直视着他道:“做你的伴侣,可要?”   “……”   陆崇明不知道自己应该作何反应,这句话带给他的震撼,比之知道原随云是蝙蝠公子的那一刻,也差不了多少。   即使时间已经过去了一个多月了,他也依旧有种不敢置信的感觉。、   那个喜怒不形于色的青年是什么时候对他有这样的感情的?陆崇明很是不解,也很疑惑,两人相处的时间也不算短了,可他硬是丝毫异样都没察觉,是对方太善于隐藏情绪,还是自己太过迟钝?   现在在想这些似乎有些多余,无论如何事情已经摆放在眼前,留给他的只有两个选择,一个是接受,一个是断然拒绝。   接受是绝对不可能的,毕竟他一直是将他当成朋友的,从未有过那样的念头,而且他终有一日会离开的,两人之间并没有一个稳定的未来。   接受不能,那就只有拒绝,但每次想到青年说那句话时的认真的眉眼,向来坚定冷硬的心忽然就掠过一丝不忍。   这样的不忍来的很奇怪,虽然很淡却又不容忽视,连陆崇明自己都有些弄不明白自己了。   唯一明白的是,他不想伤害他。   继儿子变成蝙蝠公子之后,陆崇明再次遇上了大难题,平生第一次犹豫不定起来,以至于每回见着玄清都是绕道走的。   这样优柔寡断,举棋不定的摸样连他自己都快瞧不起自己了。   离那日的告白已经过去了一个多月,他每躲一次,青年的眉宇便暗淡一份,陆崇明全都看在眼里,他知道自己必须做个决定,再拖延下去,无论是对对方还是对自己,都没有好处,半点好处都没有。   当他克服满身的不自在再次坐在玄清面前时,对面的青年看上去和平常无异,也没有为他的突然到来而感到太大的诧异,似乎知道他不会让自己等太久,虽然一个半月的时间并不算短。   玄清甚至慢条斯理的给他倒了杯茶,这才沉声道:“考虑好了?”   他表现的太淡定,淡定的让陆崇明觉得这一个多月纠结的仿佛只有自己一般,他不像是被表白的,反而像是表白的那一方,小心翼翼的生怕给两人间的关系带来不可扭转的伤害。   有些郁闷的陆崇明自然不会知道,看似镇定的青年袖中的双手已经紧紧的握了起来。   陆崇明沉默片刻,他想尽量婉转的,以一种不伤害青年的方式来断开两人之间暧昧的关系。   他张了张嘴刚要说话,却被一个冷淡的声音打断了,红衣的女子从容而来,对着他一福身道:“在下打扰了,只是事情紧要,在下不得不来通知庄主一声。”   “最后一味药材找到了,在妙僧无花手中,庄中无人是他对手,怕是需要庄主亲自走一趟了。”   此言一出,陆崇明瞬间将所有的纠结情感抛之脑后,无论如何,原随云的眼睛才是最重要的。   玄清看着他离开的背影,在失望的同时,也是松了口气的,他心中隐隐知道,对方要说的答案不是他想要的,那么能拖一时便是一时吧。   他不是个软弱的人,但在感情的世界中,先喜欢上的那个总是输家,他只希望不要输的太惨才好。   陆崇明当天下午便离开了山庄,他拒绝了玄清的同行,一来对付无花只他一人足够,二来他不放心原随云一人在家,总要让人看着才是,三也是最重要的,经过玄清的告白之后,他总是有种无法面对他的感觉,能够分开一段时间,对他对自己都好。   对于他的安排,玄清没有提出一丝异议,自从陆崇明离开之后,他就每天调配药材,帮原随云调理身体,以便能够达到最好的状态。   后院祠堂。   这里供奉着原氏一族所有祖先的牌位,香火袅袅,庄严肃穆。   自原随云从蝙蝠岛回来之后就一直被禁足在这里了,用陆崇明的话来说就是跪在祖先面前好好反省。   原氏一族自从建立无争山庄以来,虽然不能说每一任庄主都是江湖上鼎鼎有名的大侠,但也绝对是仁义公正,绝无奸邪之辈的,所以陆崇明无论如何也想不通,这么优良的基因之下,怎么他养的这个就是黑的?   虽然发现的有些晚,但陆崇明还在垂死挣扎。   偏僻的厢房之中,原随云正伏案书写,他在抄经,抄的是佛经,这也是陆崇明留给他的责罚之一,希望可以洗涤洗涤他心中的戾气。   秦无盐进来的时候他连头都没有抬,依旧慢条斯理的做着自己的事,直到一卷经书抄写完,他才说道:“都准备好了?”   相较于他的冷静泰然,向来冷淡的秦无盐倒显得有些焦躁,“你确定要这么做?”她的声音异常尖锐。   原随云顿了顿,似笑非笑道:“怎么?无盐打算阻止?”   秦无盐冷笑一声,“我还打算活的长久一点,可不敢趟你这趟浑水,只是,”她凝视着对方,沉声道:“等到庄主回来了,若他有一天知道了你做的事,不知他到时又是何等反应!”   手中的毛笔啪嗒一声落了下来,原随云的声音也冷了下来,“他不会知道。”   “这句话我在几个月前似乎听过一回。”秦无盐一点都不客气的说道:“世事无绝对,这世上从来就没有能够隐藏一辈子的秘密。”   原随云从来不是个信命之人,但他讨厌她的这句话,非常讨厌。   陆崇明常年不在家,庄中大小诸事一直是少庄主在主持处理的,所以就算他被禁足,但庄中上下一切事情只要他想知道,都瞒不过他的眼睛,包括陆崇明和玄清的事情也是如此。   对于玄清,原随云曾经仔细的调查过,他知道他是父亲的挚友,一身医术精湛之极,被江湖上的人称为医仙,为人孤傲冷漠,但也仅限于此了,他是什么来历,什么出身,何时与父亲相识的等等这些,无论他怎么查都没有任何的蛛丝马迹。   他与玄清并不如何亲近,虽然对方是他治好双眼的唯一希望,仅有的几次相处,两人之间也是淡漠疏离的,他不太喜欢那个过于冷漠的青年,就像对方也从来没有把他看在眼中一样,两人之间的联系唯有一个陆崇明,他知道父亲信任那人。   可他不信任,或者说这世上除了父亲之外,他不信任任何人,而且小的时候有一段时间他是非常嫉妒玄清的,父亲一直一直在外面找药,回来的次数少之又少,在家的时间更是少的可怜,每次回来他的身边总是陪伴着那位冷漠寡言的青年,他们在一起的时间比他多了无数倍,这让外表看起来乖乖巧巧实际上占有欲很强的原随云很难不心生嫉妒。   在他看来父亲是他的,只是他一个人的,他们父子之间不该有任何人□□来。   这样的想法就算是现在也没有任何改变,所以对于陆崇明二人之间的事他表现的比当事人更加的强烈,强烈的想要毁掉玄清这个人。   抬手碰了碰自己看不到任何光线的眼角,原随云眉宇冰寒一片,一个男人而已,对于这个他异常看不顺眼的人他已经相当容忍了,却没想到对方竟然得寸进尺,既如此也别怪他不客气了,就算不要这双眼睛又如何?反正他已经当了二十多年的瞎子了,大不了再当一辈子,总之他是绝对不可能允许父亲身边站了另外一个人的,尤其那人还是个男的!   陆崇明并不知道千里之外即将要发生的变故,他在赶路,一身的风尘仆仆。   无花并不是个好对付的人,他相貌清雅,武功智谋不输楚留香,论狡猾阴险也不在原随云之下,任何对上他的人都会头疼,就算是陆崇明也不意外。   这场追逐几乎耗尽了陆崇明所有的精力,他武功虽高,却挡不住对方狡猾,明的暗的各种花招齐出,着实费了好一番的折腾。   魔高一尺道高一丈,到最后无花不得不承认,无争山庄的庄主果然不是个好对付的,不愧是能够生出原随云那样儿子的人,也难怪当年就连母亲都会栽在他的手中,即便是他自己,在占有优势的情况下也差点被他一剑劈成两半,能够逃命已是侥幸。   他自然是不待见原随云的,毕竟是斗了多年的死对头,彼此都恨不得对方死的那种,但罕见的他却不是一定见不得对方复明,这样的心态连他自己都觉得讶异。   或许两人斗了这么多年,潜意识里他对对方有一种连自己都不知道的相惜之意吧,那样的人物若有朝一日恢复光明,又会是怎样的一种风华?那双没有焦距的眼睛会不会灿烂如星?那样的原随云可能在让他更加头疼的同时,连血都燃烧起来吧。   抱着这样一丝连他自己都说不明道不清的心思,无花明明能够毁去那味关键性的草药的,却莫名其妙的留了下来,最终更是作为诱饵将陆崇明引入套中。   让他遗憾的是,对方武功太高,即使是这么好的机会,也只是重伤,而没有要了他的命,真是太可惜了。   不过那个将自家父亲看的比自己还重的人应该会发飙吧,他期待着。   陆崇明伤势不轻,一连昏睡了好几日,等他再次醒来时他依旧在原东园的身体里,世界也依旧是那个世界,只是他的生活中少了一个人,一个叫做玄清的只要他转身就能看见的冷漠青年。   深秋的时候,树叶变得枯黄,从枝头飘落而下,繁花似锦的无争山庄一夜之间变得萧索下来。   当陆崇明一路风尘的赶回庄中时,首先看到的就是站在门口的文雅青年。   “他在哪里?”这是他对原随云所说的第一句话,也是最后一句,在对方回答了一声之后,就匆匆离开,眉宇之间前所未有的冷漠。   望着远去的背影,原随云喉结动了动,将所有关切的言语统统咽回肚中。   “为什么不和他解释清楚?”秦无盐悄无声息的来到他身后。   “解释什么?”清秀的脸上毫无表情,没有一点温度,“我确实想杀他,只是没来得及对方就莫名其妙的死了而已,既如此,又有什么好解释的?!”   跟他说自己曾经有过犹豫吗?因为秦无盐的那番话而担心甚至有过放弃的想法?哈,事情既然已经如此,这样的结局也是他想要的,又何必再说其他。   先不说父亲相不相信的问题,这样的解释连他自己都觉得恶心。   玄清的死就像一颗投入水中的石子,在荡起一圈涟漪之后,就再无波澜,仿佛那个安静沉默的青年从来不曾出现过一般。   无争山庄与以前一般与世无争,陆崇明对原随云的态度看上去仿佛也没有什么改变,只是他整个人沉默了不少,以前就是个不多话的人,现在话就更少了。   而且他不许原随云出庄,连庄门都不许踏出半步,他自己也是陪着他,直到死的时候都再没有出去过一次。   陆崇明的这具身体并不算康健,早年被人暗害,被剧毒侵蚀,若不是有玄清帮着仔细调养,再加上自己的那身内力撑着,或许还活不过这么多年,后来他中了无花的圈套身受重伤,还没有缓过来的时候又因为玄清的死匆匆赶回来,导致伤上加伤,重伤的身子和玄清的死亡,让他在床上足足躺了半年有余。   后来就算好了过来,也无法恢复到以前的样子了。   玄清死后的第一年,他基本上都是在床上度过的,整个山庄笼罩在阴霾之中。   玄清死后的第二年,他身体稍稍好转,然后就关闭庄门,立下条约,再不许少庄主原随云踏出无争山庄一步。   武林第一世家的无争山庄,随着主人一同,彻底沉寂了下来。   ※※※   陆崇明掀开被子,穿衣下床,镜面上清晰的倒映出他的面容,利落的黑色短发,挺直的鼻梁,削薄的唇,异常的熟悉而陌生,不再是往常见惯的清俊消瘦,带着些苍白的脸,现在的这张更加的健康,更加的硬朗,更加的充满勃勃的生机。   浓黑的眉微微皱了皱,他低头摸着手腕上的那串古拙的佛珠,眼中神情莫测,他沉思片刻,然后毫无犹豫的转身离开了房间。   熟悉的走廊,熟悉的安静,熟悉的雕刻图腾,当他打开书房的门时,一个声音就响了起来。   “你醒了。”   没有意外没有惊讶,好像对于他的到来对方早就心知肚明。   陆崇明微微颔首,依旧在那张沙发上坐下,背脊挺得笔直。   南代巫捧着一堆资料,一边翻着,一边在他面前坐下,道:“阁下的旅途还愉快吗?”   陆崇明有一瞬间的恍惚,但他很快回过神来,沉声道:“愉快与否,你应该最清楚才是。”   南代巫因为他的尖锐而挑起了眉。   陆崇明动作很快,瞬间跃过两人之间的茶几,俯身扣住了对方的手腕。   皮肤光滑细腻,腕间虚软无力,果然。   他动作唐突,南代巫倒也没有生气,连一点的反抗都没有,任他握着自己的手腕,半响道:“你知道了?”   “你原也没有想要隐瞒不是吗?!”陆崇明扫了一眼自己腕间的佛珠,为自己的迟钝而拧眉。   相同的气质,差不多的性格,就连眉宇之间的容貌都有那么一两分的相像,他应该早就发现端倪的,可谁又会往那方面想呢?现实当中孤僻骄傲的精神师,异界之中外冷内热的青年,谁能想到他们是同一个人。   若非对方特意露出破绽,陆崇明无论如何都想不到。   为什么要那样做?为什么变成玄清?当初为什么突然就死了?还有那场表白……陆崇明的目光忽然锐利起来。   南代巫沉默片刻,反手握住他的手,道:“只是想让凝结出的世界更稳定一些而已,但我的感情是真的。”   他顿了顿再次道:“你当初还没有来得及告诉我答案,现在呢?我想做你的伴侣,我想和你结婚,你要不要?”   要——吗?   向来清明的大脑有片刻的混乱,陆崇明忽然响起了玄清死后的那几年,无论做什么事情都会下意识的回头寻找那个熟悉的身影,但每一次看到的只有空荡荡的一片,然后才恍惚想到,原来那个总是在他身边,只要他一回头就能看到的青年已经不在了。   并没有什么悲痛欲绝伤心后悔之类的情绪,只是心里空的厉害。   手在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时候紧紧的握住对方,然后就是不大却又很清晰的一个字,“好。”   南代巫笑了,从来都是冷着脸的人笑起来竟是格外的明媚,“你不会吃亏的,你不会教儿子我帮你,一定不会让小乖再进安全局了。”   陆崇明的脸黑了! 作者有话要说:可以完结了,顶锅盖逃跑~ 第76章 番外 要问南代巫是什么时候爱上陆崇明的,恐怕就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那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那时候南代巫还不叫南代巫,他只是个外貌比寻常人出众许多的少年而已,他也还没有经历过一系列的变故,没有成为让人闻之色变的精神师。 年轻时候的南代巫也是有梦想的,而他的梦想就是成为一个军人,那是他养父的愿望,也是他为之奋斗的目标。 或许陆崇明从来就没有注意过他的存在,可是他却是一路仰望着对方走过来的。 两人都是从同一个学校——明谕帝国第一军事学院毕业的,只是南代巫比陆崇明小了好几岁,当年他刚刚踏进学校的时候,陆崇明已经毕业三年,更因为自己卓绝的指挥能力,在战场上屡次大放光彩,成为那些年无数军事学院学生崇拜的偶像,而南代巫没有例外,也是其中一个。 学生时代的他成绩优异,也是被许多人看好的,没有意外的话他会以绝对优秀的成绩毕业,进入军队,为帝国效力,努力一下的话,更可以在自己暗暗崇拜的人底下做事,和他一起征战沙场,这样未必不是一场顺风顺水的人生。 可惜生活注定是无法尽如人意的,一次意外毁了他的手,更让他的生活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嘲讽,同情,追杀,十几年的东躲西藏,颠沛流离,那是他这一生中最狼狈的时光,未来一片黑暗,看不到出路,今天睡下去了可能明天就再也醒不过来了,在那样勘称绝望的日子中,偶尔得到的关于陆崇明如何优秀出众,带领军队打败了哪些敌人,获得了怎样的荣誉,恐怕是唯一能够让他放松紧绷的神经,为之微微勾一勾嘴角的存在了。 毕竟是偶像来着。 可也仅仅是偶像,对于一个从未真正见过,相处过得人,要说多么情深意重那是根本不可能的事情,南代巫又不是花痴,随着后来血统的觉醒,不断地蛰伏隐匿,提升自己的实力,以及谋划复仇等等一系列的事情,一个年轻时期的偶像,便逐渐被淡忘。 直到两人的初次见面,或者该说是南代巫单方面的见面,那时候的陆崇明根本没有往他所在的地方看上一眼,谁能够想到,那个站在一群难民中间的,浑身黑漆漆,穿的破破烂烂,只能看到一双眼睛的人会是以后人人为之变色的精神师?! 陆崇明连眼角都未往那边施舍一眼,但南代巫的视线却是从头到尾没有从他身上离开一点,他看着他从军舰上下来,身前身后跟着一连串的士兵,就如众星拱月一般。 那时候的陆崇明已经是将军了,他带领的军队几乎从未败过,在明谕帝国这个以军事为重的国家中有着举重若轻的地位,他也是明谕帝国有史以来最年轻的将军,很多人猜测他可能也会是有史以来最年轻的元帅,毕竟老元帅明年就要退休了,而论战功,论能力,论民众的支持,陆崇明百分之八十的可能会上位。 南代巫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听过他的消息了,此刻骤然见到真人,一种从未有过的感觉在心底逐渐弥漫开。 那时候具体的想法他已经记不清了,印象最深的是自己那双脏污之下不断地渗着血丝的手,以及对方那张冰雪一样冷漠的脸,然后巨大的情绪席卷而来,在脑海中炸开,他想变强,他想站到那个人面前去,而不是和一群流民一起,卑微的仰望...... 不能说是对方改变了他,但他确实是因为那一次的见面而更加的努力,用尽一切手段壮大自己,也因此,关于陆崇明的种种消息再次有意无意的重新放入他的生活中,虽然不起眼,却始终存在。 感情是在什么时候变质的他不清楚,没有情感经验的他在这方面注定是笨拙的,否则他就应该知道,在贫乏单调,除了报仇就只有变强的人生中,过于专注的看着一个人,只是一个,那再单纯的东西也会变调。 于是,毫不意外的,他的感情就这么变调了。 听说他要结婚了,对方身份高贵,容颜瑰丽,是明谕帝国赫赫有名的蔷薇花,在失手打碎杯盏的那一瞬间,南代巫就觉得不大妙了. 之后,那人结婚,生子,妻子去世,南代巫都克制着自己没有再去看,虽然有些艰难,但身为一个精神师,不过是克制自己心中生出的贪婪欲、望而已,他觉得自己还是能够做到的。 只不过是挖出来,再丢掉而已—— 于是,这一挖,就是十多年。 感情有时候是件非常奇怪的事情,他来的时候毫无预兆,悄无声息,甚至粗心一点的根本不会察觉到他的存在,可当你意识到他了,想要将他从体内剥离的时候,又会是那样的艰难,连指尖都在微微的颤栗。 南代巫并不认为自己无所不能,但他了解自己的性格,冷漠寡情,独来独往,这世上,任何人事都无法让他动容分毫,那样一段尚在朦胧阶段的感情而已,他以为自己可以冷静的掐断,可终究是以为而已。 如果用十几年的时间都无法忘记一个人的话,那是不是代表这个人在你心中已经无可替代?是独一无二的那一个? 南代巫并非认命之人,他只是在和自己别扭纠结了十几年之后,终于决定顺从自己的心,既然忘不掉,那就把人抢到自己身边来好了。 他如今好歹也算个事业有成的黄金单身汉,也不算配不上了吧。 不会教儿子吗?没关系,他来就好。 花了将近一年的部署,用一种优渥的让人无法拒绝的条件从元帅大人的顶头上司那里换取自己想要的承诺,当他站在窗前,看着那人从军舰上走下来的时候,时光仿佛与当年的情景重合在了一起,沉稳内敛的将军与记忆当中的一样,一样的冷漠,一样的从容,一样耀眼夺目的让他移不开目光。 那人从敞开的大门走了进来,踏入了他为他特意布下的大网之中......